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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之家的故事

想回家的孩子

回家

我做了兒童之家的家長,這個家是我一手一腳去開「家」,有了個新「家」,得有新成員呀﹗社工安排了一對姊弟入住,這是我的第一對工作對象。

弟弟七歲,叫小理,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小臉兒,薄薄的小嘴巴,好可愛的一個孩子;姐姐呢?叫雁子,十歲的小人兒,神態舉止像個小大人,頭髮前面留海,耳旁剪的是七字,後面留長,當時少女都興剪的髮型,很懂事的樣子,社工說他們將很快要回去與家人團聚了,所以將他們由大院轉來兒童之家住,讓他們習慣一下家庭生活。

兩姊弟也很開心,因他們知道安排他們入住家舍,是因為他們阿姨說了過兩年要接他們回去。

「他們阿姨人很好,非常很疼他們。」社工姑娘對我說「她說如果愛她的人,亦必須接受這兩個孩子。」
「真難得呀﹗這兩個孩子有這麼好的一位親人,是他們的福氣,真替他們高興。」我由衷的說。

我想著他們兩年後就要回家了,非得盡快讓他們學些禮貌,學著做些家務事,尤其是做姐姐的,還要讓她學些簡單的煮食,將來回去時也可幫阿姨忙呀﹗千萬別增加阿姨的麻煩。

我讓孩子叫我做姨姨,外子叫叔叔,我的兩個孩子是哥哥和姐姐,哥哥住男仔房,將與另三位男孩同住,姐姐和雁子同住一房,也是替家長房。

為他們找好了學校,就在宿舍後面,步行五分鐘便到了,小理二年級,雁子五年級,我為他們寫了一張作息時間表,讓他們依時間表作息。

小理每天七時前便起床了,見了我總是帶點羞澀的笑笑。
「早晨」我先叫他,然後看著他,等他叫我。
「早晨」他知道我在等他回應,便硬著頭皮跟著叫。

最初他和雁子都不習慣叫人「早晨」或「晚安」的,又或要他們說聲「謝謝」及「對不起」也都是極難於起齒的話,但一兩個星期後也就習慣了這些待人接物的最基本的禮貌了。

我說嘛﹗人之初,性本善,最重要的是成長過程,成長的環境,教育的方式,這一切都影響著孩子的成長。

大約入住兩個星後的一天,我回總部交數,帶了他兩同行,在辦公室的後樓梯,見到以前他們住總局時的負責社工,雁子馬上行前替她把門打開,讓她先行,社工開心的表示,這在以前是不可能有的行為,大院的孩子是不屑這樣做的。

社工的話半點不誇張,我在總部見過,那些孩子簡直是目中無人,粗口滿天飛的,管你是誰,敢罵職員的才是英雄。

有次在助理總幹事的辦公室裡,我就見過這麼一個女孩子,十四、五歲的模樣,她正在不知為了什麼和助理總幹事爭吵。
「你什麼大呀﹗要聽你的,你…你……。」她生氣的大罵,句中還加插不少助語詞——粗口。
「嘻嘻﹗我就是樣樣都大你那麼一點點。」助理總幹事可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口盈盈的回答。
這下可把那女孩氣壞了,一手把辦公桌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下,跟著轉身走了出去,看得我瞠目結舌的,祗聽見助理總幹事在對我說:
「你以後也難免會遇上這類孩子,到時可千萬別生氣,就算她問候你母親也別生氣。」
「是,明白。」我口裡應著她,心中卻想著,怎麼大局的孩子會養成這樣沒規沒矩的,如斯沒教養的呢?怎麼可以讓下一代這樣的成長啊﹗對孩子的將來,對社會都沒好處呀﹗這是誰的錯?孩子?院舍過於放縱?院舍家長但求無過?

唉﹗我決不會讓我的孩子們這麼放肆,他們不會永遠生活在院舍裡,他們將來要離開院舍,在外誰會像社工一樣去諒解他們,去寬容的對待他們。

哪﹗你看,小理和雁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孩子在短短的兩星期已有很大的改變了,孩子交給我們,不是養起他們便行了,養育養育,養而不教育怎行呢﹗我們必須負起教導的責任,否則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孩子。

兩姊弟都聰明過人,弟弟比姐姐更聰明,別人讀十次的書,弟弟讀三次便會了,每天一早便主動依作息時間表溫習,考試總是名列前茅。

男孩子總是有頑皮的時候,小理有時也會惹人生氣,但都是孩子的不懂事,責過也就算了。約一年後,他們的阿姨終於又有了新的決定,就是決定了不接弟弟回去了,嫌小理頑皮(其實他對著阿姨時倒是挺乖的)。將來只肯接姐姐回去住,不過時間上也更改了,要等雁子讀完中三才接呢﹗那將是入住五年後的事了。
小理這下可傷心透了,社工也勸不到阿姨收回成命,答應將來接小理回去,惟有再替小理找新的宿舍,XX局兒童之家男童那時只可住到十二歲,而小理如果五年級不轉校,六年級時便難找學校了,如讀完六年級時又超齡了,所以社工必須現在馬上為他另找宿舍,他現在已讀四年級了。

終於為小理找到了一間男生宿舍,當我告訴他時,他很傷心的表示不想再住宿舍了,他數著小手指算給對我聽:
「我一歲開始住竹園,之後轉XX局,再在這又已住兩年多,總的算來已住了八年院舍了,我不要再住院舍。」
「在這住不算院舍嘛﹗」聽他算著自己住了多少年院舍,真是件令人傷感的事,這麼小的孩子,從一歲被送進院舍,幼年及童年都在院舍度過了,好難等到阿姨答應肯兩年後接回去住,正開開心心在這兒等待著就快回去與親人同住了,將有自己的家了,不再需要住院舍了,多好呀﹗卻晴天霹靂,突然被再遺棄,真難接受啊﹗唉﹗我只能如此安慰他。
「那也住了五年多呀﹗」他還在作垂死掙扎,希望有一線生機,阿姨會改變主意。

出世便被母遺棄,父親去世,小小年紀便在院舍住宿;在院舍成長並不容易啊﹗做幼童時總在盼著長大,升上兒童組時就依附著院內的大阿姐,學著做大阿姐,期盼著坐上阿姐的地位,那就不怕被人欺負了,真難為了孩子,所以在院舍的孩子常做出一些英雄式的行為,表現出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來讓弱小的孩子崇拜、害怕,可以說大的院舍就像一個社會的縮影,也有弱肉強食,不簡單呀﹗多難逃離出來,以為再也不用住大院了,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又得要回去大院了,孩子的心能不難過,能不想想盡辦法去改變這個決定嗎?但不管如何吼叫,納喊,也改變不了現實啊﹗

雁子雖然得到阿姨特別眷顧,但對不能與弟弟同時回去,始終是感到遺憾的,不是嗎?弟弟與她相依在院舍住了這許多年,如今不能有福同享,能不難過嗎?但她能做些什麼?能說些什麼?又敢做什麼?敢說什麼?弄不好可能自身難保呢﹗唉﹗難做啊﹗曾見她在床上偷偷地哭泣呢﹗

「媽媽,我出去了。」兒子對我說。
「小理今天離家,你不陪陪他嗎?」
「不啦﹗我約了朋友。」

小理終於無可奈何的離開了兒童之家,去了另一間男生宿舍,再重新適應過另一間大院舍的生活。

晚上,兒子回來:「小理今天怎樣?我不敢留在家看著他走。」畢竟同住了兩年多,就好像自己的弟弟一樣,怎忍心看著他離開呢﹗如果是被接回去還好過點,但不是的呀﹗
我何嘗不是一樣不捨得他走,但奈何?

雁子在弟弟走後,表現得很平靜,真是經過風浪的孩子,住了那麼多年的院舍,已學會了喜怒哀樂不形於色。
已上中學了,派了間不錯的中文女子中學哩﹗

我中午休息時間(現在每天有兩小時休息時間了),坐在廳中邊看電視邊織毛衣,她嘛﹗正考試,拿了本書就坐在我身旁用背靠著我溫習,叫她進房溫習,她說不用。
「姨姨,前幾天溫的那科中史我拿了九十分。」雁子放學回來得意洋洋的告訴我。
她不但讀書聰明,畫畫也一流,拿隻筆隨便描一下,畫什麼像什麼,還有紙 黏土在她手中,只見她左捏捏,右弄弄,一會兒功夫,就做好了一個穿著短裙,頭帶蝴蝶結的美麗的小女孩,還塗上水彩,送了給我做生日禮物。叔叔生日,她做了一個煙灰盅,裡面放了一截香煙呢﹗(到如今我仍保存著),好乖,好可愛的女孩。

有一年局選成績優秀生,獎勵他們去日本旅行,雁子入選了,要辦証,找來其母,我對其母說:「有時來這兒附近探望你母親時,順便來看看這孩子吧﹗她很乖的。」
「我已經再婚了,另又生了一兒一女,再說她們從小就沒跟過我,我對他們沒什麼感情呢﹗還有我再婚時答應過現在的丈夫,不再與他們來往。」她淡淡的說,就像這孩子不是她生的一樣,哎呀﹗難道是石頭爆出來不成。

「這麼乖的孩子,是我便不捨得不要,再說她也讀中學了,用不著你照顧,只是來看看她就好了。」我還想說服她有空時來看看女兒,她搖搖頭,簽完文件便走了,之後也沒見她再來,就連電話問候一下也一次都沒見她打過來。

我真不明白,有些人怎麼可以對待同樣是自己親生的孩子那麼的不同,她非常寶貝現在的一對兒女,卻對前面所生的一對子女如斯冷漠。

雁子從來都很少提她母親,只到有次,我帶她去購物,走在天橋上,她突然很輕很輕的對我說:「姨姨,我見到我媽。」
「在那兒?」我感到奇怪。
「剛從我身旁經過。」她講完後抿抿嘴,微微的笑了一下。
「你怎麼不叫她一聲。」
她搖搖頭。
「她看見你嗎?」
「應該也看見了吧﹗她迎面走過來時,像是望了一眼吧﹗」她回答完後就不再出聲了,我知道她不想再說,也就不再問了。
但內心卻認不住嘀嘀咕咕,這是怎麼回事啊﹗我的心在嘆息,在傷感,親情去了那裡?一雙至親的母女,怎可以如此擦身而過,互不相關,互不認識,比陌生人更陌生,真令人心痛啊﹗做母親的何其心狠啊﹗孩子也是無奈的,是大人先遺棄了她,她沒有得選擇。

小理去了新的地方後,表現並不好,成績也退步了。
我決定放假時去看看這孩子,不想讓他覺得大人都是無情的,離開了便不再疼他,就忘了他,就不要他。我要讓他知道有很多人都關心他,愛他,希望他不要放棄自己。

「姨姨」小理見到我好開心的笑了,笑起來仍像以前一樣抿著嘴,略帶羞澀樣子。
「喂﹗你好嗎?……。」我拖住他的手,和他在住處附近邊走邊傾談。
「好,我……。」他帶我參觀了他的房間,當然不會是一個人住。
「聽說你沒好好唸書?是嗎?」我盯著他的眼睛問他。
「我……」他底下了頭我呀我的半天也沒講什麼。
「叔叔、哥哥和姐姐他們都很想念你呢﹗叫我替他們問候你,叫你用心唸書。」我說。
他有些眼濕濕的,嘴閉得緊緊的。
「小理呀﹗你知道嗎?姨姨常對人說起,我們小理最聰明了,讀書又好,人又乖,但現在你的家長告訴我你的成績退步了,是真的嗎?還有……。」他咬著上唇聽著我說,眼睛像遮了層霧,淚水在眼內轉呀轉的,我見他想哭了,也就不忍責備他,於是我就問:
「是不是剛來這裡還不習慣,又轉校又升級的,五年級的書是不是深了很多,所以難讀了?」這次他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是這個原因,我相信你住習慣後就會好了,下次考試你一定會考出好的成績,對嗎?」
我故意為他找個理由讓他下台。
「唔﹗會的。姨姨,我會的。」小理答應了會好好唸書,我相信他。

小理來探我。
「姨姨,這是送給你的。」小理將手中的一塊東西遞給我。
我拿到手上一看,原來是一個獎牌,上面寫著〝學業進步〞獎,是宿舍獎給他的。
「哈哈﹗哈哈﹗」我開心得大笑,小理也抿著嘴,帶點羞澀的笑,他笑的時候總是這樣的。
    「別送給我,你把它送給你阿姨吧﹗她看了一定會開心的。」我提醒他送給阿姨。「我祗要知道你好你乖便行啦﹗」
    「不,我不要送給她,我送給你。」小理說得很堅決。
    「那你自己留著做紀念吧﹗」我真有點不敢要,我希望他留著作紀念。
「不用,我送給你。」小理非得把它送給我。
「好,那就謝謝你了。」

既然他不肯自己留下作紀念,一定要將他的這項榮耀送給我,那我就開開心心的收下吧﹗可能他認為這是因為我的鼓勵而得到的吧﹗也可能他覺得這是他目前唯一的一樣最好的禮物,所以他要把它送給我。
(我仍保存著呢﹗那怕是孩子們送的一張自畫小畫,我都會珍而重之的保存起來。)

不管他是什麼原因非要把它送給我,但我真是好開心,好感動,也很慚愧,因為我祗是付出了很少的愛,付出了一點點關懷,我的付出微不足道,卻換回了一份那麼真摰的愛,那麼珍貴的一份禮物。
當然,最開心,最感安慰的是他真的守諾言又努力讀書了。
對他,我暫時可放心了。

轉眼,雁子已中三了,她阿姨不是答應待她讀完中三便接她回去的嗎?但雁子因阿姨上次的悔約,令她如今愈臨近回家——阿姨的家的日子愈近,她愈患得患失的,不知是否真的能回家,她對阿姨已缺乏信心了,晚上常在床上偷偷的哭泣。雁子的性格便是這樣,什麼事表面上都像無所謂似的,她並沒向我和社工講什麼,但我了解她。

住院或住家舍的孩子們,都很渴望有自己的家,就算宿舍再好,那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中國人有句話:「龍床不如狗竇。」這可半點不假。
我將雁子的情況反映給社工聽,請她去和阿姨清楚的訂下接雁子的日子,讓孩子安心讀書。
終於有了離家的日子了,雁子的心也實在了,人也開朗了。

阿姨來接雁子回去,早幾天她已將物品包裝好,在辦完離家手續後,雁子拿著行李,跟著阿姨走,在出門口時,頭也不敢回,我知道她真要離開又有些不捨得了,我也真不捨得她走,強忍著淚,送她出門,她不敢看我,我也不敢看她臉。
「拜拜﹗回去要乖乖的聽阿姨話啊﹗好好唸書,有空可回來探望我們,……。」我依依不捨叮囑著她,。
雁子低著頭,抿著嘴,聽見我的話就點點頭算是應了,就這樣這孩子結束了她的十幾年住院生涯。

雁子回來探我們,哥哥問:「回去住得好嗎?」

不問這句話還好,一問她便哭了,原來她住在家舍時,升上中學的三年裡,我見她早出晚歸的,放學回來,我也不捨得叫她幫忙家務,雖然晚餐要自己煮;還好叔叔早放學,常幫著我炒菜煮飯的,有叔叔的幫忙,我也應付得了,所以也就讓她多休息一會,晚上好溫習做功課。
可是如今回去阿姨處,所有的家務都由她和阿姨分擔來做,可能就有些不習慣了,所以覺得有些委屈。

都是我不好,這兩年沒照原來的計劃去訓練她好好學習做家務。

如今雁子及小理都已是成人了,雁子早已大學畢業了,小理最後卻中學好像都沒讀完;不過一個在沒有親人愛護下的孩子,沒自暴自棄,也沒學壞,已實在是難得的了。

孩子出生前,沒有權選擇父母,孩子出生後,亦沒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父母可以選擇拋棄他們,但孩子卻永遠都不想離開父母;他們承受著大人的安排——包括遺棄,如果可以讓他們選擇,就算父母多窮、多醜………和多沒用,祗要父母肯要他,誰也搶不走他,就算給他一個千萬、億萬的父母,他也會抱著自己父母的頸子,死不放手。退而求其次,在失去了父母時,祗要有誰肯付出少許愛,孩子也就用他顆赤子之心去報答了。
唱機正播放著「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難取捨,悲歡離合都曾經有過,………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誠的生活,………。」這首歌名叫〝渴望〞的歌,它令我回想起廿餘載的兒童之家家長生涯,其中苦樂真是道之不盡。

記得在一九八四年初,有天外子下班回來,說起在報上見到XX局請家長一職,當時我的兩個孩子都升上中學了,我這個全職母親,正期望能重投社會,找份工作,他鼓勵我去信應徵,我想我自己一手帶大兩個孩子,其他的工作不會做,家長一職可沒問題吧﹗於是由外子代筆去函應徵「家長」一職。

有一天晚上,孩子們正在做功課,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我去接聽,對方是一位年輕女士的聲音:「喂﹗請紅女士聽電話。」
我說:「我正是,那位呀﹗」
她說:「我是XX局兒童之家的主任,想跟你約時間面試。」
我用手掩著電話:「欸﹗是XX局約我面試啊﹗」我早已忘了此事。
丫頭即說:「媽媽,你去做兒童之家的家長,那我和弟弟怎辦呢?」因兒之家家長一職雖是請女的,可是丈夫亦須跟隨,並且都得留宿,就像父母親角色一樣。
接著她又說:「那我倆不是要去孤兒院住了嗎?」
想想也是,怎可放下孩子不顧呢?唉﹗當時去信應徵時,就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於是我向著電話:「啊﹗主任,對不起,我有兩個孩子呢,我想我不………,」
我還沒講完,對方即說:「我們請家長是可帶同兩個孩子一起同住的,……。」
這下問題可解決了,我也就欣然的接受去面試,記下了面試的日子及時間。

這天外子陪著我去面試,(對,忘了介紹外子,他是一間中學教師,正值暑假,所以有空陪我前往。)我們依時到達局的大門門警處,當時已見另一位女士在那,也是來面試的,她說約的是九時見,我的時間是九時十五分,我們想著,唔﹗一定是十五分鐘見一個應徵者,於是外子說:「我在大門外等你吧﹗」
我點頭:「好。」於是他便走了出局的大門外等我,接著我被帶領進去面試。

進了去才發現,早已圍著一張長桌坐了最少廿人以上呢﹗沒多久進來了兩位女士,一位廿來歲年青的,另一位則年紀稍長,經她們自我介紹,年輕的原來就是致電約我面試的兒童之家主任,而另一位是兒童組的助理總幹事,她們首先介紹〝兒童之家〞這個服務,之後再逐一約見;到我見完出來,已是下午一時許了,看見外子時,嘩﹗天呀﹗他已被烈日烤得像隻熟透了的烤鴨啦﹗哈哈哈﹗我笑他是隻如假包換的——太陽鴨。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吧﹗被約見第二次,再過了一個多星期又被約見第三次,這次連外子也須面試了,見的可是大人物呢﹗是總幹事、總理及副總理。
面試時,他們問了很多問題,其中:「你為什麼應徵這份工?」
我說:「我自己養育過孩子,對照顧孩子頗有經驗,如今孩子上中學了,我希望重投社會,所以應徵這份工;當然,如果我的孩子仍小的話,我不會應徵這份工,因我不想為了要照顧別人的孩子而疏忽自己的孩子,更不願因要照顧自己的孩子而疏忽別人的孩子,………。」
足足面談了近兩個小時,當他們知道外子是教師時,對我們就更有信心了,當然也可能是因我們的兩個孩子都正在不錯的中學就讀,也証明了我們在教育兒童方面應有一定的經驗了,只聞那位總理大人轉頭對總幹事說,這對夫婦很適合我們的要求。
「如果我們請你們的話,你們就一下子有了十個孩子了,你們有應酬時就把十個孩子都一起帶去吧﹗……。」總理笑著對我們說。

最後XX局請了兩對夫婦,就是我們和第一次在門警處見到的那一對呢﹗

〝家長〞一職一做便做了將近廿一年。

在XX局做了將滿九年時,即九三年四月,另一間福利機構(XXX院)亦準備開辦兒童之家,由於XXX院雖然是一歷史悠長的福利機構,可是在兒童住宿服務方面卻是初哥,當時登報請一位資深家長,協助籌備開辦兒童之家。

外子又鼓勵我前往應徵,我考慮了很久,想到XX局已開辦兒童之家多年了,可以說萬事均已上了軌道,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沒關係,而新開辦兒童之家的機構卻需要一個有經驗的家長去協助開辦,我既然已在前線工作了這許多年,是應該將自己的經驗帶去新的地方,為推動這項服務略盡棉力;我並不是一定要做什麼資深家長,重要的是我想我可以有機會將經驗帶過去的同時,亦可藉此機會將自己的意見提出,吸取以前服務時某些地方的長處的同時,亦改善以前服務所見到的短處,希望能為兒童提供到更好的服務,亦希望能為同事爭取到更好的福利(在工時上)。
我很榮幸的在第一次面試中,即時被錄用。

九三年六月轉到了XXX院,這一做又做了十一年半。

在這職位工作的最後幾年外子的身體,因一次肺炎後,健康愈來愈差,在零四年的七月,他又再一次因肺炎入院,這次他在死亡邊緣掙扎了差不多兩個月才出院;我決定提前退休了,希望能有時間照顧他,及與他好好的過幾年二人生活,可是事與願違,我還未來得及退休,外子就在我的一次週假期間與世長辭了。

沒有了這位一直在我身旁鼓勵我、支持我及協助我做一個女家長的男家長,沒有了這位在病重住院時仍記掛著家舍兒童早餐有沒有買麵包的男家長,我一天也做不下去了,真的,我一天都做不下去。

唉﹗我不想將自己的傷痛及憂傷的情緒帶回兒童之家,而影響家舍的孩子們;我知道這傷痛不是短暫的,我需要時間去慢慢接受這件事,也需要時間獨自去入懷念,去傷悲,只有等時間去慢慢減輕我的哀悼吧﹗

我向上級要求即時提前退休,亦即是我之前申請提前退休的日子,本來我答應再做多幾個月的,但現在不能了,外子的離去令我傷心欲絕,我說:「我一天也做不下去了,請批准我退休吧﹗」

廿一年的歲月,對一個人的一生來說,不是一個短的歲月,我的兩個孩子在兒童之家成長,我丈夫的生命在兒童之家寫上了句號,我的家長一職是由他鼓勵我去做,所以他走了,亦為我的家長一職畫上休止符。
我將擔任家長的兒童之家是XX局開辦的第二間家舍,之前在某公屋開辦了第一間,是試辦性質的,一試就十年,政府確實看到了這種小的家舍要比大院舍更適合兒童,所以政府打算開辦多些兒童之家,並減少大院舍的宿位,為暫時得不到家庭適當照顧的兒童提供一個溫暖的家,XX局爭取到可陸續再開辦多間兒童之家,而這第二間兒童之家卻因遲遲未能招聘到家長已拖延了好幾年了。

未正式開家前,我被安排去前輩處取經,也就是去試辦的第一間家舍。

助理總幹事事前向我介紹那位家長,她自己沒有生養過孩子,丈夫是位牧師。

「我有些擔心自己做不好這個〝代母〞的角色。」我有些誠惶誠恐的對助理總幹事說。
「不用擔心,林姑娘自己沒生過養過孩子,而且她這個人很小姐小姐的,尚且做得很好,你有照顧孩子的經驗,應更能勝任這份工作,放心吧﹗」助理總幹事很體諒的安慰我,給予我支持;第一次去取經時,是她親自帶我前去的。

那是一個下午,我在助理總幹事的帶領下來到了這間〝樣板〞家舍,家舍面積不大(助理總幹事說將來的家舍面積會比這兒大一倍),那位姑娘(我們同事間的稱呼),年紀比我大些,很斯文,說話聲音很小很小,孩子們都乖乖的坐在圓桌上做功課,家務員(每間家舍有一位家務員,是負責清潔及煮食的,有需要時也協助照顧兒童。)也在勤奮的抹窗、打掃……。助理總幹事很欣慰的看著,很滿意這位家長能將家舍管理得頭頭是道。

「紅姑娘,你以後有什麼不懂的事,可向林姑娘請教。」助理總幹事交代我以後來學習的時候,有不明白的地方應主動的去提問,除了學習教導孩子外,家長還要管一位家務員,得安排家務員每日的工作,另外還要管理家舍每日支出的財務,每個月的月尾需將支出總額程交會計部,亦即是我們說的要做〝數〞,兒童每日吃了些什麼食物(菜單)也得記錄,……。這些都得請教這位姑娘的。哎﹗忘了,家務員每天是四點半放工,星期日放假,沒有家務員的時間,即每天晚飯及星期日,都得家長煮飯了;嘻嘻﹗我發現自己是在學習如何做個萬能〝家長〞呢﹗

往後的兩個月,我除了著籌備新家,為家舍購買一切所需,如小至碗碟,大至傢俬、床……等等外,還有每個星期有兩天要去跟林姑娘學習一些行政工作和如何教導兒童。
「林姑娘,你可以將你的心得告訴我嗎?」有次去學習時,我向林姑娘請教教孩子的方法,如何能像她一樣把孩子教得聽聽話話的,也沒見她大聲責過孩子。

「最重要的是愛心,愛心。」她一隻手握著我的手,另一隻手伏蓋在我的手背上強調著愛心這兩個字,她用極溫柔、極溫柔的語氣輕輕地對我說。
「孩子就像沙一樣,不可捏得太緊,也不可太鬆……。」林姑娘繼續又溫柔又親切地對我說著該如何……如何做。

「聽說你的先生是教書的?」有一次林姑娘突然問我。
「是的。」
「啊﹗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才請了你。」
「是嗎?我不知道。」哎呀﹗她一定是看出以我個人的能力決做不好這份工作,唉﹗我原來讓人覺得這麼沒用的。
「你來這學習,回去總部可別多話,總部的人我挺熟的。」她語意深長的對我說。

最後在林姑娘放假時才安掛我單獨的實習,當了幾次〝家〞,總算每次均妥當的將〝家〞交回她手中,沒出過事,孩子也還管得住,看得牢,她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

正值炎夏,好熱好熱的天氣,但我這個〝準家長〞卻興致勃勃的為新家而忙個不休,每日忙這忙那的,衣服被汗水盡濕透了,可是心情卻是非常的興奮,最後終於依從上級的指示將〝家〞佈置妥當,可以入住啦﹗

我和丈夫帶著自己的孩子首先搬了進去住,外子說要破斧沉舟,全情投入,不留後路,才能勇往直前,所以我們將原有的家,華富村公屋交還給房署,從今後我們沒有了自己的家了,我們要開始過另一種新生活;女兒有些不習慣,兒子嘛﹗沒意見,大家都為了支持我的新工作,而作出了很大的犧牲。

我為新家請了家務員,為迎接新家的成員作好了一切的準備,就等社工為我收〝兒女〞了。

雜記
(一)
八歲的小文由父親送入家,這小男孩子一直都面帶憂鬱的跟在父親側,眼看父親已辦完入家手續準備走啦﹗他的眼淚就開始在眼眶內不停的轉動,我從來都沒見過這麼美的眸子,好清澈好清澈,就像一潭清水,一般人想哭的時候都是還沒哭出來便已眼紅鼻紅的,多漂亮的樣子一下子變了樣,可是這孩子卻不同。

「小文,爸爸要返工,沒時間照顧你,你乖乖的暫時在這兒住住先,等你長大點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時,我馬上接你回家。」做父親的臨走前對孩子這麼說,邊說邊伸出他的手握住了兒子的手handshake。
「爸爸,我說過,其實我不用你照顧,我也不要吃什麼好東西,祗要有一塊豆腐當菜,我就可以吃飯的。」兒子說著說著眼淚就像斷線珍珠一樣,一顆一顆從他清澈的眸子掉下來,非常動人的一幕情景。
看﹗這是一對感情多麼濃厚的父子啊﹗

父親來接兒子度假,坐下後檢查兒子的功課,咦﹗怎麼搞的,又欠功課,還有考試卷為什麼都不作答的。
「小文呀﹗你怎麼啦﹗是不是對學校的老師有什麼不滿呀﹗」父親一付關懷的問兒子。
兒子又用他那特有的眸子,從他那對輕蹙的眉毛下面,憂鬱的望著父親不答。

別以為這對父子是可欺之人,其實是學校最頭痛的學生及學生家長呢﹗兒子永不抄家課手冊,考試不管會不會,照例懶作答,舉個例吧﹗數學試卷第一題答案寫1,笫二題寫2,以此類推,超過十題更簡單,就用筆隨意畫。
「小文,你這寫的是什麼?」我忍不住問他。
「是蛇仔。」他想也不用想的說。

他知道不管他怎麼做,父親都是支持他的,不是嗎?不做功課,不抄手冊,不……什麼都好,那問題都不在兒子,是老師的事,因他們沒令他兒子滿意,嘿﹗嘿﹗誰要令他兒子不滿意,做老子的會去學校找老師吵,更會向校長投訴呢﹗

所以老師對我說沒人敢惹這位學生,也就造成這位學生如今在校天不怕地不怕的情形了。
我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照顧這孩子,不然分分鐘吃不完兜著走。


(二)
俊俊由母親送來,母親是位受過不錯教育的女士,可惜近年身體健康不爭氣,退休在家養病,兒子本來與母相依為命,唯命是從的,但近期孩子變得反叛了,不聽母親話了,這下令到母親病情加重,再沒法親自照顧這孩子,於是被轉介來家舍。

母親有氣沒力的說:「我這個兒子,他一緊張便會肚痛及嘔吐,如考試,默書……及功課多等。如果遇到他這個情形時,我會讓他休息,他休息完便沒事了。」她在教我怎樣照顧她的孩子。
「你放心,我懂得怎樣去照顧孩子的問題。」

這個小男孩長得像極了他母親,連神態及說話的聲線都在模仿著母親,他升讀五年級了,不愛講話,問一句,懶洋洋的回你半句,說話時眼都不望人一下,從我經驗看來,這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

進家舍沒多久,遇上測驗,他把他在家的那套用上了。
「姨姨,我吃不下飯,有點不舒服,想吐。」他真像有病似的,聲音小得幾乎連坐在他旁邊的人都聽不清,這種聲音是她母親常用的,我最初在電話中聽見那聲音,還真不習慣,覺得很可怕,那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一種聲音,聽起來說不出的難受,令人毛骨不由自主悚然。

「不舒服呀﹗來我替你量量體溫吧﹗看有沒有發燒。」我真的替他量度體溫。
「沒燒,來,試著吃點飯吧﹗」這孩子心理因數作怪,他想著如果連飯都吃不下,晚上就用不著溫書了。我非得想辦法改了他這陋習不可。

他見我一定要他吃點飯,也不敢太過逆我的意思,就吃了些,果真說要去洗手間嘔吐,我也讓他去嘔,嘔完歇會兒我再讓他試著吃,這次沒嘔了,因為他知道原來嘔完還是要吃,所以就不嘔了,自此之後都沒再用這一招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如果他試過某一種行為能達到他的目的,就算是無意中的行為,孩子也會記住,下次有機會再使出這招式。但招式不靈了,他就會收起來不用。就像小幼兒一樣,他一哭你就抱他,那以後他想人抱就哭,他想要什麼你不給,他便哭,一哭你便給,那他以後想要什便用哭這招了,所以總得狠下心,不給,怎麼哭都不給,以後他便不用哭這招了。


(三)
帶著一班孩子活動完畢,準備乘搭地鐵回去,我問:
「誰要去洗手間?」沒人理我。

剛進閘,小麗望著我:「姨姨,我尿急。」
「我剛才問誰要去洗手間,你為什麼不去?這會兒進了來,你叫我去那找洗手間呀?你就忍著點,到站我帶你去,好嗎?」我哄著她。

進了地鐵車廂,小麗又苦著臉對我說:「姨姨,我好急。」
我還沒來得急回答,見她兩腿夾著,半哭道:「姨姨,我好急呀﹗」
車在行駛中,我也沒轍。
她兩腿夾得緊緊的,大哭大叫:「姨姨呀﹗我好急呀﹗姨姨呀﹗……好急呀﹗」說著說著,見她站著的地方有水順著流下來。
她已忍不住賴了,一邊賴尿,一邊望著我哭著叫我,當時我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她那一包尿可還真不小呢﹗足足流了一個車廂長。

這個故事教訓我,以後進地鐵前不管三七廿一,把他們全部帶去小完便才進閘。



(四)
偉仔已七歲了,社工說轉介社工說這孩子在家太活躍,家中什麼都拿來玩,叫我小心點他,擔心他來了之後會將電視都掃下來。

還好,他並不是想像的頑皮,祗是奇怪,叫他和他說話總是像聽不清似的,叔叔就叫偉仔伏在他的腿上,替他檢查了一下耳朵。

「姨姨,他的耳朵裡面應該有些東西。」叔叔檢查完後對我說。
到他母親來接度假時,我告訴他母親叫他帶偉仔去看醫生,檢查一下耳朵。

「姨姨,醫生檢查偉仔耳朵發現裡面真有東西。」偉仔母親送偉仔回來時說:「醫生已替他取了出來,是一張小紅紙,摺小了塞進去,應該有好幾年了。」

「真謝謝叔叔,不然都不知道他小時候塞了張紙進耳朵。」

孩子不懂事,什麼都會拿來玩,我記得我的丫頭兩三歲時也塞過一顆小珠子進鼻孔。所以做父母的應常留意幼童,以免他的不懂事的行為為身體帶來傷害。



(五)
帶孩子們去離島玩,要去赤柱沙灘上船,去到船還沒來,叫小朋友們先去去洗手間,怕一會兒乘船時尿急,我叫完他們,自己也跟著去。

「喂﹗你們幹嘛在這兒呀?」我進入廁所後,見小明和偉仔都瞪著眼望我,我也覺奇怪,他們幹嘛在這,不是應該在男廁嗎?我仍繼續走進去,突然想起他們不正站在那小便嗎?

「嘩﹗我進了男廁呀﹗」我慌忙的倒回出來,抬頭望望門口標誌,哎呀﹗我真大意,居然進了男廁,還大聲責問他們為什麼會在裡面呢﹗:
大阿姐
「紅姑娘,新入家的大女,你得留意點,她住在大院時是大阿姐,平常很多小嘍囉跟著她的,………。」主任告訴我有關新入家的大女情況。
「知道了,我會留意的了,適當的時候我會讓她知道誰是大阿姐。」我聽主任這麼說,我也半開玩笑的說。

    玉兒是由大局轉來的大女,十五歲,樣子甜美,聽說在大院與另二位大姐三人一起進進出出的,其他孩子都有些買她們的怕,討好她們,跟出跟進的,聽她們的差使,為了化解她們的勢力,於是將她們轉去不同的小家舍,以分散她們的力量,玉兒被安排入了我這間家舍。
   
    第一次見到這孩子的時候,我發現以前見過這孩子,我記起來了,有次我帶小美回總局看牙科時,曾在診療室見過她,當時她和另兩個女孩在一起,也不管是在什麼環境,什麼地方,呱呱大吵大鬧的玩著,旁邊有位家長(總局職員)也帶了個孩子來看病,見她們旁若無人的吵鬧得厲害,就講了她們一句,也就是勸她們別吵鬧了罷,因為旁邊是病房,有些孩子不舒服,正在病床上休息著呢﹗,誰知她們可兇呢﹗三個馬上來個唇槍舌劍的回敬那位總局同事,多霸氣的三個孩子呀﹗祗見那位同事馬上噤若寒蟬,沒敢再理她們了。

    「喂﹗你們這是幹啥?姑娘也是講你們一句,叫你們別在病房吵鬧而已,你們幹嘛這麼沒規矩的?……。」我見她們這般沒規沒矩的,一時忍不住氣,就開腔責備她們,可能她們沒見過我,也可能見我生氣起來樣子頗有點威嚴吧﹗(嘻嘻﹗有點不自量,是嗎?)她們沒敢回我嘴。
     
     玉兒比我要高大,短頭髮,性格有些像男孩,聲音有些沙啞;可是別看她舉趾有些像男孩,我有次見看她看電視看到男女親吻時,馬上害羞的把頭轉開,臉都飛紅了,真不相信她在大院時會做大阿姐呢﹗

     她初來時,每樣事都先看看別人怎做,不愧是世界女,對著我時總是抿著嘴甜甜的笑一下,決不給機會你責備她;可是她對電話鈴聲最敏感,一聽見鈴聲就衝去接;一來住就跟她講過了,有電話姨姨接聽先,但她可能在院住了一個時期好久沒接聽過電話,這會兒轉來這兒住便忍不住了,我見她搶著衝去接電話,也不好意思說她,究竟是這麼大個孩子了,在普通家庭也不會連接個電話都不行呀﹗

但始終是家舍,不讓孩子接電話,也是有特別的原因。因為有些孩子是不可接聽某某人的電話,為了保護他們,所以所有的電話必須經過職員過濾,才讓她們接聽。
     慢慢找機會再說她吧﹗不想一下子把大家的關係弄僵了,那會妨礙以後的相處。

她每個星期六可以回去度假,星期天回來。這天星期五,早了放學,她說想度假,我說:「好,不過你得先問准社工。」
於是她打電話給社工,社工沒同意,接著叫她請我聽電話,這孩子一心想度假,遭拒絕了,心中有氣,轉頭大聲向著空間生氣大聲叫道:「聽電話﹗」
她的臭脾氣終於暴露了,她把電話筒大力往茶機上一擱,回房去了。

我接過電話,將她的情形轉告社工,放下電話後,我可不客氣了,因為如果她第一次發脾氣不即時控制,以後這個家就是她的天下了,她不又變回大阿姐了嗎?
「哎﹗你發什麼脾氣?幹嘛叫人聽電話連稱呼也沒有這麼沒規矩,沒禮貌的,告訴你,你叫我一聲……,但這做人應有的禮貌你………,還有你記住,以後有電話來不准隨便接,……。」我狠狠的批評了她一頓,藉此機會亦警告她以後再也不准自己先接電話。
事後她說:「姨姨呀﹗你知道嗎?你惡起來很惡的。」
「當然,要不然你們怎會聽我說話呀﹗」我抬了抬下巴笑著說。

     孩子告訴我,她小時住在木屋區,母親在她很小時離開了她父親和她,現在大了,有時也會見到母親。
「不知為什麼我見到她時總是叫不出口『媽媽』的。」
「是嗎?那你怎樣叫她?」我好奇的問她。
「就這樣『喂﹗』囉﹗」她示範的伸一伸她的頭。
她因為很小便與母親分開了,記憶中沒叫過她媽媽,所以現在對著她時就是叫不出口「媽媽」這兩個字,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現在仍在大院住;她說她的父親以前常半夜把她叫起來去送東西給人,如果不聽話,她父親便用皮帶抽打她,她給我看她的手腕,腕骨有些變型,她說是給父親打的,所以她對大男人有些恐懼感。
她說她替人做過小販—賣榴槤,所以她知道怎樣選榴槤,什麼大釘小釘說得我一點也不明白;也替人送過石油氣,她可以用肩抬起一大罐石油氣……。難怪這孩子看上去有些江湖味。她說這次被送入局是因為父親………,所以以她和弟弟同被送入局。

     十幾歲的孩子經歷可不少啊﹗她這些年過的什麼樣的生活呀﹗她在講述這些事時,在她臉上也看不出半點憂傷,難道這些往事在她心靈真沒留下一絲烙印嗎?還是她因從小就是這樣長大,沒試過溫情,以為世界就是這樣的,難怪上次看電視中的少少親吻鏡頭,她也很敏感的羞紅了臉。
     
     帶著她和姐姐(我的女兒)去買東西,我們邊走邊聊,忘了當時姐姐不知說了句什麼,我很自然的把臉伸過去在她臉上嗅了一下。
     「哎呀﹗姐姐這麼大了,你還親她的?」她看見我親姐姐,驚訝得什麼一樣的大叫起來。
      看見她的驚訝得揚眉睜眼連口都張大的樣子, 我和姐姐都笑彎了腰。
      姐姐比她大幾歲,已上大學了,玉兒這個由小缺少溫情的孩子,我心想著非得讓她嘗嘗母愛的滋味不可。
      
    「姨姨,今天我們去那兒活動呀﹗」玉兒站在我的房門口問我。
    我正在寫字桌前寫東西,順口答道:「你自己看白板吧﹗」
    我的房門口牆壁上有個白板,上面釘了活動目錄報告,我趁著她看目錄,走到她旁邊,飛快的輕輕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哎呀﹗啊﹗啊﹗」她用手捂著我吻過的地方,看她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又驚又喜的樣子:「你怎麼親我呀﹗」
    「我讓你試試給媽媽親親的感覺呀﹗」我開心的笑著對她說。
    她也笑了,笑得很開心,看得出她當時內心的喜悅,我想這可能是她懂事以來第一次嘗到母親式的親吻吧﹗我祗是那麼輕輕的吻了她的臉一下,卻給她帶來那麼震撼的感覺,我覺得我做對了;平時在家舍我祗是親吻年幼的孩子,因為我知道小孩子是需要擁抱和親吻的,所以在他們表現好時,我就會摟一摟孩子及吻一下他的臉,又或是晚上上床後我去替他們拉好被子時,都會輕輕的吻一下他們的額頭,但十幾歲的孩子,我就很少親吻了,始終是中國人嘛,怕她們不習慣。

    我不喜歡孩子養成浪費食物的習慣,因為我們吃飯是用公筷的,剩菜沒弄髒,所以吃剩的菜會留下來;玉兒聽見我說以前走了的雁子,在用保鮮紙包剩菜時,包得非常光滑,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用了保鮮紙包著,於是她便每次都小心的包剩菜碟。
    「怎樣?我包得有雁子好嗎?」包好之後就問我
「有呀,比她還要包得好。」她聽見我這樣說時也就心滿意足的笑了。
吃完飯,如果吃橙子她又會替我把橙子皮很小心的剝乾淨。
    每次度假回來她都問我:「姨姨,我不在時她們有人替你剝橙子嗎?」這個細心的孩子,就是當日主任口中的大阿姐。

    又有一次的帶玉兒去買東西,我倆沿著馬路邊的行人道走,邊走邊聊,她突然跳上路旁的石礐上走,她將兩隻手左右伸展開用以平衡身體,像個小學生一樣,兩隻腳成一字型,笑咪咪的在那窄窄的石礐上走著,就像表演走鋼線一樣,剛走了十幾步吧﹗突見她身子一歪,一腳踏空,整個人像滾地葫蘆一樣,兩手抱在胸前,兩腿縮起,整個人卷起像個球一樣,翻了兩個筋斗之後,再滾了兩下才停,一停下她便蹦的一下跳起來,跟著飛快的往前跑。
    我呢﹗被她這一跌,嚇得目瞪口呆,只會:「哎、哎、哎……。」的跟著她後面,才趕上她,卻見她突然又跳了起來飛快的跑了,我又再追過,一面追,一面問:「你怎麼樣?有跌傷嗎?」
    她呢﹗也不答理我,拚命的向前跑,一直到轉了一個彎,上了天橋才停下來。
    我追得氣喘吁吁的,總算趕了上來,當然如果不是她停在那兒,我還追不上呢﹗
    「玉兒,你跌傷了那兒?快讓姨姨看看。」我氣急敗壞的問她。
    「沒事,姨姨,我沒跌傷。」祗見她跑得臉兒泛紅,右手不停的磨擦著左手帶著的手錶。
  「還好,手錶沒跌壞,嚇死我了,真怕把手錶跌爛了。」
「你剛才幹嘛跑呀?追死我啦﹗」我埋怨她要我追趕。
「嘻嘻﹗跌倒那麼醜,路上那麼多人看著,多難為情呀﹗」虧她還笑得出來。
「哎呀﹗你也怕難為情呀?看見你跌下來,急都急死我啦﹗又不知道你跌傷了沒有,叫你又不停,問你又不答,真是的……。」見她人沒事,倒也安下心來了,想起她剛才的狼狽不堪的樣子,我也忍不住和她一起大笑了起來。

「我呀﹗倒不怕跌傷,最怕跌爛手錶,還好沒事。」她又想起手錶了,見她又摸了摸手錶。
「給我看看,是什麼錶你這麼緊張。」她伸手給我看她的錶。
「它是我乾媽送的,我乾媽在總局做家長,她很疼我的。」她解釋這錶的來源。
這祗不過是一隻很普通的錶嘛﹗但在她的眼中卻是一份很珍貴的禮物,它代表著一份關懷,代表了乾媽對她的愛,只見她仍用手搓抹著,連一點灰塵她都不願它們黏污了它。
    真想不到她是個如此重情義的孩子,在如今物質主義的社會,孩子都在崇尚名牌,喜新厭舊,誰會像她這樣有情義,對一隻普通手錶珍而重之。
    我很感動,為她這一份情義感動,雖然不是對我,我仍非常感動,為她的純情感動,我對這孩子又多了一些了解,不知不覺間對這孩子更增添了一份憐愛。

    我對孩子們在時間觀念上的要求也是頗嚴的,如果外出回來必須要守時,玉兒曾試過度假回來遲到,我就狠狠的責備了她,最重要的是她們不依時回來,我會很擔心,怕他們有事發生,見到他們回到來才放心。

    這天是母親節,玉兒早一天度假去了,應在這天下六時回舍,是六時零一分了吧﹗玉兒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站在大門口:「姨姨,母親節快樂。」她笑盈盈的將手中的一朵紅色康乃馨遞給我。
    「謝謝﹗」我很感動,也很開心,孩子準時回來已令我安慰了,她還記得今天是母親節,給我送上一朵花。
    「玉兒呀﹗你怎麼趕得這麼急呢﹗」我看她累得臉兒紅紅的,滿身大汗,連氣都幾乎喘不過來了。
     哎呀﹗你道是為什麼啦﹗
    「姨姨,我在下面上來時,剛到電梯口,電梯門就關上了,氣死我啦﹗再看看鐘,馬上就要六點啦﹗再等電梯下來,回來可不要遲到了嗎?於是我趕快從大廈旁的直樓梯跑上來的。」她笑著說,虧她還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我聽見她這樣說,都不知有多心疼,這孩子,就不會稍等一會,過個幾分鐘,難道我就會責備她了嗎?幹嘛非得把自己累成這個樣。
   「唉﹗你真是傻丫頭呀﹗你就是遲了一會回來,難道我就會責怪你了嗎?這樣跑回上來,累壞你怎辦?」我帶著憐愛笑著罵她。

我們是住在山上的一座公屋大廈的地下,如果從下面上來,得從另一座大廈乘電梯上十八樓,再穿過這座大廈中間的走廊走過來,那座大廈的旁邊沿著大廈有條樓梯上山,也就是說那個樓梯等於十幾層樓的高度,這孩子居然從那跑上來,為的只是不想遲到。
     
    這孩子由入家至離家時,她入家前的霸氣已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其表現是不斷的進步,在家舍從來都沒以大欺小過,做事負責,也常協助家舍小的弟妹們幹家務,想想她真是大阿姐,這大阿姐是當之無愧呢﹗不過此大阿姐不同彼大阿姐。

大阿姐
「紅姑娘,新入家的大女,你得留意點,她住在大院時是大阿姐,平常很多小嘍囉跟著她的,………。」主任告訴我有關新入家的大女情況。
「知道了,我會留意的了,適當的時候我會讓她知道誰是大阿姐。」我聽主任這麼說,我也半開玩笑的說。

    玉兒是由大局轉來的大女,十五歲,樣子甜美,聽說在大院與另二位大姐三人一起進進出出的,其他孩子都有些買她們的怕,討好她們,跟出跟進的,聽她們的差使,為了化解她們的勢力,於是將她們轉去不同的小家舍,以分散她們的力量,玉兒被安排入了我這間家舍。
   
    第一次見到這孩子的時候,我發現以前見過這孩子,我記起來了,有次我帶小美回總局看牙科時,曾在診療室見過她,當時她和另兩個女孩在一起,也不管是在什麼環境,什麼地方,呱呱大吵大鬧的玩著,旁邊有位家長(總局職員)也帶了個孩子來看病,見她們旁若無人的吵鬧得厲害,就講了她們一句,也就是勸她們別吵鬧了罷,因為旁邊是病房,有些孩子不舒服,正在病床上休息著呢﹗,誰知她們可兇呢﹗三個馬上來個唇槍舌劍的回敬那位總局同事,多霸氣的三個孩子呀﹗祗見那位同事馬上噤若寒蟬,沒敢再理她們了。

    「喂﹗你們這是幹啥?姑娘也是講你們一句,叫你們別在病房吵鬧而已,你們幹嘛這麼沒規矩的?……。」我見她們這般沒規沒矩的,一時忍不住氣,就開腔責備她們,可能她們沒見過我,也可能見我生氣起來樣子頗有點威嚴吧﹗(嘻嘻﹗有點不自量,是嗎?)她們沒敢回我嘴。
     
     玉兒比我要高大,短頭髮,性格有些像男孩,聲音有些沙啞;可是別看她舉趾有些像男孩,我有次見看她看電視看到男女親吻時,馬上害羞的把頭轉開,臉都飛紅了,真不相信她在大院時會做大阿姐呢﹗

     她初來時,每樣事都先看看別人怎做,不愧是世界女,對著我時總是抿著嘴甜甜的笑一下,決不給機會你責備她;可是她對電話鈴聲最敏感,一聽見鈴聲就衝去接;一來住就跟她講過了,有電話姨姨接聽先,但她可能在院住了一個時期好久沒接聽過電話,這會兒轉來這兒住便忍不住了,我見她搶著衝去接電話,也不好意思說她,究竟是這麼大個孩子了,在普通家庭也不會連接個電話都不行呀﹗

但始終是家舍,不讓孩子接電話,也是有特別的原因。因為有些孩子是不可接聽某某人的電話,為了保護他們,所以所有的電話必須經過職員過濾,才讓她們接聽。
     慢慢找機會再說她吧﹗不想一下子把大家的關係弄僵了,那會妨礙以後的相處。

她每個星期六可以回去度假,星期天回來。這天星期五,早了放學,她說想度假,我說:「好,不過你得先問准社工。」
於是她打電話給社工,社工沒同意,接著叫她請我聽電話,這孩子一心想度假,遭拒絕了,心中有氣,轉頭大聲向著空間生氣大聲叫道:「聽電話﹗」
她的臭脾氣終於暴露了,她把電話筒大力往茶機上一擱,回房去了。

我接過電話,將她的情形轉告社工,放下電話後,我可不客氣了,因為如果她第一次發脾氣不即時控制,以後這個家就是她的天下了,她不又變回大阿姐了嗎?
「哎﹗你發什麼脾氣?幹嘛叫人聽電話連稱呼也沒有這麼沒規矩,沒禮貌的,告訴你,你叫我一聲……,但這做人應有的禮貌你………,還有你記住,以後有電話來不准隨便接,……。」我狠狠的批評了她一頓,藉此機會亦警告她以後再也不准自己先接電話。
事後她說:「姨姨呀﹗你知道嗎?你惡起來很惡的。」
「當然,要不然你們怎會聽我說話呀﹗」我抬了抬下巴笑著說。

     孩子告訴我,她小時住在木屋區,母親在她很小時離開了她父親和她,現在大了,有時也會見到母親。
「不知為什麼我見到她時總是叫不出口『媽媽』的。」
「是嗎?那你怎樣叫她?」我好奇的問她。
「就這樣『喂﹗』囉﹗」她示範的伸一伸她的頭。
她因為很小便與母親分開了,記憶中沒叫過她媽媽,所以現在對著她時就是叫不出口「媽媽」這兩個字,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現在仍在大院住;她說她的父親以前常半夜把她叫起來去送東西給人,如果不聽話,她父親便用皮帶抽打她,她給我看她的手腕,腕骨有些變型,她說是給父親打的,所以她對大男人有些恐懼感。
她說她替人做過小販—賣榴槤,所以她知道怎樣選榴槤,什麼大釘小釘說得我一點也不明白;也替人送過石油氣,她可以用肩抬起一大罐石油氣……。難怪這孩子看上去有些江湖味。她說這次被送入局是因為父親………,所以以她和弟弟同被送入局。

     十幾歲的孩子經歷可不少啊﹗她這些年過的什麼樣的生活呀﹗她在講述這些事時,在她臉上也看不出半點憂傷,難道這些往事在她心靈真沒留下一絲烙印嗎?還是她因從小就是這樣長大,沒試過溫情,以為世界就是這樣的,難怪上次看電視中的少少親吻鏡頭,她也很敏感的羞紅了臉。
     
     帶著她和姐姐(我的女兒)去買東西,我們邊走邊聊,忘了當時姐姐不知說了句什麼,我很自然的把臉伸過去在她臉上嗅了一下。
     「哎呀﹗姐姐這麼大了,你還親她的?」她看見我親姐姐,驚訝得什麼一樣的大叫起來。
      看見她的驚訝得揚眉睜眼連口都張大的樣子, 我和姐姐都笑彎了腰。
      姐姐比她大幾歲,已上大學了,玉兒這個由小缺少溫情的孩子,我心想著非得讓她嘗嘗母愛的滋味不可。
      
    「姨姨,今天我們去那兒活動呀﹗」玉兒站在我的房門口問我。
    我正在寫字桌前寫東西,順口答道:「你自己看白板吧﹗」
    我的房門口牆壁上有個白板,上面釘了活動目錄報告,我趁著她看目錄,走到她旁邊,飛快的輕輕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哎呀﹗啊﹗啊﹗」她用手捂著我吻過的地方,看她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又驚又喜的樣子:「你怎麼親我呀﹗」
    「我讓你試試給媽媽親親的感覺呀﹗」我開心的笑著對她說。
    她也笑了,笑得很開心,看得出她當時內心的喜悅,我想這可能是她懂事以來第一次嘗到母親式的親吻吧﹗我祗是那麼輕輕的吻了她的臉一下,卻給她帶來那麼震撼的感覺,我覺得我做對了;平時在家舍我祗是親吻年幼的孩子,因為我知道小孩子是需要擁抱和親吻的,所以在他們表現好時,我就會摟一摟孩子及吻一下他的臉,又或是晚上上床後我去替他們拉好被子時,都會輕輕的吻一下他們的額頭,但十幾歲的孩子,我就很少親吻了,始終是中國人嘛,怕她們不習慣。

    我不喜歡孩子養成浪費食物的習慣,因為我們吃飯是用公筷的,剩菜沒弄髒,所以吃剩的菜會留下來;玉兒聽見我說以前走了的雁子,在用保鮮紙包剩菜時,包得非常光滑,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用了保鮮紙包著,於是她便每次都小心的包剩菜碟。
    「怎樣?我包得有雁子好嗎?」包好之後就問我
「有呀,比她還要包得好。」她聽見我這樣說時也就心滿意足的笑了。
吃完飯,如果吃橙子她又會替我把橙子皮很小心的剝乾淨。
    每次度假回來她都問我:「姨姨,我不在時她們有人替你剝橙子嗎?」這個細心的孩子,就是當日主任口中的大阿姐。

    又有一次的帶玉兒去買東西,我倆沿著馬路邊的行人道走,邊走邊聊,她突然跳上路旁的石礐上走,她將兩隻手左右伸展開用以平衡身體,像個小學生一樣,兩隻腳成一字型,笑咪咪的在那窄窄的石礐上走著,就像表演走鋼線一樣,剛走了十幾步吧﹗突見她身子一歪,一腳踏空,整個人像滾地葫蘆一樣,兩手抱在胸前,兩腿縮起,整個人卷起像個球一樣,翻了兩個筋斗之後,再滾了兩下才停,一停下她便蹦的一下跳起來,跟著飛快的往前跑。
    我呢﹗被她這一跌,嚇得目瞪口呆,只會:「哎、哎、哎……。」的跟著她後面,才趕上她,卻見她突然又跳了起來飛快的跑了,我又再追過,一面追,一面問:「你怎麼樣?有跌傷嗎?」
    她呢﹗也不答理我,拚命的向前跑,一直到轉了一個彎,上了天橋才停下來。
    我追得氣喘吁吁的,總算趕了上來,當然如果不是她停在那兒,我還追不上呢﹗
    「玉兒,你跌傷了那兒?快讓姨姨看看。」我氣急敗壞的問她。
    「沒事,姨姨,我沒跌傷。」祗見她跑得臉兒泛紅,右手不停的磨擦著左手帶著的手錶。
  「還好,手錶沒跌壞,嚇死我了,真怕把手錶跌爛了。」
「你剛才幹嘛跑呀?追死我啦﹗」我埋怨她要我追趕。
「嘻嘻﹗跌倒那麼醜,路上那麼多人看著,多難為情呀﹗」虧她還笑得出來。
「哎呀﹗你也怕難為情呀?看見你跌下來,急都急死我啦﹗又不知道你跌傷了沒有,叫你又不停,問你又不答,真是的……。」見她人沒事,倒也安下心來了,想起她剛才的狼狽不堪的樣子,我也忍不住和她一起大笑了起來。

「我呀﹗倒不怕跌傷,最怕跌爛手錶,還好沒事。」她又想起手錶了,見她又摸了摸手錶。
「給我看看,是什麼錶你這麼緊張。」她伸手給我看她的錶。
「它是我乾媽送的,我乾媽在總局做家長,她很疼我的。」她解釋這錶的來源。
這祗不過是一隻很普通的錶嘛﹗但在她的眼中卻是一份很珍貴的禮物,它代表著一份關懷,代表了乾媽對她的愛,只見她仍用手搓抹著,連一點灰塵她都不願它們黏污了它。
    真想不到她是個如此重情義的孩子,在如今物質主義的社會,孩子都在崇尚名牌,喜新厭舊,誰會像她這樣有情義,對一隻普通手錶珍而重之。
    我很感動,為她這一份情義感動,雖然不是對我,我仍非常感動,為她的純情感動,我對這孩子又多了一些了解,不知不覺間對這孩子更增添了一份憐愛。

    我對孩子們在時間觀念上的要求也是頗嚴的,如果外出回來必須要守時,玉兒曾試過度假回來遲到,我就狠狠的責備了她,最重要的是她們不依時回來,我會很擔心,怕他們有事發生,見到他們回到來才放心。

    這天是母親節,玉兒早一天度假去了,應在這天下六時回舍,是六時零一分了吧﹗玉兒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站在大門口:「姨姨,母親節快樂。」她笑盈盈的將手中的一朵紅色康乃馨遞給我。
    「謝謝﹗」我很感動,也很開心,孩子準時回來已令我安慰了,她還記得今天是母親節,給我送上一朵花。
    「玉兒呀﹗你怎麼趕得這麼急呢﹗」我看她累得臉兒紅紅的,滿身大汗,連氣都幾乎喘不過來了。
     哎呀﹗你道是為什麼啦﹗
    「姨姨,我在下面上來時,剛到電梯口,電梯門就關上了,氣死我啦﹗再看看鐘,馬上就要六點啦﹗再等電梯下來,回來可不要遲到了嗎?於是我趕快從大廈旁的直樓梯跑上來的。」她笑著說,虧她還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我聽見她這樣說,都不知有多心疼,這孩子,就不會稍等一會,過個幾分鐘,難道我就會責備她了嗎?幹嘛非得把自己累成這個樣。
   「唉﹗你真是傻丫頭呀﹗你就是遲了一會回來,難道我就會責怪你了嗎?這樣跑回上來,累壞你怎辦?」我帶著憐愛笑著罵她。

我們是住在山上的一座公屋大廈的地下,如果從下面上來,得從另一座大廈乘電梯上十八樓,再穿過這座大廈中間的走廊走過來,那座大廈的旁邊沿著大廈有條樓梯上山,也就是說那個樓梯等於十幾層樓的高度,這孩子居然從那跑上來,為的只是不想遲到。
     
    這孩子由入家至離家時,她入家前的霸氣已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其表現是不斷的進步,在家舍從來都沒以大欺小過,做事負責,也常協助家舍小的弟妹們幹家務,想想她真是大阿姐,這大阿姐是當之無愧呢﹗不過此大阿姐不同彼大阿姐。
「紅姑娘,新入家的大女,你得留意點,她住在大院時是大阿姐,平常很多小嘍囉跟著她的,………。」主任告訴我有關新入家的大女情況。
「知道了,我會留意的了,適當的時候我會讓她知道誰是大阿姐。」我聽主任這麼說,我也半開玩笑的說。

    玉兒是由大局轉來的大女,十五歲,樣子甜美,聽說在大院與另二位大姐三人一起進進出出的,其他孩子都有些買她們的怕,討好她們,跟出跟進的,聽她們的差使,為了化解她們的勢力,於是將她們轉去不同的小家舍,以分散她們的力量,玉兒被安排入了我這間家舍。
   
    第一次見到這孩子的時候,我發現以前見過這孩子,我記起來了,有次我帶小美回總局看牙科時,曾在診療室見過她,當時她和另兩個女孩在一起,也不管是在什麼環境,什麼地方,呱呱大吵大鬧的玩著,旁邊有位家長(總局職員)也帶了個孩子來看病,見她們旁若無人的吵鬧得厲害,就講了她們一句,也就是勸她們別吵鬧了罷,因為旁邊是病房,有些孩子不舒服,正在病床上休息著呢﹗,誰知她們可兇呢﹗三個馬上來個唇槍舌劍的回敬那位總局同事,多霸氣的三個孩子呀﹗祗見那位同事馬上噤若寒蟬,沒敢再理她們了。

    「喂﹗你們這是幹啥?姑娘也是講你們一句,叫你們別在病房吵鬧而已,你們幹嘛這麼沒規矩的?……。」我見她們這般沒規沒矩的,一時忍不住氣,就開腔責備她們,可能她們沒見過我,也可能見我生氣起來樣子頗有點威嚴吧﹗(嘻嘻﹗有點不自量,是嗎?)她們沒敢回我嘴。
     
     玉兒比我要高大,短頭髮,性格有些像男孩,聲音有些沙啞;可是別看她舉趾有些像男孩,我有次見看她看電視看到男女親吻時,馬上害羞的把頭轉開,臉都飛紅了,真不相信她在大院時會做大阿姐呢﹗

     她初來時,每樣事都先看看別人怎做,不愧是世界女,對著我時總是抿著嘴甜甜的笑一下,決不給機會你責備她;可是她對電話鈴聲最敏感,一聽見鈴聲就衝去接;一來住就跟她講過了,有電話姨姨接聽先,但她可能在院住了一個時期好久沒接聽過電話,這會兒轉來這兒住便忍不住了,我見她搶著衝去接電話,也不好意思說她,究竟是這麼大個孩子了,在普通家庭也不會連接個電話都不行呀﹗

但始終是家舍,不讓孩子接電話,也是有特別的原因。因為有些孩子是不可接聽某某人的電話,為了保護他們,所以所有的電話必須經過職員過濾,才讓她們接聽。
     慢慢找機會再說她吧﹗不想一下子把大家的關係弄僵了,那會妨礙以後的相處。

她每個星期六可以回去度假,星期天回來。這天星期五,早了放學,她說想度假,我說:「好,不過你得先問准社工。」
於是她打電話給社工,社工沒同意,接著叫她請我聽電話,這孩子一心想度假,遭拒絕了,心中有氣,轉頭大聲向著空間生氣大聲叫道:「聽電話﹗」
她的臭脾氣終於暴露了,她把電話筒大力往茶機上一擱,回房去了。

我接過電話,將她的情形轉告社工,放下電話後,我可不客氣了,因為如果她第一次發脾氣不即時控制,以後這個家就是她的天下了,她不又變回大阿姐了嗎?
「哎﹗你發什麼脾氣?幹嘛叫人聽電話連稱呼也沒有這麼沒規矩,沒禮貌的,告訴你,你叫我一聲……,但這做人應有的禮貌你………,還有你記住,以後有電話來不准隨便接,……。」我狠狠的批評了她一頓,藉此機會亦警告她以後再也不准自己先接電話。
事後她說:「姨姨呀﹗你知道嗎?你惡起來很惡的。」
「當然,要不然你們怎會聽我說話呀﹗」我抬了抬下巴笑著說。

     孩子告訴我,她小時住在木屋區,母親在她很小時離開了她父親和她,現在大了,有時也會見到母親。
「不知為什麼我見到她時總是叫不出口『媽媽』的。」
「是嗎?那你怎樣叫她?」我好奇的問她。
「就這樣『喂﹗』囉﹗」她示範的伸一伸她的頭。
她因為很小便與母親分開了,記憶中沒叫過她媽媽,所以現在對著她時就是叫不出口「媽媽」這兩個字,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現在仍在大院住;她說她的父親以前常半夜把她叫起來去送東西給人,如果不聽話,她父親便用皮帶抽打她,她給我看她的手腕,腕骨有些變型,她說是給父親打的,所以她對大男人有些恐懼感。
她說她替人做過小販—賣榴槤,所以她知道怎樣選榴槤,什麼大釘小釘說得我一點也不明白;也替人送過石油氣,她可以用肩抬起一大罐石油氣……。難怪這孩子看上去有些江湖味。她說這次被送入局是因為父親………,所以以她和弟弟同被送入局。

     十幾歲的孩子經歷可不少啊﹗她這些年過的什麼樣的生活呀﹗她在講述這些事時,在她臉上也看不出半點憂傷,難道這些往事在她心靈真沒留下一絲烙印嗎?還是她因從小就是這樣長大,沒試過溫情,以為世界就是這樣的,難怪上次看電視中的少少親吻鏡頭,她也很敏感的羞紅了臉。
     
     帶著她和姐姐(我的女兒)去買東西,我們邊走邊聊,忘了當時姐姐不知說了句什麼,我很自然的把臉伸過去在她臉上嗅了一下。
     「哎呀﹗姐姐這麼大了,你還親她的?」她看見我親姐姐,驚訝得什麼一樣的大叫起來。
      看見她的驚訝得揚眉睜眼連口都張大的樣子, 我和姐姐都笑彎了腰。
      姐姐比她大幾歲,已上大學了,玉兒這個由小缺少溫情的孩子,我心想著非得讓她嘗嘗母愛的滋味不可。
      
    「姨姨,今天我們去那兒活動呀﹗」玉兒站在我的房門口問我。
    我正在寫字桌前寫東西,順口答道:「你自己看白板吧﹗」
    我的房門口牆壁上有個白板,上面釘了活動目錄報告,我趁著她看目錄,走到她旁邊,飛快的輕輕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哎呀﹗啊﹗啊﹗」她用手捂著我吻過的地方,看她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又驚又喜的樣子:「你怎麼親我呀﹗」
    「我讓你試試給媽媽親親的感覺呀﹗」我開心的笑著對她說。
    她也笑了,笑得很開心,看得出她當時內心的喜悅,我想這可能是她懂事以來第一次嘗到母親式的親吻吧﹗我祗是那麼輕輕的吻了她的臉一下,卻給她帶來那麼震撼的感覺,我覺得我做對了;平時在家舍我祗是親吻年幼的孩子,因為我知道小孩子是需要擁抱和親吻的,所以在他們表現好時,我就會摟一摟孩子及吻一下他的臉,又或是晚上上床後我去替他們拉好被子時,都會輕輕的吻一下他們的額頭,但十幾歲的孩子,我就很少親吻了,始終是中國人嘛,怕她們不習慣。

    我不喜歡孩子養成浪費食物的習慣,因為我們吃飯是用公筷的,剩菜沒弄髒,所以吃剩的菜會留下來;玉兒聽見我說以前走了的雁子,在用保鮮紙包剩菜時,包得非常光滑,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用了保鮮紙包著,於是她便每次都小心的包剩菜碟。
    「怎樣?我包得有雁子好嗎?」包好之後就問我
「有呀,比她還要包得好。」她聽見我這樣說時也就心滿意足的笑了。
吃完飯,如果吃橙子她又會替我把橙子皮很小心的剝乾淨。
    每次度假回來她都問我:「姨姨,我不在時她們有人替你剝橙子嗎?」這個細心的孩子,就是當日主任口中的大阿姐。

    又有一次的帶玉兒去買東西,我倆沿著馬路邊的行人道走,邊走邊聊,她突然跳上路旁的石礐上走,她將兩隻手左右伸展開用以平衡身體,像個小學生一樣,兩隻腳成一字型,笑咪咪的在那窄窄的石礐上走著,就像表演走鋼線一樣,剛走了十幾步吧﹗突見她身子一歪,一腳踏空,整個人像滾地葫蘆一樣,兩手抱在胸前,兩腿縮起,整個人卷起像個球一樣,翻了兩個筋斗之後,再滾了兩下才停,一停下她便蹦的一下跳起來,跟著飛快的往前跑。
    我呢﹗被她這一跌,嚇得目瞪口呆,只會:「哎、哎、哎……。」的跟著她後面,才趕上她,卻見她突然又跳了起來飛快的跑了,我又再追過,一面追,一面問:「你怎麼樣?有跌傷嗎?」
    她呢﹗也不答理我,拚命的向前跑,一直到轉了一個彎,上了天橋才停下來。
    我追得氣喘吁吁的,總算趕了上來,當然如果不是她停在那兒,我還追不上呢﹗
    「玉兒,你跌傷了那兒?快讓姨姨看看。」我氣急敗壞的問她。
    「沒事,姨姨,我沒跌傷。」祗見她跑得臉兒泛紅,右手不停的磨擦著左手帶著的手錶。
  「還好,手錶沒跌壞,嚇死我了,真怕把手錶跌爛了。」
「你剛才幹嘛跑呀?追死我啦﹗」我埋怨她要我追趕。
「嘻嘻﹗跌倒那麼醜,路上那麼多人看著,多難為情呀﹗」虧她還笑得出來。
「哎呀﹗你也怕難為情呀?看見你跌下來,急都急死我啦﹗又不知道你跌傷了沒有,叫你又不停,問你又不答,真是的……。」見她人沒事,倒也安下心來了,想起她剛才的狼狽不堪的樣子,我也忍不住和她一起大笑了起來。

「我呀﹗倒不怕跌傷,最怕跌爛手錶,還好沒事。」她又想起手錶了,見她又摸了摸手錶。
「給我看看,是什麼錶你這麼緊張。」她伸手給我看她的錶。
「它是我乾媽送的,我乾媽在總局做家長,她很疼我的。」她解釋這錶的來源。
這祗不過是一隻很普通的錶嘛﹗但在她的眼中卻是一份很珍貴的禮物,它代表著一份關懷,代表了乾媽對她的愛,只見她仍用手搓抹著,連一點灰塵她都不願它們黏污了它。
    真想不到她是個如此重情義的孩子,在如今物質主義的社會,孩子都在崇尚名牌,喜新厭舊,誰會像她這樣有情義,對一隻普通手錶珍而重之。
    我很感動,為她這一份情義感動,雖然不是對我,我仍非常感動,為她的純情感動,我對這孩子又多了一些了解,不知不覺間對這孩子更增添了一份憐愛。

    我對孩子們在時間觀念上的要求也是頗嚴的,如果外出回來必須要守時,玉兒曾試過度假回來遲到,我就狠狠的責備了她,最重要的是她們不依時回來,我會很擔心,怕他們有事發生,見到他們回到來才放心。

    這天是母親節,玉兒早一天度假去了,應在這天下六時回舍,是六時零一分了吧﹗玉兒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站在大門口:「姨姨,母親節快樂。」她笑盈盈的將手中的一朵紅色康乃馨遞給我。
    「謝謝﹗」我很感動,也很開心,孩子準時回來已令我安慰了,她還記得今天是母親節,給我送上一朵花。
    「玉兒呀﹗你怎麼趕得這麼急呢﹗」我看她累得臉兒紅紅的,滿身大汗,連氣都幾乎喘不過來了。
     哎呀﹗你道是為什麼啦﹗
    「姨姨,我在下面上來時,剛到電梯口,電梯門就關上了,氣死我啦﹗再看看鐘,馬上就要六點啦﹗再等電梯下來,回來可不要遲到了嗎?於是我趕快從大廈旁的直樓梯跑上來的。」她笑著說,虧她還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我聽見她這樣說,都不知有多心疼,這孩子,就不會稍等一會,過個幾分鐘,難道我就會責備她了嗎?幹嘛非得把自己累成這個樣。
   「唉﹗你真是傻丫頭呀﹗你就是遲了一會回來,難道我就會責怪你了嗎?這樣跑回上來,累壞你怎辦?」我帶著憐愛笑著罵她。

我們是住在山上的一座公屋大廈的地下,如果從下面上來,得從另一座大廈乘電梯上十八樓,再穿過這座大廈中間的走廊走過來,那座大廈的旁邊沿著大廈有條樓梯上山,也就是說那個樓梯等於十幾層樓的高度,這孩子居然從那跑上來,為的只是不想遲到。
     
    這孩子由入家至離家時,她入家前的霸氣已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其表現是不斷的進步,在家舍從來都沒以大欺小過,做事負責,也常協助家舍小的弟妹們幹家務,想想她真是大阿姐,這大阿姐是當之無愧呢﹗不過此大阿姐不同彼大阿姐。

樓梯口的女孩
那時,我每天送兒童上學,在樓梯口都見到一個小女孩,約十歲左右吧﹗很漂亮,白裡透紅的皮膚,紅紅的嘴唇,不過很瘦;天氣很冷,她只穿了件很單薄的格子花恤衫,見了我總是抿著嘴笑笑,沒講話。

我終於忍不住:「欸﹗你在這兒做什麼呀﹗」
她搖搖頭,笑了笑用普通話說:「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我問你在這兒幹嘛呀﹗」我再用普通問她。
「我在晒龜,天氣太冷啦﹗我帶烏龜晒太陽。」她又笑了,很愛笑的小女孩。
啊﹗我看到了她的手掌上托住一隻小草龜。
「你不冷嗎?你怎麼不用上學呀?」我奇怪她為什麼沒返學。
她說她剛跟母親來港。

這以後每天送完兒童上學我們都聊上一會兒,她告訴我她叫童玲,是北方人,十一歲,在國內讀完小學四年級,母親跟父親離婚後嫁了一個香港人,申請來港時把她帶了來,她還有兩個哥哥留在國內跟父親,母親說等她長大些時,便可以工作,掙錢寄回老家去,現在暫時留在家裡,並不打算送她上學讀書;母親在做住家工,留她跟後父住在我們宿舍大廈的樓上,後父每天上班,如果家裡晚上有吃剩的飯菜,她中午吃。

我見她很瘦,有時買隻雞腿請她吃,我又買了一本英文字母練習本給她學寫學讀,又找了一些衣服給她。

我可能犯了職業病,我照顧慣了孩子,所以對孩子特別關懷,我很擔心她沒書讀,沒學返,更擔心她一個人和後父同住會有危險,倒底不是親生的父親,母親又不在家同住,萬一遭到麻煩時怎辦?於是我向社工說起這個小女孩的問題,我的社工叫我將她轉介給社署吧﹗我等社署社工來時,便將這孩子轉介給她了,希望能幫到這孩子。

這之後,沒多久,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不知道她去了那裡。

「姑娘,我見到童玲。」約三年後的一天早上,家務員上班時對我說。
「啊﹗真的嗎?在哪兒呀﹗」我急迫的問,真想知道這孩子的近況。
「在我們這屋村的一間餐室,她在那做事呢﹗」
「等會兒我中午送完孩子上學就去看看她。」我真的急於了解她的近況。

「喂﹗童玲,你去哪兒啦?這麼久不見你。」見到她我便忍不住問她。
她長得瘦瘦高高的,更漂亮了,有些像張曼玉呢﹗很標緻的一位少女。
「姨姨,你好﹗」她微微的笑了笑。
「我六點鐘下班,到時再談吧﹗」她接著說。
「好呀﹗你來宿舍找我啊﹗我等你。」我明白她正在上班,不方便談話。

「姨姨﹗」童玲來啦﹗
「快進來,坐,坐。」我趕快把她讓進來。
「童玲呀﹗怎麼這麼久沒見,你去了那兒呀?」我仍是問著同一個問題。
「我媽把我送去深圳了。」她憂悒的說。
「我不是介紹社工去聯絡她嗎?」我奇怪社工沒去找她媽?
「是啊﹗不過我媽把我罵了一頓,她跟社工說,不是不讓我上學,她準備
再送我回國內上學。」她輕輕地說著,
「接著她便送了我去深圳做小丫頭,有個人家生了孩子,我去幫忙帶孩子及做家務。」
社工因為她母親說會送她回大陸讀書,所以也就不再跟進這個案了。

「那你怎麼又回來香港了。」
「我媽認識那間餐廳的老板,所以他肯請我打工,雖然我仍未滿十六歲。」她咬咬嘴唇繼續說:「我每天早上六時上班至下午六時下班,每天工作十二小時,每個月三千元,由我媽直接出糧。我媽還說,如果有小賬,我要把它放在家中的吊袋裡,不准自己袋。」
她很無奈的講,多純的孩子啊﹗別的孩子像她這個年齡不正吃喝玩樂,那像她被母親這樣控制住,連一分錢都不准擁有。

親生母親居然讓孩子去做廉價勞工,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書不讓唸,你說這是位什麼樣的母親啊﹗

像她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在餐廳做事,很多人都想請她看電影什麼的,她都不去,她並不利用自己的美貌去騙吃騙喝,在那種環境底下,她潔身自愛,可以說是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她唯一的心願是想讀書,可是母親不答應,自己又沒錢,想也沒用。

這樣過了一年多,餐廳老板見她這麼乖,也非常同情她,給她加了薪水,但就為她保守秘密,每月仍舊支舊薪給她母親,加了的薪水錢老板替她保管,因為如果她拿回去,不又都會被母親拿走嗎?

她自己有了私己錢,於是決定去學英文,她選了一間夜校讀英文,她母親知道後,吵鬧不同意,但經不起她的哀求和後父的勸解,最終讓她去讀英文夜校,但就常借意為難,不時責罵,童玲祗要有書讀也就啞忍著母親。

這樣過了一段日子,她母親終於找到機會,狠狠的打了她一頓,因為她留校問功課遲了回家。
「姨姨,我媽打了我,我跑了出來。」有天晚上十時左右,我剛洗完澡出來,接到童玲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邊哭著說。
「你在那裡?我來找你。」我準備見到她,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再決定怎麼安排,看她傷勢如何,是否要報警。

她告訴了我她目前的位置,我就馬上去找她,但沒找到,之後,我打電話去她家,對方說沒這個人,接著她沒再聯絡我,我也每天忙著上班,也就把她給丟下了。
「姨姨,我在醫院,我又被我媽打了,這次我報了警,進了醫院驗傷。」再接到童玲電話時,她又被母親打傷了,也是為了留校問功課稍遲回家所致,唉﹗居然有樣不喜歡自己孩子愛讀書的人。

童玲來看我,她出院了,她說她的個案現由社署跟進,(四年前就該跟進的個案。)社署正在為她安排宿舍,因為她就快滿十七歲,所以將為她申請香港仔的一間女子宿舍,現在暫住我們樓上XX社,等那兒一有宿位她便住進去,那間宿舍是要輪煮飯的,………。

她說得很開心,笑意盎然,看著她充滿陽光的臉,綻放著耀眼的光芒,對將開始的新生活,充滿著期盼,對前途充滿希望,似乎忘卻了以前的苦日子,以前走過的荊棘小路,從現在開始,她的前面將是康莊大道,前途就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不再是媽媽手中的木偶,不再是母親的搖錢樹,她已飛出了牢籠,她——自由啦﹗

接到童玲寄來的一封信,內容:
姨姨: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也可以像別人一樣揹著書包上學了,雖然我快將十七歲了,但我仍為能有機會讀書而開心不已,有一間中學收我讀中一,………。謝謝你對我的愛護,你比我母親對我更好,更關心我,更疼我;……。童玲

她終於得償所願,雖然時間上遲了揹回書包,但她仍為能揹上書包而雀躍,想起即將揹起書包上學,而心中忍不住顫抖,這是她多少年的夢想啊﹗多少年的期盼啊﹗如今夢想成真了,怎不教她興奮,她想大叫,想告訴全世界的人聽,如今的她是何等的幸福啊﹗她有書讀了。
她進了一所中文中學,這間中學可說特別關懷、關心、照顧和體恤這類超齡學生;她重視每一個學習機會,她努力學習,別人星期日放假去玩,而她就留在宿舍邊負責圖書館的工作,邊溫習,每星期還要輪煮飯,還要輪值做一些家務……,但她不怕,她有堅毅的精神,不自暴自棄,不怕苦,再苦她想也苦不過年紀很小的就要替人幫傭,年紀很輕的就要做童工,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看見別人像她的年紀都揹著書包上學,而自己卻沒有機會,這才苦,對嗎?苦得沒地方訴,因為最親最親的母親就是自己苦的根源。

難得現在有機會揹上書包,對她來說是上天給予的特別恩賜,雖然比別人遲了,但沒關係,祗要肯讀,肯勤學……,暑假別人去玩,她去補課,去勤練中英文打字,她珍惜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明白祗要盡量爭取時間去學習,她是會很快迎頭趕上的,所以一點也不遲。
人家中學讀三年,她只讀了兩年就畢業了,中五會考居然取了廿四分,她很開心的打電話告訴我,並說學校已收她讀中六。

她是領取綜援的,我曾問她夠不夠錢花,她說夠用了,叫我不用擔心,由中四開始暑假學校老師就請她做暑期工,幫老師打文件,有幾千元薪水呢﹗再加上平時也沒亂花錢,所以現在身上頗有些積蓄呢﹗
接著考進了浸會大學,現在早已大學畢業了。

這個孩子在十六歲前從沒想過有機會再揹上書包上學,十七歲才再揹上書包去讀中一,而之前只在內地讀完小四,居然憑著自己堅毅不屈、努力不懈的精神去完成學業,真是難能可貴啊﹗

她令我醒覺到,人在經過生活的磨練後,應付生活的能力會更強;我欣賞她應付生活的態度,從不放棄,不妥協;她的生命力的柔韌性是何等強啊﹗經得起任何風吹雨打永不折斷;我更佩服她應付生活的能力,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有些住在兒童之家的孩子,在設備比一般家庭更齊全的家舍,他們不珍惜眼前所擁有的機會,不去利用完善的設備去學習一些生活技能,他們祗會利用設備去玩遊戲,讀書對他們來說是苦差;一切設備不需要去爭取而應手可得,使他們以為一切的擁有都是必然的;還有他們覺得他們應享有一切的權利,因為他們不幸,但中國何其大啊﹗人口何其多啊﹗不幸的人比比皆是,自己的不幸,何等微不足道;中國十幾億人口,優秀之人,又何其多啊﹗不努力怎麼去與人競爭呀﹗

我常以上列個案去勉勵兒童,祗要肯努力,任何時候都不晚,怕就怕永遠都將事情訂在明日去做,明日開始做這,明日開始做那,明日………。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給孩子適當的學習機會
堅強的柳柳
    是轉介社工送柳柳入家,因為她是個孤兒,父母剛相繼去世了,她肩負著照顧對下的一對弟妹,由於宿位所限,祗能將他們分散開來住,這個姐姐被安排到我負責的家舍。
   
    我仔細端視這個孩子,個子不太高,一頭烏黑又亮潔及天生大波浪的長髮披肩,白裡透紅的皮膚很細滑,是那種晒不黑的,就這一點就羡慕死人了,細長的眉毛,不用修拔,小巧的鼻子,如果要說美中不足的話就是那略嫌厚大了的嘴,但配在她臉上也不難看嘛,你看看人家舒琪不全靠那個又厚又大還又翹的嘴嗎?人人都讚性感呢﹗我總對人洋洋得意的說:
「你們看只要是來我家舍的女孩,就沒一個不漂亮。」同事們聽了也總是笑,可能她們心裡在說:「真是母不嫌兒醜。」
可是我倒真是說的是實話呀﹗總之,我左看右看這些孩子就是漂亮嘛﹗起碼比其他家舍的孩子漂亮、有禮。

柳柳入家時已過了十五歲,剛讀完小學六年級,還未舉行畢業典禮呢﹗
   
    看柳柳懂事的樣子,這孩子一定是個勤奮用功的孩子,成績一定很不錯,我充滿信心的去參加她的小學畢業典禮,坐在下面,聽著台上宣佈得獎學生上台領獎了,於是打醒十二分精神,把相機從套裡取出來,就等孩子一上去領獎,我就掌握時間將那一刻影下來,千萬別錯過了。

    咦﹗頒完獎啦﹗怎麼沒見我這孩子上台呢?有些失望,但典禮完畢後與孩子一同回去時也沒提這件事,她又沒說過她會上台領獎,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以為而己。
   
    「姨姨,放學,謝謝姨姨。」柳柳放學回來,柳柳見是我開門,開心的叫我放學。
    「唔﹗回來啦﹗」我通常都是這樣回應他們,不過誰要不叫我放學,我會叫他從新走出去,叫了再進來。進門叫人嘛,再說別人開門給你,禮貌上也要謝謝一聲,別養成凡事奉旨的。

    「姨姨,有活兒要我幫忙嗎?」她把書包一撂下,就進來廚房,關心的問我。
    「沒事兒你做,看你一身汗,快去洗澡吧﹗」我憐愛的看著她,她的乖巧令我很感動。

    升中派位出來啦﹗她被派往一間中文中學。
「姨姨,我被派去XX中學。」她蹶著嘴說,看樣子不是她心目中想要的學校,她有些不滿意。
   「柳柳呀﹗這間學校頂好的,你知道嗎?它特別照顧一些國內來的超齡學生,………。」這所中學,正是我那〝樓梯口的女孩〞所讀的同一所中學的分校。

    我在想這可好了,這孩子不也超齡了嗎?如果十八歲得離開兒童之家,那她讀完中三便得離開了,那她不是將要邊照顧自己邊上中學兩年才讀完中五嗎?萬一太辛苦了讀不下去,不就可惜了嗎?出來找事做最起碼也要有中學畢業才好,但如果讀完中四才回去自己生活,中五是很容易挨過去的,中五真正上課時間不多嘛﹗之後就是會考,會考也是在於中四平日的學習,而非臨時抱佛腳,對嗎?這所中學以我所知不是有跳級先例嗎?我祗要鼓勵這孩子入中學後頭一年好好讀,到時成績令人滿意,我便會替她向學校提出讓她跳級的要求。

    於是我將我的想法告訴她,並將那個〝樓梯口的女孩〞的故事對她講了,希望能對她起到勉勵作用。她不再抗拒這所中學了。

    「柳柳,明天你要去新校註冊,你今晚將一切文件放好,明早別漏了拿。」叔叔叮囑柳柳,叔叔就一位這麼細心的人,有他去記這些事,我也就順理成章的依賴他了。
    「知道啦﹗叔叔。」柳柳應著叔叔,依著叔叔的提示,將所有的文件放進了一個文件袋內。袋子擱在自己書桌上,待明早出門時順手在桌上一拿起便出門包沒錯。

    我陪著柳柳去學校註冊,走到櫃面,她在她那大手袋內左翻右翻,最後苦著臉對我說:「姨姨呀﹗我把文件袋漏了在書桌上,忘了拿,怎辦?」
    唉﹗你說能怎辦?這個大頭蝦,我祗好向學校借電話打回宿舍勞煩人給送過來唄﹗

   「姨姨,對不起﹗我真是十分健忘,因為我曾做過手術,兩條腿,手膀都開過刀,因為…………原因要開刀,其實開刀也是治標不治本的,因為醫生說在發育期仍會………,所以你看我的手肘,還有………,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會阻礙手腳活動,到時可能還要再開刀。」在回程時,她開朗的笑著將自己身體的毛病告訴我,還讓我看她身上的那些長長的令人看見會心痛的傷痕,難怪了,平時見她走路是有點問題,不過沒想到是身體有毛病,且是一種……。

    「我現在因為很難蹲下,所以不能正常的上體育堂的,……連睡覺時背也時常會很痛的,有時需要服止痛藥止痛。」見她平時似是無事人一樣,無憂無慮的,常笑口盈盈地,多開心、多樂觀的樣子,那想到她身體有那麼多的毛病在折磨她啊﹗不像有些人,無病呻吟,她是有病都不呻吟,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孩子正承受著肉體上的折磨;我不由得深深的注視著她,想從她的眼中望到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孩子,局然有超人的忍受力。

柳柳﹗柳柳這名字是我給她起的,啊﹗為什麼給她起個名字叫柳柳?在我的故事中的主人翁不都是不能用真名嗎?得保護他們呀﹗於是我攪盡腦汁在想,給這個孩起個什麼名字好呢?我覺得她像柳枝一樣,隨風搖曳,但永不折斷,是個非常堅強的孩子,所以就給她起了這個名字〝柳柳〞。

   這個孩子是個畫畫天才呢﹗從沒學過畫畫,但見她隨手畫什麼像什麼,畫得不但像,還畫得非常好,她說她父親以前是畫畫的 (沒說是不是畫家),她可能是遺傳了父親的畫畫天份吧﹗升中學後順理成章的入了藝術學會。

    這個孩子喜好看小說,叫她溫習她就常偷看小說,見她這樣我會責備她,她有時急了也會回我嘴,我就故意不理她。
    「姨姨,你生我氣啦﹗」有次我和她單獨在路上時,她見我不講話,就怯怯的問我。
    「沒有啊﹗」我見她這樣問,就笑笑說。
    「真的?你真的沒生我氣?」她停下來認真的望住我的臉,見我是真的在笑,她才放心了。
    「哎呀﹗我見你這兩天不理我,我以為你生我氣呢﹗嚇得我不敢跟你說話。」她一下子在路上又跳又叫又團團轉的:「真是好啦﹗,真是好啦﹗姨姨沒生我氣了……。」看這孩子呀﹗你說能不愛她嗎?能狠下心生她的氣嗎?不過有時不故意嚇唬嚇唬她,怎能讓她放下她心愛的小說去拿起書本呢?

    孩子們不聽話時我會很嚴厲的斥責,但孩子們乖時,我卻是很溫柔的呵護。以前有位主任上司曾對我說:
   「紅姑娘,你知道孩子們對你的感覺是怎樣的?」她笑問我。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們對你是又怕又喜歡的。」她說。
我想他們惹我生氣時他們就怕我,跟他們玩時他們便喜歡我。

    如果沒記錯的話,是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吧﹗很多孩子都回去度假了,柳柳沒家回,所以留在宿舍。晚飯後,她進了我的房間,坐在我的辦公桌的椅子上,那是一張可轉動的椅子;我的房間除了一張大床,還有辦公桌、椅、另外有文件櫃……,還有我自己加放了一張電腦桌、椅及電腦;她坐了我的辦公椅上,我祗好坐在電腦椅子上。
我們相對的坐著,在幽暗的房燈下,柳柳突然興致勃勃的講起童年往事。
「我們小時在鄉下,………,我的父母在生完最小的妹妹後,帶著我的弟弟去了香港,留下我跟妹妹在鄉下,由於我們鄉下十分重男輕女,母親怕妹妹太小得不到適當的照顧,於是將她交給外人帶,而我就跟祖母住,但因我是女孩,所以跟祖母住時,並沒有受到重視……。」她反轉身伏在椅背上,面向著我,邊說邊輕微的轉動著椅子。
我靠在椅背上留心地聽她細訴。

「有一年,我爸爸回來看我們,我好開心,已好久沒見過他了,晚上一家人在客廳聊天時,我忍不住爬上爸爸的膝上坐著,親戚們見我居然坐在父親的膝上,都忍不住責備我,說這麼大個女孩子也不懂事,父親這麼老遠回來,多累呀﹗………,但是父親沒理他們,也沒叫我下地,我就在他懷裡假寐,假裝聽不見那些人的話。」她帶著微笑又有點倔強的說,看她的樣子這一刻她似又回到了當年的那一刻,並沉醉在那一刻,那時的情景令她如今仍感覺猷新,十分懷念那難忘的時刻啊﹗就是現在回想起坐在父親懷中的那一刻內心仍忍不住想笑出來呢﹗

我是個感性人,容易笑更容易哭,她雖淡淡的道來,可是我一面聽一面感受良多,想著她在鄉下的家中平時不知道會受到怎樣冷淡的對待啊﹗我為她能坐在父親的膝上而開心,也為她這麼難得才有機會坐在父親的膝上而難過,更為她為此而受到親朋戚友的冷言冷語而憤憤不平;他們這些人,難到是冷血的嗎?孩子這回難得坐在父親的懷中,享受片刻的父愛,享受著一點溫情,幹嘛他們這班人就看不順眼,就不能讓這可憐的孩子在父親的懷中享受這片刻時光,非得奪走她難得享受到的片刻溫暖的父愛不可嗎?而且這祗是一個普通孩子隨時都能享受到的父愛呀?

「後來爸爸把我抱了上床,替我蓋上被子,他見我手擱在被外,他又輕輕的把我的手放進被子裡,其實我沒睡著,但是我一動也不敢動,深怕一動這一切都消失了。」她仍然用她那溫婉的聲音,輕輕的細訴著。

這時我已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可是我必須強認著它,我叫自己千萬別把淚流下來啊﹗因為孩子不正沉醉在那一刻嗎?再說我怎能這麼丟人,在孩子面前流淚呢?但我心戚戚然啊﹗

「父親第二天便走了,這一走又是好多年沒見過父親回來了,直到有一天,舅舅來了,真開心,因為他說是來接我和妹妹去香港的,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她娓娓道來,真像是回到了那歡樂的一刻,這時她沒有望我,目光遙望著窗外,像是回到了那幸福的時光,她臉上帶著一絲微笑呢﹗
「我和妹妹跟著舅父從鄉下去深圳,一路上我都說不出的興奮,開心得想大叫,想著即將見到父母親和弟弟,啊﹗上天是何等的偏愛我呀﹗祂聽到了我的祈禱,讓我很快就能見到他們了;想著見到他們時的情景,憧憬著那一刻來臨,一家人能團聚了,怎不叫人興奮,不雀躍啊﹗由家鄉到羅湖的路程,可能是心太急了吧﹗我覺得像行走了一年一樣的長久,終於到達了深圳,準備過羅湖了,我的心在歡呼,在狂亂的跳躍,我很快就要到香港了,我很快要見到他們了。」講到這她停下來了,我正受著她的感染,跟著她開心,為她即將一家人團聚而替她興奮,跟著她笑而笑了,卻突見她忽然低下了頭,幽幽地,帶著傷感的再繼續的說了下去。

「舅舅在即將過關時,突然很嚴肅的說有件事得在這兒先對我們說,看見他憂傷的神情,我的心突然莫名其妙的亂竄,忐忑不安了,莫不是有什麼壞消息?但會有什麼壞消息呢?想不到;舅舅那沉痛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了,他對我們說,我們的父親已去世了,母親也在病中,所以請他來接我倆過去。我不敢想信,我真不敢相信,舅舅看見我們用疑惑的眼睛望著他的模樣,又重複了一次這嚇人的消息。啊﹗這不會是假的了,舅舅的那沉痛的聲音如雷貫耳,仍在我耳際鳴叫,這不會是假的了。我的心由興奮的顛峰,一下子像掉進地獄式的痛苦深淵。這時我才想起,難怪一路上舅父都很沉默,而我卻因為即將到香港,即將見到父母親及弟弟而開心得暈頭轉向,一點都沒留意到他是那麼的憂傷。」她如夢般的說著,祗見她抬起頭憂鬱地望了我一眼,又垂下了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並玩弄著自己的雙手。

我呢?聽到這兒,心情也跟著她的話從正在為她開心而一下子轉為傷心了,我傻了一樣的聽著,之前強忍著的淚再也不聽指揮了,我嗚咽了,我不停抽搐哭泣,不停的用紙巾拭淚,但這淚那拭得乾,這頭拭乾了,那頭又流出來,真恨自己這麼沒用,居然在孩子面前表現得這麼不成熟,這麼不冷靜,反觀孩子,她一滴淚也沒流過,我在想是她的淚早已流乾了嗎?還是她早已麻目了,早已看透了人生……。

還有我又在想她的舅父當時的心情一定也不好受啊﹗他看見兩個孩子興高采烈的跟著自已,一點都沒想到至親的父親已不在人世了,還在殷切的期盼著與父親見面的情景,叫他如何開口對她們說這震驚人的消息呢?最後他不得不殘忍的將這個對於兩個孩子來說是最震撼、最驚人、……最驚天動地的消息告訴她們,雖然他是那麼的不想掃她們的興,但無奈啊﹗天意弄人,不能再瞞了,之前在家鄉也不能說呀﹗怕傷老奶奶的心呀(柳柳說到如今老奶奶都不知道兒子已去世了。)﹗唉﹗

「我當時想,是不是如果我不能來香港父親便不會死,那我寧願不來香港,我寧願留在鄉下,那怕是一輩子都留在鄉下………,那一刻我真不想在繼續向前走,我幾乎想過轉回鄉下去。」她在稍歇了一會後又繼續往下說,她不斷的質疑著不知是否自己不來香港父親便不會去世,可能是以前她常祈禱能來香港,如今就像是用父親的死亡來交換自己來香港,她感到不安,感到內疚,她傷心欲絕的自責著。

     我也在為她的遭遇而傷心,而難過,真是何其不幸啊﹗我半句安慰的話也想不到,此時我祗能做一個忠實的聽眾。

    「來到香港後,在辦完父親的喪事後,母親的病仍沒起色,母親可能因父親的去世及自己的病,心情十分惡劣,常有事沒事的責備我,母親很愛清潔,家裡的事都由我擔起了,我也因喪父之痛而傷心著,心情也不好,但我可以向誰去發洩呢?於是我晚上出去與一般朋友吸煙,喝酒,有時也學他們講粗口的,……。」她又停了下來。
     我明白她當時的不開心,人在不開心時往往會失去理智,做些違背自己的行為,唉﹗我的淚仍在不停的流著。

    「母親也病重入院了,這時我不得不收拾心情去照顧母親,每天醫院和家兩邊跑,拿東西去給母親吃,又得煮飯給弟妹吃,我再也沒有時間去消極了,我離開了那般朋友。」她真是非常的堅強,當時十三四歲的孩子居然可以撐起一頭家。

    「最後母親也去世了,在辦完喪事後,社署便提議我們進兒童之家。」
她最後像是訴說別人故事一樣,在說到母親的去世時偶見其輕蹙了下眉,其他的時候沒什麼表情,她一直伏在椅背上,搓玩著自己的手,終於講完了她的故事,這已是深夜了,由始至終她都沒在我面前流下一滴眼淚。
   
    我這沒用的人,聽這麼久故事,便流了這麼久的淚,最傷心時更忍不住嗚咽,人世間居然有麼慘的事,父母親在短短一、兩年間相繼去世,自己的身體又……,唉﹗換作旁人,能像她這麼堅強的站起來嗎?她平時的笑臉是裝出來的嗎?還是她這麼年輕便已看透了人世,懂得世事就是如此的變幻無窮,就是如此的無奈﹗不用太執著;還是她天生性格勇於面對現實,不再往後看,她明白祗要勇往直前,希望就在明天,明天將會更好﹗

    有次驗血又發現她有……。哎﹗為什麼這麼多的不幸總愛找她?我真替她難過,可是,你沒見過這孩子,她總是帶著笑的迎接著每一天,不管身體上的毛病如何的折磨她,她半點也不屈服,不倒下;她勇敢堅強的面對這一切,勇敢的挑戰著這一切,克服一切的折磨,歡笑的過著日子,她的堅強令我折服,令我欣佩。

    她沒有辜負我對她的期望,中一上學期成績不錯,在下學期老師家訪時,我向老師提出了,如果柳柳下學期能保持好成績讓她跳升中三。

    暑假後柳柳如願以償,由中一跳升上中三,讀完中四後,回去自已獨居,從今後她便要靠自已了。

    這孩子憑著堅毅的精神,樂觀的態度,完成中學,現在一間大學修讀高級文憑呢﹗

    衷心祝願上天愛憐這孩子,賜她幸福,健康,快樂。

小精靈
       小思和小光,姊弟倆被送來時,都瘦得皮包骨,像埃塞俄比亞的饑民,姐姐比弟弟更瘦,她那些手指兒,瘦得真怕一折便會斷,可是你千萬別被他們的外表所騙,還沒坐下,兩人便相對一笑,十分有默契的嘻嘻哈哈笑個不停,跟著便全屋你追我逐的跑來跑去。

        他倆見到這三千呎的家舍,簡直以為到了遊樂場,我的天呀﹗他們跑出跑進的簡直令我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才要他們坐定下來聽我講話。

        小光六歲,是弟弟,大而長的眼睛上面配著一排又密又黑且又長還向上翹的眼毛,沒笑時也像笑一樣彎彎的眼睛,笑起來就祗看到那兩排眼毛,高鼻子,白白紅紅的小臉,長臉型加個尖下巴,很逗人的孩子;姐姐呢﹗樣子沒弟弟可愛,短短扁扁的臉,扁鼻子加個薄寬的嘴巴,還好皮膚跟弟弟一樣白白紅紅的,整體上弟弟要可愛些。

        先講下我們的家舍;這座大廈本來是為政府高級醫生而建築的宿舍,後來不知怎的中間這座給讓了出來,部份做了不同機構的兒童之家宿舍,在這一共有十八間家舍,我相信這是全港最高級的兒童之家宿舍了,位置在山上,背山面海,就是客飯廳的面積也有差不多五百呎,廳外向海有一個大露台,約一百多呎,可以遠眺將軍澳,早上可以看日出,太陽每天早上從山後爬上來,接近春、秋二季部分時間太陽更會從兩座山的中間的海上升起呢﹗美得叫人陶醉,我試過特別早起將它攝影留念,我常阿Q的自我抬高身價,說:「看﹗我們住在豪宅呢﹗」雖沒錢買豪宅,但可以住上十年以上也滿足了,很傻是不是?

         記得開辦頭一年,機構的總理大人們來巡視,那位總理大人,是位女士,她便老大不高興的責備為什麼要將這麼大這麼好的地方用來做兒童之家,幹嘛不會將它租出去,再找其他地方做宿舍,多出來的租金不是可以貼補日常開銷了嗎?

          香港很多有錢人,有了錢就想要名,想要名就去找個福利機構出錢輪個總理做做,看見你這些人算老幾呀﹗居然住大屋﹗還要是背山面海的,能順眼嗎?總理們是出錢的老板,誰敢讓他們不順心不順眼呀?嚇得上級忙解釋,總算讓她明白了,這是社署給的指定單位,不是機構愛開在那兒就開在那兒;不過經此一役,以後這兒可少了很多麻煩,每年新總理巡視,再也不敢安排在這兒了,免得又得麻煩要解釋,就讓他們去參觀那些在公屋的家舍吧﹗那兒才是我們這些人該住的地方,對嗎?嘻嘻﹗

         說回這對小姊弟,他們人小小的,住進這大宅,感覺像進了遊樂場,也可能像劉佬佬進了大觀園吧﹗又新奇又開心,整間屋亂跑亂竄的不亦樂乎,別看他們瘦瘦小小的,精力可特別旺盛,我也得跟著打醒一百個精神看著他們,因為你不知道他們幾時從哪個地方鑽出來,一下子撞傷了自己和其他小朋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這天弟弟突然靜了下來,表示頭有點痛,我替他量了體溫,有燒,於是帶他去看醫生。
我拖著他的小手,我們邊走邊傾偈,住在〝豪宅〞便有這點不好,去哪兒都得先乘11號巴士——自己的兩隻腿,因為這兒是為有錢有車的人而建的大廈,沒車到。
「小光呀﹗你辛苦嗎?要不要我抱你走?」我見他有燒,又有些頭疼,怕他走不動。
「不用了,姨姨。」他抬頭望我笑了笑,笑時眼睛彎彎,好可愛,我用力握了握他的小手,也回了他一個笑容,以示讚賞。

           我感到孩子很堅強,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病了,還不乘機撒嬌要父母抱嗎?但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寧願自己挺著身子走,也不叫半句苦;拖著他那柔軟的小手,我當時的感覺是他那麼的信任我,將他的小手交給我,任我帶著他走,我即忍不住捏了捏那小手兒一下,那一刻的感覺是我和孩子的心好像是連在一起了,就好像他就是自己的孩子,覺得自己有責全去疼愛他,去保護他,去教導他。

        他說著以前在寄養家庭的生活,他模仿著大人的口吻:「姨姨,你知唔知,家姐好衰格,她……。」
「嗄﹗你為什麼這樣說姐姐呢?」我低下頭側著身子問他。
「係以前的阿姨話的。」他蹶著嘴說。
「唔﹗你不可以這樣說姐姐的,知道嗎?」我說時將他的手兒握緊,並且前後搖擺了兩下。
「知道,姨姨。」他抬頭望著我瞇起眼笑了笑。
聽他這麼說,似乎那家人並不喜歡這個小姐姐。
他們兩人分開的時候才會安靜下來,現在祗有他一個人,好乖好乖。

           小思呢,時常會莫名其妙的笑個不停,弟弟也愛笑,但沒姐姐笑得厲害,當然最笑得厲害是兩姊弟在一起時,他們可以一個對望後,就接著笑個你死我活的,真奈他們不何﹗可是有時又爭個不休。總之這兩個小人兒一分鐘也停不下來。

         小思的一雙小手,特別幼細,如果你不看她的人,光看那雙手,瘦得青筋浮現,你一定以為是雙大人的手縮小了,完全沒有一點像七歲孩子的手,這孩子讀書嘛也不上心,可是她那雙不像孩子手的小手,卻是雙非常靈巧的手兒,一張小小的紙,到她手裡便會變出許多不同的摺紙玩意兒,像小船呀﹗小人兒呀﹗小鳥呀……,比同齡的孩子都強。

           我通常有文件要趕時,便將他倆分開,一個拿張小檯椅坐在我旁邊溫習,另一個坐大桌椅上,這樣我才能靜下來做事。

         但上學就不得不讓他們一起乘坐校車了,我總不能讓他們一人乘一部校車呀﹗想想也就是在樓下送了上車,然後嘛到學校下車,跟著進到校內又有老師看管了,就算其中有少許空檔時間,那就算是給他們一點空間吧﹗想想大人有時也須要一點自己的空間,孩子不也是一樣嗎?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平時在車內亦有頑皮的時候,但都是些孩子的小問題。正感安慰,以他倆的性格居然在一起這段時間沒事發生。

「請小思的家長聽電話。」他們學校的老師來電話。
「我是紅姑娘,是小思的家舍家長,請問有什麼事嗎?。」
「啊﹗紅姑娘嗎?小思的書包近期為什麼總有那麼多的小食呀?你可不可以不給這麼多小食她帶回校?你知道嗎?她這樣上課吃東西不但影響自己也影響其他的同學上課。」老師一口氣沒停的責怪著,語氣十分不高興,像是覺得你們這些家長是怎麼做的,孩子上學就上學嘛,又不是開派對,又不是野餐,幹嘛非得給他們帶這多食物回校。
「沒有呀﹗祗給了兩小塊餅乾,說好叫她小息時才吃,怕她放學回來晚肚子餓,讓她上學中間時間充充飢而已。」我趕忙解釋。
「是嗎?但我見她每節課都偷偷地從書包裡取東西出來吃,有糖,有旺旺餅……,像是有取之不盡,食之不完的食物一樣。」老師似是不信我的話。
「啊﹗對了,會不會是他們自己買的,那你就別給她太多零用錢帶回校。」老師還沒等我回答即又像給她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就是零用錢作怪。
「沒有啊﹗她們每天最多祗有四元零用。」沒轍,她不信我的話也沒辦法。
「老師,等孩子回來我查問一下吧﹗看倒底是怎麼回事,好嗎?」事實上如真如她所說,我也祗能等孩子回來,才能問個明白呀﹗

       這孩子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樓下接了兩姊弟回來,讓他們先洗澡,替小思開好熱水,就去教小光洗澡,六歲以下的孩子家長得看著他洗澡,從旁協助、教導。小光來了一段時間了,已學會洗澡,但洗澡時仍須家長從旁指導,我中間抽出些時間去隔壁看了看小思,怕她玩水,折騰了半小時候,總算兩個孩子都洗完澡,我得趁其他兒童未回來前查問那件事兒。

「小思,來,拿書包過來。」
小思肯定知道我為什麼叫她拿書包過來,因為老師在校曾責備並查問過她零食的問題。她有些惶恐不安的慢吞吞的移動著,看見我咬著下唇全無笑容的臉盯著她看,等著她過來,她有些慌,望了望弟弟,小光也望了望姐姐,似深怕姐姐把他也拉下水,趕快取出家課來做,頭也不敢抬。

果然,姐姐把書包拿到我跟前後,還沒打開書包,便先結結巴巴的說:「姨姨,阿光—他—他—他的書包都有很多食物。」
「沒呀﹗姨姨﹗家姐講大話。」弟弟馬上自保的說。
「姨姨,係真的,他有的。」姐姐決定要弟弟陪她,一於有禍同當。

「別吵﹗小光你也把書包拿過來,你們兩個將書包裡的東西都倒出來吧﹗」其實我本來想等姐姐拿完後再叫弟弟的,我知道他們有禍同當,有福怎會不同享呀﹗他們見我生氣的樣子,也不敢再多說,開始從書包裡拿東西出來,首先拿書簿,手冊……作業等,手停了,都看著我不動了。

「書包裡的東西都取出來了嗎?打開書包給我看看還有沒有東西。」在私隱權下,我們家長不可隨便搜他們的物品,也不會當著其他的小朋友面前查問他們;所以孩子們平時將東西放在書包是很安全的,不用擔心家長翻閱他們的書包,要檢察書包就叫他們自己動手。

        他倆顫顫競競的又開始從書包取物了,我看見他們把一樣一樣的零食展現在我眼前,有糖果、各式餅乾、薯片……等,更有一些我都沒吃過的零食,我們那張十人長方型飯桌,足足平舖了小半張桌子,看得我目瞪口呆,他們從哪弄來這許多零食呀﹗
         他們倆低下頭,眼睛從眉毛下偷偷的望著我,想看我的反應。
「你們從哪弄來這麼多的食物?快說。」我很生氣的問。
「我—我—我……。」小思我了半天都不敢說話。
「你們得老老實實的告訴我,這倒底是怎麼回事。」我嚥了一口口水,語氣稍軟了些。
我把他們丟下去廚房拿了杯水出來,先喝口水,讓自己的情緒先冷靜下來,告訴自己急也沒用,慢慢問個明白吧﹗

「好,姨姨不生氣,祗要你們誠實的告訴我倒底是怎麼回事,好嗎?」我想到這會兒我必須將自己抽離,才能心平氣和的查問下去。
他們見姨姨不生氣啦﹗也就大著膽子說話了。

「我們坐校車到學校附近,下車後還沒上課,小光叫我去那間7-11店。」小思說著用她那細細的手指指旁邊。
小光見姐姐說了沒受責,也就搶著說:「我們去到那裡,家姐話她站在外面等,叫我入去拿東西。」

這時候我必須記住自己是職員,別將他們當自己的孩子,這樣才能理智的去聽去處理這件事,如果這時仍死心眼將他們當自己孩子,不氣死才怪。

「為什麼叫弟弟進去拿東西?你自己為什麼不去?」我感到奇怪,為什麼不是一起進去偷東西?
「細佬細個,人家看不見他嘛﹗還有他可以拿了東西就出來在旁邊交給我囉﹗」小思一面搓著手,她的小頭在她那過細過長的頸子上左右搖擺著,一付自以為很聰明的樣子。
「是呀﹗我趁人家看不見時就偷偷拿了東西去門口遞給家姐囉﹗跟住我又入去拿過。」哇﹗他們的本領真不小,不得了呀﹗他們居然會裡外配合,膽大心細的幹這種事﹗
「你們不怕被別人抓到嗎?」
「沒呀﹗人家看見時我就不拿東西,假裝看東西囉。」小光笑著洋洋得意的說,看樣子他真的以為自己很本事。
「如果人家看到,我就快些跑開囉﹗」小思也說。
「你們時常都去那間店舖偷東西嗎?」我感到無奈﹗
「不是,有時去惠康。」小光說。

我點算了一下那些食物,大大小小合共十幾樣。依我看,這兩個孩子做這種事,決不是初哥,不會是入家後才學會的。想想也心寒,這麼小的孩子居然學會偷東西,真不知他們從那學回來的。

「你們知道自己偷別人的東西是犯法的嗎?」我用沉重而嚴厲的語氣對他們說。
他們望著我不再像頭先一樣愈說愈起勁了,兩人都不敢出聲,等著看我想怎樣做。
「我想過了,你們時常都去偷東西,長大了不是會去搶東西了嗎?」他們這會兒乖乖地站著聽著我說。
「你們知不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我不想你們再繼續錯下去,更擔心你們大個變賊,所以我決定送你們去警局。」我假嗔著嚇唬他們,非得好好的教訓他們一下。
「姨姨,不好呀﹗我們以後不敢啦﹗」他們聽說要報警,這下可慌了,〝哇〞的一聲,他們兩個一起大哭起來,並大聲求饒。
「不行,姨姨想幫你們改過嘛,做錯事一定要承擔後果的,你們偷東西哦﹗那就一定要受到懲罰啦﹗不是姨姨可以說放過你們算了,必須交由警察叔叔去審問你們……然後……。」我說著將他們偷來的食物用膠袋袋起來,並叫他們穿鞋,做出要帶他們去警局的樣子。
「唔好呀﹗姨姨,我們唔敢啦﹗原諒我們一次啦﹗」他倆拉住我的手,哀求我別帶他們去警局………。

「唉﹗你們真的知錯啦﹗。」我表現出很為難的樣子。
「真的知錯啦﹗姨姨。」他們異口同聲的說。
「那等姨姨想想看你們應該怎樣做,總不能就這樣算了,對不對?」他們聽我這麼說,忙點頭表示同意。
「唔﹗我想到了,我們把東西拿回那間7-11商店,你們自己向人家認錯,看看人家肯不肯原諒你們再說,好嗎?」他們有些猶豫,不知去還是不去的好。
「如果你們是真的知錯,我相信他們會原諒你們的。」我鼓勵他們去認錯。

吃完晚飯我帶著兩個孩子叫他們拿著偷來的物品,叫他們帶我去那間被他們偷東西的店舖,我先請老板行開一邊,告訴他孩子們在他這偷取了一些食物,現在我帶了孩子們來認錯。

「這兩個孩子呀﹗我今天看見他們在店裡偷東西,追出來他們已跑掉了,跑得好快,追都追不到。」那老板看到站在外面的孩子說。
「對不起﹗我叫他們向你認錯,他們已把偷走的食物帶了來,請你算算要多要錢,讓他們買下。」我很不好意思的對他說。

「來,過來對老板說聲對不起﹗請老板原諒。」我對兩個孩子說。
「對不起老板,我們以後不敢了,請原諒我們。」他們怯怯的說。
「你們是真的知錯了嗎?」老板問他倆。
「真的知錯了,老板,請原諒我們吧﹗」他們惶惶恐恐的同聲說到。
「好吧﹗如果真的知錯,我今次看在姨姨為你們說情的份上,就原諒你們一次,給次機會你們,不報警,但以後千萬別再偷東西了,知道嗎?如果再被我抓到,我就叫警察叔叔捉你們去坐牢,知道嗎?」
「知道,多謝老板。」

他們花了八十多元買下那堆食物,還沒算已吃了的。
一次過兩人偷了八十多元的零食,真令人咋舌呀﹗普通的孩子在這個年齡連去超市也要大人帶著,而他們……,唉﹗真是少見的小精靈,可怕﹗可怕﹗

他們住在家舍的日子不長,前後不到一年,在他們離開前,沒再發現過他們有不明來源的食物了,想他們應是已改過了吧﹗但願這兩個孩生活在異國幸福。

孩子們的成長環境對孩子成長真是十分重要的,中國古時便有孟母為子三遷居所的故事,孩子的模仿性很強,這兩個孩子如何會學會裡外配合去偷取物品,相信不會是天生的吧﹗那一定是以前曾接觸過類似這種個案,更或者曾被教唆過也不一定(當然這一點祗是我的猜測而已),否則兩個六七歲的孩子沒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紅姑娘,新入家的大女,你得留意點,她住在大院時是大阿姐,平常很多小嘍囉跟著她的,………。」主任告訴我有關新入家的大女情況。
「知道了,我會留意的了,適當的時候我會讓她知道誰是大阿姐。」我聽主任這麼說,我也半開玩笑的說。

    玉兒是由大局轉來的大女,十五歲,樣子甜美,聽說在大院與另二位大姐三人一起進進出出的,其他孩子都有些買她們的怕,討好她們,跟出跟進的,聽她們的差使,為了化解她們的勢力,於是將她們轉去不同的小家舍,以分散她們的力量,玉兒被安排入了我這間家舍。
   
    第一次見到這孩子的時候,我發現以前見過這孩子,我記起來了,有次我帶小美回總局看牙科時,曾在診療室見過她,當時她和另兩個女孩在一起,也不管是在什麼環境,什麼地方,呱呱大吵大鬧的玩著,旁邊有位家長(總局職員)也帶了個孩子來看病,見她們旁若無人的吵鬧得厲害,就講了她們一句,也就是勸她們別吵鬧了罷,因為旁邊是病房,有些孩子不舒服,正在病床上休息著呢﹗,誰知她們可兇呢﹗三個馬上來個唇槍舌劍的回敬那位總局同事,多霸氣的三個孩子呀﹗祗見那位同事馬上噤若寒蟬,沒敢再理她們了。

    「喂﹗你們這是幹啥?姑娘也是講你們一句,叫你們別在病房吵鬧而已,你們幹嘛這麼沒規矩的?……。」我見她們這般沒規沒矩的,一時忍不住氣,就開腔責備她們,可能她們沒見過我,也可能見我生氣起來樣子頗有點威嚴吧﹗(嘻嘻﹗有點不自量,是嗎?)她們沒敢回我嘴。
     
     玉兒比我要高大,短頭髮,性格有些像男孩,聲音有些沙啞;可是別看她舉趾有些像男孩,我有次見看她看電視看到男女親吻時,馬上害羞的把頭轉開,臉都飛紅了,真不相信她在大院時會做大阿姐呢﹗

     她初來時,每樣事都先看看別人怎做,不愧是世界女,對著我時總是抿著嘴甜甜的笑一下,決不給機會你責備她;可是她對電話鈴聲最敏感,一聽見鈴聲就衝去接;一來住就跟她講過了,有電話姨姨接聽先,但她可能在院住了一個時期好久沒接聽過電話,這會兒轉來這兒住便忍不住了,我見她搶著衝去接電話,也不好意思說她,究竟是這麼大個孩子了,在普通家庭也不會連接個電話都不行呀﹗

但始終是家舍,不讓孩子接電話,也是有特別的原因。因為有些孩子是不可接聽某某人的電話,為了保護他們,所以所有的電話必須經過職員過濾,才讓她們接聽。
     慢慢找機會再說她吧﹗不想一下子把大家的關係弄僵了,那會妨礙以後的相處。

她每個星期六可以回去度假,星期天回來。這天星期五,早了放學,她說想度假,我說:「好,不過你得先問准社工。」
於是她打電話給社工,社工沒同意,接著叫她請我聽電話,這孩子一心想度假,遭拒絕了,心中有氣,轉頭大聲向著空間生氣大聲叫道:「聽電話﹗」
她的臭脾氣終於暴露了,她把電話筒大力往茶機上一擱,回房去了。

我接過電話,將她的情形轉告社工,放下電話後,我可不客氣了,因為如果她第一次發脾氣不即時控制,以後這個家就是她的天下了,她不又變回大阿姐了嗎?
「哎﹗你發什麼脾氣?幹嘛叫人聽電話連稱呼也沒有這麼沒規矩,沒禮貌的,告訴你,你叫我一聲……,但這做人應有的禮貌你………,還有你記住,以後有電話來不准隨便接,……。」我狠狠的批評了她一頓,藉此機會亦警告她以後再也不准自己先接電話。
事後她說:「姨姨呀﹗你知道嗎?你惡起來很惡的。」
「當然,要不然你們怎會聽我說話呀﹗」我抬了抬下巴笑著說。

     孩子告訴我,她小時住在木屋區,母親在她很小時離開了她父親和她,現在大了,有時也會見到母親。
「不知為什麼我見到她時總是叫不出口『媽媽』的。」
「是嗎?那你怎樣叫她?」我好奇的問她。
「就這樣『喂﹗』囉﹗」她示範的伸一伸她的頭。
她因為很小便與母親分開了,記憶中沒叫過她媽媽,所以現在對著她時就是叫不出口「媽媽」這兩個字,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現在仍在大院住;她說她的父親以前常半夜把她叫起來去送東西給人,如果不聽話,她父親便用皮帶抽打她,她給我看她的手腕,腕骨有些變型,她說是給父親打的,所以她對大男人有些恐懼感。
她說她替人做過小販—賣榴槤,所以她知道怎樣選榴槤,什麼大釘小釘說得我一點也不明白;也替人送過石油氣,她可以用肩抬起一大罐石油氣……。難怪這孩子看上去有些江湖味。她說這次被送入局是因為父親………,所以以她和弟弟同被送入局。

     十幾歲的孩子經歷可不少啊﹗她這些年過的什麼樣的生活呀﹗她在講述這些事時,在她臉上也看不出半點憂傷,難道這些往事在她心靈真沒留下一絲烙印嗎?還是她因從小就是這樣長大,沒試過溫情,以為世界就是這樣的,難怪上次看電視中的少少親吻鏡頭,她也很敏感的羞紅了臉。
     
     帶著她和姐姐(我的女兒)去買東西,我們邊走邊聊,忘了當時姐姐不知說了句什麼,我很自然的把臉伸過去在她臉上嗅了一下。
     「哎呀﹗姐姐這麼大了,你還親她的?」她看見我親姐姐,驚訝得什麼一樣的大叫起來。
      看見她的驚訝得揚眉睜眼連口都張大的樣子, 我和姐姐都笑彎了腰。
      姐姐比她大幾歲,已上大學了,玉兒這個由小缺少溫情的孩子,我心想著非得讓她嘗嘗母愛的滋味不可。
      
    「姨姨,今天我們去那兒活動呀﹗」玉兒站在我的房門口問我。
    我正在寫字桌前寫東西,順口答道:「你自己看白板吧﹗」
    我的房門口牆壁上有個白板,上面釘了活動目錄報告,我趁著她看目錄,走到她旁邊,飛快的輕輕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哎呀﹗啊﹗啊﹗」她用手捂著我吻過的地方,看她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又驚又喜的樣子:「你怎麼親我呀﹗」
    「我讓你試試給媽媽親親的感覺呀﹗」我開心的笑著對她說。
    她也笑了,笑得很開心,看得出她當時內心的喜悅,我想這可能是她懂事以來第一次嘗到母親式的親吻吧﹗我祗是那麼輕輕的吻了她的臉一下,卻給她帶來那麼震撼的感覺,我覺得我做對了;平時在家舍我祗是親吻年幼的孩子,因為我知道小孩子是需要擁抱和親吻的,所以在他們表現好時,我就會摟一摟孩子及吻一下他的臉,又或是晚上上床後我去替他們拉好被子時,都會輕輕的吻一下他們的額頭,但十幾歲的孩子,我就很少親吻了,始終是中國人嘛,怕她們不習慣。

    我不喜歡孩子養成浪費食物的習慣,因為我們吃飯是用公筷的,剩菜沒弄髒,所以吃剩的菜會留下來;玉兒聽見我說以前走了的雁子,在用保鮮紙包剩菜時,包得非常光滑,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用了保鮮紙包著,於是她便每次都小心的包剩菜碟。
    「怎樣?我包得有雁子好嗎?」包好之後就問我
「有呀,比她還要包得好。」她聽見我這樣說時也就心滿意足的笑了。
吃完飯,如果吃橙子她又會替我把橙子皮很小心的剝乾淨。
    每次度假回來她都問我:「姨姨,我不在時她們有人替你剝橙子嗎?」這個細心的孩子,就是當日主任口中的大阿姐。

    又有一次的帶玉兒去買東西,我倆沿著馬路邊的行人道走,邊走邊聊,她突然跳上路旁的石礐上走,她將兩隻手左右伸展開用以平衡身體,像個小學生一樣,兩隻腳成一字型,笑咪咪的在那窄窄的石礐上走著,就像表演走鋼線一樣,剛走了十幾步吧﹗突見她身子一歪,一腳踏空,整個人像滾地葫蘆一樣,兩手抱在胸前,兩腿縮起,整個人卷起像個球一樣,翻了兩個筋斗之後,再滾了兩下才停,一停下她便蹦的一下跳起來,跟著飛快的往前跑。
    我呢﹗被她這一跌,嚇得目瞪口呆,只會:「哎、哎、哎……。」的跟著她後面,才趕上她,卻見她突然又跳了起來飛快的跑了,我又再追過,一面追,一面問:「你怎麼樣?有跌傷嗎?」
    她呢﹗也不答理我,拚命的向前跑,一直到轉了一個彎,上了天橋才停下來。
    我追得氣喘吁吁的,總算趕了上來,當然如果不是她停在那兒,我還追不上呢﹗
    「玉兒,你跌傷了那兒?快讓姨姨看看。」我氣急敗壞的問她。
    「沒事,姨姨,我沒跌傷。」祗見她跑得臉兒泛紅,右手不停的磨擦著左手帶著的手錶。
  「還好,手錶沒跌壞,嚇死我了,真怕把手錶跌爛了。」
「你剛才幹嘛跑呀?追死我啦﹗」我埋怨她要我追趕。
「嘻嘻﹗跌倒那麼醜,路上那麼多人看著,多難為情呀﹗」虧她還笑得出來。
「哎呀﹗你也怕難為情呀?看見你跌下來,急都急死我啦﹗又不知道你跌傷了沒有,叫你又不停,問你又不答,真是的……。」見她人沒事,倒也安下心來了,想起她剛才的狼狽不堪的樣子,我也忍不住和她一起大笑了起來。

「我呀﹗倒不怕跌傷,最怕跌爛手錶,還好沒事。」她又想起手錶了,見她又摸了摸手錶。
「給我看看,是什麼錶你這麼緊張。」她伸手給我看她的錶。
「它是我乾媽送的,我乾媽在總局做家長,她很疼我的。」她解釋這錶的來源。
這祗不過是一隻很普通的錶嘛﹗但在她的眼中卻是一份很珍貴的禮物,它代表著一份關懷,代表了乾媽對她的愛,只見她仍用手搓抹著,連一點灰塵她都不願它們黏污了它。
    真想不到她是個如此重情義的孩子,在如今物質主義的社會,孩子都在崇尚名牌,喜新厭舊,誰會像她這樣有情義,對一隻普通手錶珍而重之。
    我很感動,為她這一份情義感動,雖然不是對我,我仍非常感動,為她的純情感動,我對這孩子又多了一些了解,不知不覺間對這孩子更增添了一份憐愛。

    我對孩子們在時間觀念上的要求也是頗嚴的,如果外出回來必須要守時,玉兒曾試過度假回來遲到,我就狠狠的責備了她,最重要的是她們不依時回來,我會很擔心,怕他們有事發生,見到他們回到來才放心。

    這天是母親節,玉兒早一天度假去了,應在這天下六時回舍,是六時零一分了吧﹗玉兒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站在大門口:「姨姨,母親節快樂。」她笑盈盈的將手中的一朵紅色康乃馨遞給我。
    「謝謝﹗」我很感動,也很開心,孩子準時回來已令我安慰了,她還記得今天是母親節,給我送上一朵花。
    「玉兒呀﹗你怎麼趕得這麼急呢﹗」我看她累得臉兒紅紅的,滿身大汗,連氣都幾乎喘不過來了。
     哎呀﹗你道是為什麼啦﹗
    「姨姨,我在下面上來時,剛到電梯口,電梯門就關上了,氣死我啦﹗再看看鐘,馬上就要六點啦﹗再等電梯下來,回來可不要遲到了嗎?於是我趕快從大廈旁的直樓梯跑上來的。」她笑著說,虧她還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我聽見她這樣說,都不知有多心疼,這孩子,就不會稍等一會,過個幾分鐘,難道我就會責備她了嗎?幹嘛非得把自己累成這個樣。
   「唉﹗你真是傻丫頭呀﹗你就是遲了一會回來,難道我就會責怪你了嗎?這樣跑回上來,累壞你怎辦?」我帶著憐愛笑著罵她。

我們是住在山上的一座公屋大廈的地下,如果從下面上來,得從另一座大廈乘電梯上十八樓,再穿過這座大廈中間的走廊走過來,那座大廈的旁邊沿著大廈有條樓梯上山,也就是說那個樓梯等於十幾層樓的高度,這孩子居然從那跑上來,為的只是不想遲到。
     
    這孩子由入家至離家時,她入家前的霸氣已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其表現是不斷的進步,在家舍從來都沒以大欺小過,做事負責,也常協助家舍小的弟妹們幹家務,想想她真是大阿姐,這大阿姐是當之無愧呢﹗不過此大阿姐不同彼大阿姐。
給孩子適當的學習機會
社工說要收一個四歲都不足的小女孩,哎呀﹗兒童之家不是明文規定了收四至十八歲的嗎?怎麼這會連四歲不足都收呀﹗所以我提出反對。

社工勸說:「祗差三幾個月罷了,孩子跟著母親每天在街上盪,也可憐,我們就辛苦點破例收下這孩子吧﹗」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一個又胖又髒的女人,笑起來還少了兩顆大門牙呢﹗她拖著一個好小的女孩來家舍,女孩叫小真,也是髒兮兮的,她送她入家舍。
我收她時,檢查她帶來的物品,唉﹗帶來的衣服也是髒兮兮得不得了,於是社工叫做母親的去買了幾件新衣褲回來。

「母親有點輕度弱智,不過孩子沒有,她喜歡帶著這小女兒到處流浪,晚上就睡在天橋底,不過有時亦會例外的去露宿者之家過夜,但那得看她心情,……。」社工在她入家前介紹這個個案。

看來她的傻還一點不假呢﹗看她傻乎乎笑樣,真虧有人肯取她﹗小女孩對上還有兩個哥哥,跟了奶奶住,祗有這個小女孩,是她的寶具,她出出進進都帶在身邊,如今也不知社工們花了多少唇舌,費了多少勁,方能勸她把孩子送來家舍住。
「好啦﹗你可以回去了,孩子來這兒住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星期六你來探她,記得呀﹗星期六可以來看她。」我送她走時對她說,對她說話就像對一個小孩子講話,很怕她聽不明白,所以我重複的對她說。

小女孩見媽媽走,有些不捨得,瞪著一對大眼睛,半歪著頭,看著母親撂下她走了,難得沒哭鬧。

「小真真呀﹗真乖﹗媽媽過兩天來看你啊﹗來姨姨帶你去洗澡。」我得趕快幫她洗澡,哥哥姐姐們就快放學回來了,我必須把她弄得乾乾淨淨的才見他們,第一個印象很重要嘛﹗我怕他們不喜歡她。

我把她抱進浴缸,用花洒淋濕她後,先替她洗頭,之後用海棉擦身,尤其是她的腳,我得使點勁才能將那些黑黑的老泥洗掉,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孩子經過重新包裝後,講你也不信,原來真是一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女孩。
濃黑細長的眉毛,一對又黑又圓又大的眼睛,配上一排又黑又長又密的睫毛,高高的鼻子,小而薄的嘴,嘴角微微向上翹,圓圓的小臉,啊﹗真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可人兒呢﹗我忍不住親親她的小臉。

「小真真,叫姨姨、叔叔、大家吃飯。」我把她抱上椅子上後,教她叫人吃飯,我已經教了一個星期了。
她一直不肯叫,也當沒聽見我的話,自顧自的拿起碗筷,準備吃飯。
「真真,沒叫人吃飯,別吃。」她聽見我這樣說時,瞪著眼看我,手卻沒停下,仍準備吃飯,
「真真,你看哥哥姐姐個個人都先叫了人才吃飯呢﹗所以你也乖,叫人吃飯先,乖,聽話。」
她仍是不叫,我把她的飯菜拿開,她〝哇〞的一聲哭了,我把她連椅子一起搬開,讓她哭,等她哭完,我讓她坐回桌邊,讓她吃飯。

「姨姨,她還沒叫人吃飯呢﹗你怎麼就讓她吃飯了呢?」其他的哥哥姐姐們提醒我。
「我知道,她下餐飯會叫人的了。」我對他們說。

果然從那之後,她每次吃飯都大大聲的叫人吃飯了。

這是我教孩子的經驗,我們教孩子有時不一定要即時看見成果及功效,但要讓他清楚知道你的要求,處理問題時亦要適可而止,要不然會弄巧反拙的,不管孩子大小,都必須留有餘地,讓他可以下檯,這是很重要的。

這孩子因從小未得到適當的訓練,所以半夜有溺床的習慣,我得每晚都半夜叫她起床去小便,她也很乖,閉著眼,拖住腳任你在後扶著她走,完事後再上床睡,一點也不吵鬧,不像有些孩子,半夜叫他起床,左拉右扯的就是緊閉著眼不起床。

晚飯後,我們會在後門外的天橋底下吃水果,有時我會故意訓練他們,吃橙子,不替他們切開,要他們自己剝皮。
有一個十一歲的姐姐:「姨姨,我不會剝橙皮。」
「不會剝橙皮就別吃。」
她見我說得一點轉彎的餘地也沒有,於是苦著臉,試著剝,就是連個口都剝不開。
「你看你,剝個橙皮都剝不開,看小真真都吃完了,你卻連一點橙皮都沒剝開。」
真的別看那小人兒,她可真能幹,如果把她們倆一起放去荒島,我看還她能應付。

「真真,來,你示範給姐姐看,你怎麼剝橙皮。」我有心讓小真真表演一下,讓那姐姐學習一些最簡單的生活技能,真要沒帶刀在身上時也能有辦法剝橙子吃。

小真真一面接過姐姐的橙子,一面用她那雙美麗的眸子帶點不屑的眼神瞟了一眼那位姐姐,像是說這麼簡單的事你也不會做。祗見她二話不說,很快的將橙子放近口邊,張嘴便咬下去,橙子被她咬掉一小塊皮後,她沿著那個口一會功夫便將整個橙子的皮剝光了,看得那位姐姐不無愧色。

三、四歲的孩子,其實給予適當的訓練,他們的能力是你想像不到的,過份的去照顧,祗會讓孩子的智慧、機能停滯不前,過份依賴別人,所以不同年齡的孩子應給予不同的訓練,讓他們隨著年齡增長自理的能力。

我就曾看見過這麼一對小兄弟,哥哥三歲多吧﹗弟弟一、兩歲,拿著一個小膠蛋玩著,想打開,卻打不開,遞給哥哥請幫忙,我在想哥哥這麼小他會嗎?只見哥哥接過小膠蛋,用他一隻小手,不知怎樣捏了一下,就開了,我覺得好神呀﹗讓我開也得用兩隻手去剝開它,可是他只了用一隻小手,就那麼輕輕的一捏就開了。

所以說現在很多父母都怕孩子做不來這做不來那的,凡事都代勞,免麻煩,卻不知這對孩子一點好處也沒有,讓他們做他們自己的事,是訓練他們自理能力的好方法,也是對他們身體的大小肌能的訓練。

我也曾照顧過這麼個小男孩子,讀四年級了,長得白白胖胖,成績一流,愛看書,對學科上的常識比同齡都廣,可是自理能力卻比同齡兒童遜色許多,為什麼?不就是以前在家時父母每一樣事都替他做好了,就連穿衣也不用他動手,結果來到宿舍時,換件校服都慢過人,因為扣個釦子都手指都不聽指揮,扣來扣去扣不上,這就是從小失去訓練的機會,在動作方面變得不夠靈活了。

每天早上叔叔出門後小真真便跳上我的床,睡在叔叔的位置上,我故意問:「叔叔,你幹嘛又回來啦﹗不用上學嗎?」
「唔﹗」她小小聲唔了一聲,便不出聲了,她怕我聽出來不是叔叔,多好玩的小人兒。
晚上哥哥姐姐做功課,她便在我身上爬上爬下的,兩隻小手抓我雙眼,要它們合上,門外的鄰居見到,都笑說我多了個孻女。

孩子小嘛﹗應該還是在母親懷中跳來跳去的時候,我們不是代母嗎?能不讓她享受一下應享的母愛嗎?

替小真真報讀了樓上的幼兒院,每天送她上學,上兩層樓梯,最初她不太會上下樓梯,得一級一級的上,我慢慢教她兩隻腳怎樣的先後上下樓梯,沒多久她便學會了。
寫生字時我總扶著她的手寫剩一行才留給她自己寫,因為不想剛讀書便寫太多字會嚇怕了她。

可能很久都沒帶過這麼小的孩子,故比較寵她,慢慢她變得沒大沒小,連哥哥姐姐們都愛管了,這時不得不做規矩了,有時會責備一兩句,她呀﹗感到很傷心,可能覺得我不再愛她了,其實我也很不好受。

我又從她這兒學懂了,以後不管孩子多小或多大,都必須一視同仁的管教,不然到後來才去從新開始做規矩,會令孩子難過,自已也難做。

不同的機構,對照顧兒童方面有不同的尺度,像有些機構小三的孩子便可自由出入,自已返放學,自己回去度假,但我們機構卻是小學生不管去那都得接送,就算乘坐電梯到樓下返放學,也得家長接送,對有些超齡的小學生來說,真是感到很尷尬,這麼大個人,上上下下出出進進的還得家長跟出跟進的。
家長呢﹗既是機構的規定,誰敢不依呀﹗有起事來,責任誰負?咱那負得起呀﹗唯有管你多大,照送接,免麻煩。

中學生就必須自己返放學,也可以自己去街,度假也是自己回去,所以很多小學生等著升中學,等著享受這自由的時刻。

不過對膽小的孩子來說,就比較頭痛了,他們可能像養在鳥籠裡的鳥兒,突然放出去,他們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所以說過份的照顧及保護,祗能令孩子滯礙難行。

這點在小真真身上就最明顯不過了,她從小跟著母親流浪,母親也不懂得照顧她,她祗有靠自己,所以人家十歲做不來的事,在她來說輕而易舉。
我記得有次送她上學,在上樓梯的時候,突然有東西在我面前飛過,我嚇了一跳,啊﹗一聲叫了出來。
小真真看了一眼剛從我身上飛過掉在地上的東西:「姨姨,別怕,祗是一片樹葉來的。」看她說得多輕鬆,小樣子可愛極了,我呢﹗卻感到十分慚愧,連一個四歲的孩子都不如呢﹗

所以說適當的讓孩子接觸事務,做他們能力範圍的事,對孩子成長有一定的幫助。
我讓孩子叫我做姨姨,外子叫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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