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主題 | 舊主題>>
娛樂滿紛 26FUN» 吹水版 » 【每日一篇好文區】 » [轉貼] [金庸] 天龍八部
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轉貼] [金庸] 天龍八部

第一回 青衫磊落險峰行

             
  青光閃動,一柄青鋼劍倏地刺出,指向中年漢子左肩,使劍少年不等劍招用
老,腕抖劍斜,劍鋒已削向那漢子右頸。那中年漢子豎劍擋格,錚的一聲響,雙
劍相擊,嗡嗡作聲,震聲未絕,雙劍劍光霍霍,已拆了三招。中年漢子長劍猛地
擊落,直砍少年頂門。那少年避向右側,左手劍訣一引,青鋼劍疾刺那漢子大腿


  兩人劍法迅捷,全力相博。

  練武廳東邊坐著二人。上首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道姑,鐵青著臉,嘴唇緊閉
。下首是個五十餘歲的老者,右手捻著長鬚,神情甚是得意。兩人的座位相距一
丈有餘,身後各站著二十餘名男女弟子。西邊一排椅子上坐著十餘位賓客。東西
雙方的目光都集注於場中二人的角鬥。

  眼見那少年與中年漢子已拆到七十餘招,劍招越來越緊,兀自未分勝敗。

  突然中年漢子一劍揮出,用力猛了,身子微微一幌,似欲摔跌。西邊賓客中
一身穿青衫的年輕男子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他隨即知道失態,忙伸手按住了
口。

  便在這時,場中少年左手呼的一掌拍出,擊向那漢子後心。那漢子向前跨出
一步避開,中長劍驀地圈轉,喝一聲:「著!」那少年左腿已然中劍,腿下一個
踉蹌,長劍在地下一撐,站直身子待欲再鬥,那中年漢子已還劍入鞘,笑道:「
褚師弟,承讓,承讓,傷得不厲害嗎?」那少年臉色蒼白,咬著嘴唇道:「多謝
龔師兄劍下留情。」

  那長鬚老者滿臉得色,微微一笑,說到:「東宗已勝了三陣,看來這『劍湖
宮』又要讓東宗再住五年了。辛師妹,咱們還須比下去嗎?」坐在他上首的那中
年道姑強忍怒氣,說道:「左師兄果然調教得好徒兒。但不知左師兄對『無量玉
壁』的鑽研,這五年來可已大有心得嗎?」長鬚老者向她瞪了一眼,正色道:「
師妹怎地忘了本派的規矩?」那道姑哼了一聲,便不再說下去了。

  這老者姓左,名叫子穆,是「無量劍」東宗的掌門。那道姑姓辛,道號雙清
,是「無量劍」西宗掌門。

  「無量劍」原分東、北、西三宗,北宗近數十年來已趨式微,東西二宗卻均
人才鼎盛。「無量劍」於五代後唐年間在南詔無量山創派,掌門人居住無量三劍
湖宮。自於大宋仁宗年間分為三宗之後,每隔五年,三宗門下弟子便在劍湖宮中
比武鬥劍,獲勝的一宗得在劍湖宮居住五年,至第六年上重行比試。五場鬥劍,
贏得三場者為勝。這五年之中,敗者固然極力鑽研,以圖在下屆劍會中洗雪前恥
,勝者也是絲毫不敢鬆懈。北宗於四十年前獲勝而入住劍湖宮,五年後敗陣出宮
,掌門人一怒而率領門人遷往山西,此後即不再三與比劍,與東西兩宗也不通音
問。三十五年來,東西二宗互有勝負。東宗勝過四次,西宗勝過兩次。那龔姓中
年漢子與褚姓少年相鬥,已是本次比劍中的第四場,姓龔的漢子既勝,東宗四賽
三勝,第五場便不用比了。

  西首錦凳上所坐的則是別派人士,其中有的是東西二宗掌門人共同出面邀請
的公證人,其餘則是前來觀禮的嘉賓。這些人都是雲南武林中的知名人士。

  只坐在最下首的那個青衣卻是個無名之輩,偏是他在那龔姓漢子佯作失足時
嗤的一聲笑。

  這少年乃隨滇南普洱老武師馬五德而來。馬五德是大茶商,豪富好客,頗有
孟嘗之風,江湖上落魄的武師前去投奔,他必竭誠相待,因此人緣甚佳,武功卻
是平平。左子穆聽馬五德引見之時說這少年姓段,段姓是大理國的國姓,大理境
內姓段的成千上萬,左子穆當時聽了也不以為然,心想他多半是馬五德的弟子,
這馬老兒自身的武功稀鬆平常,調教出來的弟子還高得到那裡去,是以連「久仰
」兩字也懶得說,只拱了拱手,便肅入賓座。不料這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當
左子穆的得意弟子佯出虛招誘敵之時,失笑譏諷。

  當下左子穆笑道:「辛師妹今年派出的四名弟子,劍術上的造詣著實可觀,
尤其這第四場我們贏得更是僥倖。褚師侄年紀輕輕,居然練到了這般地步,前途
當真不可限量,五年之後,只怕咱們東西宗得換換位了,呵呵,呵呵!」

  說著大笑不已,突然眼光一轉,瞧向那段姓青年,說道:「我那劣徒適才以
虛招『跌撲步』獲勝,這位段世兄似乎頗不以為然。便請段世兄下場指點小徒一
、二如何?馬五哥威鎮滇南,強將手下無弱兵,段世兄的手段定是挺高的。」

  馬五德臉上微微一紅,忙道:「這位段兄弟不是我的弟子。你老哥哥這幾手
三腳貓的把式,怎配做人家的師父?左賢弟可別當面取笑。這位段兄弟來到普洱
舍下,聽說我正要到無量山來,便跟著同來,說道無量山山水清幽,要來賞玩風
景。」

  左子穆心想:「他若是你弟子,礙著你的面子,我也不能做得太絕了,既是
尋常賓客,那可不能客氣了。有人竟敢在劍湖宮中譏笑『無量劍』東宗的武功,
若不教他鬧個灰頭土臉的下山,姓左的顏面何存!」當下冷笑一聲,說道:「請
教段兄大號如何稱呼,是那一位高人的門下?」

  那姓段青年微笑道:「在下單名一譽字,從來沒學過什麼武藝。我看到別人
摔跤,不論他真摔還是假摔,忍不住總是要笑的。」左子穆聽他言語中全無恭敬
之意,不禁心中有氣,道:「那有什麼好笑?」段譽輕搖手中摺扇,輕描淡寫的
道:「一個人站著坐著,沒什麼好笑,躺在床上,也不好笑,要是躺在地下,哈
哈,那就可笑得緊了。除非他是個三歲娃娃,那又作別論。」左子穆聽他說話越
來越狂妄,不禁氣塞胸臆,向馬五德道:「馬五哥,這位段兄是你的好朋友嗎?


  馬五德和段譽也是初交,完全不知對方底細,他生性隨和,段譽要同來無量
山,他不便拒卻,便帶著來了,此時聽左子穆的口氣甚是著惱,勢必出手便極厲
害,大好一個青年,何必讓他吃個大虧?便道:「段兄弟和我雖無深交,咱們總
是結伴來的。我瞧段兄弟斯斯文文的,未必會什麼武功,適才這一笑定是出於無
意。這樣吧,老哥哥肚子也餓了,左賢弟趕快整治酒席,咱們賀你三杯。今日大
好日子,左賢弟何必跟年輕晚輩計較?」

  左子穆道:「段兄既然不是馬五哥的好朋友,那麼兄弟如有得罪,也不算是
掃了馬五哥的金面。光傑,剛才人家笑你呢,你下場請教請教吧。」

  那中年漢子龔光傑巴不得師父有這句話,當下抽出長劍,往場中一站,倒轉
劍柄,拱手向段譽道:「段朋友,請!」段譽道:「很好,你練罷,我瞧著。」
仍是坐在椅中,並不起身。龔光傑登時臉皮紫脹,怒道:「你……你說什麼?」

  段譽道:「你手裡拿了一把劍這麼東晃來西晃去,想是要練劍,那麼你就練
罷。我向來不愛瞧人家動刀使劍,可是既來之,則安之,那也不妨瞧著。」

  龔光傑喝道:「我師父叫你這小子也下場來,咱們比劃比劃。」
段譽輕揮摺扇,搖了搖頭,說道:「你師父是你的師父,你師父可不是我的
師父。你師父差得動你,你師父可差不動我。你師父叫你跟人家比劍,你已經跟
人家比過了。你師父叫我跟你比劍,我一來不會,二來怕輸了,三來怕痛,四來
怕死,因此是不比的。我說不比,就是不比。」

  他這番話什麼「你師父」「我師父」的,說得猶如拗口令一般,練武廳中許
多人聽著,忍不住都笑了出來。「無量劍」西宗雙清門下男女各佔其半,好幾名
女弟子格格嬌笑。練武廳上莊嚴肅穆的氣象,霎時間一掃無遺。

  龔光傑大踏步過來,伸劍指向段譽胸口,喝道:「你到底是真的不會,還是
裝傻?」段譽見劍尖離胸不過數寸,只須輕輕一送,便刺入了心臟,臉上卻絲毫
不露驚慌之色,說道:「我自然真的不會,裝傻有什麼好裝?」龔光傑道:「你
到無量山劍湖宮中來撒野,想必是活得不耐煩了。你是何人門下?受了誰的指使
?若不直說,莫怪大爺劍下無情。」

  段譽道:「你這位大爺,怎地如此狠霸霸的?我平生最不愛瞧人打架。貴派
叫做無量劍,住在無量山中。佛經有云:『無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捨
。』這『四無量』麼,眾位當然明白;與樂之心為慈,拔苦之心為悲,喜眾生離
苦獲樂之心曰喜,於一切眾生捨怨親之念而平等一如曰捨。無量壽佛者,阿彌陀
佛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他嘮嘮叨叨的念佛說經,龔光傑長劍回收,突然左手揮出,啪的一聲,結結
實實的打了他一個耳光。段譽將頭略側,待欲閃避,對方手掌早已打過縮回,一
張俊秀雪白的臉頰登時腫了起來,五個指印甚是清晰。

  這一來眾人都是吃了一驚,眼見段譽滿不在乎,滿嘴胡說八道的戲弄對方,
料想必是身負絕藝。那知龔光傑隨手一掌,他竟不能避開,看來當真是全然不會
武功。武學高手故意裝傻,玩弄敵手,那是常事,但絕無不會武功之人如此膽大
妄為的。龔光傑一掌得手,也不禁一呆,隨即抓住段譽胸口,提起他身子,喝道
:「我還道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那知竟是個膿包!」將他重重往地下摔落。段
譽滾將出去,砰的一聲,腦袋撞在桌子腳上。

  馬五德心中不忍,搶過去伸手扶起,說道:「原來老弟果然不會武功,那又
何必到這裡來廝混?」

  段譽摸了摸額角,說道:「我本是來遊山玩水的,誰知道他們要比劍打架了
?這樣你砍我殺的,有什麼好看?還不如瞧人家耍猴兒戲好玩得多。馬五爺,再
見,再見,我可要走了。」

  左子穆身旁一名年輕弟子一躍而出,攔在段譽身前,說道:「你既不會武功
,就這麼夾著尾巴而走,那也罷了。怎麼又說看我們比劍,還不如看耍猴兒戲?
這話未免欺人太甚。我給你兩條路走,要麼跟我比劃比劃,叫你領教一下比耍猴
兒還不如的劍法;要麼跟我師父磕八個響頭,自己說三聲『放屁』!」

  段譽笑道:「你放屁?不怎麼臭啊!」

  那人大怒,伸拳便向段譽面門擊去,這一拳勢夾勁風,眼見要打得他臉青目
腫,不料拳到中途,突然半空中飛下一件物事,纏住了那小年的手腕。這東西冷
冰冰、滑膩膩,一纏上手碗,隨即蠕蠕而動。那少年吃了一驚,急忙縮手時,只
見纏在腕上的竟是一條尺許長的赤練蛇,青紅斑斕,甚是可怖。他大聲驚呼,揮
臂力振,但那蛇牢牢纏在腕上,說什麼也甩不脫。忽然龔光傑大聲叫道:「蛇,
蛇!」臉色大變,伸手插入自己衣領,到背心掏摸,但掏不到什麼,只急得雙足
亂跳,手忙腳亂的解衣。

  這兩下變故古怪之極,眾人正驚奇間,忽聽得頭頂有人噗哧一笑。眾人抬起
頭來,只見一個少女坐在樑上,雙手抓的都是蛇。

  那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一身青衫,笑靨如花,手中握著十來條尺許長小
蛇。這些小蛇或青或花,頭呈三角,均是毒蛇。但這少女拿在手上,便如是玩物
一般,毫不懼怕。眾人向她仰視,也只是一瞥,聽到龔光傑與他師弟大叫大嚷的
驚呼,隨即又都轉眼去瞧那二人。段譽卻仍是抬起了頭望著她,見那少女雙腳蕩
啊蕩的,似乎這麼坐在樑上甚是好玩,問道:「姑娘,是你救我的嗎?」那少女
道:「那惡人打你,你為什麼不還手?」段譽搖頭道:「我不會還手……」

  忽聽得「啊」的一聲,眾人齊聲叫喚,段譽低下頭來,只見左子穆手執長劍
,劍鋒上微帶血痕,一條赤練蛇斷成兩截,掉在地下,顯是被他揮劍斬死。

  龔光傑上身衣服已然脫光,赤了膊亂蹦亂跳,一條小青蛇在他背上游走,他
反手欲捉,抓了幾次都抓不到。

  左子穆喝到:「光傑,站著別動!」龔光傑一呆,只見白光一閃,青蛇已斷
為兩截,左子穆出劍如風,眾人大都沒瞧清楚他如何出手,青蛇已然斬斷,而龔
光傑背上絲毫無損。眾人都高聲喝起采來。

  樑上少女叫道:「喂,喂!長鬍子老頭,你幹嘛弄死了我兩條蛇兒,我可要
跟你不客氣了。」

  左子穆怒道:「你是誰家女娃娃,到這兒來幹什麼?」心下暗暗納罕,不知
這少女何時爬到了樑上,竟然誰也沒有知覺,雖說各人都是凝神注視東西兩宗比
劍,但總不能不知頭頂上伏著一個人,這件事傳將出去,「無量劍」的人可丟得
大了。但見那少女雙腳一蕩一蕩,穿著一雙蔥綠色鞋兒,鞋邊繡著幾朵小小黃花
,純然是小姑娘的打扮,左子穆又道:「快跳下來!」

  段譽忽道:「這麼高,跳下來可不摔壞了嗎?你快叫人去拿架梯子來!」

  此言一出,又有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西宗門下幾名女弟子均想:「此人一
表人才,卻原來是個大呆子。這少女既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得梁去,輕功自然不
弱,怎麼會要用梯子才爬得下來。」

  那少女道:「你先賠了我的蛇兒,我再下來跟你說話。」左子穆道:「兩條
小蛇,有什麼打緊,隨便那裡都可去捉兩條來。」他見少女玩弄毒物,若無其事
,她本人年紀幼小,自不足畏,但她背後的師長父兄卻只怕大有來頭,因此言語
中對她居然忍讓三分。那少女笑道:「你倒說得容易,你去捉兩條來給我看看。


  左子穆道:「快跳下來。」那少女道:「我不下來。」左子穆道:「你不下
來,我可要上來拉了。」那少女格格一笑,道:「你試試看,拉得我下來,算你
本事!」左子穆以一派宗師,終不能當著許多武林好手、門人弟子之前,跟一個
小女孩鬧著玩,便向辛雙清道:「辛師妹,請你派一名女弟子上去抓她下來吧。


  辛雙清道:「西宗門下,沒這麼好的輕功。」左子穆臉色一沉,正要發話,
那少女忽道:「你不賠我蛇兒,我給你個厲害的瞧瞧!」從左腰皮囊裡掏出一團
毛茸茸的物事,向龔光傑擲了過去。

  龔光傑只道是件古怪暗器,不敢伸手去接,忙向旁邊避開,不料這團毛茸茸
的東西竟是活的,在半空中一扭,撲在龔光傑背上,眾人這才看清,原來是只灰
白色的小貂兒。這貂兒靈活已極,在龔光傑背上、胸前、臉上、頸中,迅捷無倫
的奔來奔去。龔光傑雙手急抓,可是他出手雖快,那貂兒更比他快了十倍,他每
一下抓撲都落了空。旁人但見他雙手急揮在自己背上、胸前、臉上、頸中亂抓亂
打,那貂兒卻仍是游走不停。

  段譽笑道:「妙啊,妙啊,這貂兒有趣得緊。」

  這隻小貂身長不滿一尺,眼射紅光,四腳爪子甚是銳利,片刻之間,龔光傑
赤裸的上身已佈滿了一條條給貂爪抓出來的細血痕。

  忽聽得那少女口中噓噓噓的吹了幾聲。白影閃動,那貂兒撲到了龔光傑臉上
,毛鬆鬆的尾巴向他眼上掃去。龔光傑雙手急抓,貂兒早已奔到了他頸後,龔光
傑的手指險些便插入了自己的眼中。

  左子穆踏上兩步,長劍倏地遞出,這時那貂兒又已奔到龔光傑臉上,左子穆
挺劍便向貂兒刺去。貂兒身子一扭,早已奔到了龔光傑後頸,左子穆的劍尖及於
徒兒眼皮而止。這一劍雖沒刺到貂兒,旁觀眾人無不歎服,只須劍尖多遞得半寸
,龔光傑這隻眼睛便是毀了。辛雙清尋思:「左師兄劍術了得,非我所及,單是
這一招『金針渡劫』,我怎能有這等造詣?」

  刷刷刷刷,左子穆連出四劍,劍招雖然迅捷異常,那貂兒終究還是快了一步
。那少女叫道:「長鬍子老頭,你劍法很好。」口中尖聲噓噓兩下,那貂兒往下
一竄,忽地不見了。左子穆一呆之際,只見龔光傑雙手往大腿上亂抓亂摸,原來
那貂兒已從褲腳管中鑽入他褲中。

  段譽哈哈大笑,拍手說道:「今日當真是大開眼界,歎為觀止了。」
龔光傑手忙腳亂的除下長褲,露出兩條生滿了黑毛的大腿。那少女叫道:「
你這惡人愛欺侮人,叫你全身脫得清光,瞧你羞也不羞!」又是噓噓兩聲尖呼,
那貂兒也真聽話,爬上龔光傑左腿,立時鑽入了他襯褲之中。練武廳上有不少女
子,龔光傑這條襯褲是無論如何不肯脫的,雙足亂跳,雙手在自己小腹、屁股上
拍了一陣,大叫一聲,跌跌撞撞的往外直奔。

  他剛奔到廳口,忽然門外搶進一個人來,砰的一聲,兩人撞了個滿懷。這一
出一入,勢道都是奇急,龔光傑踉蹌後退,門外進來那人卻仰天一跤,摔倒在地


  左子穆失聲叫道:「容師弟!」

  龔光傑也顧不得褲中那只貂兒兀自從左腿爬到右腿,又從右腿爬上屁股,忙
搶上將那人扶起,貂兒突然爬到了他前陰所在。他「啊」的一聲大叫,雙手忙去
抓貂,那人又即摔倒。

  樑上少女格格嬌笑,說道:「整得你也夠了!」「嘶」的一下長聲呼叫。

  貂兒從龔光傑褲中鑽了出來,沿牆直上,奔到樑上,白影一閃,回到了那少
女懷中。那少女讚道:「乖貂兒!」右手兩根手指抓著一條小蛇的尾巴,倒提起
來,在貂兒面前晃動。那貂兒前腳抓住,張口便吃,原來那少女手中這許多小蛇
都是喂貂的食料。

  段譽前所未見,看得津津有味,見貂兒吃完一條小蛇,鑽入了那少女腰間的
皮囊。

  龔光傑再次扶起那人,驚叫:「容師叔,你……你怎麼啦!」左子穆搶上前
去,只見師弟容子矩雙目圓睜,滿臉憤恨之色,口鼻中卻已沒了氣息。左子穆大
驚,忙施推拿,已然無法救活。左子穆知道容子矩武功雖較為遜,比龔光傑卻高
得多了,這麼一撞,他居然沒能避開,而一撞之下登時斃命,那定是進來之前已
然身受重傷,忙解開他上衣查察傷勢。衣衫解開,只見他胸口赫然寫著八個黑字
:「神農幫誅滅無量劍」。眾人不約而同的大聲驚呼。

  這八個黑字深入肌理,既非墨筆書寫,也不是用尖利之物刻劃而致,竟是以
劇毒的藥物寫就,腐蝕之下,深陷肌膚。

  左子穆略一凝視,不禁大怒,手中長劍一振,嗡嗡作響,喝道:「且瞧是神
農幫誅滅無量劍,還是無量劍誅滅神農幫。此仇不報,何以為人?」再看容子矩
身子各處,並無其他傷痕,喝道:「光豪、光傑,外面瞧瞧去!」

  於光豪、龔光傑兩名大弟子各挺長劍,應身而出。

  這一來廳上登時大亂,各人再也不去理會段譽和那樑上少女,圍住了容子矩
的屍身紛紛議論。馬五德沉吟道:「神農幫鬧得越來越不成話了。左賢弟,不知
他們如何跟貴派結下了樑子。」

  左子穆心傷師弟慘亡,哽咽道:「那是為了採藥。去年秋天,神農幫四名香
主來到劍湖宮求見,要到我們後山采幾味藥。採藥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神農幫原
是以採藥、販藥為生,跟我們無量劍雖沒什麼交情,卻也沒有梁子。但馬五哥想
必知道,我們這後山輕易不能讓外人進入,別說神農幫跟我們只是泛泛之交,便
是各位好朋友,也從來沒去後山遊玩過。這只是祖師爺傳下的規矩,我們做小輩
的不敢違犯而已,其實也沒什麼要緊……」

  樑上那少女將手中十幾條小蛇放入腰間的一個小竹簍裡,從懷裡摸出一把瓜
子來吃,兩腳仍是一蕩一蕩的,忽然將一粒瓜子往段譽頭上擲去,正中他的額頭
,笑道:「喂,你吃不吃瓜子?上來吧!」

  段譽道:「沒梯子,我上不來。」那少女道:「這個容易!」從腰間解下一
條綠色稠帶,垂了下來,道:「你抓住帶子,我拉你上來。」段譽道:「我身子
重,你拉不動的。」那少女笑道:「試試看嘛,摔你不死的。」段譽見衣帶掛到
面前,伸手便握住了。那少女道:「抓緊了!」輕輕一提,段譽身子已然離地。

  那少女雙手互拉扯幾下,便將他拉上橫樑。

  段譽道:「你這隻小貂兒真好玩,這麼聽話。」那少女從皮囊中摸出小貂,
雙手捧著。段譽見貂兒皮毛潤滑,一雙紅眼精光閃閃的瞧著自己,甚是可愛,問
道:「我摸摸□不打緊嗎?」那少女道:「你摸好了。」段譽伸手在貂背上輕輕
撫摸,只覺著手輕軟溫暖。

  突然之間,那貂兒嗤的一聲,鑽入了少女腰間的皮囊。段譽沒提防,向後一
縮,一個沒坐穩,險些摔跌下去。那少女抓住他後領,拉他靠近自己身邊,笑道
:「你當真一點兒也不會武功,那可就奇了。」段譽道:「有什麼奇怪?」那少
女道:「你不會武功,卻單身到這兒來,那是定會給這些惡人欺侮的。你來干什
嗎?」

  段譽正要相告,忽聽得腳步聲響,於光豪、龔光傑兩人奔進大廳。

  這時龔光傑已穿回了長褲,上身卻仍是光這膀子。兩人神色間頗有驚惶之意
,走到左子穆跟前。千光豪道:「師父,神農幫在對面山上聚集,把守了山道,
說道誰也不許下山。咱們見敵方人多,不得師父號令,沒敢隨便動手。」

  左子穆道:「嗯,來了多少人?」於光豪道:「大約七、八十人。」左子穆
嘿嘿冷笑,道:「七、八十人,便想誅滅無量劍了?只怕沒那麼容易。」

  龔光傑道:「他們用箭射過來一封信封,皮上寫得好生無禮。」說著將信呈
上。

  左子穆見信封上寫著:「字諭左子穆」五個大字,便不接信,說道:「你拆
來瞧瞧。」龔光傑道:「是!」拆開信封,抽出信箋。

  那少女在段譽耳邊低聲道:「打你的這個惡人便要死了。」段譽奇道:「為
什麼?」那少女低聲道:「信封信箋上都有毒。」段譽道:「那有這麼厲害?」

  只聽龔光傑讀道:「神農幫字諭左……聽著(他不敢直呼師父之名,讀道『
左』字時,便將下面『子穆』二字略過了不念):限爾等一個時辰之內,自斷右
手,折斷兵刃,退出無量山劍湖宮,否則無量劍雞犬不留。」

  無量劍西宗掌門雙清冷笑道:「神農幫是什麼東西,誇下好大的海口!」

  突然間砰的一聲,龔光傑仰天便倒。於光豪站在他身旁,忙叫:「師弟!」

  伸手欲扶。左子穆搶上兩步,翻掌按在他的胸口,勁力微吐,將他震出三步
,喝道:「只怕有毒,別碰他身子!」只見龔光傑臉上肌肉不住抽搐,拿信的一
只手掌霎時之間便成深黑,雙足挺了幾下,便已死去。

  前後只不過一頓飯功夫,「無量劍」東宗接連死了兩名好手,眾人無不駭然


  段譽低聲道:「你也是神農幫的嗎?」那少女嗔道:「呸!我才不是呢,你
胡說八道什麼?」段譽道:「那你怎地知道信上有毒?」那少女笑道:「這下毒
的功夫粗淺得緊,一眼便瞧出來了。這些笨法兒只能害害無知之徒。」她這幾句
話廳上眾人都聽見了,一齊抬起頭來,只見她兀自咬著瓜子,穿著花鞋的一雙腳
不住前後晃蕩。

  左子穆向龔光傑手中拿著的那信瞧去,不見有何異狀,側過了頭再看,果見
信封和信箋上隱隱有磷光閃動,心中一凜,抬頭向那少女道:「姑娘尊姓大名?
」那少女道:「我的尊姓大名,可不能跟你說。這叫做天機不可洩漏。」

  在這當口還聽到這兩句話,左子穆怒火直冒,強自忍耐,才不發作,說道:
「那麼令尊是誰?尊師是那一位?」那少女笑道:「哈哈,我才不上你的當呢。
我跟你說我令尊是誰,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你既知我尊姓,便查得到我的大名
了,我的尊師便是我媽。我媽的名字,更加不能跟你說。」
左子穆聽她語聲既嬌且糯,是雲南本地人無疑,尋思:「雲南武林之中,有
那一對擅於輕功的夫婦會是她的父母?」那少女沒出過手,無法從她武功家數上
推想,便道:「姑娘請下來,一起商議對策。神農幫說誰也不許下山,連你也要
殺了。」

  那少女笑道:「他們不會殺我的,神農幫只殺無量劍的人。我在路上聽到了
消息,因此趕著來瞧瞧殺人的熱鬧。長鬍子老頭,你們劍法不錯,可是不會使毒
,鬥不過神農幫的。」這幾句正說中了「無量劍」弱點,若憑真實功夫廝拼,無
量劍東西兩宗,再加上八位聘請前來作公證的各派好手,無論如何不會敵不過神
農幫,但說到用毒解毒,各人卻一竅不通。

  左子穆聽她口吻中全是幸災樂禍之意,似乎「無量劍」越死得人多,她越加
看得開心,當下冷哼一聲,問道:「姑娘在路上聽到什麼消息?」他一向頤指氣
使慣了,隨便一句話,似乎都是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

  那少女忽問:「你吃不瓜子不吃?」

  左子穆臉色微微發紫,若不是大敵在外,早已發作,當下強忍怒氣,道:「
不吃!」

  段譽插口道:「你這是什麼瓜子?桂花?玫瑰?還是松子味的?」那少女道
:「啊喲!瓜子還有這許多講究嗎?我可不知道了。我這瓜子是媽媽用蛇膽炒的
,常吃眼目明亮,你試試看。」說著抓了一把,塞在段譽手中,又道:「吃不慣
的人,覺得有點兒苦,其實很好吃的。」段譽不便拂她之意,拿了一粒瓜子送入
口中,入口果覺辛澀,但略加辨味,便似諫果回甘,舌底生津,當下接連吃了起
來。他將吃過的瓜子殼一片片的放在樑上,那少女卻肆無忌憚,順口便往下吐出
。瓜子殼在眾人頭頂亂飛,許多人皺眉避開。

  左子穆又問:「姑娘在道上聽到什麼消息,若能見告,在下……在下感激不
盡。」他為了探聽消息,言語只得十分客氣。那少女道:「我聽神農幫的人說起
什麼『無量玉壁』,那是什麼玩意兒?」左子穆一怔,說道:「無量玉壁?難道
無量山中有什麼寶玉、寶壁嗎?倒沒聽說過。雙清師妹,你聽人說過嗎?」辛清
還未回答,那少女搶著道:「她自然沒聽說過。你倆不用一搭一擋作戲,不肯說
,那就乾脆別說。哼,好希罕嗎?」

  左子穆神色尷尬,說道:「啊,我想起來了,神農幫所說的,多半是無量山
白龍蜂畔的鏡面石。這塊石頭平滑如鏡,照見毛髮,有人說是塊美玉,其實呢,
只是一塊又白又光的大石頭罷了。」

  那少女道:「你早些說了,豈不是好?你怎麼跟神農幫結的冤家啊?幹嘛他
們要將你無量劍殺得雞犬不留?」

  左子穆眼見反客為主之勢已成,要想這少女透露什麼消息,非得自己先說不
可,目下事勢緊迫,又當著這許多外客,總不能抓下這小姑娘來強加拷問,便道
:「姑娘請下來,待我詳加奉告。」那少女雙腳蕩了蕩,說道:「詳加奉告,那
倒不用,反正你的說話有真有假,我也只信得了這麼三成四成,你隨便說一些吧
。」

  左子穆雙眉一豎,臉現怒容,隨即收斂,說道:「去年神農幫要到我們後山
採藥,我沒答允。他們便來偷採。我師弟容子矩和幾名弟子撞見了,出言責備。
他們說道:『這裡又不是金鑾殿、御花園,外人為什麼來不得?難道無量山是你
們無量劍買下的嗎?』雙方言語衝突,便動起手來。容師弟手下沒留情,殺了他
們二人。梁子便是這樣結下的。後來在瀾滄江畔,雙方又動了一次手,再欠下了
幾條人命。」那少女道:「嗯,原來如此。他們要采的是什麼藥?」左子穆道:
「這個倒不大清楚。」

  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諒你也不知道。你已跟我說了結仇的經過,我也就
跟你說兩件事吧。那天我在山裡捉蛇,給我的閃電貂吃……」段譽道:「你的貂
兒叫閃電貂?」那少女道:「是啊,它奔跑起來,可不快得像閃電一樣?」段譽
讚道:「正是,閃電貂,這名字取得好!」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視,怪他打岔,但
那少女正說到要緊當口,自己倘若斥責段譽,只怕她生氣,就此不肯說了,當下
只陰沉著臉不作聲。
那少女向段譽道:「閃電貂愛吃毒蛇,別的什麼也不吃。它是我從小養大的
,今年四歲啦,只聽我一個兒的話,連我爹爹媽媽的話也不聽。我叫它嚇人就下
人,咬人就咬人。這貂兒真乖。」說著左手伸入皮囊,撫摸貂兒。

  段譽道:「這位左先生等得好心焦了,你就跟他說了吧。」

  那少女一笑,低頭向左子穆道:「那時候我正在草叢裡找蛇,聽得有幾個人
走過來。一個說道:『這一次若不把無量劍殺得雞犬不留,佔了他的無量山,劍
湖宮,咱們神農幫人人便抹脖子吧。』我聽說要殺得雞犬不留,倒也好玩,便蹲
著不作聲。聽得他們接著談論,說什麼奉了縹緲峰靈鷲宮的號令,要占劍湖宮,
為的是要查明『無量玉壁』的真相。」

  她說到這裡,左子穆與辛雙清對望了一眼。

  那少女道:「縹緲峰靈鷲宮是什麼玩意兒?為什麼神農幫要奉他的號令?」

  左子穆道:「縹緲峰靈鷲宮什麼的,還是此刻第一遭從姑娘嘴裡聽到。我實
不知神農幫原來還是奉了別人的號令,才來跟我們為難。」想到神農幫既須奉令
行事,則那縹緲峰什麼的自然厲害之極,雲嶺之南千山萬峰,可從來沒聽說有一
座縹緲峰,憂心更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那少女吃了兩粒瓜子,說道:「那時又聽得另一人說道:『幫主身上這病根
子,既然無量山中的通天草或能解得,眾兄弟拼著身受千刀萬劍,也要去採這通
天草到手。』先一人歎了口氣,說道:『我身上這「生死符」,除了天山童姥她
老人家本人,誰也無法解得。通天草雖然藥性靈異,也只是在「生死符」發作之
時,稍稍減輕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已……』他們幾個人一面說,一面
走遠。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左子穆不答,低頭沉思。辛雙清道:「左師兄,那通天草也不是什麼了不起
的物事,神農幫幫主司空玄要用此草治病止痛,給他一些,不就是了?」左子穆
怒道:「給他些通天草有什麼打緊?但他們存心要在無量山劍湖宮,你沒聽見嗎
?」辛雙清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那少女伸出右臂,穿在段譽腋下,道:「下去吧!」一挺身便離梁躍下。

  段譽「啊」的一聲驚呼,身子已在半空。那少女帶著他輕輕落地,左臂仍是
挽著他右臂,說道:「咱們外面瞧瞧去,看神農幫是怎生模樣。」

  左子穆搶上一步,說道:「且慢,還有幾句話要請問。姑娘說道司空玄那老
兒身上中了『生死符』,發作起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什麼東西?『天山
童姥』又是什麼人?」

  那少女道:「第一,你問的兩件事我都不知道。第二。你這麼狠霸霸的問我
,就算我知道了,也絕不會跟你說。」

  此刻「無量劍」大敵壓境,左子穆實不願又再樹敵,但聽這少女的話中含有
不少重大關節,關連到「無量劍」此後存亡榮辱,不能不詳細問個明白,當下身
形一晃,攔在那少女和段譽身前,說道:「姑娘,神農幫惡徒在外,姑娘貿然出
去,若是有甚閃失,我無量劍可過意不去。」那少女微笑道:「我又不是你請來
的客人,再說呢,你也不知我尊姓大名。尚若我給神農幫殺了,我爹爹媽媽絕不
會怪你保護不周。」說著挽了段譽的手臂,向外便走。

  左子穆右臂微動,自腰間拔出長劍,說道:「姑娘,請留步。」那少女道:
「你要動武嗎?」左子穆道:「我只要你將剛才的話再說得明白些。」那少女一
搖頭,說道:「要是我不肯說,你就要殺我了?」左子穆道:「那我也就無法可
想了。」長劍斜橫胸前,攔住了去路。

  那少女向段譽道:「這長鬚老兒要殺我呢,你說怎麼辦?」段譽搖了搖手中
的摺扇,道:「姑娘說怎麼辦便怎麼辦。」那少女道:「要是他一劍殺死了我,
那便如何是好?」段譽道:「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瓜子一齊吃,刀劍一塊
挨。」那少女道:「這幾句話說得挺好,你這人很夠朋友,也不枉咱們相識一場
,走吧!」跨步便往門外走去,對左子穆手中青光閃爍的長劍恍如不見。

  左子穆長劍一抖,指向那少女左肩,他倒並無傷人之意,只是不許她走出練
武廳。

  那少女在腰間皮囊上一拍,嘴裡噓噓兩聲,忽然間白影一閃,閃電貂驀地躍
出,撲向左子穆右臂。左子穆忙伸手去抓,可是閃電貂當真動若閃電喀的一聲,
已在他右腕上咬了一口,隨即鑽入了那少女腰間皮囊。

  左子穆大叫一聲,長劍落地,頃刻之間,便覺右腕麻木,叫道:「毒,毒!
你……你這鬼貂兒有毒!」說著左手用力抓緊右腕,生怕毒性上行。

  無量劍東宗眾弟子紛紛搶上,三個人去扶師父,其餘的各挺長劍,將那少女
和段譽團團圍住,叫道:「快,快拿解藥來,否則亂劍刺死了小丫頭。」

  那少女笑道:「我沒解藥。你們只須去採些通天草來,濃濃的煎上一碗,給
他喝下去就沒事了。不過三個時辰之內,可不能移動身子,否則毒入心臟,那就
糟糕。你們大夥兒攔住我幹嘛?也想叫這貂兒來咬上一口嗎?」說著從皮囊中摸
出閃電貂來,捧在右手,左臂挽了段譽向外便走。

  眾弟子見到師父的狼狽模樣,均知憑自己的功夫,萬萬避不開那小貂迅如閃
電的撲咬,只得眼睜錚的瞧著他二人走出練武廳。

  來到劍湖宮的眾賓客眼見閃電貂靈異迅捷,均自駭然,誰也不敢出頭。

  那少女和段譽並肩出了大門。無量劍眾弟子有的在練武廳內,有的在外守禦
,以防神農幫來攻。兩人出得劍湖宮來,竟沒遇上一人。
那少女低聲道:「閃電貂這一生之中不知己吃了幾千條毒蛇,牙齒毒得很,
那長鬍子老頭給它咬了一口,當時就立刻把右臂斬斷,只消再拖延得幾個時辰,
那便活不到第八天上了。」段譽道:「你說只須採些通天草來,濃濃煎上一大碗
,服了就可解毒?」那少女笑道:「我騙騙他們的。否則的話,他們怎肯放我們
出來?」段譽驚道:「你等我一會兒,我進去跟他說。」那少女一把拉住,嗔道
:「傻子,你這一說,咱們還有命嗎?我這貂兒雖然厲害,可是他們一齊擁上,
我又怎抵擋得了?你說過的,瓜子一齊吃,刀劍一塊挨。我可不能拋下了你,自
個兒逃走。」

  段譽搔頭道:「那就你給他些解藥罷。」那少女道:「唉,你這人婆婆媽媽
的,人家打你,你還是這麼好心。」段譽摸了摸臉頰,說道:「給他打了一下,
早就不痛了,還記著幹嘛?唉,可惜打我的人卻死了。孟子曰:『惻隱之心,仁
之端也。』佛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左子穆左先生雖然兇狠,
對你說話倒也是客客氣氣的,他生了這麼長的一大把鬍子,對你這小姑娘卻自稱
『在下』。」

  那少女格的一笑,道:「那時我在樑上,他在地下,自然是『在下』了。你
盡說好話幫他,要我給他解藥。可是我真的沒有啊。解藥就只爹爹有。再說,他
們無量劍轉眼就會給神農幫殺得雞犬不留。我去跟爹爹討了解藥來,這左子穆腦
袋都不在脖子上了,屍體上有毒無毒,只怕沒多大相干吧?」

  段譽搖了搖頭,只得不說解藥之事,眼見明月初升,照在她白裡泛紅的臉蛋
上,更映得她容色嬌美,說道:「你的尊姓大名不能跟那長鬚老兒說,可能跟我
說嗎?」那少女笑道:「什麼尊姓大名了?我姓鐘,爹爹媽媽叫我作『靈兒』。
尊姓是有的,大名可就沒了,只有個小名。咱們到那邊山坡上坐坐,你跟我說,
你到無量山來幹什麼。」

  兩人並肩走向西北角的山坡。段譽一面走,一面說道:「我是從家裡逃出來
的,四處遊蕩,到普洱時身邊沒錢了,聽人說那位馬五爺很是好客,就到他家裡
吃閒飯去。他正要上無量山來,我早聽說無量山風景清幽,便跟著他來遊山玩水
。」鐘靈點了點頭,問道:「你幹嘛要從家裡逃出來?」段譽道:「爹爹要教我
練武功,我不肯練。他逼得緊了,我只得逃走。」

  鐘靈睜著一對圓圓的大眼,向他上下打量,甚是好奇,問道:「你為什麼不
肯學武,怕辛苦嗎?」段譽道:「辛苦我才不怕呢。我只是想來想去想不通,不
聽爹爹的話。爹爹生氣了,他和媽媽又吵了起來……」鐘靈微笑道:「你媽總是
護著你,跟你爹爹吵,是不是?」段譽道:「是啊。」鐘靈歎了口氣道:「我媽
也是這樣。」眼望西方遠處,出了一會神,又問:「你什麼事想來想去想不通?


  段譽道:「我從小受了佛戒。爹爹請了一位老師教我念四書五經、詩詞歌賦
,請了一位高僧教我念佛經。十多年來,我學的都是儒家的仁人之心,推己及人
,佛家的戒殺戒嗔,慈悲為懷,忽然爹爹教我練武,學打人殺人的法子,我自然
覺得不對頭。爹爹跟我接連辯了三天,我始終不服。他把許多佛經的句子都背錯
了,解得也不對頭。」

  鐘靈道:「於是你爹爹大怒,就打了你一頓,是不是?」

  段譽道:「我爹爹不是打我一頓,他伸手點了我兩處穴道。一霎時間,我全
身好像有一千一萬隻螞蟻在咬,又像有許許多多蚊子同時在吸血。爹爹:『這滋
味好不好受?我是你爹爹,待會自然跟你解了穴道。但若你遇到的是敵人,那時
可教你死不了,活不成。你倒試試自殺看。』我給他點了穴道後,要抬起一根手
指頭也是不能,那裡還能自殺。再說,我活得好好地,又幹嘛要自殺?後來我媽
媽跟爹爹爭吵,爹爹解了我的穴道。第二天我便偷偷的溜了。」

  鐘靈呆呆的聽著,突然大聲道:「原來你爹爹會點穴,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
點穴功夫,是不是伸一根手指在你身上什麼地方一戳,你就動彈不得,嗎癢難當
?」段譽道:「是啊,那有什麼奇怪?」鐘靈臉上充滿驚奇的神色,道:「你說
那有什麼奇怪?你竟說那有什麼奇怪?武林之中,倘若有人能學到幾下你爹爹的
點穴功夫,你叫他磕一萬個頭、求上十年二十年他也願意,你卻偏偏不肯學,當
真是奇怪之極了。」

  段譽道:「這點穴功夫,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鐘靈歎了口氣,道:「你
這話千萬不能說,更加不能讓人家知道了。」段譽奇道:「為什麼?」

  鐘靈道:「你既不會武功,江湖上許多壞事就不懂得。你段家的點穴功夫天
下無雙,叫做『一陽指』。學武的人一聽到『一陽指』三個字,那真是垂涎三尺
,羨慕得十天十夜睡不著覺。要是有人知道你爹爹會這功夫,說不定有人起歹心
,將你綁架了去,要你爹爹用『一陽指』的穴道譜訣來換。那怎麼辦?」

  段譽搔頭道:「有這等事?我爹爹惱起上來,就得跟那人好好的打上一架。
」鐘靈道:「是啊。要跟你段家相鬥,旁人自然不敢,可是為了『一陽指』的武
功秘訣,那也就說不得了。何況你落在人家手裡,事情就十分難辦。這樣罷,你
以後別對人說自己姓段。」

  段譽道:「咱們大理國姓段的人成千上萬,也不見得個個都會這點穴的法門
。我不姓段,你叫我姓什麼?」鐘靈微笑道:「那你便暫且跟我的姓罷!」

  段譽笑道:「那也好,那你得叫我做大哥了。你幾歲?」鐘靈道:「十六!
你呢?」

  段譽道:「我大你三歲。」

  鐘靈摘起一片草葉,一段段的扯斷,忽然搖了搖頭,說道:「你居然不願學
『一陽指』的功夫,我總是難以相信。你在騙我,是不是?」

  段譽笑了起來。道:「你將一陽指說得這麼神妙,真能當飯吃嗎?我看你的
閃電貂就厲害得多,只不過它一下子便咬死人,我可又不喜歡了。」鐘靈歎道:
「閃電貂要是不能一下子便咬死,還有什麼用?」段譽道:「你小小一個女孩,
盡想著這些打架殺人的事幹什麼?」

  鐘靈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在裝腔作勢?」段譽奇道:「什麼?」鐘靈
手指東方,道:「你瞧!」

  段譽順著她手指瞧去,只見東邊山腰裡冒起一條條的裊裊青煙,共有十餘叢
之多,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鐘靈道:「你不想殺人打架,可是旁人要殺你打你,你總不能伸出脖子來讓
他殺吧?這些青煙是神農幫在煮煉毒藥,待會用來對付無量劍的。我只盼咱們能
悄悄溜了出去,別受到牽累。」

  段譽搖了搖摺扇,大不以為然,道:「這種江湖上的兇殺鬥毆,越來越不成
話了。無量劍中有人殺了神農幫的人,現今那容子矩給神農幫害了,還饒上了那
龔光傑,一報還一報,已經抵過數啦。就算還有什麼不平之處,也當申明官府,
請父母官稟公斷絕,怎可動不動的便殺人放火?咱們大理國難道沒王法了嗎?」
鐘靈嘖、嘖、嘖的三聲,臉現鄙夷之色,道:「聽你口氣倒像是什麼皇親國
戚、官府大老爺似的。我們老百姓才不來理你呢。」抬頭看了看天色,指著西南
角上,低聲道:「待得有黑雲遮住了月亮,咱們悄悄從這裡出去,神農幫的人未
必見到。」段譽道:「不成!我要去見他們幫主,曉諭一番,不許他們這樣胡亂
殺人。」鐘靈眼中露出憐憫的神色,道:「段大哥,你這人太也不知天高地厚。
神農幫陰險狠辣,擅於使毒,剛才連殺二人的手段,你是親眼見到了的。咱們別
生事了,快些走罷。」段譽道:「不成,這件事我非管一管不可,你倘若害怕,
便在這裡等我。」說著站起身來,向東走去。

  鐘靈待他走出數丈,忽地縱身追去,右手一探,往他肩頭拿去。段譽聽到了
背後的腳步聲音,待要回頭,右肩已被抓住。鐘靈跟著腳下一勾,段譽站立不住
,向前撲倒,鼻子撞上山石,登時流出鼻血。他氣沖沖的爬起身來,怒道:「你
幹嘛如此惡作劇?摔得我好痛。」鐘靈道:「我要再試你一試,瞧你是假裝呢,
還是真的不會武功,我是為你好。」

  段譽忿忿的道:「好什麼?」伸手背在鼻上一抹,只見滿手是血,鮮血跟著
流下,沾得他胸前殷紅一灘。他受傷甚輕,但見血流得這麼多,不禁「哎喲、哎
喲」的叫了起來。

  鐘靈倒有些擔心了,忙取出手帕去替他抹血。段譽心中氣惱,伸手一推,道
:「不用你來討好,我不睬你。」他不會武功,出手全無部位,隨手一推,手掌
正對向她胸膛。鐘靈不及思索,自然而然的反手勾住他手腕,順勢一帶一送,段
譽登時直摔出去,砰的一聲,後腦撞在石上,暈了過去。

  鐘靈見他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下,喝道:「快起來,我有話跟你說。」待見他
始終不動,心下有些慌了,過去俯身看時,只見他雙目上挺,氣息微弱,已然暈
了過去,忙伸手捏他人中,又用力搓揉他胸口。

  過了良久,段譽才悠悠醒轉,只覺背心所靠處甚是柔軟,鼻中聞到一陣淡淡
的幽香,慢慢睜開眼來,但見鐘靈一雙明淨的眼睛正焦急的望著自己。鐘靈見他
醒轉,長長舒了口氣,道:「幸好你沒死。」段譽見自己身子倚靠在她懷中,後
腦枕在她腰間,不禁心中一蕩,隨即覺到後腦撞傷處陣陣劇痛,忍不住「哎喲」
一聲大叫。

  鐘靈嚇了一跳,道:「怎麼啦?」段譽道:「我……我痛得厲害。」鐘靈道
:「你又沒死,哇哇大叫些什麼?」段譽道:「要是我死了,還能哇哇大叫嗎?


  鐘靈噗哧一笑,扶起他頭來,只見他後腦腫起了老大一個血瘤,足足有雞蛋
大小,雖不流血,想來也必十分痛楚,嗔道:「誰叫你出手輕薄下流,要是換作
了別人,我當場便即殺了,叫你這麼摔一跤,可還是便宜了你呢。」

  段譽坐起身來,奇道:「我……我輕薄下流了?那有此事?真是天大地冤枉
。」

  鐘靈於男女之事似懂非懂,聽了他的話,臉上微微一紅,道:「我不跟你說
了,總之是你自己不好,誰叫你伸手推我這裡……這裡……」段譽登時省悟,便
覺不好意思,要說什麼話解釋,又覺不便措辭,只道:「我……我當真不是故意
的。」說著站起身來。

  鐘靈也跟著站起,道:「不是故意,便饒了你罷。總算你醒了過來,可害我
急得什麼似的。」段譽道:「適才在劍湖宮中,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定會多吃
兩記耳光。現下你摔了我兩次,咱們大家扯了個直。總之是我命中注定,難逃此
劫。」鐘靈道:「你這麼說,還是在生我的氣了?」段譽道:「難道你打了我,
還要我歡歡喜喜的說:『姑娘打得好,打得妙』?還要我多謝你嗎?」鐘靈拉著
他的手,歉然道:「從今而後,我再也不打你啦。這一次你別生氣吧。」段譽道
:「除非你給我狠狠的打還兩下。」

  鐘靈很不願意,但見他怒氣沖沖的轉身欲行,便仰起頭來,說道:「好,我
讓你打還兩下就是。不過……不過你出手不要太重。」段譽道:「出手不重,那
還算什麼報仇?我非重不可,要是你不給打,那就算了。」

  鐘靈歎了口氣,閉了眼睛,低聲道:「好吧!你打還以後,可不能再生氣了
。」

  過了半晌,沒覺得段譽的手打下,睜開眼來,只見他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
鐘靈奇道:「你怎麼還不打?」段譽伸出右手小指,在她左右雙頰分別輕彈一下
,笑道:「就是這麼兩下重的,可痛得厲害嗎?」鐘靈大喜,笑道:「我早知你
這人很好。」

  段譽見她站在自己身前,相距不過尺許,吹氣如蘭,越看越美,一時捨不得
離開,隔了良久,才道:「好啦,我的大仇也報過了,我要找那個司空玄幫主去
了。」

  鐘靈急道:「傻子,去不得的!江湖上的事你一點兒也不懂,犯了人家忌諱
,我可救不得你。」段譽搖頭笑道:「不用為我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在這
兒等我。」說著大踏步便向青煙升起處走去。

  鐘靈大叫阻止,段譽只是不聽。鐘靈怔了一陣,道:「好,你說過有瓜子同
吃,有刀劍齊挨!」追上去和他並肩而行,不再勸說。

  兩人走不到一盞茶時分,只見兩個身穿黃衣的漢子快步迎上,左首一個年紀
較老的喝道:「什麼人?來幹什麼?」段譽見這兩個人都是肩懸藥囊,手執一柄
刃身極闊的短刀,便道:「在下段譽,有事求見貴幫司空幫主。」那老漢道:「
有甚麼事?」段譽道:「待見到貴幫主後,自會陳說。」那老漢道:「閣下屬何
門派?尊師上下如何稱呼?」

  段譽道:「我沒門派。我受業師父姓孟,名諱上述下聖,字繼儒。我師父專
研易理,於說卦、系辭之學有頗深的造詣。」他說的師父,是教他讀經作文的師
父。可是那老漢聽到什麼「易理」、「說卦、系辭」,還道是兩門特異的武功,
又見段譽摺扇輕搖,頗似身負絕藝、深藏不露之輩,倒也不敢怠慢了,雖想不起
武林中有那一號叫做「孟述聖」的人物,但對方既說他「有頗深的造詣」,想來
也不見得是信口胡吹,便道:「既是如此,段少俠請稍候,我去通報。」
鐘靈見他匆匆而去,轉過了山坡,問道:「你騙他易理、難理的,那是什麼
功夫?待會司空玄要是考較起來,只怕不易搪塞得過。」段譽道:「周易我是讀
得很熟的,其中的微言大義,司空若要考較,未必便難得到我。」鐘靈瞠目不知
所對。

  只見那老漢鐵青著臉回來,說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幫主叫你去!」瞧他
模樣,顯然受了司空玄的申斥。段譽點點頭,和鐘靈隨他而行。

  三人片刻間轉過山坳,只見一大堆亂石之中團團坐著二十餘人。段譽走近前
去,見人叢中一個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塊高巖之上,高出旁人,頦下一把山羊鬍子
,神態甚是倨傲,料來便是神農幫的幫主司空玄了,於是拱手一揖,說道:「司
空幫主請了,在下段譽有禮。」

  司空玄點點頭,卻不站起,問道:「閣下到此何事?」

  段譽道:「聽說貴幫跟無量劍結下了冤仇,在下適才眼見無量劍中二人摻死
,心中甚是不忍,特來勸解。要知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兇毆鬥殺,有違國法,
若教官府知道,大大的不便。請司空幫主懸崖勒馬,急速歸去,不可再向無量劍
尋仇了。」

  司空玄冷冷的聽他說話,待他說完,始終默不作聲,只是斜眼側睨,不置可
否。

  段譽又道:「在下這番是金玉良言,還望幫主三思。」司空玄仍是好奇地瞧
著他,突然間仰天打個哈哈,說道:「你小子是誰。卻來尋老夫的消遣?是誰叫
你來的?」段譽道:「有誰教我來嗎?我自己來跟你說的。」

  司空玄哼了一聲,道:「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年,從沒見過你這等膽大妄為的
胡鬧小子。阿勝,將這兩個小男女拿下了。」旁邊一條大漢應聲而出,伸手抓住
了段譽的右臂。

  鐘靈叫道:「且慢!司空幫主,這位段相公好言相勸,你不允那也罷了,何
必動蠻?」轉頭向段譽道:「段大哥,神農幫不聽你的話,咱們不用管人家的閒
事了,走吧!」

  那阿勝伸出大手,早將段譽的雙手反在背後,緊緊握住,瞧著司空玄,只待
他示下。司空玄冷冷的道:「神農幫最不喜歡人家多管閒事。兩個小娃娃來向我
□哩□嗦,這中間多半另有蹊蹺。阿洪,把這女娃娃也綁了起來。」另一名大漢
應道:「是!」伸手來抓鐘靈。

  鐘靈身子一幌,斜退三步,說道:「司空幫主,我可不是怕你。只是我爹媽
不許我在外多惹是非。你快叫這人放了段大哥,莫要逼我非出手不可,那就多有
不便。」

  司空玄哈哈大笑,道:「女娃娃胡吹大氣。阿洪,還不動手?」阿洪又應聲
道:「是!」伸手便向鐘靈手臂握去。鐘靈手臂一縮,左掌倏出,掌緣如刀,已
在阿洪的頸中斬了下去。阿洪低頭避過,鐘靈右手拳陡地上擊,砰的一聲,正中
阿洪下頦,打得他仰天摔出。

  司空玄淡淡的道:「這女娃娃還真的有兩下子,可是要到神農幫來撒野,卻
還不夠。」斜目向身旁一個高身材的老者使個眼色,右手一揮。這老者立即站起
,兩步跨近,他比鐘靈幾乎高了二尺,居高臨下,雙手伸出,十指如鳥爪,抓向
鐘靈肩頭。

  鐘靈見來勢兇猛,急於向旁閃避。那高老者左手五指從她臉前五寸處一掠而
過,鐘靈只感勁風凌厲,心下害怕,叫道:「司空幫主,你快叫他住手。否則的
話,我可要不客氣了。將來爹爹罵我,你也沒什麼好。」她說話之間,那高老者
已連續出手三次,每一次都被鐘靈急閃避過。司空玄厲聲道:「抓住她!」高老
者左手斜引,右手畫了個小小圓圈,陡地五指翻轉,已抓住了鐘靈右臂。

  鐘靈「啊」的一聲驚呼,痛得花容失色,左手一抖,口中噓噓兩聲,突然間
白光一閃,高老者悶哼一聲,放脫了他手臂,坐倒在地。閃電貂在他手背上一口
咬過,躍回鐘靈手中。

  司空玄身旁一名中年漢子急忙搶上前去,伸手扶起高老者,只覺他全身發顫
,手背上黑漆一片。鐘靈又是兩聲尖哨,閃電貂躍將出去,竄向抓住段譽的阿勝
面門。阿勝伸手欲格,閃電就勢一口,咬中了他掌緣。這阿勝不及高老者,更加
抵受不住,當即縮作一團,大聲叫嚷。鐘靈挽了段譽的手臂,轉身便走,低聲道
:「禍已闖下了,快走!」

  圍在司空玄身旁的都是神農幫中的好手,這些人一生採藥使藥,可說什麼毒
物都見識過了,但這閃電貂來去如電,又如此劇毒,卻是誰都不識其名。司空玄
叫道:「快抓住這女娃娃,莫讓她走了。」四條漢子應聲躍起,分從兩側包抄了
上來。

  鐘靈連聲呼哨,閃電貂從這人身上躍到那一個身上,只一霎眼間,已將四條
漢子一一咬過。每條漢子不是滾倒在地,便縮成了一團。

  神農幫幫眾雖見這小貂甚是可怖,但在幫主之前誰也不敢退縮,又有七、八
人呼嘯追來。鐘靈叫道:「要性命的便別過來!」那七、八人各執兵刃,有的是
藥鋤,有的是闊身短刀,只盼用兵刃擋得住閃電貂的襲擊。但那小貂快過世間任
何暗器,只後足在刀背上一點,一彈之下便已咬中敵人,剎那間七、八人又皆滾
倒。

  司空玄撩起長袍,從懷中急速取出一瓶藥水,倒在掌心,匆匆在手掌及下臂
塗抹了,兩三個起落,已攔在鐘靈及段譽的身前,沉聲喝倒:「站住了!」

  閃電貂從鐘靈掌心彈起,竄向司空玄鼻粱。司空玄豎掌一立,心下暗自發毛
,不知自己這秘製蛇藥是否奈何得了這只從所未見的毒貂,倘若無效,自己的性
命和神農幫可都就此毀了。那貂兒剛張口往他掌心咬去,突然在空中一個轉折,
後足在他手指上一點,借力躍回。閃電貂體內聚集諸般蛇毒,司空玄的秘製蛇藥
極具靈效,善克蛇毒,閃電貂聞到藥氣強烈,立時抵受不住。司空玄大喜,左掌
急拍而出,掌風凌厲,鐘靈閃避不及,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掌風餘勢所至,噗的一聲,將段譽擊得仰天便倒。

  鐘靈大驚,連聲呼哨,催動閃電貂攻敵。閃電貂再度竄出,但司空玄掌上蛇
藥正是□的剋星,要待咬他頭臉大腿,司空玄雙掌飛舞,逼得□無法近前。

  司空玄見這貂兒縱跳若電,心下也是害怕,不住口的連發號令。

  數十名幫眾從四面八方圍將上來,手中各持一捆藥草,點燃了火,濃煙直冒
。段譽剛從地下爬起,突然一陣頭暈,又即摔倒,迷迷糊糊之中只見鐘靈的身子
不住搖幌,跟著也即跌倒。兩名幫眾奔上來想揪住鐘靈,閃電貂護主,跳過去在
兩人身上各咬了一口。眾人大駭倒退,四下裡團團圍住,叫嚷吆喝,卻無從下手


  司空玄叫道:「東方燒雄黃,南方燒麝香,西方北方人人散開。」

  諸幫眾應命燒起麝香、雄黃。神農幫無藥不備,藥物更是無一而非上等精品
。這麝香、雄黃質純性強,一經燒起,登時發出氣味辛辣的濃煙,順著東南風向
鐘靈吹去。不料閃電貂卻不怕藥氣,仍是矯矢靈活,霎時間又咬倒了五名幫眾。

  司空玄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道:「鏟泥掩蓋,將女娃娃連毒貂一起活埋
了。」幫眾手上有的是挖掘藥物的鋤頭,當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塊泥土,紛向鐘靈
身上拋去。

  段譽心想禍事由己而起,鐘靈慘遭活埋,自己豈能獨活,奮身躍起,撲在鐘
靈身上,抱住了她,叫道:「左右是同歸於盡。」只覺土石如雨,當頭蓋落。

  司空玄聽到他「左右是同歸於盡」這句話,心中一動,見四下裡滾倒在地的
有二十餘名幫眾,其中七、八名更是幫中重要人物,連自己兩個師弟亦在其內,
若將這女娃娃殺了,雖然出了一口惡氣,但這貂兒毒性大異尋常,如不得她的獨
門解藥,只怕難以救活眾人,便道:「留下二人活口,別蓋住頭臉。」

  片刻之間,土石已堆到二人頸邊。鐘靈只覺身上沉重之極,段譽抱住了自己
,兩人身子都被埋在土中,只露出頭臉在外,再也動彈不得。

  司空玄陰惻惻的道:「女娃娃,你要死是要活?」鐘靈道:「我自然要活。
你若將我和段大哥害死,你這許多人也活不成了。」司空玄道:「好!那你快取
解治貂毒的藥物出來,我便饒你一命。」鐘靈搖頭道:「饒我一命是不夠的,須
得饒我們二人兩命。」司空玄道:「好吧!饒你兩人小命,那也可以。解藥呢?
」鐘靈道:「我身上沒解藥。這閃電貂的劇毒只有我爹爹會治。我早跟你說過,
你別逼我動手,否則一定惹得我爹爹罵我,你又有什麼好處?」司空玄厲聲道:
「小娃娃這時候還在胡說八道,老爺子一怒之下,讓你活生生的餓死在這裡。」

  鐘靈道:「我跟你說的全是實話,你偏不信。唉,總而言之,這件事糟糕之
極,只怕瞞不過我爹爹,那便如何是好?」司空玄道:「你爹爹叫什麼名字?」

  鐘靈道:「你這人年紀也不小啦,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爹爹的名字,怎能
隨便跟你說?」

  司空玄行走江湖數十年,在武林中也算頗有名聲,今日遇到了鐘靈和段譽這
兩個活寶,倒也是束手無策。他牙齒一咬,說道:「拿火把來,待我先燒了這女
娃娃的頭髮,瞧她說是不說。」一名幫眾遞過火把,司空玄拿在手裡,走上兩步
鐘靈在火光照耀之下看到他猙獰的眼色,心中害怕,叫道:「喂,喂,你別
燒我頭髮,這頭髮一燒光,頭上可有多痛!你不信,先燒燒你自己的鬍子看。」

  司空玄獰笑道:「我當然明白很痛,又何必燒我的鬍子才知。」舉起火把,
在鐘靈臉前一幌。鐘靈嚇得尖聲叫了起來。

  段譽將她緊緊摟住,叫道:「山羊鬍子,這事是我惹起的,你來燒我的頭髮
吧!」鐘靈道:「不行!你也痛的。」司空玄道:「你既怕痛,那就快取解藥出
來,救治我眾兄弟。」

  鐘靈道:「你這人真笨得可以啦。我早跟你說,只有我爹爹能治閃電貂的毒
,連我媽媽也不會。這閃電貂世所罕見,是天生神物,牙齒上的劇毒怪異之極,
你道容易治嗎?」

  司空玄聽得四周被閃電貂咬過的人不住口怪聲呻叫,料想這貂毒卻是難當已
極,否則這些人都是極要面子的好漢,縱使給人斬斷一手一腳,也不能哼叫一聲
。他們早已由旁人敷上瞭解蛇毒的藥物,但聽著這呻吟之聲,顯然本幫素有靈驗
的蛇藥並不生效,更有人取出治蠍毒、治蜈蚣毒、治毒蜘蛛毒的諸般藥,在給閃
電貂咬過的小幫眾身上試用,那些人只有叫得更加淒厲。司空玄怒目瞪著鐘靈,
喝道:「你的老子是誰?快說他的名字!」

  鐘靈道:「你真的要我說?你不害怕嗎?」

  司空玄大怒,舉起火把,便要往鐘靈頭髮上燒去,突然間後頸中一下劇痛,
已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司空玄大駭,忙提一口氣護住心頭,拋下火把,反手至
頸後去抓,突覺手背上又是一痛。原來閃電貂被埋在土中之後,悄悄鑽了出來,
乘著司空玄不防,忽施奇襲。司空玄接連被咬了兩口,只嚇得心膽皆裂,當即盤
膝坐地,運功驅毒。諸幫眾忙鏟沙土往閃電貂身上蓋去。閃電貂跳起來咬倒兩人
,黑暗中白影閃了幾閃,逃入草叢中不見了。

  司空玄手下急忙取過蛇藥,外敷內服,服侍幫主,又將一枚野山人參塞在他
口中。司空玄同時運功抵禦兩處貂毒,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已支持不住,一咬牙
,左手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刀,刷的一下,將右手上臂砍了下來,正所謂毒蛇螫腕
,壯士斷臂,但後頸中了蛇毒,總不成將腦袋也砍了下來。諸幫眾心下□□,忙
倒金創藥替他敷上,可是斷臂處血如泉湧,金創藥一敷上去便給血水沖掉。有人
撕下衣襟,用力紮在他臂彎之處,血才漸止。
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新主題 | 舊主題>>
娛樂滿紛 26FUN» 吹水版 » 【每日一篇好文區】 » [轉貼] [金庸] 天龍八部

重要聲明:26fun.com為一個討論區服務網站。本網站是以即時上載留言的方式運作,26fun.com對所有留言的真實性、完整性及立場等,不負任何法律責任。而一切留言之言論只代表留言者個人意見,並非本網站之立場,用戶不應信賴內容,並應自行判斷內容之真實性。於有關情形下,用戶應尋求專業意見(如涉及醫療、法律或投資等問題)。 由於本討論區受到「即時上載留言」運作方式所規限,故不能完全監察所有留言,若讀者發現有留言出現問題,請聯絡我們。26fun.com有權刪除任何留言及拒絕任何人士上載留言,同時亦有不刪除留言的權利。切勿撰寫粗言穢語、誹謗、渲染色情暴力或人身攻擊的言論,敬請自律。本網站保留一切法律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