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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衛斯理系列--[ 奇門 ]

[center]第一部:价值連城的紅寶石[/center]

有的時候,人生的隙遇是很難料的,一件全然不足為奇的事,發展下去,可以變成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像“奇門”這件事就是。
  在這几個月中,新的奇事一直困扰著我,那實在是一件神秘之极的事,所以使我非將之先寫出來不可,這件事,就是現在起所記述的“奇門”。
  必須要解釋的是:“奇門”兩字,和中國的“奇門遁甲”無關,它的意思,就是一扇奇怪的門而已,當然,一切奇怪的事,也都和一扇奇怪的門略有關聯。
  閒言少說,言歸正傳。
  整件事,是從一輛華貴的大房車開始的,不,不應該說是從那輛房車開始,而應該說,從那只突然從街角處竄出來的那只癩皮狗開始。
  事情開始的時候,我正駕著車子,准備去探望一個朋友,那朋友是集郵狂,他說他新近找到了一張中國早期郵票中的北京老版二元宮門倒印票,非逼我去欣賞不可,我對集郵也很有興趣,自然答應了他。
  但是,當我离家只不過十分鐘,車子正在疾馳中的時候,一只癩皮狗突然自對面竄了過來,如果我不讓它,那它一定要被車子撞得腦漿迸裂了。
  我對駕駛術十分有研究,要在那樣的情形下避開這樣的一條冒失癩皮狗,本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當我的車頭一側,恰好避過了那頭癩皮狗時,橫街上的一輛灰白色的大房車,突然沖了出來。
  我連忙剎車,可是已經遲了。
  那結果是可想而知的,“蓬”地一聲響,兩車相撞,我的車子已然停了下來,但是那輛大得霸道的房車卻還未曾剎住,它向前直沖而出,撞在對街的一只郵筒之上,將那只郵筒,撞成了兩截。
  我連忙跳下車,赶過了馬路,在大城市中,一有了什么意外,看熱鬧的人,便會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當我奔到了那輛房車旁邊的時候,已經有十多個人聚集在車子的旁邊,我向其中一個看來十分斯文的人一指,道:“別看熱鬧,快去報警!”
  那人呆了一呆,但立時轉身走了開去,我又推開了兩個好奇地向車中張望的人,打開車門,在司机位上坐著的,是一個穿著得十分華麗的中年婦人。
  那時候,她已經昏迷了過去,額角上還有血流出,車頭玻璃裂而未碎,看來她的傷勢,也不會太重,几分鐘之后,救傷車和警車也全都赶到了現場。
  各位如果以為這件事以后的發展,和那個駕車婦人,或是那輛車子有什么關聯的話,那就料錯了,我一開頭已寫明白,事情只不過從那輛大房車開始而已!
  警車來了之后,我是應該到警局去一次的,我可能在警局耽擱不少時間,所以我先要打一個電話去通知我那位集郵狂的朋友,我和一位警官打了一個招呼,便向最近的一家雜貨舖走去,去借電話。
  我還未曾走到雜貨舖,有兩三個頑童,在我的身邊奔了過去,其中一個且撞了我一下!
  當那個頑童一下子撞到我身上的時候,我唯恐他跌倒,所以伸手將他扶住,可是那頑童卻將他手中的一封信,迅速地拋在我的腳下,用力一掙,逃走了!
  我呆了一呆,彎身從地下拾起那封信來,那封信的信封是很厚的牛皮紙,一看便知道那是用厚牛皮紙來自制而成的,而且,整封信都相當沉重,我伸手捏了一捏,信封中好象不止是信,而且還有一些堅硬的物事。
  那些堅硬的物事,看來像是一柄鑰匙。
  我在才一看到那封信的時候,還不知道為什么那頑童一被我扶住,就要將信拋掉,但是當我向信封上一看之際,我便明白了那頑童為什么惊惶失措了。
  剛才,那輛大房車在打橫直沖過馬路時,撞在那郵筒上,將郵筒撞成了兩截,有不少信散落在地上,看熱鬧的頑童便將之拾了起來。而他們拾信的目的,也非常明顯,因為那封信上的郵票已被撕去了!
  信還在郵筒之中,信封上的郵票,自然是還未蓋過印的,雖然是小數目,但在頑童的心目中,已是意外之喜了。
  我當時拿了這封信在手,第一個反應,自然是想立即將之送回郵筒去,可是我卻立即改變了主意,因為那頑童撕郵票的時候,十分匆忙,所以,在將郵票撕下的時候,將信封上的牛皮紙,撕去了一層,恰好將收信人的地址,撕去了一大半。
  信封上全是英文寫的,在還可以看得到的字跡上,顯示出信封是寄到一個叫作“畢列支”的地方,那地方是在地球上的那一角落,我無法知道,因為紙已被撕去了一層。
  而收信人的名字還在,那是“尊埃牧師”,而且,發信人的地址,也十分清楚,那就是离此不遠處,我一抬頭,就可以看到那條街的。在發現了那些之后,我改變了主意,將那封信,放進了我的袋中。
  我當然不是准備吞沒那封信,而是因為那封信,已無法按址寄達。而那封信之所以不能寄達目的地,是由于頑童撕去了郵票時弄坏了信封,頑童之所以能得到這封信,卻是因為那輛大房車撞坏了郵筒,而大房車又是在和我相撞了之后,才撞向郵筒的,所以追根究源,全是我的關系。
  我心中已打定了主意,等我在警局的手續完畢了之后,我便去訪問那位發信人,請他在信封上加上地址,那么我就可以將信貼上郵票,再去投寄了。
  我在雜貨舖中打好了電話,又駕著自己的車,和警車一齊同到了警局,在警局中,我已知道那個婦人只不過受了一點輕傷,已經出院回家了。
  我在警局也沒有耽閣了多久,便已辦完了手續,我走出了警局,我的車子只不過車頭上癟進了一塊,并沒有損坏,所以,我很快就來到了那封信的發信人地址。
  那是一幢十分普通的房子,坐落在一條相當幽靜的街道上,我上了三樓,按了門鈴,門打開了一道縫,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問道:“找誰啊?”
  我看了那封信,才道:“我找米倫太太,她是住在這里的,是么?”
  我自然根本不認識那個米倫太太,只不過因為那信封上寫著,發信人是“圖書路十七號三樓”的米倫太太而已。
  那小姑娘一听,立時瞪大了眼,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神色望著我,道:“你找米倫太太?你怎么認識她的?從來也沒有人找她的,你是中國人,是不是?”
  她向我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直到她問到了我是不是中國人之際,我才發現那小姑娘雖然也是黑頭發,黑眼睛,但是她卻并不是中國人,她可能是墨西哥人或西班牙人。
  那小姑娘望著我時的那种訝异的神情,看來十分有趣,我點頭道:“是的,我是中國人,米倫太太是什么地方人,西班牙還是墨西哥?”
  那小姑娘道:“墨西哥,我們全是墨西哥人,你是米倫太太的朋友?我們從來也未曾听說她有過中國朋友!”
  我無法猜知那小姑娘和這位米倫太太的關系,而那小姑娘又像是不肯開門給我,所以我不得不道:“我可以見一見她么?”
  “見一見她?”小姑娘立時尖聲叫嚷了出來,同時,臉上更現出一种難以形容的神色來,像是我所說的,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事一樣,但是我所說的,卻是最普通的事,我只不過想見一見米倫太太而已。
  或許,這位米倫太太,是一位孤獨的老太婆,或者,她是一個很怪的怪人,因為那小朋友說她是從來也沒有朋友的,但是,听了我的話之后,反應如此之強烈,這卻多少也使我感到一點意外,不知是為了什么。
  我重复道:“是的,我想見一見她,為了一件小事。”
  “可是,”那小姑娘的聲音,仍然很尖,“可是她已經死了啊!”
  “死了?”我也陡地吃了一惊,這實在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一件事,我本來立時想說“那不可能”的,但是,那小姑娘的神情,卻又絕沒有一點和我開玩笑之意。
  “是啊,半年前已經死了。”那小姑娘補充著說。
  我更加怀疑了,我道:“這不可能吧,我知道她寄過一封信,是寄給尊埃牧師的,那封信,只怕是今早投寄的,她怎可能在半年之前,已經死去?”
  那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這封信……是我寄的。”
  我更加莫名其妙了,道:“可是,那封信卻注明發信人是米倫太太的,小妹妹,你可有弄錯么?”
  小姑娘總算將門打了開來,一面讓我走進去,一面道:“你是郵政局的人員么?事情是這樣的,米倫太太——”
  她的話還未曾講完,便听得廚房中傳來了一個十分粗暴的女人聲音,問道:“姬娜,你和什么人在講話?”
  “媽媽!”小姑娘忙叫著,“一位先生,他是來找米倫太太的!”
  那小姑娘有一個十分美麗的名字,我向廚房望去,只見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的婦人,從廚房中走了出來。
  我連忙准備向那婦人行禮,可是當我向那婦人一看間,我不禁大吃了一惊!
  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如此難看的女人。姬娜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小姑娘,而她竟叫那難看的女人為“媽媽”,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的一件怪事!
  雖然明知道這樣瞪住了人家看,是十分不禮貌的事,但是我的眼光仍然停留在那婦人的臉上,達半分鐘之久。
  我絕不是有心對那婦人無禮,而是那婦人的樣子實在太可怕了,是以我在一望到了她之后,我的眼光竟然無法自她的臉上移開去,好在這時是白天,如果是黑夜的話,我一定會忍不住高聲呼叫起來的。
  而且,必須明白的是,我卻不是一個膽子小的人!
  我不但膽子不小,而且,足跡遍天下,見過各种各樣,奇形怪狀的事,可是就未曾見過一個那么可怖的婦人,她頭部的形狀,好象是用斧頭隨意在樹上砍下來的一段硬木,她一只眼睛可怕地外突著,而另一只眼睛,則顯然是瞎的,眼皮上有許多紅色的瘰歷。
  她的鼻子是挺大的,再加上她厚而外翻的上唇,就這兩部分來看,她倒像是一頭狒狒——雖然她的眼睛,比狒狒還要可怕得多,她的牙齒參差不齊。
  她這時,正用圍裙在抹著濕手,而且,我還看到,在她的臉上和手上,有著許多傷痕,像是刀傷。
  當我從震惊中定過神來之際,我看到那婦人可怕的臉上,已有了怒意(那是加倍的可怕)!
  她那一只几乎突出在眼眶之外的眼睛瞪著找,啞聲道:“你是誰?你來和我的女儿說些什么事情?”
  那小姑娘——姬娜則叫道:“媽媽,這位先生是來找米倫太太的,他提及那封信,媽,你還記得么?就是米倫太太臨死前叫我們交的信,但是我們都忘記了,一直放了半年,到今早才找出來。”
  我多少有點明白事情的真相了,米倫太太,可能是和姬娜母女一齊居住的一位老太太。而這位老太太在臨死之前,曾托她們交一封信,而她們都忘記了,一直耽擱了半年之久,直到今天早上才找出。
  而當這封信還在郵筒之中,尚未被郵差取走之時,那輛大房車便將郵筒撞斷,這封信因為十分重,所以郵票也貼得多些,是以被頑童注意,將之偷走,而又將上面的郵票撕去,因之弄得地址不清。
  而也因為這一連串的關系,我才按址來到了這里,見到了可愛的姬娜,和她那位如此可怕的母親。
  我想通了一切,剛想開口道及我的來意時,那婦人已經惡聲惡气地道:“那封信有什么不妥了!你是誰?”
  我勉強在我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微笑來,道:“有小小的不妥,夫人。”我又取出了那封信,道:“你看,信封上的地址被撕去了,如果你記得信是寄到什么地方去的,那么,就請你告訴我,謝謝你。”
  我已經准備結束這件事了。
  因為,那婦人將地址一講出來,我寫上,貼上郵票,再將之投入郵筒,那不就完了么?
  我心中在想,總不會巧成那樣,又有一個冒失鬼,再將郵筒撞斷的!
  那婦人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其實十足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時所發出來的喘息聲,她道:“信是寄到什么地方去的?米倫太太還有什么寄信的地方?那當然是墨西哥了,你快走吧,別打扰我們了!”
  她雖然下了逐客令,但是我還是不能不多留一會儿。
  我又道:“那么,請問是墨西哥什么地方?因為信上的地址,全被撕去了,只有‘畢列支’一個字,那可能是什么橋吧?”
  那婦人瞪著她那只突出的單眼,道:“墨西哥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姬娜你可知道么?嗯?”
  姬娜搖著頭,她那一頭可愛的黑發,左右搖幌著,道:“我不知道,媽媽,我從來也沒有注意過。”
  那婦人攤開了手,道:“你看,我們不知道,你走吧!”
  在那一剎間,我也真的以為事情沒有希望了,而且,我已知道那封信是被積壓了半年之久的,就算有什么急事,那也早已成為過去的事情了。所以,我已准備躬身退出。
  可是,就在那婦人一攤手之間,我卻陡地呆了一呆。我在那一瞬間,看到那婦人的手上,戴著一只鑲有紅得令人心頭震惊的紅寶石戒指!
  那是极品的紅寶石(我對珠寶有著极度的愛好和相當深刻的研究),這种紅寶石的价格,遠在同樣体積大小的上等鑽石之上,那婦人戴這枚戒指的方式也十分特別,她不是將鑲有寶石的一面向外,而是將那一面向里,所以,只有她攤開手來時,我才看得見。
  這樣的一枚紅寶頭戒指,和這樣的一個婦人,是無論如何不相稱的!
  而我的震惊神態,也顯然立時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她連忙縮回手去,并且將手緊緊地握住,那樣,那塊极品紅寶石,就變成藏在她的掌心之中了。
  我在那片刻間,心中生出了极度的疑惑來;這樣可怕的婦人是什么人?何以她住在那樣普通的地方,又要親自操作家務,但是她卻戴著一只那樣惊人的紅寶石戒指。這一只戒指,照我的估計,价值是极駭人的。
  而且,上好的紅寶石,世上數量极少,并不是有錢一定能買得到的東西。
  一樣東西,到了有錢也買不到的時候,那么它的价值自然更加惊人了!
  我在那剎間,改變了我立即离開她們的主意。老實說,我突然改變主意,并不為了什么,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原是一個好奇心十分強烈的人,我真想弄清楚那可怕的婦人的來歷和那枚紅寶石戒指的由來。
  我故意不提起那枚戒指,我咳嗽了一聲,道:“你看,這封信中,好象還附有什么東西,可能這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信——”
  那婦人突然打斷了我的話頭,道:“我們已經說過,不知道米倫太太要將信寄到什么地方去的。”
  我陪著笑,道:“那么,米倫太太可有什么遺物么?”
  那婦人立時張大了口,看她的樣子,分明是想一口回絕我了,但是小姑娘姬娜卻搶著道:“媽媽,米倫太太不是有一口箱子留下來么?那只紅色的大箱子。”
  那婦人立時又道:“那不干這位先生的事,別多嘴!”
  我仍然在我的臉上擠出笑容來,道:“夫人,你看,這封信是寄給尊埃牧師的,或許,在米倫太太的遺物之中,有著尊埃牧師的地址。她已死了,她死前想寄出這封信,你總不希望死者的愿望不能實現吧?”
  我知道,墨西哥人是十分迷信,而且相當尊敬死人的,這一點,和中國人倒是十分相似的。
  果然,我最后的一句話生了效,那婦人遲疑了一下,道:“好,你不妨來看看,但你最好盡快离去,我的丈夫是一個醉鬼,當她看到屋中有一個陌生男人的話——”
  我听到這里,實在忍不住笑,我要緊緊地咬住了唇,才不致于笑出聲來。一個男人有了這樣的一個妻子,而居然還要擔心的話,那么他必然是醉鬼無疑了!
  我低著頭,直到可以控制自己不再笑了,我才敢抬起頭來,跟著她,走進了一間房間,姬娜也跟了進來。那間房間十分小,房間中只有一張單人床,在單人床之旁的,則是一只暗紅色的木頭箱子。
  那箱子也不是很大,這時正被豎起來放著,當作床頭几用。在箱子的上面,則放著一個神像。
  那個神像好象是銅制的,年代一定已然十分久遠了,因為它泛著一种十分黝黯的青黑色。我第一眼看到它,便被它吸引住了,因為我竟無法認出那是什么神來,這個神像有一張十分奇怪的臉,戴著一頂有角的頭盔,手中好象持著火炬,他的腳部十分大。
  而那只箱子上,則刻著十分精致的圖案,刻工十分細膩,絕不可能出于現代的工匠之手!
  這兩件東西,和那張單人床,也是絕不相配稱的。
  那婦人道:“這就是米倫太太的房間,和她在生之前一樣,這箱子就是她的。”
  從那箱子,那神像,我忽然聯想到了那婦人手中,那枚非比尋常的紅寶石戒指。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概念,那枚紅寶石戒指,一定也是米倫太太的!
  我伸手拿起了那神像(那神像十分沉重,重得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放平了那只箱子,箱子有一柄鎖鎖著。
  同時,我順口道:“夫人,你也是墨西哥人,是不是?米倫太太只是一個人在這里,她何以會一個人在這里的?她的丈夫,是做什么事情的?”
  那婦人立時提高了警惕,道:“先生,你問那么多,是為了什么?”
  我笑了一笑,沒有再問下去,并沒有費了多久,我就弄開了鎖,將那只箱子打了開來。
  令我大失所望的是,那箱子几乎是空的,只有一疊織錦,和几塊上面刻有浮雕、銀圓大小般的銅片。
  我并沒有完全抖開那疊織錦來,雖然它色彩繽紛,极其美麗,我只是用极快的手法,將五六片那樣的圓銅片,藏起了一片來。
  我先將之握在掌心之中,然后站起身來,一伸手臂,將它滑進了我的衣袖之中。
  就我的行為而言,我是偷了一件屬于米倫太太的東西!
  我當然不致于淪為竊賊的,但這時,我卻無法控制我自己不那樣做。因為這里的一切,實在太奇特了,奇特得使我下定決心,非要弄明它的來歷不可。
  當我將那圓形的有浮雕的銅片,藏進我的衣袖之中的時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准備回去慢慢地研究,或者向我的几位考古有癖、學識丰富的朋友去請教一下,我當時的心中只是想,那位米倫太太,一定是十分有來歷的人,絕不是普通人物。
  我的“偷竊手法”,十分干淨俐落,姬娜和那婦人并沒有發覺,我關上箱子,又將鎖扣上,道:“很抱歉,麻煩了你們許久,這封信我會另外再去想辦法的。”
  我一面講,一面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我向那婦人道別,又拍了拍姬娜的頭,隨口問道:“那封信中好象還有一樣東西,你們知道那是什么?”
  我只是隨口問問的,也絕沒有真的要得到回答,可是姬娜卻立即道:“那是一柄鑰匙!一柄長著翅膀的鑰匙,米倫太太生平最喜愛的一件東西。”
  我呆了一呆,道:“長著翅膀的鑰匙?什么意思?”
  “鑰匙上有兩個翅膀,是裝飾的,”姬娜解釋:“米倫太太有兩件東西最喜歡,一件是這柄鑰匙,另一件是她的一枚戒指,那戒指真美,她臨死之際送給了媽媽,媽媽答應她死時,也送給我。”
  姬娜講到這里,停了一停,然后又補充道:“我不想媽媽早死,但是我卻想早一點得到那戒指,它真美麗!”
  姬娜不住地說那枚戒指真美麗,而我不必她說明,也可以知道她說的戒指,一定就是她媽媽戴在手中的那一枚。
  我不再急于去開門,并轉過身來,道:“夫人,那枚戒指,的确很美麗,可以讓我細看一看么?”
  那婦人猶豫了一下,也許是因為我的態度,始終如此溫文有禮,所以她點了點頭,將那枚戒指自她的手指上取了下來,放在我的掌心。
  我能夠細看那枚戒指了,姬娜也湊過頭來。唉,那實在是美麗得惊心動魄的東西,古今中外的人,如此熱愛寶石,絕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天然的寶石那种美麗,簡直可以令人面對著它們時,感到窒息!
  這一點,絕不是任何人工的制品,所能夠比擬的。
  天然的寶石,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如今我眼前的那塊寶石,便是那樣,它只不過一公分平方,不會有超過三公厘厚,可是凝神望去,卻使你覺得不像是在望著一塊小小的紅色的寶石,而像是在望著半透明的,紅色的海洋,或是紅色的天空!
  我望了半晌,才將之交還了那婦人,然后,我才道:“夫人,恕我冒昧問一句,你可知道這一枚戒指的确實价值么?”
  那婦人一面戴回戒指,一面道:“不知道啊,它很美麗,是不是?它很值錢么?值多少?五百?嗯?”
  我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我只是含糊說了一句,道:“也許。”
  我并不是不想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我怕我的答案講出來,會使她不知所措,昏過去的,這樣的一塊上佳的紅寶石,拿到國際珠寶巿場去,它的价格應該是在“三百”或“五百”之下,加上一個“万”字,而且還是以世上最高的幣值來計算!
  這枚戒指原來的主人是米倫太太,那么,米倫太太難道也不知道這枚戒指的价值么?想來是不可能的,而她將那枚戒指送了人,卻將那鑰匙寄回墨西哥去!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當我告辭而出,來到了我車子旁邊的時候,我又抬頭向我剛才出來的地方,看了一眼,剛才那不到半小時的經歷,實在是我一生中最奇怪的一樁事了。
  我心中不住地問自己,那米倫太太,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上了車子,坐了下來,竭力使我思緒靜一靜,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呢?我決定去找那几位對于古物特別有興趣,也特別有研究的朋友。
  我知道他們常在的一個地方,那是他們組成的一個俱樂部。這個俱樂部的會員,只有七個人,而要加入這個俱樂部之困難,還是你立定心机去發動一場政變,自任總統來得容易了,要成為這個俱樂部的會員,必須認出七個老會員拿出來的任何古董的來歷。
  我曾申請加入這個俱樂部,我認出了一只商鼎,一方楚鏡,一片殘舊的文件,(字軍東征時的遺物)一只銀制的,屬于瑪麗皇后的香水瓶。
  但是我卻在一塊幽黑的爛木頭前碰壁了,后來,据那個取出這塊爛木頭的人說,這是成吉思汗的矛柄。我心中暗罵了一聲“見你的鬼”,我未能成為會員。
  但是,我因為認出四件古董,那是很多年來未曾發生過的事情,是以蒙他們“恩准”,可以隨時前往他們的會所“行走”。這個“殊恩”,倒有點像清朝的時候,“欽賜御書房行走”的味道。
  我一直將車子開到了這個俱樂部會所之外,那其實是他們七個會員中一位的物業,司閽人是認識我的,他由得我徑自走進去,一位仆人替我打開了客廳的門。
  他們之中,只有五個人在。正在相互傳觀著一只顏色黯淡的銅瓶。千万別以為他們七個人全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他們只不過是喜歡老古董罷了。
  這時,手中不拿花瓶的一個人,就自一只水晶玻璃瓶中,斟出上佳的白蘭地來。而他們之中,有三個人是在大學執教的,有五個人,是世界著名大學的博士。
  他們看到了我,笑著和我打招呼,其中一個用指扣著那銅瓶,道:“喂,要看看巴比倫時代的絕世古物么?”
  我搖了搖頭,道:“不要看,但是我有一樣東西,請你們鑒定一下。”
[center]第二部: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center]

他們一共五個人,但是听了我的話之后,倒有四個人一齊笑了起來,有兩個人异口同聲地道:“衛斯理,你有什么好的古物!”
  我大聲抗議,道:“以我對古物的認識,已足可以成為第一流的古物研究者了,但當然比起你們來,或者不如,所以我才來找你們看看這個的!”
  我將那枚看來像是銀元一樣的東西,取了出來,交給了他們其中的一個人。
  在一路駕車前來之際,我已經看過那枚銀元一樣的東西,它實在是一枚銀元,大小、厚薄都像,但是我卻不知道那是什么時候的貨幣。它的一面,有六個到七個我所完全認不出來歷的文字,而另一面,則是一個戴著頭盔的神像,它的制作,十分精美。
  看它的樣子,就像是現在鑄幣厂的精良出品一樣。
  第一個接了這枚“銀元”在手的人,面帶輕視之意,將之掂了掂,略看了一眼,便拋給了第二個人,第二個拋給了第三個,第三個拋給第四個……
  在他們之間,一直響著輕視的冷笑,最后一個,又將之拋給了我,道:“看來,這像是鎖匙扣上的裝飾品!”
  我知道,那絕不是鎖匙扣上的裝飾品,這一定是一件真正的古物。而這“銀元”在經過了他們五人的眼睛之后,卻仍說不出它的來歷,那并不證明這不是古物,而只證明那是一件來歷极其隱晦和神秘的古物。
  我忍受著他們的嘲笑,指著另一面的那個神像,這“銀元”上浮雕著的神像,和木箱上那神像是相同的,我問道:“你們看,這神像,你們見過么?”
  那五人總算又勉強地望了一眼,然后一齊搖頭,道:“未曾見過。”
  我又道:“可能和墨西哥是有關系的,你們查查看。”
  那五人又搖頭,表示他們不必去查什么典籍的,一切全在他們的腦中了。就在這時,另一個會員走了進來,道:“墨西哥有什么古董?讓我看看。”
  我將那枚“銀元”交給了他,他翻來覆去看了一會,道:“喂,你們看到沒有,這些文字,看來十分奇怪喇!”
  “那根本不是文字,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的文字是那樣子的。”有兩個人回答他:“那只不過是莫名其妙的花紋而已。”
  我气憤起來,伸手搶回了那“銀元”,道:“你們太自以為是了,我一定可以證明這是稀世的古物,到時,你們古董專家的假面具,便要撕下來了!”
  我實在十分气惱,是以我的話也說得十分重,令得他們六個人為之愕然。正在這時,第七個會員進來了,他是一個中年人,他道:“誰在發脾气?”
  我立時大聲道:“是我!”
  他笑道:“為什么?看你,漲紅了臉,為什么發火?”
  我將那枚“銀元”,重重地放在他的手上,道:“為了這個,先生,我拿這個來,可是他們卻全取笑我,我想你也是一樣!”
  他將那枚“銀元”接了過去,才看了一眼,便露出了十分興奮的神色來,道:“衛斯理,你是什么地方弄來這東西的?這東西你是哪里來的,告訴我。”
  我一听,精神為之一振,道:“怎么,你認出它的來歷來了?它是什么?”“我不知道這是什么,但是你看,這是我剛收到的南、北美洲考古學會的會刊,你們看這里!”他打開了夾在脅下的一本厚厚的雜志,“刷刷”地翻著,然后,打了開來,放在桌上,又道:“看!”
  我們一齊看去,只見那兩頁上,是几幅圖片,第一幅,是一塊石頭,第二幅,則是那塊石頭的拓片,隱約可以看出,有一點如同文字也似的痕跡。
  而第三幅,則是几個人在一幢房子旁邊的合照,說明是墨西哥大學的迪哥教授,發現了那塊“石碑”,石碑上有著任何典籍所未曾有過記載的文字。
  那文字,迪哥教授已作了初步的研究,認為那是高度文化的結晶,可是上溯墨西哥的歷史,卻從來也沒有任何民族,曾有過一個時期,是有著那樣輝煌的文化的。迪哥教授怀疑的文字,可能和南美洲部分突然消失了的印加帝國有關,因為發現“石碑”的地方,是在接近危地瑪拉的邊界上。
  那是一個叫作“古星”的小鎮,在一座“青色橋”的附近,發現那石碑的,當地教堂的一位牧師,提供這塊石給迪哥教授研究,那牧師,叫尊埃牧師。當我一看到“尊埃牧師”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几乎跳了起來!
  但是他們七人卻并沒有注意我的神態有异,他們都聚精會神地在將那枚“銀元”一面上的文字,和雜志上拓印圖片上的文字作詳細的比較。他們全是專家,當然立時可以發覺,那兩种文字,雖然不同,但是卻完全屬于同一种文字的范疇的。
  那帶雜志來的人抬起頭,道:“衛斯理,你真了不起,你看,迪哥教授從文字的組織上去判斷這种文字的結論不錯,你這枚東西,一定是那個文化全盛時期的產品,你看,它多么精美,而且,它可能是貨幣!”
  另一個道:“那么,這一定是世界上最早的貨幣了!”
  又一個道:“當然不是,這如果是貨幣的話,它如此之精美,難道沒有一個發展的過程,一下子就出現如此精美的貨幣了么?在它之前,一定還有雛形的貨幣!”
  另外兩人激動地叫著,道:“人類的歷史要改寫了!”
  他們一齊向我望來,剛才我還是一個嘲笑的對象,但是一下子,我變成英雄了!我不等他們發問,便道:“我發現的東西,不止這些,同樣的‘銀元’有五六枚之多,還有一具十分沉重的神像,和一只有著十分美麗浮雕的木箱,和一疊色彩极美的織錦,應該再加上一只价值連城的紅寶石戒指,和一封寄給尊埃牧師的信,以及一柄鑰匙——有著翅膀的鑰匙。”他們七個人,全像傻瓜也似地望著我,全然不知道我在說些什么,我將信取出來一揚,道:“一切自它開始!”
  他們齊聲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找到了一個寶庫么?”我笑了笑,道:“可以說是真正的寶庫,無与倫此!”
  他們又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他們的問題,全然是雜亂無章的,根本不可能一個一個地紀錄下來,我被他們問得頭也脹了,只得發出了一聲大喝。
  在我那一下大喝聲之后,他們總算立時靜了下來,我擺著手道:“你們別問,我將一切事情的經過源源本本講給你們听就是了,事情的開始是——”
  我將如何我為了去看一張“老版宮門二元倒印票”,出門撞了車,一直按扯去找米倫太太,發現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全部對他們講了一遍。
  我不能說我自己的敘述十分生動,但是听得他們個個目瞪口呆,卻是事實,在我講完之后,他們仍然好一會講不出話來。我道:“事情就是那樣了,我想,那個米倫太太當然不是普通人,一定是极有來歷的人,你們的看法怎樣?”
  他們又七嘴八舌地爭了起來,最后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結論,由他們之首,貝教授向我提出來,貝教授就是帶來那本考古雜志,發現了我取自米倫太太的箱子中的東西,實實在在是一件古董的人。
  貝教授的神態十分正經,他道:“衛斯理,你說的那封信,現在可是在你身邊么?”
  “當然在。”我將信取了出來。
  貝教授道:“我想,為了科學上的目的,我們將這封信拆開來看看,應該不成問題的了,我想你一定也同意的了,是不?”
  我一听,不禁皺起了雙眉。每一個人,都有一些事,是他所特別憎恨的,而我所最憎恨的几件事中,不幸得很,恰好有一件是擅自拆閱他人的信件。
  貝教授一面問我,一面已經取起了那封信來准備拆閱了,但是我立時一伸手,將之搶了過來,道:“對不起,貝教授,我不同意那樣做——如果我根本不知道這位尊埃牧師的地址,那我或許會同意的,但是現在我已知道他的地址了,那我當然要將這封信寄給他的。”
  貝教授搓著手,道:“將信寄給他?這不十分好吧,你看,這信已然出過一次意外,而它一定十分重要,如果再出一次意外的話,可能人類歷史上未為人知的一頁,就要從此湮沒了,最妥當的辦法是——”
  我不等他講完,便道:“貝教授,我認為私拆信件,是一項最卑劣的犯罪,我以為不論用什么大題目做幌子,那都是不可饒恕的罪行,不必再提了!”
  貝教授無可奈何地轉過身去,向其余六人攤了攤手,道:“各位看到了,不幸得很,我們遇到的,是一頭固執的驢子,我們就此停止對這件事的探討么?”“當然不!”他們一齊叫了起來。
  貝教授又道:“好,那我們進行第二步——”他又轉過身來,道:“衛先生,我們想托你去進行一件事。我們委托你,去問那婦人,不論以多少代价,購買米倫太太的所有遺物。”
  他們要委托我去購買米倫太太的遺物,這倒是可以考慮之事。因為我自己也有這個打算。米倫太太的那只箱子,那座神像,那幅織錦,以及那几枚“銀元”,如果它們的來歷被确定之后,那可能每一件都是价值連城的寶物!
  我略想了一想,道:“你們准備出多少錢去買?”
  “隨便多少,”貝教授揮著手,“我們七個人的財力,你是知道的,隨便多少,令得我們破產,我們也不在乎的,你去進行好了,主要的是要使我們的委托不落空!”
  我聳了聳肩,他們七人的財力,我自然是知道的,他們之中,有四五個是亞洲著名的豪富,如果令得他們破產的話,那么,那筆錢大約可以買下小半個墨西哥了——如果墨西哥政府肯出賣的話。
  我點頭道:“好的,我接受你的委托,這枚“銀元”我留在這里,那是我取來的,你們可以先行研究起來,我一有了消息,立即和你們聯絡,再見!”
  他們一齊向我揮著手,我走出了那間“俱樂部”。
  在俱樂部的門口,我呆呆地站了一會,要買米倫太太的遺物,應該向誰接頭昵?問姬娜的母親,那可怕的婦人?還是要去尋訪米倫太太是不是有什么親人?
  但無論如何,再去拜訪一次姬娜的母親,卻是十分有必要的事情。
  本來,這件事是和我全然無關的,我只不過在看到了那顆紅寶石戒指之后,才引動了我的好奇心。而又恰巧在那本考古雜志上看到了那种奇特的文字,和那枚“銀元”上的文字,又如此相同。
  米倫太太究竟是什么樣身份的人呢?越是想不通的謎,便越是容易引起人的興趣,所以一件根本和我無關的事情,就在我的好奇心驅使之下,我倒反而成為事情中的主要人物了!
  我在再到姬娜家中去之前,買了不少禮物,包括一只會走路、說話的大洋娃娃,那是送給姬娜的,以及兩盒十分精美華貴的糖果,和兩瓶相當高級的洋酒。
  當我又站在姬娜的門口按著門鈴之后,將門打開了一道縫,向外望來的,仍然是姬娜。
  她一眼就認出了我,道:“喂,又是你,又有什么事?”
  我笑著,道:“姬娜,我們不是朋友么?朋友來探訪,不一定有什么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禮物,你看看!”
  我將那洋娃娃向她揚了揚,那一定是姬娜夢想已久的東西,她立時尖聲叫了起來,將門打開,讓我走了進去,她的大叫聲,也立時將她的母親引了出來。
  我連忙將那兩盒精美的糖果放在桌上,道:“夫人,剛才打扰了你,十分不好意思,這是我送你的,請收下,這兩瓶酒,是送給你丈夫的,希望他喜歡。”
  那婦人用裙子不斷地抹著手,道:“謝謝你,啊,多么精美,我們好久沒有看到那么精美的東西了,請坐,請坐,你太客气了!”
  我笑了笑,坐了下來,道:“如果不打扰你的話,我還有几個問題,想請教你。”
  那婦人立時現出了惊惶的神色來。
  我一看到這种情形,也立時改口道:“請問,我十分喜歡姬娜,我可以和她做一個朋友么?”
  “你是我的朋友!”姬娜叫著。
  那婦人臉上緊張的神色,也松弛了下來,她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我笑著,道:“我是一個單身漢,我想,那一間房間,原來是米倫太太住的,你們是租給她的,是不?現在空下來了,為什么不可以租給我住呢?”
  “這個……”那婦人皺了皺眉,“我不敢做主,我要問問我的丈夫,先生,事實上,米倫太太生前,一直有租付給我們,但是她死后,我們的情形已經很拮据了,如果你來租我們的房間,那我們應該——”
  她才講到這里,突然,“砰”地一聲響,起自大門上,姬娜連忙道:“爸爸回來了!”
  她一手抱著洋娃娃,一手去打開了門,我也站了起來。我看到一個身材高大之极的人,站在門口,那人的身形,足足高出我一個頭,至少有一九○公分高。
  他頭發蓬亂,但是他卻是一個十分英偉的男人,姬娜完全像他,他這時,也用充滿了敵意的眼光望定了我,然后,搖搖幌幌地走了進來,喝道:“你是誰?”
  這實在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但是,我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對這個問題,卻也很難回答。
  因為我如果對他說,我姓衛,叫衛斯理,我是一個喜歡過冒險生活的人,我有過許許多多奇怪的經歷,而且我對于一切稀奇古怪的生活,都十分有興趣。那樣說的話,或許是一番很好的自我介紹了。
  但是我如果那樣說的話,那卻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因為他惡狠狠地在問我是什么人,只是想明白我為什么會在他的房子中出現而已,是以我想了一想,道:“我是姬娜的朋友,送一些禮物來。”
  我一面說,一面向桌上的兩瓶酒指了一指,我想,他如果是一個酒鬼的話,那么,在他看到了那兩瓶酒之后,他對我的態度,一定會變得很友善了。
  可是,我卻料錯了!
  他只是向那兩瓶酒冷冷地望了一眼,便立時又咆哮了起來,大喝道:“滾出去,你快滾出去,快滾!”
  他一面說,一面向我沖了過來,并且在我全然未及提防之際,便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襟,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在抓住了我的衣襟之后,便將我提了起來,拋出門口去的。他或者習慣于用這個方法對付別人,但是他卻不能用這個方法來對付我!我雙手自他的雙臂之中穿出,用力一分,同時立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用力掙扎著,面漲得通紅。但是以我在中國武術上的造詣而論,他想要掙開去,那簡直是沒有可能的事!
  經過了三分鐘的掙扎,他也知道無望了,然后,他用一連串粗鄙的話罵我,我則保持著冷靜,道:“先生,我來這里,是一點惡意也沒有的,或者,還可使你添一筆小小的財富,如果你堅持不歡迎我,那我立即就走!”
  我一說完,便立時松開了手,他后退了几步,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瞪著我,喘著气,好一會不說話。
  我也不再出聲,只是望著他。他喘了半分鐘左右,才道:“你是誰,你想要什么?你不必瞞我,姬娜的朋友,呸!”
  姬娜輕輕地咕噥了一句,道:“爸,他是我的朋友!”
  可是那人向姬娜一瞪眼,姬娜便抱緊了我給她的洋娃娃,不再出聲了,顯然,她十分怕她的爸爸,而這時候,我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慚愧之感來。
  因為,當我剛才說我自己是姬娜的朋友之際,我并不是太有誠意的,我送洋娃娃給姬娜,也只不過是為了達到我自己的目的,我可以說是在利用姬娜。
  我自問絕不是什么工于心計的小人,但是我究竟是成人,成人由于在社會上太久了,在人与人的關系之間,總是虛偽多于真誠的了,可是姬娜卻不同,看她甘冒父親的責罵,而聲明我的确是她的朋友這一點看來,她是的的确确將我當作了她的朋友的。
  我立即向姬娜走去,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長發,表示我對她的支持的感激。我道:“是的,我來這里拜訪你們,是有目的的,我受人的委托,想購買米倫太太——”
  我的話還未曾講完,那家伙突然像触了電一樣地直跳了起來!
  我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令得他突然之間直跳了起來的原因,顯然是因為我提到了米倫太太。但為什么一提到米倫太太,他就跳起來呢?
  我呆了一呆,未曾再講下去,那人卻已咆哮了起來,道:“米倫太太?你知道她多少事?你怎么知道她這個人?又怎么知道她住在這里的?”
  他一面責問我,一面惡狠很地望著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儿,以為是她們告訴我的。在那一剎間,我實在也給他那种緊張的神態,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才好。
  那家伙還在咆哮,道:“你說,你怎么知道她的?”
  我只好攤了攤手,道:“看來,你是不准備討論有關米倫太太的一切了?如果你真的不愿的話,那你等于是在放棄一筆可觀的錢了。”
  “別用金錢來打動我的心,”那人怒吼著,忽然,他放棄了蹩腳的英語,改用墨西哥話叫了起來,而他叫的又不是純正的墨西哥語,大約是墨西哥偏僻地方的一种土語,我算是對各种地方的語言都有深刻研究的人,但是我卻听不懂他究竟在嚷叫什么。
  但是有些事,是不必語言,也可以表達出來的,他是在赶我走,那實在是再也明顯不過的事情。而我心中暗忖,既然情形如此糟糕,我也只好有負所托了!
  我几乎是有些狼狽地走出那屋子的,一直到我來到了二樓,我仍然听到那家伙的咒罵聲,我歎了一聲,一直向樓梯下走去,當我來到了建筑物門口之際,忽然看見姬娜站在對街上,正在向我招手!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明白,姬娜一定是從后梯先下了樓,在對街等我的,我過了馬路,她也不說什么,只是拉了我便走,我跟著她來到了一個小小的公園中。
  然后,她先在一張長凳上坐了下來,有點憂郁地望著我。
  我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道:“姬娜,什么事情?”
  姬娜搓著衣角,道:“我爸爸這樣對你,我很抱歉,但我爸爸實在是好人,他平時為人非常和气的,可是,他就是不讓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米倫太太。”
  “為什么?”我心中的好奇,又深了一層。本來我的心中,已然有了不少疑問的了,可是我再次的造訪,非但未能消釋我心中原來的疑問,反倒更多了几個疑問。
  “為什么?”我重复著。
  “我想,”姬娜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來,墨西哥女孩是早熟的,姬娜這時的樣子,有一种憂郁的少女美,她道:“我想,大約是爸愛著米倫太太。”
  我呆了一呆,如果不是姬娜說得那樣正經的話,實在太可笑了,她的爸爸愛上了米倫太太?她的想象力實在太丰富了。
  我雖然沒有什么异樣的行動,但是姬娜卻也發覺了,她側著頭,道:“先生,你可是不信么?但那是真的。”
  我笑道:“姬娜,別胡思亂想了,大人的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我知道,”姬娜有點固執地說:“我知道,米倫太太是那樣可愛,我爸爸愛上了她,一定是的,米倫太太死的時候,他傷心得——”
  姬娜講到這里,停了一停,像是在考慮應該用什么形容詞來形容她父親當時的傷心,才來得好些,而我的惊訝,這時也到了頂點!
  我絕不知道米倫太太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我只知道她寄了一封信給一個叫尊埃的牧師,而她在半年前死了,她在生前,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是孤僻地住在一間小房間中,那房間中除了床之外,沒有別的什么。
  這樣的一個米倫太太,自然而然,給人以一种孤獨、衰老之感。也自然而然使人想到,她是一個古怪的老太婆,而且,她在半年前死了,死亡和衰老,不是往往聯系在一起的么?但這時我覺得有點不對了。
  因為姬娜說米倫太太十分美麗!
  我吸了一口气,道:“姬娜,米倫太太很美麗么?”
  “是的,”姬娜一本正經地點著頭,“她很美麗,唉,如果我有她一分美麗,那就好了,她有一頭金子一般閃亮的頭發,長到腰際,她的眼珠美得像寶石,她美麗得難以形容,我爸曾告訴過我,那是在他喝醉了酒的時候,他說,米倫太太,是世上最美麗的女子。”
  我听得呆了,我一面听,一面在想著,那是不可能的,姬娜一定是心理上有著病態發展的女孩子,那一切,全是她的幻想而已,不可能是真實的,我搖著頭,道:“姬娜,你形容得太美麗一些了!”
  “她的确是那樣美麗!”姬娜抗議著:“只不過她太蒼白了些,而且,她經常一坐就几個鐘頭,使人害怕。”
  我遲疑著問道:“她……她年紀還很輕?她多少歲?”
  姬娜的臉上,忽然現出十分迷惑的神色來,道:“有一次,我也是那樣問她,你猜她怎么回答我,先生?”
  我搖了搖頭,有關女人的年齡的數字,是愛因斯坦也算不出來的,我道:“我不知道,她說她自己已多少歲了?”
  姬娜道:“她當時歎了一聲,她只喜歡對我一個人講話,她說,你猜我多少歲了,我說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的,你永遠不會相信的,絕不相信!”
  我急忙問道:“那么,她說了沒有?”
  “沒有,”姬娜回答,“她講了那几句話后,又沉思了起來,我問她,她也不出聲了。”
  “那么她看來有几歲?”
  “看來?她好象是不到三十歲,二十六,二十七,我想大概是這個年齡。”姬娜側著頭,最后,她又補充了一句:“她的确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我呆半晌,說不出話來。我雖然仍在怀疑姬娜的話,但是我卻也開始怀疑自己以為米倫太太是一個老太婆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了。我一直以為米倫太太是一個老太婆,但如果她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美婦人,那倒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了,那實在太意外了。
  我想了片刻,又問道:“你可有她的相片么?姬娜。”
  “沒有,”姬娜搖著頭:“米倫太太從來也不上街,媽說,還好她不喜歡拍照,要不然,每一個男人看到了她的照片,都會愛上她的!”
  我皺著眉,這似乎已超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的想象力之外,看來,姬娜所說的是事實,而不是虛构!
  我并沒有再在米倫太太究竟是不是年輕,是不是美麗這一點上問下去。因為在這個城巿中,墨西哥僑民,是十分少,我有好几個朋友,在僑民管理處工作的,我只消去找一找他們,就可以看到米倫太太究竟是不是男人一見她便神魂顛倒的美人儿了。
  我轉換了話題,道:“那么,米倫先生呢?你有沒有見過米倫先生?”
  “沒有,米倫太太說,米倫先生在飛行中死了。”
  我歎了一聲,如果米倫太太真是那么美麗的話,那么她的丈夫一定也是一個十分出眾的男子,他們的婚姻,一定是极其美滿和甜蜜的,而突然之間,打擊來了,米倫先生在飛行中死了,于是米倫太太變得憂傷和孤獨,便變成了一個十分奇特的人。
  我又問:“那么,米倫太太可有什么親人么?”
  “沒有,自從我懂事起,我就只見她一個人坐在房中,她根本沒有任何熟人,倒像是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一樣。”姬娜皺著眉回答。
  我的心中仍然充滿了疑問,道:“那么,你們是怎樣認識她的,她又如何會和你們住在一起的?”
  姬娜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也問過爸媽,他們卻什么也不肯說。”
  我呆了半晌,道:“你父親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訴我么?”
  “當然可以,他是基度先生。”姬娜立時回答著我。我又道:“姬娜,你回去對你父親說,如果他肯出讓米倫太太的遺物,他可以得到一筆相當的錢,如果他答應了,請他打這個電話。”我取出了一張名片給姬娜。
  姬娜接過名片,立時道:“我要走了,謝謝你。”
  她跑了開去,我向她揮著手,一直到看不見她為止。而我仍然坐在椅上,米倫太太,那個神秘的人物,竟是一個絕頂美麗的少婦!這似乎使得她已然神秘的身份,更加神秘了!
  我并沒有在椅上坐了多久,便站了起來,我必須先弄明白米倫太太的真正身份,然后,才能進一步明白,她如何會有那么好的紅寶石,和那几枚不知是哪一年代的“銀元”,以及那尊古怪的神像!
  我离開了那小公園,駕著車到了僑民管理處,在傳達室中,我聲稱要見丁科長,他是主管僑民登記的,不到五分鐘,我就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坐了下來。
  他笑著問我,道:“好啊,結了婚之后,人也不見了,你我有多少時候未曾見面了?總有好几年了吧,嗯?”
  我想了一想,道:“總有兩三年了,上一次,是在一家戲院門口遇見你的!”
  丁科長搓著手,道:“我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好,告訴我,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幫助你的?只管說!”
  他是十分爽快的人,我也不必多客套了,他道:“我想來查看一下一個墨西哥人的身份,她叫米倫太太,可以查得到么?”
  丁科長笑了起來,道:“當然可以的,你看牆上統計表,墨西哥人僑居在這里的,只不過八十七人,在八十七個人中找一個,那還不容易之极么?”
  我忙道:“那太好了,我怎樣進行?”
  “不必你動手,我吩咐職員將她的資料找來就行了!”他按下了通話器的掣,道:“在墨西哥僑民中,找尋米倫太太的資料,拿到我的辦公室中來。”
  他吩咐了之后,我們又閒談了几分鐘,然后,有人敲門,一個女職員站在門口,道:“科長,墨西哥籍的僑民中,沒有一個是叫做米倫太太的。”
  我呆了一呆,道:“不會吧,她……約莫三十歲,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子。”
  那個女職員仍然搖頭,道:“有一位米契奧太太,但是沒有米倫太太。”
  丁科長道:“我們這里如果沒有記錄,那就是有兩個可能,一是她根本未曾進入這個城巿,二是她偷進來的,未曾經過正式的手續。她在哪里?我們要去找她。”
  我苦笑了一下,道:“她死了,半年以前死的。”
  丁科長奇怪道:“不會吧,外國僑民死亡,我們也有記錄的,是哪一個醫生簽的死亡證?王小姐,你再去查一查。”
  我連忙也道:“如果真查不到的話,那么,請找基度先生,他也是墨西哥人。”
  那位女職員退了開去,丁科長笑著道:“衛斯理,和你有關的人,總是稀奇古怪的。”
  我搖頭道:“米倫太太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根本不認識她——”
  我才講到這里,女職員又回來了。她拿著一只活頁夾,道:“科長,這是基度的資料,沒有米倫太太死亡的記錄。”
  丁科長接過那活頁夾,等那女職員退出去之后,他將活頁夾遞了給我,我忙打了開來,里面并沒有多少文件,它是一張表格,左下角貼著一張相片。
  那正是姬娜的父親,雖然相片中的他年輕得多,但我還是一眼可以認得出來的。因為在他的臉上,有一种十分野性的表情,那种表情,集中在他的雙眼和兩道濃眉之上,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對于僑民的管理,所進行的只是一种普通的登記工作,那表格上所記載的一切,當然也是十分簡單的事情,和警方或是特別部門的檔案,是大不相同的。
  所以,在那張表格上,我只可以知道這個人,叫基度·馬天奴,他的職業十分冷門,而且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那是“火山觀察員”。而他來到此地的目的,則是“游歷”,他是和妻子、女儿一齊來的。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另一張表格,距离上一張表格大約有半年,那是他申請長期居留的一張表格,附有他妻子、女儿的照片。
  他的女儿,毫無疑問就是姬娜,在照片上看來,她只有兩三歲,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來非常之可愛。抱著姬娜的,就是那個容顏十分可怖的婦人。
  我看完了這兩張表格,不禁苦笑了一下,因為我對那位基度·馬天奴先生,并沒有獲得什么進一步的了解!
  我將活頁夾遞給了丁科長,道:“你不覺得奇怪么?他是一個‘火山觀察員’,而我們這里,几百哩之內,絕沒有火山,他為什么要在這里留下來?”
  丁科長道:“如果你問的是別人,那么我可能難以回答,但是這個人,我卻知道的,因為當時,正是我對他的長期居留申請,作調查審核的,我還記得,當時我給他的妻子嚇了老大一跳,几乎逃走!”
  我又問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就是那個地址,一直沒有搬過。”
[center]第三部:她是火山之神![/center]

我又問道:“那么,你去調查的時候,在他的屋子中,可曾發現一個滿頭金發,十分美麗的少婦?她就是——”
  我的話只問到了一半,便突然住了口,沒有再問下去,我之所以沒有再問下去的原因,是因為我發現我的問題,是十分不合邏輯的。因為丁科長到基度的家中去調查,那已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在十年前,姬娜只不過是兩三歲的小孩子。而姬娜對我說,米倫太太看來不過是二十六七歲,那么,十年前,她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而已。
  那時候,她可能根本還未曾嫁入,也不會孤獨地住在基度的家中,丁科長當然也不會見過她的。我的問題,只問到一半,便停了下來,以致令得丁科長用一种十分异樣的眼光望定了我,我苦笑了一下,道:“忘了我剛才講的話吧,我思緒太混亂了!”
  丁科長卻笑了起來,道:“怪不得你看來有點恍恍惚惚,原來是有一個美麗的金發少婦在作怪,衛斯理,你已經有了妻室,我看,還是算了吧!”
  丁科長的“好意”,令我啼笑皆非!
  我忙轉開了話題,道:“那么,你說說當時去調查的情形。”
  “很簡單,”丁科長繼續道:“我問他,為什么他要申請長期居留,并且我也提及,在這里長期居留,他將無法再繼續他的職業了,因為這里根本沒有火山。但是他說不要緊,因為他得了一筆遺產。”
  我皺起了眉听著,丁科長攤了攤手,道:“他當時拿出一本銀行存折給我看,存款的數字十分大,只要申請人的生活有保障,我們是沒有理由拒絕的。”
  我忙問道:“你難道不怀疑他這筆巨款的由來么?”
  “當然,我們循例是要作調查的,我們曾和墨西哥政府聯絡,證明基度是墨西哥极南,接近危地馬拉,一個小鎮上的居民,他絕沒有犯罪的紀錄——”
  我忙道:“等一等,他住的那個小鎮,叫什么名稱?”
  丁科長呆了一呆,道:“這個……實在抱歉得很,事情隔了這么多年,我已經記不起那個地名來了,好象是……什么橋。”
  “是青色橋?那個小鎮,叫古星鎮,是不是?”我問。
  丁科長直跳了起來,道:“是啊,古星鎮,青色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并沒有回答丁科長的問題,因為在我的心中,正生出了許多新的問題來。基度·馬天奴,原來也是那個小鎮的人!
  對于那個叫做“古星”的小鎮,我可以說一無所知,我到過的地方雖多,但也未曾到過墨西哥和危地馬拉的邊界,但是如今,我至少知道,這個古星鎮有一座青色橋,在那橋的附近,有一座教堂,這個教堂,是由一位叫作尊埃牧師在主持著的。
  而米倫太太和這個古星鎮,一定有著十分重大的關系,因為她生前,也是住在古星鎮來的基度的家中,而她死后,又有一封信是寄給古星鎮的尊埃牧師的。
  那樣看來,好象我對米倫太太身份的追查,已然有了一定的眉目,但實際上卻一點也不,我只是陷入了更大的迷惑之中而已,因為我無法獲得米倫太太的資料,她是如何來到這里的,如何死亡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伸手摸了摸袋中的那封信。
  在那一剎間,我的心中,忽然起了一陣奇异之感。
  我忽然想到,基度是如此的粗鹵,而基度的妻子,又那樣可怕,而孤獨的米倫太太,寄居在他們的家中,是不是米倫太太的死亡,是遭到了他們的謀害呢?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基度和他的妻子許多可疑的地方來。例如我一提及米倫太太,基度便神經質地發起怒來,這不是太可疑了么?
  而也由于我想到了這一點,我的心中,對整件事,也已漸漸地形成了一個概念,我假設:基度用完了那筆遺產,而他又覬覦米倫太太的美色,米倫太太還可能很有錢,那么,基度夫婦謀害米倫太太的可能性更高了。
  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竟在無意之中,發現了一件謀殺案?
  我又將一切細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我的推論,十分有理。基度可能知道米倫太太的入境,未經過登記,那也就是說,米倫太太在紀錄上,是并不存在的,他謀殺了米倫太太,甚至不必負法律上的責任!
  我站了起來,雙眉深鎖,丁科長望著我,道:“你還要什么幫助?”
  我搖了搖頭,心中暗忖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了,我所需要的,是警方謀殺調查科人員的幫助了,我向丁科長告別后,走出了那幢宏大的辦公大樓。
  我應該怎么辦呢?是向警方投訴么?
  我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如果我向警方投訴的話,警方至多只能派一個警官去了解一下,甚至不能逮捕基度,因為在法律上而言,根本沒有米倫太太這個人!而既然“沒有”米倫太太這個人,那么,謀殺米倫太太的罪名,自然也是絕對不成立的了。
  這件事,不能由警方來辦,還是由我自己,慢慢來調查的好。我應該從哪里著手呢?是直截去問基度,關于米倫太太的死因?還是去找姬娜,在側面了解,還是……
  我突然想到,姬娜曾說她的父親是深愛著米倫太太的,一個人在殺了他心愛的人之后,他的潛意識之中,一定十分痛苦和深自后悔的,這可能是基度變成酒鬼的原因。而那樣的人,神經一定是非常脆弱,要那樣的人口吐真言,那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我已然有了行動方針,所以,我回到家中,先洗了一個澡,然后將所有的事情,歸納了一下,看看自己的結論,是不是有什么錯誤的地方。
  然后,我將自己化裝成為一個潦倒的海員,因為我料到,基度一定不會在高尚的酒吧去買醉,他去的一定是下等的酒吧,而潦倒的海員,正是下等酒吧最好的顧客。然后,我又臨時抱佛腳,學了一首西班牙情歌,那首歌,是關于一個金發女郎的。
  一切准備妥當,我來到基度住所的那條街,倚著電燈柱站著。那時,天已黑了,我耐心等著。我并沒有白等,在晚上九時半左右,基度走了出來。
  他看來已經有了醉意,他搖搖幌幌地向前走著,我跟在他的后面,走過了好几條街,來到了下等酒吧匯集的所在,臉上搽得五顏六色的吧女,在向每一個人拋著媚眼,我看到基度推開了一扇十分破爛的門,走進了一間整條街上最破爛的酒吧。我也立時跟了進去。
  基度顯然是這里的常客了,他直走到一個角落處,坐了下來,“叭叭”地拍著桌子,立時有侍者將一瓶劣等威士忌,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倒進杯中,一口气喝了兩杯,才抹著嘴角,透了一口气。
  我坐在他旁邊的一張桌子上,這家酒吧的人不多,一只殘舊的唱机,正在播送著不知所云的音樂,我在基度喝了兩杯之后,才高叫了一聲。
  我是用墨西哥語來高叫的,是以引得基度立時向我望了過來。
  我連看也不去看他,大叫道:“酒!酒!”接著我便唱了起來。
  我唱的,就是那首和一個金發女郎有關的情歌。
  當然,我的歌喉,是不堪一听的,但是我卻看到,基度在聚精會神地听著我唱,而且,他臉上的神情,也十分激動,當我唱到了一半之際,他和著我唱。
  然后,在唱完之后,他高聲道:“為金發女人干杯!”
  他口中叫的是“干杯”,可是他的實際行動,卻完全不是“干杯”,而是“干瓶”,因為他用瓶口對准了喉嚨,將瓶中的酒,向口中疾倒了下去。
  我的心中暗喜,他喝得醉些,也更容易在我的盤問之下,口吐真言,我假裝陪著他喝酒,但是實際上,我卻一口酒也不曾喝下肚去,只是裝裝樣子。等到他喝到第二瓶酒的時候,他已將我當作最好的朋友了,他不斷用手拍著我的肩頭,說些含糊不清的話。
  我看看時机已到,便歎了一口气,道:“基度,你遇見過一個美麗的金發女人嗎?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基度陡地呆了一呆,他定定地望著我,面上的肌肉,正簌簌地跳動著,好一會,才從他的口中迸出了几個字來,道:“她,你說的是她?”
  我反問道:“你說是誰?”
  基度苦笑了起來,道:“朋友,那是一個秘密,我從來也未曾對人說過,朋友,我一點也不愛我的妻子,愛的是一個金頭發的女子,正如你所說,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
  我也大力地拍著他的肩頭,道:“那是你的運气!”
  使我料不到的是,基度在又大口地喝了一口酒之后,突然哭了起來,像他那樣高大的一個男人,忽然涕泗交流,那實在是令人感到很滑稽的事情。
  可是當時我卻一點也不覺得滑稽,那是因為他确然哭得十分哀切之故。在那片刻間,我倒反而不知怎樣才好,我只是問道:“你怎么了?為什么哭?”
  “她死了。”基度落著淚:“她死了!”
  我十分技巧地問道:“是你令她死的,是不是?”
  我不說“是你殺了她”,而那樣說法,自然是不想便他的心中有所警惕,而對我提防之故。基度對我一點也不提防,他道:“不是,她死了,她活著也和死了一樣,可是她死了,我卻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的心中十分疑惑,道:“她是什么病死的?你將她葬在什么地方?”
  基度繼續哭著,道:“她死了,我將她拋進了海中,她的金發披散在海水上,然后,她沉下去,直沉到了海底,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問來問去,仍然問不出什么要領來,我只得歎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你認得的那金發女人,叫什么名字?我也認識一個——”
  基度立即打斷了我的話頭,道:“別說你的!說我的,我的那個叫米倫太太。”
  我忙道:“噢,原來是有夫之婦!”
  基度立即道:“可是她的丈夫死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基度講到這里,突然停了停。
  我的目的,雖然是想要基度在醉后供出他如何謀殺米倫太太的情形來。可是從現在的情形看來,基度謀殺米倫太太的嫌疑,卻越來越淡了!所以,基度提及他第一次認識米倫太太的情形,我也十分有興趣。
  我連忙道:“你和她是一個地方長大的,是不是?”
  基度橫著眼望著我,我的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我說話太多了。
  基度望了我片刻,才搖了搖頭,道:“不是,我不是和她一齊長大的。”
  明知道我若是問得多,一定會引起基度的戒心,但是我還是不能不問,我又道:“你是怎么認識她的?”
  基度歎了一聲,同時,他的臉上出現了十分迷惘的神色來,道:“不會信的,我講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的。”
  我心知他和米倫太太的相識,其間一定有十分神秘的經過,是值得發掘的,所以我絕不肯放過這机會,我忙道:“我相信的,你說給我听好了!”
  基度忽然瞪著我,道:“你是誰?”
  在那一剎間,我几乎以為基度已認出了我,但好在我十分机警,連忙吞下了一大口酒,大吞舌頭道:“我和你一樣,也有一個金發女郎在我的記憶之中,等你講完了你的,我就講我的給你听。”
  基度考慮了一下,像是覺得十分公平,是以點了點頭。
  我笑了笑,道:“好,那你先說。”
  基度歎了一口气,道:“我的職業十分奇怪,我是一個火山觀察員,我想,你一定不十分明白我日常的工作,是做些什么。”
  我的确不十分明白,我猜測道:“你一定是注意火山動靜的,你是一個火山學家,是不是?”
  基度忽然怪聲笑了起來,道:“我?火山學家?當然不是,雇用我的人才是火山學家,我在古星鎮長大,就在离古星鎮不遠的地方,有一座火山,我小時候,曾几次爬到山頂去,看從那火山口中噴出來的濃煙,從我家的門口,就可以望到那座火山。”
  我并沒有打斷他的話頭,只是靜靜地听著他的敘述。
  “我們的家鄉,”基度又喝了一大口酒:“實在是一個十分奇妙的地方,向南去,便是危地馬拉,在邊境是沒有人敢進去的森林,北面,便是那座大火山,火山帶給我們家鄉以肥沃的土地,我們——”
  我有點不耐煩了,便道:“我想,你還是說說,你是如何識得米倫太太的,或者說,米倫太太是如何來到古星鎮的,你不必將事情扯得太遠了!”
  可是基度卻“砰”的一聲,用力一拳,敲在桌上,道:“你必須听我說,或者,我什么也不說,隨你選擇吧!”
  我立即宣布投降,道:“好,那你就慢慢地說好了。”
  基度又呆了一會,才又道:“我自小就喜歡看火山,我知道許多關于火山的習性,我十二歲那年,政府在古星鎮上,成立了一個火山觀察站。”他講到這里,又停了一停。
  我听得基度講到了在他十二歲那年,古星鎮上成立了一個火山觀察站,我就想:米倫太太一定是火山學家的女儿,而基度只不過是一個在小鎮上長大的粗人,他愛上了她,而因為身份懸殊,所以無法表達他的愛情,這倒是很動人的愛情故事。
  可是,基度接下去所講的,卻和我所想的全然不同。
  “火山觀察站成立不久,我就被他們聘作向導,去觀察火山口,而在以后的兩年中,我又精确地講出了火山將要爆發的跡像,使得他們十分佩服,他們給了我一個職位,使我不必再去种田,我成為火山觀察員了,我的責任是日夜留意火山口的動靜。一有异樣,便立時報告他們,我一直十分稱職,一直到十一年前——”
  我不能不插口了,我惊詫道:“十一年前?你識得米倫太太有多久了?當時,她已經是米倫太太了么?”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顯然令得他十分惱怒,他“砰砰”地敲著桌子,叫道:“讓我說,讓我慢慢地說下去!”
  我立時不出聲,因為我怕他不再向下講下去,我知道,他要講的,一定是一件十分神秘、十分奇妙、同時可以解開我心中許多疑團的事!
  基度接著又道:“十一年前一個晚上,我照例躺在野外,在月光下,我可以看到不遠處火山的山影,我看了一會,火山十分平靜,一點煙也沒有,這表示在十天之內,火山是不會出什么事的。”
  “所以,我閉上眼,安心地睡去,我已和鎮上的一個面包師的女儿結了婚,有了一個女儿,我在想,明天起我可以和她去旅行几天了,就在我准備蒙矓睡去時,我陡地听到了隆然一聲巨響,我立時認出聲音是火山傳來的!”
  “我連忙睜開眼來,我敢斷定,我是一听到聲音,就睜開眼來,可是當我睜開眼來時,似乎整座火山都震怒了,山在抖著,濃煙夾著火星,從火山口直冒了出來,大地在顫動,那是不可能的。”
  “那真是不可能的,因為前一刻還是那么平靜,火山是絕不會無緣無故爆發的,但這一次,火山的确是無緣無故地爆發了,我立時和觀察站通電話,可是電話卻打不通,我奔到了我的車子旁邊,跳進了車子。車子是屬于觀察站的,但歸我使用。”
  “我駕車向前飛馳,越接近火山,我便越是肯定,那是真的火山爆發,我已可以看到火山的熔漿,在從火山口涌了出來,我感到那是我的失職!”
  “可是,在事前,真的一點跡象也沒有,車子在地勢較高的嶇崎的路上駛著,等到我接近火山的時候,熔岩离我极近,我對著這座火山三十年,但從來也未曾看到它爆發得如此厲害!”
  “我想我必須將我觀察到的情形,去告訴觀察站,我正准備退回車子,而就在那時候,我……我看到了她!”
  我听到這里,實在忍不住了,道:“你在火山腳下看到了米倫太太?”
  “不是火山腳下,是在半山上!”基度有點气喘地回答著我。
  我听了之后,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媽的,我用了不少心計,滿以為可以听到基度講出有關米倫太太的一切來,卻不料這家伙所講的,卻全是醉話!
  他已經說過,火山上滿布著熔岩,那么,什么人還能在半山出現?那分明是胡說。
  我冷笑一聲,道:“行了,你不必再說了,你實在喝得太多了!”
  基度呆了半晌,在他的臉上,現出了十分傷心的神色來,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沒有一個人會信那是事實,但那的确是事實,全是真的!”
  我也呆了一呆,基度在事先,便已說過,他認識米倫太太的經過,講出來是不會有人相信的,如果他講的是醉話,難道他會事先作聲明么?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講有計划的醉話的。
  那么,他現在所講的,一定是真話了。我于是道:“你可以繼續講下去。”
  但是,基度的自尊心,卻已受到了傷害,他不肯再講了,他搖著頭,而且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看他的樣子,像是准備离去了,我不禁大急,忙伸手在他的肩頭上一按,道:“你別走,你還未曾講完哩!”
  可是,在我的身邊,卻立時響起了一個粗魯的聲音,道:“喂,放開手,讓他走,他今天喝得已經太多了!”
  我轉過頭去,看到站在我身邊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的酒保,我揮著手道:“嗨,你別管我,我還未曾听他講完我要听的事!”
  那酒保轟笑了起來,道:“原來基度也有了听眾,他可是告訴你,他是一個火山觀察員,是不是?他還在告訴你,有一次火山突然爆發了,是不是?”
  他一面說,一面還在不斷大笑。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我還自以為我用了妙計才使得他將往事講出來的,但是從那酒保的話中听來,基度几乎是對每一個人,都曾經講及這件事的。
  我的心中十分气惱,大聲道:“是的,那有什么好笑?”
  卻不料我這一句話,大大得到了基度的贊成,他也大聲道:“是啊,有什么好笑?”
  他一面說,一面用力一拳,向酒保打去。他的身形,已經算是十分魁偉的了,而且那一拳的力道,也著實不輕,可是,那一拳打在酒保的臉上,酒保卻是一點也不覺得什么,而且,立時抓住了他的手。
  同時,酒保也抓住了他的衣領,推著他,向前直走了出去,一直出了門外,我才听到了“蓬”地一聲響,然后,酒保拍著手,走了回來,大拇指向門口指了指,道:“喂,你也該回家了,如果你有家的話!”
  我連忙沖了出去,剛好看到基度掙扎著爬起來,我過去扶住了地,基度道:“沒有一個人信我,可是我講的,卻是真的話,完全是真的,真的。”
  我將他的身子扶直,道:“我信你,請你講下去!”
  他用醉眼斜睨著我,打著酒呃,道:“你完全相信我講的話?”
  我忙道:“是的,我完全相信,你說下去,剛才,你說到你在火山腳下,看到她在半山腰上,她是誰?就是后來的米倫太太?”
  基度的身子靠在牆上,抬起頭望著路燈道:“我看到了她,她站在一塊岩石上,兩股熔岩,繞著那塊石頭流過,她也看到了我,她在叫我!”
  基度的神態,越來越是怪异,我只好用他像是一個夢游病患者形容他,而他所陳述的一切,也像是他在講述一個夢境一樣,而絕不是真實的事情。
  他一面喘著气,表示他的心中,十分激動,一面又道:“她在叫一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她身上穿著十分奇异的衣服,她手上拿著一頂帽子,她的一頭金發,是那樣地奪目,我叫她快跳下來,可是——”
  他講到這里,再度停了下來,然后用力地搔著,并且狠狠地搖著頭,像是不知該如何向下說去才好。
  我耐心地等了他大約四分鐘,便忍不住催道:“可是她怎樣呢?”
  “她……她非但不下來,反倒……反倒向上去!”
  “基度!”我自己也听出,我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憤怒,“基度,你剛才說,火山正在猛烈地爆發,而你如今又說她向山上走去,我想弄明白你說的是什么意思,你可是說,她踏著奔流的熔岩,向上走去么?”
  基度的頭搖得更厲害了,他道:“不,我不知道,當時我完全呆住了,我只看到她向上走去,然后,她在我的視線中消失,我……我只是呆呆地站著。”
  我剛才,在心中已然千百次地告訴過自己:基度講的話是真的,相信他,相信他講的一切。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卻也只得歎了一口气。
  基度的話,實在是無法令人相信的,我發現基度和他的女儿兩人,都可能患有一种稀有的心理病症,他們將根本不存在的事,當作是真的,而且,他們深信著這种不存在的事,而且也要別人全相信。
  我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拍,那是我准備向他告辭的表示,但是在那一剎間,我卻又想起:如果根本沒有米倫太太,那只是基度的空想,那么,米倫太太那么多遺物,又作如何解釋呢?而且,還有那封信!
  我的手還未縮回來,基度已用力拉住了我的手,道:“別走,你別走,從來也沒有人听我講完這件事過,世上除了我之外,也只有尊埃牧師信這件事:她是從火山來的,她是火山之神,真的!”
  我忍受著他的語無倫次,我道:“好,你只管說。”
  我拖著他走著,直來到碼頭邊上,那地方是流浪漢的聚集處,你可以在那里用最大的聲音唱歌,直到天亮,也不會有人理你的。
  基度一直在說著話,他真是醉得可以了,他的話,大部分是含混不清的,而且,其中還興之所至地夾雜著許多許多我所完全听不懂的墨西哥土語。
  但也好在他喝醉了,所以大多數話,他都重复地講上兩三次以上。
  正由于基度所講的每一句話几乎都是重复的,所以我听不懂時,也比較容易揣摩他的意思,并且也可以听清他口齒不清的一些話,我將他在那晚上所說的話,整理了一下,歸納起來,大抵如下:
  那一次,火山突然爆發,他驅車到了現場,在火山熔岩的奔瀉中,看到了一個金發女郎,后來,那金發女郎向上走去,照他的說法是,消失在熔岩之中,他駕車回程,在半路上,遇見了尊埃牧師。
  尊埃牧師是當地受崇敬的人物,基度一見到他,立時將自己的所見,告訴了尊埃牧師,牧師當然斥他為胡說,兩人再向火山進發,但隨即遇見了那金發女郎。
  她站在路邊,据基度的形容是:她滿頭金發,像云一樣地在飄著,他們兩人停了下來,那金發女郎向他們走來,他們之間,竟然不能听懂對方的話,尊埃牧師用他隨身所帶的記事本寫了几句話,交給那金發女郎看,但金發女郎也看不懂。而金發女郎寫的字,他們也莫名其妙。
  他們將金發女郎帶上了車,火山爆發之勢越來越是厲害,整個鎮上的居民都開始撤退,那金發女子是和基度的一家一齊撤退的,她很快地就學會了他們的語言,她說她自己是米倫太太,她的丈夫米倫,在一次飛行中喪了生,除此之外,她几乎不說什么,她曾經失蹤了好几個月,后來又回到古星鎮來,她說在這几個月中,她到各處去游歷了一下,她需要安靜,而小鎮中對于她的來臨,卻十分轟動,使得她不到絲毫的安宁。
  于是基度的一家,就跟著她來到了遙遠的東方,一切費用全是米倫太太出的,她好像很有錢,但是她在世上,根本可以說一個親人也沒有,最后,她死了,而她一直不知道基度在暗戀著她,基度將她當作神。
  至于那口箱子,那是她第二次在路邊出現的時候就帶著的,米倫太太可以整天不說話,她十分孤獨,但是她像是永遠不會老一樣,她一直是那樣美麗,她的死,也是突如其來的,她可能是自殺的,因為她實在太孤獨了。
  歸納起來,基度口中的米倫太太,就是那樣一個神秘莫測的人,她和這個世界,似乎一點關系也沒有,她好象是那一次突如其來火山爆炸的產物一樣。
  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頂點,當我將基度連拖帶拉,弄到他家門口時,几乎已天亮了,我回到了家中,坐在書桌之前,取出了那一封信來,我將信封輕輕地在桌上拍著,發出“拍拍”的聲音來。
  信封之中,有一柄鑰匙在,那是姬娜告訴我的,姬娜還告訴過我,這柄鑰匙,是米倫太太生前,最喜歡的東西,那么,從那柄鑰匙之中,是不是可以找到揭開米倫太太神秘身份之謎的?我几乎忍不住要撕開那封信來了。但是,我還是沒有撕開。
  我已然下了決心,我不做平時我最恨人家做的事,真要是好奇心太濃了,我宁可到墨西哥去一次,將信交給尊埃牧師,然后再和他一齊閱讀這封信。
  我將那封信放進了抽屜,支著頭,想著:我該怎么辦呢?我該從哪一方面,再去調查這個神秘金發的米倫太太的一切呢?
  對我來說,想要弄明白米倫太太究竟是怎樣身份的一個人,實在是十分困難的。因為基度是最早發現米倫太太的人,而且,和她在一齊生活了十年之久!
  但是,基度一樣也不知道米倫太太究竟是什么身份!
  基度只將她當作火山之神,那自然是十分無稽,米倫太太自然是人而不是神,只不過她是如此之神秘,如此之不可測,是以使人將她當作神而已。
  我一直想到了天明,才擬好了几封很長的電文,放在桌上,請白素拍發出去,那是致美洲火山學委員會,和墨西哥火山管理部門的,我問及十年之前,古星鎮附近的那一次火山爆發的詳細情形。在電文中我并且說明,回電的費用,完全由我負責,請他們和我合怍,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答應我的要求的。
  然后,我也需要休息了,我回到臥室,并沒有惊動白素,自己躺了下來。她起身時,也是不會惊動我的,這是我們一結婚之后,就養成了的習慣。
  我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三時才醒了過來。
  我醒來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床頭柜上的一張字紙,上面寫著:電報已拍發,考古俱樂部曾兩次來電,請打電話給貝教授。一個叫姬娜的女子打電話來過三次,她竭力想在電話中表示她是一個稚气未脫的女孩,請轉告她,我不會介意的,她不必那么費事。
  那是白素的留言,看到了最后兩句,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她說是“不介意”,可實際上,卻已經大大地介意了!姬娜的确是一個小女孩,而不是大女孩假裝的,我必須向她切實地說明這一點。
  我忙跳了起來,我即打了一個電話給姬娜,姬娜一听到我的聲音,便有些憂郁地道:“先生,昨天你說,如果我父親肯出讓米倫太太的遺物,他可以得到一筆錢,是不是?他可以得到多少錢?”
  我歎一聲道:“姬娜,我不以為你父親肯出讓米倫太太的遺物,正如你所說,他實在深愛著米倫太太。”
  姬娜停了半晌,才道:“可是,他作不了主,現在是媽和我做主了。”
  我吃了一惊,道:“你說什么?”
  “我爸爸死了。”姬娜的聲音,与其說是傷心,還不如說是一种如釋重負的解脫,還來得好些。這确然是令我大吃一惊的。
  我忙道:“姬娜,你別胡說,那……是不可能的!”
  在我來說,那的确是意外之极的一個消息,因為基度昨天晚上還和我在一起,我們几乎在天亮時分,才分開的,他怎么可能在突然之間就死了呢?
  姬娜歎了一聲道:“先生,你是我們唯一的朋友了,我怎會騙你?天未亮,警察就來通知我們,爹死了,他是跳進海中淹死的,有人听到他一面叫著米倫太太的名字,一面跳進了海中去的。”
  我呆了半晌,心中不禁十分后悔,如果不是我,基度可能不會喝那么多的酒!
  而就算基度每晚上都喝那么多酒的話,要不是我引他說了那么多有關米倫太太的事,他或許也不會跳進海中去的。他跳海的原因,實在很簡單,他要到海中去找尋米倫太太!
  這樣看來,基度實在是一個君子,他如此深切地愛著米倫太太,而米倫太太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又是在遙遠的東方城巿之中,基度只要有半分邪心,米倫太太是一定遭了他的摧殘的了。但是基度卻半點邪心也沒有,他一直將他的感情藏在心中。
  這實在是一個十分美麗的愛情故事,而這個愛情故事的結局,雖然很悲慘,卻也是美麗的悲慘,令人回腸蕩气。
  我呆住了不出聲,姬娜在電話中又道:“先生,爹死了,我們等錢用,媽說,她希望回墨西哥去,她愿意出賣任何東西,甚至那一枚紅寶石戒指。”
  我忙道:“姬娜,你不必擔心,如果你們愿意回墨西哥去,那自然最好,我不但可以負擔你們的旅費,而且可以保證你們回國之后,日子過得很好。”
  “謝謝你,先生。”姬娜的聲音十分高興,她對她父親的死,沒有多大的悲哀,那自然是基度終日沉在醉鄉之中,對她們母女兩人的照拂是太少了。
  我道:“你等著我,我一小時之內,便到你家里來。”
  我草草地穿好了衣服,駕車离去,我直駛到那俱樂部中,當我進去的時候,貝教授正在打第四次電話給我,他看到了我,忙道:“事情進行如何了?”
  我點頭道:“行了,對方所要的代价,是回到墨西哥去的旅費,和她們母女兩人,今后一生,舒服的過日子所需的生活費,你愿意出多少錢,隨你好了。”
  貝教授側頭想了想,便開了一張三十万鎊面額的支票給我。我彈著那張支票,道:“我一小時之后回來,還有許多新的發現,向你們報告的,等著我!”
  然后,我又來到了姬娜的家中,基度太太在傷心地哭著,另外有几個墨西哥人也在,他們并不是基度的親戚,只不過是由于大家全在外國,所以听到了基度的死訊,便來吊唁安慰一番而已,我向姬娜使了一個眼色,和她一齊進了米倫太太的房間中。
  我低聲道:“可以使那几個人快點离去么?我有話對你母親說。”
  姬娜點著頭,走了出去,我一個人在米倫太太的房間之中踱步。
  這房間實在太小了,而且陳設得如此簡陋,真難以令人想象,在這間房間中,會有一個風華絕代的金發美人,住了十年那么久!
  我來回地踱著,踱了十來個圈,我忽然覺出,其中有一塊地板,十分松動,當我腳踏到一端之際,另一端便會向上蹺了起來!
  我心中一動,俯身將那塊地板,撬了起來,在地板之下,是一個小小的孔穴,我伸手過去,取出了一本小小的簿子來,那日記本很薄,但是頁數卻非常之多,上面寫滿了淺藍色的字,而那种极薄的紙張,是淺灰色的。那种紙雖然很薄,但是卻絕不是透明的!
  我草草翻了一下,所有的字中,我一個也不認識,而不但是文字,那簿子之中,間中還有不少圖片裝釘著。字文我看不懂,圖片我卻是可以看得明白的。
  那看來像是一本日記簿,每隔上二十几頁,就有一幅圖片,而且還是彩色精印的,那种印刷之精美,我實在是難以形容,它們給人以一种神奇的感覺,在一看之下,彷佛人便已進入了圖片之中去了!
  我在不由自主之間,連呼吸也急促了起來,因為我知道,我一定是發現了一樣极其重要的東西,那本本子自然是米倫太太留下的,和米倫太太的身份秘密,一定有著其重大的關系,可是那上面的文字,我卻一個也看不懂,幸而,圖片是沒有隔閡,我急速地翻著,那些圖片,大多數全是風景圖片。
  那是美麗之极的風景圖片,有崇峻的高山,有碧波如鏡的湖,也有綠得可愛的草原,還有許多美麗得惊心動魄的花朵,我一張一張地翻了過去,在翻到最后一張的時候,我才看到了那是兩個人。
  那兩個人是一男一女,那男的身形十分高大,比那女的足足高出一個頭,寬額深目,十分之好看。而真正好看的,卻還是那一個女子,那是一個金發女郎,她的一頭純金色的頭發,直長到了腰際,散散地披著,像是一朵金色的云彩一愫地襯托著她苗條的身形。
  在那一剎間,我甚至有了一种窒息之感,如果這個金發美人就是米倫太太的話,那么,是難怪基度會如此深切地愛著她的,我只不過看到了她的照片,在感覺上而言,已然是如此之難以形容了!
  那真是難以想象的,如果我真的看到了那樣一個金發美人的話,會有什么感覺。
[center]第四部:一艘大型潛艇[/center]

我吸了一口气,這時,已听到了門柄轉動的聲音,我連忙將那本小本子藏了起來,向外面走去,外面已只有姬娜和她的母親兩個人在了,我來到基度太太的身邊,她抬起頭來,苦笑著:“他終于跟著她去了。”
  我明白她講的是什么意思,基度太太又道:“我一點也不怪他,因為她是那樣迷人,誰都會為她著迷的。”
  我略想了一想,便自袋中取出了那本簿子來,翻到了有那一男一女圖片的那一頁,遞到了基度太太的面出,道:“你看,你們稱之為米倫太太的是她么?”
  基度太太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她,你是在哪里找到的?那是她,這照片拍得很好,但是她真人更美麗。”
  我沒有再說什么,又藏好了那本簿子,將那張支票取了出來,基度太太一定從來也未曾見過那么大面額的支票,是以我必須作一番解釋才可以使她明白,這張支票不但可以使她回國,而且可以使她以后的日子,過得非常之好,不必再憂衣食。
  基度太太高興和感激得在房中團團轉,道:“你可以取走她的一切東西,你全取去好了,還有這個,我當然也給你,因為那也是她的東西。”
  她一面說,一面脫下了那枚紅寶石戒指來。
  我接過了那枚戒指,那實在是美麗之极的一枚戒指!
  當我接過戒指來的那一剎間,我心中不由自主,想起像米倫太太那樣的美人,如果戴著那樣一枚戒指的話,那將是如何令入神往的一种美麗?基度在這十年中,精神上雖然很痛苦,但是我卻很羡慕他!
  因為他看見過那种情景。
  我將那枚戒指掂了掂,轉過身來,向站在一旁的姬娜招了招手,姬娜向我走了過來,我將這枚戒指,套進了她的手指之中,道:“姬娜,這是我送給你的。”
  姬娜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拍著,道:“記得,姬娜,這枚戒指,是十分名貴的東西,你戴上之后,最好不要再除下來。”
  姬娜興奮得流出了淚來,我又轉向基度太太,道:“我相信,我可能會到古星鎮去的,我要去看尊埃牧師,到時我們可能會見面的,我可以取走那箱子么?”
  “可以,可以!”基度太太連聲說著。
  我重又走進米倫太太的房間,將那神像放進了木箱之中,然后,提著木箱,向基度太太和姬娜告辭,三十分鐘之后,我已經和貝教授他們七個人在一起了。
  這實在是一項十分公平的買賣,基度太太和姬娜,在得到了支票和戒指之后,大喜若狂,但是貝教授他們,在看到了那箱子之中的東西之后,他們的喜悅,絕不在姬娜和她的母親之下,貝教授立時握住了我的手,道:“衛斯理,你已經是我們的會員了!”
  我忙道:“你們看看清楚,這些東西是不是有价值。”
  貝教授大聲道:“這一切全是無价之寶,我們經過了通宵的研究,以及和哥迪教授的越洋長途電話的討論,哥迪教授認為,那塊石頭上的文字,是人類有歷史記載之前的東西,在不知多少年前,墨西哥可能已有高度文化的人在活著!”
  貝教授講得揮手頓足,興奮之极。的确,對一個深嗜考古的人來說,的确是沒有什么發現比這個發現更值得令他興奮的了,但是我卻不得不掃他的興。
  我道:“貝教授,你別忘記,這一切的東西,都屬于一個叫米倫太太的女子的。”
  貝教授揮著手,道:“那有什么稀奇。當然是這個米倫太太在無意之中發現這些古物,便据為己有了,是不?”
  我搖著頭,道:“不,我不這樣認為,第一,你們看,這箱子是木制的,這織錦是一种纖維,如果照你們或哥迪教授的說法,那是史前的東西,那至少已有几百万年了,這些東西,怎可能如此地完整?”
  貝教授忙又道:“朋友,在考古研究之中,我們所不可忽略的是,有許多現代人所不知道的特殊因素,例如我們不知道古埃及人用什么方法制造木乃伊!”
  我笑著,道:“好,那么,我再給你們看一件東西,那是什么?”
  我取了那本簿子來,放在桌上,他們七個人輪流地看著,現出惊訝莫名的神色來,我又道:“那個金發美人,就是對象的主人,她叫米倫太太。”
  他們几個人真的呆住了。
  他們呆了足足有兩分鐘之久,然后才一齊叫了起來,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聳聳肩道:“那是什么意思,你們不以為我是捏造了事實,或者這本簿子是我偽造的么?我想你們總也看出,那簿子上的文字,和這些‘銀元’上的字,是同一体系的。各位先生,如果那是屬于史前文化的話,那么,你們認為米倫太太是什么人?”
  他們七個人,個個瞠目結舌,不知所對,我又道:“我想,你們不致于認為這位米倫太太,是史前那些有文化的人中的唯一的后裔吧。我看,事情和你們所設想的,多少有些不同了,那不是史前的東西。”
  過了好久,貝教授才反問我,道:“那么,是什么?”
  我苦笑了起來,道:“我不知道,各位,我一點也不知道,我還可以告訴各位——”
  我將基度的話,轉述了一遍,而且,也向他們說明,基度已經死了。當我說完之后,貝教授大聲叫了起來,道:“我們到墨西哥去,到古星鎮去!”
  其余六人中,立時有三人附議,可是我卻不希望他們都去,他們都是极有身份的人,他們行動,受人注意,而這件事,從一開始起,便籠罩著一种十分神秘的气氛,使我感到,整件事的底細,如果揭發出來的話,一定是十分之駭人听聞的。
  所以,我心中便自然而然不想這件事太轟動。我道:“你們去了,也沒有什么作用,而我倒是真的要去走一遭,我要替尊埃牧師送那一封信去。”“衛,”他們之中有人叫著,“將那封信拆開來看看,那樣,我們或許立時可知事情究竟了,信在你身上么?”
  看他的情形,信若是在我身上的話,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將信搶過去,拆開來看個究竟的,但信卻不在我的身上,我搖頭道:“不在,而且,我也不會拆開來的,我立時動身,一見到那位牧師,我就將信交給他,他一定會將信給我看的,我立時拍電報給你們!”
  他們無可奈何地搖著頭,我將那本簿子取了回來,道:“這是我自己發現的東西,不在你們交易的范團之內,而且,這也絕不像什么古董,是不是?”
  他們沒有說什么,我离開了那俱樂部,駕車回家,我有一种异乎尋常的迷迷蒙蒙的感覺,那种感覺是十分難以形容的,貝教授他們說,那些東西是史前的遺物,但是從那本簿子上,我卻感到,那不是地球上的東西。
  換句說話,那位美麗的米倫太太,根本不是地球人!
  這樣的感覺,似乎荒誕了些,但是當我回家之后,我已接到了美洲火山學會的詳細覆電,他們說,十年之前,墨西哥南端的火山爆發,是由于受到一种突如其來的震蕩所致的,那种震蕩,可能是源于一种猛烈的撞擊,恰好在火山中發生所致。
  一种猛烈的撞擊!
  那是不是可以設想為一艘龐大的宇宙飛船,突如其來的降落呢?宇宙飛船降進了火山口,引致火山爆發,總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
  我認為我所設想的,已和事實漸漸接近了,米倫太太和米倫先生駕駛的宇宙飛船降落地球,米倫先生死亡了,米倫太太便只好孤寂地在地球上留了下來。
  這樣的假設,不是和事實很接近了么?
  我一面辦理到墨西哥去的手續,一面仍然不斷地研究著那本簿子中的文字和圖片。那簿子上的文字,毫無疑問是十分有系統和規律的,但是由于我根本一個字也不認識,所以自然也沒有法子看懂它們。
  倒是那几張圖片,越看越引起我巨大的興趣。我已經說過,那些圖片印刷之精美,是無与倫比的,它們雖然小,但是卻使人一看就有置身其間之感。
  那些圖片上展示的風景,都美麗得難以形容,那种碧綠的草原,清澈的溪水,澄清的湖,積雪的山,一切景物,全都令人心曠神怡,有一种說不出來的舒服之感,這究竟是什么星球呢?竟如此之美麗!
  那星球,若是從這些圖片上看來,無疑比地球更美麗!
  那些風景,非但比地球上的風景更美麗,而且,給人以一种十分恬靜宁謐之感,真有一种“仙境”的味道。我自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星球,但是如果叫我离開地球,到那星球去生活的話,我是會考慮的。
  我有點奇怪,何以那個星球上的人,會和地球人一模一樣,而且看來,不但人一樣,連草、木,也是一樣的。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開始用一個放大鏡,仔細地檢查著那些美麗的風景圖片。
  我可以在那些圖片上,輕而易舉地叫出好几种花卉的名稱來,那是野百合花,那是紫羅蘭,我還可以看到艷紫的成熟了的草莓。最后,在清溪之中,我又看到了一群魚,毫無疑問,那种魚有一個很正式的名稱,叫作“旁鱗鯽”,但俗稱則叫作青衣魚。
  我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在那溪水中的是那种魚,不但是因為我已經提及過,那些圖片的印刷极其精美,使我可以在放大鏡之下,清楚地看到那种魚背脊所閃起的青色的反光。
  而且,那种魚游的時候,喜歡一條在前,兩條在后相隨,所以又叫做“婢妾魚”,而那時,這一群魚,大多數正保持著那樣的形態在水中向前游著。
  當我發現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中,對我的假設,又起了動搖。
  我剛才的假設是:米倫太太是來自另一個星球,因為宇宙飛船的失事,而不得不羈留在地球上,所以她是星球人。
  我這樣的假設,本來是很合理的,但是現在我卻起了怀疑:如果米倫太太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話,那么,這個星球上的一切,和地球未免太相似了!
  在茫茫的太空中,會有兩個環境完全相同的星球,以致在這兩個星球上所發展的一切生物,都完全相同的可能么?
  那實在是無法令人想象的事!
  那么,米倫太太不是來自別的星球的了?這些圖片上的風景,就是地球?我的心中著實亂得可以。
  我獨自一個人,對著那本簿子,足有兩天之久,但除了發現圖片上的一切,和地球都完全相同這一點外,我并沒有發現別的什么。
  第三天,旅行的手續已辦妥了,我准備啟程去墨西哥,在這兩天中,我未曾和姬娜母女聯絡,我想她們大約還未曾离開,或者我還可以和她們一齊前往。
  但是當我打電話到他們家中去的時候,電話鈴一直響著,卻沒有人接听,我不得不放下電話來,心中十分疑惑。她們不應該在离去前不通知我的!
  或者她們正在准備离去,不在家中,而我自己,也一樣要做些准備工作,是以我吩咐家人,不住地打電話給姬娜,直到接通為止,我則去做准備工作。
  可是到我黃昏回來的時候,姬娜的電話,仍然沒有接通,我心中的疑惑更甚,不得不親自上門去找她們。
  我駕著車子,當時是傍晚時分,車子經過的道路,就是几天之前,我為了閃避一只癩皮狗,而和那輛大房車相撞的那條路,那只被撞坏的郵筒,已然換上了一個新的,一切看來似乎和以前一樣。
  但是對我來說,卻是完全不同了,因為我已發現了一件十分奇特的怪事!
  我心中在暗暗希望著,這件事最好不要再另生枝節了。
  但即使我心中在暗中那樣希望時,我已然知道事情必然還會有意外的波折的,因為這件事的本身,實在太神秘了,使我下意識感到沒有那么容易便會有答案的。
  我來到了姬娜家門口,按著門鈴,好久都沒有人來開門,我決定先將門弄開,在屋子中等她們。我用百合鑰匙,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我才跨進了一步,便呆住了!
  天色已黑了下來,屋子中灰蒙蒙地,但是我卻立即清楚地可以看到地上有著一件不應該在地上的東西!
  那東西,就是我送給姬娜的那只會走會叫的洋娃娃!
  那只洋娃娃不但在地上,而且,它的一只手臂還折斷了,顯然是經過十分大力的拉扯,這只洋娃娃是姬娜十分喜愛的東西,我和姬娜的友誼,也可以說是在這只精巧的洋娃娃之上建立起來的。
  雖然,我交給基度太太的那張支票,可以使姬娜購買許多那樣的洋娃娃,但是姬娜決定不是那樣的女孩子,這只洋娃娃被扯坏了,棄置在地上,這是說明了一點:姬娜母女,已遭到可怕的意外!
  我在門口呆了并沒有多久,連忙走進去,在地上拾起那只洋娃娃來,直走到電話之旁,當時我已決定立即向警方報告這件事了,可是,我的手才放在電話上,便突然听到身后響起了一個聲音,道:“將手放在頭上,別動。”
  那聲音生硬而帶有外國口音,我呆了一呆,想轉過頭去,看一看我身后的究竟是什么人。
  但是我身后那人,分明十分善于監視別人,我還未曾轉過頭去,他便已然喝道:“別轉頭,我們有槍,你一動,我們就發射!”他并不是虛言恫嚇,因為我听到扳動保險掣的聲音。
  這時候,我的心中實是又惊、又怒、又是疑惑。當我才一看到那只洋娃娃被棄置在地上,想到姬娜母女,可能已發生了事故之際,我只當那是因為她們突然有了巨款,是以才招致了意想不到的禍事。
  她們或者是遭了她們同國人的搶掠——我當初的确是那樣想著的。但現在,事實卻顯然完全不是那樣的了。
  因為在我身后,喝我不要動的那人,其口气、動作,完全是一個老于此道的人,而絕不是臨時見財起意的歹人。
  我放下了那只洋娃娃,依言將雙手放在頭上,我竭力鎮定著,道:“你們是什么人、姬娜和她的母親怎么了?”
  我的這兩個問題,都沒有得到回答,我只是听到,在我身后,有好几個人的腳步聲,在走來走去,接著便有一個人道:“沒有發現,找不到什么。”
  另一個人則道;“這個人,一定就是她們所說的那個中國人衛斯理了。”
  我大聲道:“不錯,我就是衛斯理,你們是誰,你們究竟在干什么?你們是警方人員么?怎么可以隨便闖進別人家里來?姬娜和她的母親,究竟——”
  我沒有能講完我的話。
  因為當我講到一半的時候,我覺出在我身后的那人,在迅速地向我接近,同時,由身后的一股微風,我可以知道,那人正在用力舉起手來!
  他是想用什么東西,敲擊我的后腦,令我昏過去!
  我不等他這一下敲擊來臨,右肘便猛地向后一縮,一肘向后,疾沖了出丟,那人已經來到了我背后极近的地方,是以我那一撞是不可能撞不中的。
  而在我右肘撞出之際,我的左手也沒有閒著,我左手向身后反抓了出去,抓住了那人的衣服,而我自己也在那剎間,轉過身來。
  本來那人是在我的背后威脅著我的,可是在一秒鐘之內,形勢卻完全改觀了,我右肘重重地在那人的胸口撞了一下,同時左手又抓住了那個人!
  所以,當我轉過身來之后,那人不但已被我制服,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而且,他還擋在我的前面,成了我的護身,他手中的槍(本來是他用來想敲我后腦的),也在我一伸手下,而到了我的手中!
  但是,當我一轉過身來,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之后,我卻一點也不樂觀!
  在我的面前,至少有六個人之多。而且,那六個人,顯然全是對于一切緊急局面,极有應付經驗的人,因為就在我轉身過來的那一剎間,他們都已找到了掩蔽物,有兩個甚至已經立時閃身進了房間!
  我絕不以為我可以對付他們六個人,雖然我有槍在手,而且還制住了一個人。
  所以,我并沒有采取什么新的行動,只是扭住了那人的手臂,讓那人仍然擋在我的身前,然后,才揚了揚槍,道:“各位,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了!”
  在我的那句話之后,屋中靜得出奇。誰也不說話。
  我勉強笑了一聲,道:“好了,你們是何方神圣?”
  我連問了兩聲,才听得一個躲在后面的人道:“放下你手中的槍,那才能和我們談!”
  我心中怒意陡地升了起來,厲聲道:“要我放下槍,那你們也得放下槍,你們如果不回答我的問題,我立即向街上開槍,警察也立時會上來的!”
  在沙發椅后面的一個人,緩緩地站起身子來,道:“請你別和我們為敵,我們之間實在是不該有敵意的!”
  我冷笑了一聲,道:“是么?在我的背后突然用槍指住我,又想用槍柄敲擊我的腦袋,令我昏過去,這一切全是友善的表示么?”
  “我們,我們只不過想請你去,問你一些問題而已!”那人已完全站了起來,他是一個身形十分魁偉的人。
  我依然冷笑著,道:“我不明白那是什么邀請方式,現在,你們先回答我的問題。”
  那人遲疑了一下,道:“可以的,我們會回答的。”
  我問的仍然是那個老問題,我問道:“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十分鄭重地道:“我們是現役軍官,海軍軍官。”這回答倒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又忙道:“屬于哪一個國家?”
  他說了一個國家的名字,然后道:“我是季洛夫上校。”
  季洛夫上校所說出的那個國家的名稱,令得我震動了一下。這個國家的名字一被提及,通常就立時被人和特務、間諜聯想在一齊,這使我更加不明白,季洛夫上校和那么多人在這里是做什么。
  基度兩夫婦是間諜?那實在太可笑了。姬娜是間諜?那簡直荒謬,那么,難道米倫太太,是一個美麗的女間諜?
  我的心中又亂了起來,那些我所看不懂的文字,難道只是特務用的密碼,那當然不是沒有可能的,但米倫太太的出現,又如何解釋?難道全是基度的胡言亂語?
  米倫太太的來歷,本來已然煞費思量的了,我甚至曾假設她是星球人,而如今,她的身份,又多了一宗可能,那便是,她可能是一個美麗的女間諜!
  我的心中亂得可以,我呆了大約有半分鐘,才勉強笑了一下,道:“上校,我想我們間的确不應該有任何敵意的,對于貴國的一切,我十分生疏,而且我也無意知曉,我是想知道姬娜母女的下落。”
  “她們在我們那里,她們提到過你,所以,我們的專家,和我們的司令員,都想和你談一談,我正式邀請你前去,希望你別使我們的關系緊張。”
  我實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道:“貴國的所有人全是那樣的么?連你們的外交家也是,如果不照你們意見做,就是導致雙方關系緊張,這是什么邏輯?”
  季洛夫上校道:“事實上,你接受邀請,是對你有好處的。”
  我聳聳肩,道:“別說連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謊言!”上校終于忍不住了,大喝道:“你去不去?……”
  我沉聲道:“對了,這樣才好得多,你們要我去,當然是有求于我,我必須知道你們要求我的,是什么事。”
  季洛夫上校還不肯承認,他大聲道:“我們不必求任何人,我們只不過要弄清一些事實,我們要弄明白,米倫太太究竟是什么人!”
  在上校的口中,講出了“米倫太太”這個名字來,那并不令我感到意外,因為我是早已經想到過他們這些人之所以會在這里,是和米倫太太有關的了。
  我心中暗忖,米倫太太是什么人,這正是我所竭力要弄清楚的事情,看來,跟他們去一次的話,或者對我反而有些幫助,所以我用力一推,將被我握住的人,推開了几步,道:“好,我們走吧!”
  隱藏起來的人,都走了出來,上校來到了我的身前,道:“可是,你還必須蒙上眼睛,因為我們的行動是秘密的。”
  我略呆了一呆,心中實在感到十分憤怒,但是細想一下,原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先答應他們,而且答應得太爽气了。
  他們這种人,都是一樣的,你答應他們得太容易了,他們便以為自己吃了虧,必然會提出附帶條件來!
  所以我忍著气,道:“有這個必要么?我保證保守秘密就是。”
  季洛夫上校像是完全占了上風一樣,鐵板著臉,道:“不能,我們不能相信任何人,所以你必須蒙上眼睛。”
  我大聲道:“如果那樣,那么,我就不去,別忘了我的手中還有槍!”
  我的回答,顯然是出于上校的意料之外的,他呆了一呆,才道:“如果你一定不肯蒙上眼睛,那么,如果我們的秘密被泄露了,對你是不利的。”
  我立時回敬他,道:“你們的秘密如果被泄露了,只有你們才會不利,和我有什么關系?我不妨告訴你,我本人,對米倫太太也很有興趣,我之所以答應跟你們去,完全是為了我本人的興趣,明白么?”我的態度一硬,季洛夫上校便立時變得十分和藹可親了,他甚至作老友狀,拍著我的肩頭,道:“自然,自然,誰不對那樣的金發美女感到興趣呢?”
  季洛夫的話,令我陡地一呆,他怎么知道米倫太太是金發美女的?
  我連忙那樣問他,可是我的問題,卻反而令得他呆了一呆,他道:“我為什么會不知道?是我發現她的啊!”
  我心中的疑惑,更達到了頂點,忙道:“你在說什么?是你發現她的?据我所知,發現她的,是一個墨西哥人,叫基度·馬天奴,而且,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只是翻了翻眼睛,道:“朋友,我們該走了!”
  這時,就算他再提出要將我的眼睛蒙上,才能跟他們走,我也一定會同意的,因為季洛夫也知道米倫太太是一個金發美人,而且還說什么是他發現她的!
  那實在太不可思議了,而且不可思議的程度,遠在我想象之上。
  我知道暫時想在季洛夫上校的口中,再問出些什么來,是不可能的。他們這個國家的人,最善于在別人的口中套取秘密,而他們自己則守口如瓶。
  他們之中,有兩個人已然推開了門,站在樓梯口,我和季洛夫上校一齊走了出去,還有四個人,跟在后面,我們迅即來到了街上,那時天全黑了。
  一到了街上,立時有兩輛大房車駛了過來。我,季洛夫和另外兩人上了第一輛,一上了車,車子立時開動,向前疾駛而出,車子是向碼頭駛去的,不到二十分鐘,已然停在碼頭邊上,而一艘游艇正泊在碼頭邊上,季洛夫上校向那游艇指了一指,道:“請。”
  我又被那五六個人簇擁著,一齊登上了那游艇,我被和季洛夫上校,以及另外三個人,安排在一間艙房之中。我立時可以感到,游艇以十分高的速度,向外駛去,不一會,便完全沒入黑暗的大海之中了。大約在半小時后,游艇才停了下來,我們來到了甲板上。
  在那半小時之中,我想盡了方法,想逗季洛夫上校講講有關米倫太太的一切,可是,他卻一句也未曾提及米倫太太,只對我講一些全然無關的事。
  我在到了甲板上之后,只見四面全是茫茫的大海,正在不明白他們何以要將我帶到甲板上來之際,忽然游艇搖幌了起來,而這時海面卻十分平靜。
  接著,在前面海面突然洶涌起來,接著,一陣水響,一個黑色的、長方形的東西,已從海底下慢慢地升了起來,那是一艘潛艇!
  我知道最終的目的地,是那艘潛艇!
  我看看那艘潛艇慢慢地升起,冷冷地道:“上校,這是侵犯領海的行為!”
  “是的,”上校居然直認不諱,“但如果我們接到抗議,我們可以有九百多种否認的方法,相信你也明白。”
  我用鼻孔中的冷笑,表示了我的不屑,上校解嘲地道:“朋友,不單是我們,除非被當場捉住,否則,每一個國家都會作同樣的否認的,對不對?”
  我沒有理睬他,這時,那艘潛艇已全部露出水面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那是一艘十分巨大的大型潛艇!
  這樣的大型潛艇,竟被用來作為特務用途,的确是很出乎意料之外的,當潛艇完全露出水面之后,游艇又慢慢地向前靠去,已有人從潛艇處走出來。
  我又問道:“姬娜和她的母親,是在潛艇之上么?”
  季洛夫上校狡猾地笑著,道:“請跳到潛艇的甲板上去,快,由于你看到過這游艇,我們必須毀滅它了。”
  我跳上了潛艇的甲板,游艇上的人全部過來了,潛艇向外駛開了一百多碼之后,一聲巨響,那一艘游艇果然起了爆炸,轉眼之間,便消失無蹤了。
  季洛夫上校帶著我,走進了潛艇,在潛艇內部狹窄的走廊中走著,不一會,便到了一扇門之前,那扇門立時打開,門內是一個相當大的艙房。
  這個艙房當然不是如何宏大,但是對一艘潛艇而言,卻已是夠大的了。因此我可以立即相信,在艙中的那几個人,一定全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在一張辦公桌之后,坐著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穿著海軍少將制服的將軍,他大約就是上校口中的司令員了。
  而其余三個人,則看來不像是軍人,他們多半便是上校口中的“專家”,但是我卻沒有法子判斷他們究竟是哪一方面的專家。
  季洛夫在門口立正,那少將點著頭,道:“進來,你們全進來。”
  季洛夫上校和我一齊走了進去,門已自動關上,那少將站了起來,向我伸出了手,我也伸出手去,他自我介紹道:“海軍少將肯斯基,歡迎你前來,我們想知道一些事,請坐。”
  我坐了下來,肯斯基少將立時道:“有一位米倫太太,你是認識的?”
  我看到另一個人,按下了一具錄音机的掣,顯然他們是認為我的回答,是十分重要,有著紀錄的价值的。
  我搖了搖頭,道:“我不認識米倫太太,但是我知道有這位女士。”
  肯斯基的雙眉皺了一皺,道:“我們又知道,你化了一筆巨款,收買了米倫太太的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實在是不值錢,為什么你對之那樣有興趣?”
  我仍然据實答道:“將軍,那是基于考古上的理由。”
  肯斯基一听,立時放肆地笑了起來,道:“考古的理由,哈哈,這是多么好的理由啊,現在,請你將那些東西交出來,我們要研究米倫太太這個人。”
  別說肯斯基的態度是如此惡劣,就算他好言相勸的話,也是難以答應他的了,是以我只是冷冷地道:“對不起,我只不過是受人所托,收買那些東西,而那的的确确,是為了考古上的理由,那些東西,現在不在我這里,而你們要來也沒有用處的。”
  肯斯基少將伸手一拍桌子,厲聲道:“是不是有用,這等我們來決定。”
  我怒道:“你們有本事,就自己回去拿回來好了!”
  肯斯基奸笑著,道:“所以我們才將你扣留,要在你身上得到那些東西!”
  我直跳了起來,道:“你說什么?你們憑什么扣留我?我是季洛夫上校請來和你們共同商量事情的,什么叫扣留,你必須好好地向我解釋這說法!”
  肯斯基冷冷地道:“何必解釋?你現在是在我們的潛艇之內,你沒有反抗的余地,那就是你已被扣留的事實!”
  我待要向前沖去,可是肯斯基立時用一柄槍指住了我。
  我也只好坐著不動,肯斯基道:“或許,給你時間考慮一下,你會合作?或許,讓你和米倫太太見見面,你們可以商量一下,是不是該說實話?”
  在那一剎間,我實在呆住了!
  肯斯基在說什么?讓我和米倫太太見一見面?
  米倫太太不是早在半年前死了么?我如何見得到她?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肯斯基冷笑著,道:“我的意思是,你和米倫太太是同党,米倫太太來刺探有關我國潛艇活動的情報,她刺探不止一日了,直到被我們發現為止!”
  我大力地搖著頭,這是什么話?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而肯斯基則繼續著,道:“而她已得了許多資料,那些資料,現在在你的手中了!”
  我仍然只好搖著頭,而講不出任何的話來。讀者諸君,如果你們在我這樣的情形下,有什么話可以說的?在那時,我只是想,我們之間,一定有一方面是瘋子,不是我瘋了,就是肯斯基他們是瘋子!
[center]第五部:和米倫太太在一起[/center]

再不然,就是我所知道的米倫太太,和他們口中的米倫太太,根本是兩個人!
  肯斯基又陰聲細气地笑著,道:“好了,我們并不想難為你,甚至也不想難為米倫太太,但是我們卻絕不想我們潛艇的秘密泄露,你明白我們的意思了么?”
  我只是苦笑著,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明白,他們究竟在說些什么,我一點也不明白!我完全給他們弄胡涂了!
  肯斯基又道:“我們只想得回你們所得到的資料,然后,你和米倫太太,都可以离開這里,我們以后再也不會見面,我們可以將這件事完全忘記,你同意么?”
  我竭力想自我紛亂的思緒中理出一個頭緒來,但是我卻無法做到這一點,但是,在突然間,我的心中卻陡地一動,我立時問道:“我可以見見米倫太太么?”
  我在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著,連气息也不禁急促了起來,我急切地等著對方的回答。
  可是天地良心,那時,我也不知道,如果對方竟然立時答應了我的話,我會不會昏過去,因為米倫太太是那樣神秘的一個人物,而且,在我所知有關她的一切中,她是一個早在半年前便已死去的人。
  而我竟能和這樣的人見面,那實在是太難想象了!
  肯斯基陰森森地望著我,大約有半分鐘不講話,他大概是想藉此來考察我的反應,但是我真感激這半分鐘的間歇。在這半分鐘之中,我已經作好了思想准備,不論他怎樣回答我,我都不致于失態了!
  肯斯基在望了我足足半分鐘之后,卻還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反問道:“你為什么要見她?”
  我立時道:“正如你所說,我是她的同党,那么,在我有所決定之前,不是要先和她商量一下,才能決定么?”
  這時,我心中早已不顧一切,是同党也好,不是同党也好,只要能見到米倫太太就可以了。我那樣說,就是為了使肯斯基可以考慮,答應我的要求。果然,我的話使肯斯基有點心動了,他又沉吟了片刻,才道:“好,你可以和她見面。但是,我只給你十分鐘的時間。”
  我連連點頭,已然急不及待地站了起來,肯斯基向一旁的一個尉官揮了手,道:“帶他去見米倫太太!”
  我的心頭又怦怦亂跳了起來!
  我可以見到米倫太太了,我立即可以見到她了!米倫太太本來已經是夠神秘的了,自從我從一個如此偶然的机會中,知道有她這個人存在以來,她最初的身份,在我的想像之中,是一個孤零零的老婦人,但后來才在姬娜的口中,知道她是一個金發美人。
  而接著,我又在基度的口中,知道她是在一次火山爆發中突然出現的,于是,我又猜想她是來自別的星球的人,但不論我如何猜想,我都當米倫太太是早已死了的,她在半年前死去,這似乎是事實。
  但現在,連這一點事實,也起了改變!
  米倫太太竟然沒有死,她被當作了一個美麗的女間諜,她如今正被困在這艘潛艇之上,這一切,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她沒有死,為什么基度說她已死了呢?她和基度之間,究竟有著什么曲折的經過呢?
  我的心中只是一片混亂,摸不出絲毫的頭緒來。我跟在那尉官的后面,向外走去,而且,我立即可以覺出,在我的身后,又有一個人跟著我、監視著我。
  我的心中雖然混亂,但是卻也十分興奮,因為不論如何,我總是快可以見到這個神秘莫測的金發美人了!
  潛艇的走廊十分狹窄,只能容一個人走過,而每當對面有人來時,便不得不停下來,側身讓我們先通過,不多久,已來到了潛艇的尾部。
  那尉官在一間艙房前停了下來,艙房前,有一個衛兵守著,那尉官吩咐道:“將門打開,司令命令這個人去見米倫太太,她還是一樣不說話么?”
  那尉官前几句話,全然是官樣文章,講來十分之嚴肅,但是最后一句話,卻十分异樣,分明是她對米倫太太,表示十分關心,這很令人覺得奇怪。
  那衛兵的回答更使我愕然,他的語調竟然十分之傷感,只听得他道:“是的,她一聲不出,一句話也不肯說!”
  而那尉官在听了之后,居然還歎了一口气!
  我心中只覺得有趣,米倫太太是被以間諜的罪名,困在這艘潛艇之中的,但是,她卻顯然得到了潛艇上官兵的同情,那是為了什么?是不是為了她過人的美麗,使人不由自主地產生出怜憫之心來呢?
  那尉官在歎了一口气之后,揮了揮手,道:“將門打開來,讓他進去,記得,司令只准他們會面十分鐘,十分鐘之后,將門打開,將他帶出來!”
  “是!”衛兵答應著,取出鑰匙,打開了鎖,緩緩地推開了門。
  那時,我實在已經急不及待了!
  那衛兵才一將門推開,我立時便向門內望去,那是一間很小的艙房,可能是軍官的艙房,房中有成丁字形的上下兩個舖位,在下面的一個舖位上,有一個女人,正背向著門,躺著。
  我自然看不清她的臉面,可是,那女人一頭美麗的金發,卻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我的眼前。那是什么樣的金頭發,我實在難以形容!
  金發十分長,從舖上瀉到了地面,就像是一道金色的瀑布一樣!
  如果真要我形容的話,那我只能說,那不是頭發,而是一根根的純金絲,但是純金絲卻又沒有那樣柔和,純金絲是沒有生命的,她的金發則充滿了生命的光輝!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得艙房的門被關上的聲音。
  我看到隨著我吸气的聲音,和艙房門被關上的聲音,躺在舖上的那女子,略動了一動。隨著她的一動,她滿頭金發,閃起了一層輕柔之极的波浪。
  我被允許的時間只有十分鐘,而我又是一個性急的人,照理來說,我應該立時開始和米倫太太交談才是,但是不知為了什么,我卻只是呆立不動。
  我不知呆了多久時間,大約至少有三分鐘之久吧,我才叫道:“米倫太太,你可是米倫太太么?”
  舖上的那金發女子伸手理了理她的頭發,她的手指是如此之纖細洁白,看來像是一碰就會斷折的玉一樣,然后,她慢慢彎起身,坐直了她的身子。
  這時,她已是面對我的了。
  她望著我,我自然也立即望著她,而當我一望到她時,我便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我那一步是退得如此之突然,如此之倉促,以至令得我的背部,“砰”地一聲響,重重地撞在艙房的門上!
  那一撞雖然重,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痛,因為我完全呆住了,我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米倫太太吸引去了,那時,別說我只是背在門上撞了一下,就算有人在我背上刺上几刀的話,我也不會有感覺的。
  當我看到米倫太太時,我第一個印象便是:她是人么?
  她那頭金發,是如此之燦然生光,而她的臉色,卻是白到了令人難以相信的地步,和最純淨的白色大理石毫無分別,唯一的分別是大理石是死的,她是活的!
  她的眼珠是湖藍色,明澈得使人難以相信,她的雙眉細而淡,是以使得她那种臉型,看來更加是有古典美。
  她坐著,望著我,而我的心中則不斷地在問:她是人么?她是人,還是一具完美無比的希腊時代的作品呢?還是,正如基度所說,她根本是女神呢?
  基度曾說過米倫太太美麗,他說,任何男人一見到她,都會愛上她的,那真是一點不錯的。但是需要補充的是,那种“愛”,和愛情似乎略有不同,而是人類對一切美好的物事的那种愛,是全然出自真誠,自然而然的。
  我在后退了一步之后,至少又呆了兩分鐘之久,才又道:“米倫太太?”
  她仍然不出聲,而且一動不動。
  我勉力想找些話出來,逼她開口,是以我道:“你一定不相信,我知道你,是因為我的車子和別的車子相撞而開始的。”
  米倫太太仍然不出聲,我搓了搓手,道:“米倫太太,不論你是什么人,我們現在都得設法离開這里,你同意我的話么?”
  米倫太太仍然不出聲,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她已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一站了起來,我才發現她十分高,几乎和我一樣高了,女人有那樣高的身形是很少見的,再加上她的金發,我想她可能是北歐人。但是,北歐人如何會到了墨西哥去的呢?
  我忙又道:“米倫太太,我只有十分鐘的時間和你交談,我已經浪費了一大半時間了,如果你再不肯和我交談的話,可能我再沒有机會見你了!”
  但是,米倫太太對我的話,似乎一點也不感到興趣,她轉過了頭去,甚至不再望我了,我苦笑了一下,道:“米倫太太,你有一封信給尊埃牧師,在信中,你想對尊埃牧師說一些什么?可以告訴我么?”
  米倫太太仍然不出聲,她又緩緩地坐了下來,似乎她除了站起和坐下之外,根本不會有別的動作一樣。
  而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話,以前,我對于一個金發美女何以可以一個人在房中,經年累月不出去一事,感到不可理解,但是現在,我卻完全可以理解了,從米倫太太現在的情形來看,她的确是可以好几年留在一間房間中不出去的。
  我急切地想找話說,可是越是那樣,就越是覺得沒有什么可說的,我甚至急得頓足,又僵了兩分鐘,我才又問了一句,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米倫太太用她那雙湖藍色的眼睛,向我望了一下,看來她仍然沒有回答我的意思。而在這時,“喂”地一聲,門又被打開了,那衛兵道:“時間到了!”
  我轉過身來,也不知是為了什么緣故,我竟然發那么大的火,我大聲道:“別打扰我,什么時間到了?你以為我是在監獄中么?快走,將門關上!”
  如果我的呼喝,竟能起作用的話,那倒好笑了,那衛兵先是呆了一呆,但立時踏了進來,用槍指住了我,喝道:“出去!”
  我當然不想出去,但是我也知道,和衛兵多作爭論,是完全沒有用處的,我要再和米倫太太談下去,一定要去和肯斯基交涉,是以我立時走了出去。
  我在門口停了一停,道:“米倫太太,我一定立即再來看你,請相信我,我是你的朋友!”
  米倫太太仍然不出聲,只是眨了眨她的眼睛,那衛兵將我推了一下,“砰”地將門關上,我大聲叫道:“帶我去見你們的司令,我要見肯斯基!”
  兩個尉官立時向我走來,我重提我的要求,那兩個尉官立時將我帶回到了肯斯基所住的艙房中,我立時道:“將軍,我要再和米倫太太談下去!”
  肯斯基冷冷地道:“你已經談得夠多了,你和她講的是什么秘密?”
  我實是啼笑皆非,大聲道:“你听著,我不是間諜,米倫太太也不是,米倫太太是什么人,我還不知道,但如果你有著普通人都具有的好奇心,你應該先設法知道米倫太太究竟是什么人,而不是瞎纏下去!”
  肯斯基道:“我沒有好奇心,而且,我已知她是什么人了,不必你來提醒我。”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早已知了,那么她是什么人?”
  我在那樣問的時候,心中是充滿了希望的,卻不料我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她是一個女間諜,來自和我們敵對的國家!”
  我呆了一呆,我的心中,實在是十分急躁,但是我卻知道,我發急是沒有用的,我甚至不能得罪肯斯基,雖然肯斯基蠢得像一頭驢子,但我要說服他!
  我勉力使自己急躁的心情安頓下來,我雙手按在桌子上,身子俯向前,靠近肯斯基,盡量用听來十分誠懇的聲音告訴他,道:“司令,你錯了!”
  卻不料我才說了一句話,肯斯基便已咆哮了起來,他霍地站直身子,由于我正是俯身向著他的,是以他突然站起,几乎和我頭部相撞,我連忙向后縮了一縮,肯斯基已大叫道:“胡說,在我們國家中,沒有一個人是可以犯錯誤的,我尤其不能,我是司令!”
  我仍然心平气和,道:“但是,你的确是錯了。”
  肯斯基又是一聲怪叫,突然伸出巨靈之掌,向我摑了過來,我的忍耐力再好,到了這時,也忍不住了,我自然不會給他摑中,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同時,我大喝一聲,道:“你蠢得像一頭驢子一樣!”
  我一面罵他,一面突然一伸手,肯斯基的整個身子,便被我隔著桌子,直拖了過來,“砰”地跌倒在地上,我正想用力在他那張一看就知是蠢人的臉上,踏上一腳之際,我的背脊卻已被兩管槍指住了。
  同時,我的頭頂之上,受了重重的一擊,那一擊,令得我的身子一搖,而立即地,在我的后腦上,又受了同樣沉重的一擊。
  我不由自主,松開了肯斯基的手腕,身子幌了兩幌,天旋地轉,不省人事,昏了過去。
  我無法知道自己昏了過去多久,當我漸漸醒過來的時候,我覺得我的面上,冰涼而潮濕,我睜開眼來,可是卻看不到什么,因為在我的臉上,覆著一條濕毛巾,那條濕毛巾,可能是令我恢复知覺的原因。
  我正想立時掀去臉上的毛巾,坐起身來,但是也就在那一剎間,我听到了一下輕輕的歎息聲。那一下歎息聲,十分低微,十分悠長,听了令人不由自主,心向下一沉,感到說不出來的惆悵和茫然。
  我沒有挪動我的身子,仍然躺著,因為那下歎息聲,很明顯地,是一位女子發出來的,而我也立時想到,我現在,是在什么地方呢?和誰在一起呢?
  而且,我更進一步想到,我是不是幸運到了在昏了過去之后,被肯斯基將我和米倫太太,囚禁在一起了呢?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我實在太幸運了。
  我在等著歎息聲之后的別的聲音,但是我等了足有兩分鐘之久,還是听不到別的聲音,一直到我正想再度坐起來之際,才又听到了一句低語。那自然又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可是我卻听不懂那是一句什么話。
  而在接著那句話之后,是一下歎息聲,然后,又是一句我所听不懂的話—是听不懂,而不是听不清!
  這時候,我几乎已可以肯定,在發出歎息聲和低語的,一定是米倫太太了,因為基度曾說過,當他第一次听到米倫太太的話,他也听不懂!
  而如今,我所听到的話,也是我從來也未曾听到過的一种語言,那种語言,听來音節十分之优美,有點像法文,但當然,那絕不會是法文。是法文的話,我就不應該听不懂,而可以知道她在講什么了。
  我和米倫太太在一起!
  我的心頭狂跳了起來,我在想,我應該怎樣呢?我是拿開覆在我面上的濕毛巾,坐起身來呢,還是繼續躺著不動,仍然假裝我是在昏迷之中呢?
  如果我繼續假裝昏迷,那么,我自然可以繼續听到她的歎息聲,和她的自言自語聲,但是我卻始終不能明白她是為了什么歎息,和她在講些什么!
  但如果我坐起身來呢?可能她連歎息聲也不發出來了!
  我想了好一會,決定先略為挪動一下身子,表示我正在清醒与昏迷之中掙扎,看看她有什么反應。我發出了一下輕微的呻吟聲和伸了伸手臂。
  在做了那兩下動作之后,我又一動不動。在接下來的半分鐘之內,是极度的靜默,接著,我便听得那輕柔的聲音道:“你,醒過來了么?你可以听到我的話?”
  我當然听到了她的話,于是,我又呻吟了一下,伸手向我臉上摸去,裝著我是才醒過來,不知我自己的臉上有著什么的樣子,但是我的手才一碰到了那毛巾,便另外有一只手,將毛巾自我臉上取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睜開眼來,我看到米倫太太,正站在我的旁邊。
  她那對湖藍色的眼睛,正望定了我,我連忙彎身坐了起來,她則向后,退出了一步,在那一剎間,我已然看清,我仍然是在剛才見過她的艙房中。
  而且,在那一剎間,我也有些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一些什么事了,肯斯基一定是仍然想知道我和米倫太太這兩個“同党”,商量些什么,是以他將我們囚在一起,可以進行偷听以及通過電視來監視我們。
  這一切,我全不在乎,我只要能和米倫太太在一起就好了。我摸了摸后腦,道:“好痛,是你令我清醒的么?謝謝你,米倫太太,十分謝謝你!”
  米倫太太望著我,仍然不出聲,我正想再找話說,米倫太太忽然又開口了,她問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忙道:“我是姬娜的朋友,姬娜,你記得么?那可愛的小姑娘!”
  米倫太太的臉上,浮起了一重茫然的神色,然后她點了點頭,道:“我記得,她的确是可愛的小姑娘,是她告訴你,她的父親將我拋進了海中的么?”
  “不是,”我搖著頭,“是基度將你拋進海中的?我不知道有這回事,我只知道,基度說你死了,那是半年前的事,他說,是他將你海葬了的。”
  “他說謊。”米倫太太緩緩地說,然后又重复著道:“他說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怒道:“基度這畜牲竟想謀害你?你是被他推下海的?你在海上瓢流了半年之久?”
  米倫太太道:“不是半年,只有六七天,他不能算是謀害我,但是當時我沒有死,我只是被他推下海去,我……我是要他那么做的,你听得明白么?”
  我自然不是理解能力低的人,我還是有著十分清醒的頭腦和善于分析事理的人,但是,我卻不明白米倫太太在說些什么,我不得不搖著頭,道:“不明自。”
  米倫太太苦笑著,道:“那是我要基度做的,那叫作什么?是了,那叫自殺,是不是?”
  我呆了半晌,自殺!在我們這個社會中,自殺并不是一個什么冷僻的名詞,它甚至還和我們十分熟悉,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做著那种愚蠢的事情。
  但是,自殺這兩個字,和米倫太太要發生聯系,那實在是超乎想象之外的事!
  我呆住了,不知該說什么才好,米倫太太又苦笑了一下,道:“我說得太多了,我從來也未曾說過那么多的話,即使對姬娜,我也不曾說得如此之多!”
  我忙要求著,道:“說下去,米倫太太,請你說下去!”
  米倫太太搖著頭,道:“我說什么呢?誰知道基度竟是那么好心,他不將我推下水去,卻將我放在一只小艇上,任由我在海上飄流,他將我打昏了過去,還在小艇上放著許多食水和食物,他是個好人。”
  我問道:“那么,為什么他說你在半年之前死了?”
  “我不知道。”米倫太太回答,“我不知道,我未曾再見過他。”
  我略想了一想,為什么基度的一家說米倫太太在半年前就死了,仍然很難明白,或許這是他們三人之間的約定,怕人追問米倫太太的去處而出的下策。
  而米倫太太竟是想自殺,所以才叫基度推她下海的,而基度卻又不忍那樣做,這一切事情,全是我以前所絕對想不到的,現在我明白了,基度真的是深愛著米倫太太,這是他為什么在醉后跳海的原因!
  他雖然未曾將米倫太太推下海中,但是他的心中,總感到极度的內疚,是以他才在酒醉之后,也在海水中結束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可說是一個十分可怜的人!
  米倫太太苦笑著,道:“我在海中飄流了几天,便遇上了這些人,他們一直將我囚在這里,向我逼問許多我不明白的事,他們是誰,究竟想怎樣?”
  我望著她,道:“米倫太太,我可以先問你几個問題么?”
  米倫太太呆了一呆,并沒有反應。
  我緊接著問道:“米倫太太,你是從何處來的?”
  這實在是一個十分奇怪的怪問題,當我向她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仍然有點怀疑,她究竟是不是一個地球人。
  米倫太太的身子震動了一下,轉過頭去,在她頭部旋轉之際,她的金發散了開來,揚起了一陣眩目的光芒。
  米倫太太在轉過了頭去之后,并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
  她向外走開了兩步,面對著牆,站著不動,我輕輕地走到了她的背后,离得她十分之近,我想將我的手放在她的肩頭上,又想將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金發。
  但是我卻只是想,沒有動,我怕惊嚇了她,因為看來,她是如此脆弱,我听得她喃喃地道:“我是從哪里來的?究竟是從哪里來的?我是……”
  她這樣講來,突然轉過頭來,面對著我,我和她隔得如此之近,那實在給人窒息的感覺,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說些什么,米倫太太?”
  米倫太太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太陽,你們叫它為太陽,是不是?”
  我大吃了一惊,道:“你,你是從太陽上來的?”
  “我從太陽上來?”米倫太太顯然也吃惊了,她重复著我的話,反問著我,“當然不是,太陽是一個不斷地進行氫核子分裂的大火球,沒有什么生物,能夠在太陽上生長的,我……說得對么?”
  我一疊聲地道:“對,當然對,那么你是從——”
  我因為可以和米倫太太交談了,而感到十分高興,是以在講話之間,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而米倫太太的態度,也變得自然多了,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來,掠了掠她的金發,道:“我問你一個問題。”
  我道:“請問,請!”
  米倫太太先苦澀地笑了一下,道:“太陽,是一系列行星的中心,有許多小星球,是繞著太陽,在它們自己的軌道上不斷運行的,我的說法對不對?”
  我呆了一呆,米倫太太竟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和我討論起天文學上的事情來,這的确有點使我啼笑皆非。但是我還是耐著性子回答她,道:“是的。”
  米倫太太再吸了一口气,看來,她的神情,十分緊張,她那种緊張的神情,使我想到,她以下講出來的話,一定是和她有著十分重大的關系的,她緩緩地道:“那么,太陽的軌跡上,有多少行星?”
  我又呆了一間,道:“米倫太太,你是問大行星,還是小行星?”
  “大的,當然是大的。”米倫太太立時又緊張地說。
  “大行星,環繞太陽運行的,那是九個——我是說,到如今為止,我們發現了九個,那便是九大行星。”
  米倫太太閉上了她那湖藍色的,美麗的眼睛,道:“那么,請問,离太陽的距离是光的行進速度八分鐘的那個星球,你稱之為什么?”
  我皺起了眉,一時之間,不明白她問的是什么。她顯得十分焦急,道:“我說的是,有一個行星,在大行星中,自离太陽最近的算起,它在第三位,那是什么星球?”
  我已完全明白米倫太太的話了,但是我的心中,疑惑也更甚了,我大聲道:“米倫太太,你說的那星球,那是地球!”
  米倫太太又道:“地球在什么地方?”
  地球在什么地方?
  這實在是一句只有白痴才問得出來的話。然而米倫太太那時的神情,卻顯示她正迫切地需要問題的答案。
  我也十分用心地答道:“米倫太太,地球一直在它的軌跡中運行!”
  “那么,我們在什么地方?”
  “我們當然在地球上,米倫太太,難道你對這一點,還表示怀疑么?”我十分有誠意地回答著,但是米倫太太對我的這個回答,卻表示了明顯地失望!
  她雙手掩住了臉,轉過身去,又不斷地重复著一單字。我听不懂這單字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從直覺上,覺得她似乎不斷在說著一個“不”字。我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肩頭上,她在抽噎著,肩頭在微微地發著抖。我低聲道:“米倫太太,你或者是受了什么刺激,將你的過去完全忘記了?那不要緊,失憶症是很容易治療的。”
  失憶症其實是很難治療的,但是為了安慰米倫太太,我卻不得不那樣說。
  我的話才一出口,只見米倫太太轉過身來,淚痕滿面,道:“我沒有忘記以前的事,我的記憶一點也沒有受到損害,我的一切,我完全可以記得十分清楚。”
  我扶著她,使她坐了下來,道:“那么,請你對我說說你的過去,如何?或許你不知道,你是一個謎,你是從何處而來的?你為什么如此美麗,你的那枚戒指上的紅寶石,你箱子中的那些錢幣,何以是世上的人所從來也未曾見過的,你……”
  我沒有再說下去,我已經說得夠了,我說了那么多,已經足夠使對方明白我的結論,我仍在怀疑她來自別的星球!
  而她也立時搖了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以為我是從別的星球來的,不是屬于你生活的星球的?”
  我有點尷尬,因為這是十分荒謬的怀疑,但是我還是點了點頭,表示我的确是那樣地怀疑著她。使我奇怪的是,米倫太太并不以為忤,只是輕歎了一聲。
  她道:“你猜錯了,我和你一樣,全是……地球上的……人……全是……地球人!”
  她在講到“地球”和“人”時,總要頓上一頓,從她那种奇怪的語气中听來,好象她對“地球”或是“人”這兩個名詞,都感到十分之陌生一樣。
  但是,她又自稱是地球人,而絕非來自其它星球!
  我忙又道:“你——”
  可是我只講了一個字,艙房的一角,肯斯基粗暴的聲音,便突然打斷了我的話頭,肯斯基的聲音,自然是通過隱藏的傳音器而傳到了艙房中來的。
  他大聲咆哮著,道:“夠了,你們兩人的把戲玩夠了!”
  我怒道:“我們并不是在玩把戲,像馬戲團中的蠢熊一樣的是你,你最好不要打斷我們的談話,當然,你也絕得不到什么情報的,因為我們根本不是間諜!”肯斯基繼續咆哮著,罵出了很多极其難听的話來。接著,“砰”地一聲響,艙房門打開,兩個持槍的軍官指住了我,肯斯基繼續在大叫:“我們要將你帶回去審訊!”
  一听得肯斯基那樣講法,我也不禁吃了一惊,因為一旦被他們帶回去,何年何月才有机會逃出來,那實在不得而知了。我向那兩人叫道:“你們來干什么?”
  那兩人向我瞪著,并不回答我,只是擺了擺槍口,令我走出船艙去,我吸了一口气,轉頭向米倫太太望了一眼,米倫太太也向我走了過來。
  可是,她還未曾來到我的面前,另一個軍官卻已橫身攔在我和她之間,在那一剎間,我只覺得心中极其离過,因為我知道,他們要將我和米倫太太分開來!
  至于為什么一想到要和米倫太太分開,我便會那樣難過,那我也說不上來,我只是大聲道:“米倫太太,我會再設法來見你的!”
  那軍官將槍口在我的腰眼中抵了抵,道:“快走!”
  我出了艙房,另一個軍官也退了出來,房門“砰”地一聲關上。
  我的心中又感到一陣抽搐,我突然大叫了起來,道:“將米倫太太當成間諜,你們全是瘋子,全是瘋子!”
  站在我面前的那個軍官,冷冷地望著我,在我叫嚷了兩下之后,他才道:“我們是有證据的,先生,我們的證据,證明她是女間諜!”
  “證据在哪里?”我立時大聲吼叫:
  “你不問,我們也要帶你去看了,看到了證据之后,你也難以再抵賴你的身份了!”那軍官冷冷地回答著。
  我冷笑一聲,道:“吇,我倒要看看,你們是憑什么而作出那樣錯誤的判斷來的。”
  那軍官并沒有再說什么,就押著我向前走去,走過了肯斯基的艙房,來到了另一間艙房中,那艙房的光線十分黑暗,我可以看到,在几張椅子上,已經坐著三個人,但是,我卻看不清他們是誰。
  我被命令在一張椅上坐了下來,那軍官站在我的后面,他手中的槍,槍口對准了我的后腦,我一坐下之后,他就吩咐道:“只向前看,別四面張望!”
  我听得他這樣吩咐我,不禁呆了一呆,為什么他不准我四面張望呢?
  看來這艙房中,并沒有什么值得保守秘密的東西在!
  而我也立即想到,他之所以禁止我四面張望,主要的目的,怕是不讓我看清那黑暗中的三個人究竟是什么人!
  當我一想到這一點之際,我立時聯想到,那三個人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他們的地位,可能比肯斯基更高,這艘潛艇既然是間諜潛艇,那么在潛艇上有几個間諜頭子,也不是十分值得奇怪的事了!
  我听從那軍官的吩咐,并沒有回頭向那三人望去,但是我心中卻已有了一個計划。
  在我坐下不久后,肯斯基也走了進來,肯斯基一進來,在我面前站了一站,發出了“哼”的一聲。
  然后,立時向我的身后走去,我听得他走到了那三人之前,低聲講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坐了下來。
  肯斯基是一個十分喜歡咆哮的人,但是他走到了那三人面前所講的那句話,聲音卻十分之低,低得我听不清楚,從這一點來看,更可以證明我的判斷不錯,那三個人的地位,一定比肯斯基高!
[center]第六部:大海亡魂[/center]

肯斯基進來之后不久,又有兩個人走了進來,然后,才听得肯斯基道,“你還是不承認你自己是間諜,是不?”
  “我根本不是間諜。”我十分平靜地回答。
  肯斯基冷笑道:“那么,給你看看這個,或者可以使你的記憶力恢复,知道米倫太太是什么身份的了,你看,這是什么?”
  隨著肯斯基的話,我听到有人按下幻燈机開關的聲音,接著,一道光芒,射向我前面的白牆上,我看到了一幅清晰的幻燈片,那是一具儀器。
  在那儀器之旁的是一只手,那只手的作用,顯然是用來比較儀器的大小之用的,是以我一看便看到,那東西很小,不比一片指甲大多少,它看來像是一具照相机,但是我卻不能确定它究竟是什么。
  我看了几秒鐘,莫明所以,而肯斯基又問道:“那是什么東西?”
  我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看來,像是照相机?”
  肯斯基又咆哮了起來,道:“我是在問你,不是要你來反問我!”
  我心中在盤算著自己的計划,是以我盡量避免和肯斯基的沖突,我只是心平气和地道:“那么,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我從來未曾看到過這种東西。”
  在我講完之后,我听得有一個人,低聲講了几句話,那當然不是對我講的,我又立即听得肯斯基道:“將原物拿給他看,使他的記憶力更好些!”
  一名軍官立時道:“是!”
  接著,一股燈光,直射在我的面前,一張小几被推了過來,在小几上,就放著那東西,我的好奇心十分之熾,我立時將那東西,放在手中細看著。那東西看來,實在像是一只照相机,它有一個精光閃閃的鏡頭,它的其它部分,是一种灰色的、堅硬的金屬,看來像是一個整体,難以分得開來。
  肯斯基又道:“或許,你可以告訴我們,怎樣打開它?”
  我遲疑了一下,道:“這東西,你們可是從米倫太太那里得到的么?”
  “不錯,我們的人發現她在水上飄流,而將她帶到潛艇之后,在她的身上發現了這個,這一定是一只攝影机,是我們以前沒有見過的,是間諜用品!”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可以解釋這東西,但是不是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需要一只鑷子,而要听我解釋的人,應該在我的面前,才能听明白。”
  肯斯基笑了兩聲,道:“這樣好多了,這樣,你或者可以避免被我們帶回國去了,給他一柄鑷子,快去取來!”
  有人走出去,不一會又走了回來,將一柄十分尖利的鑷子交了給我,而原來在我身后的三個人,也一齊來到了小几之前。燈光也移動了一下,使我可以看到更多的范圍,我握著那鑷子,心中十分緊張。
  我將那鑷子在那東西上面輕輕地敲了一下,道:“這東西,是十分精巧——”我話講到一半,突然雙足一蹬,連人帶椅,一齊向后,疾仰了下去!在我身后,是一直有一個軍官,用槍指住了我的后腦的,我那突如其來的一仰,固然可以使他在剎那間惊惶失措,但是卻仍不能避開他的射擊的!
  這便是為什么我要一柄鑷子的原因了!
  我身子向后一仰,手中的鑷子,便已然向那軍官的手腕,陡地刺了出去!
  那一刺,其實絕不能令人致命的,但是任何人對于尖銳的利器來擊,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恐懼,那軍官也不能例外,我一鑷子刺了上去,他手便向上一揚。
  也由于他手向上一揚的緣故,他那一槍,便未曾射中我,而是向艙房上面射了出去,我左手一揚,已一拳擊中了他的下顎骨,同時一扭他的手臂,將他手中的槍,奪了下來,人也立時向后跳去。
  我放過了肯斯基不理,一直跳到那三個人面前,那三個人倉皇起立,但是我一伸手,奪來的槍,槍口已陷進了其中的一個的肚子之中,足有一寸深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三人,但雖然是第一次,我還是立即可以看出,被我用槍指住了的那個正在開始發胖的中年人,正是三人之中最重要的一個。
  我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臂扭了過來,而我也在那一剎間,轉到了他的背后,我手中的槍,自然也變成抵在他的背脊之上了,這一切,不過化了我几秒鐘的時間而已,我已經占盡上風了!
  等到肯斯基拔出他那特大的軍用手槍之際,他已然沒有用武之地了,我已經躲在那人的身后,控制了那人!
  那三個人中其余兩個人,迅速地向一旁跨了出去,他們跨開了兩步,才發出一聲怒吼和惊呼混合的聲音來。
  而被我制住的那人,卻自始至終,一聲不出。肯斯基揮著手中的槍,道:“住手,放開他,你一定是瘋了,快放手!”
  我也不出聲,由得他去叫嚷,他叫了足有一分鐘,終于喘著气,停了下來,而我當然沒有松手,我等他停口之后,才道:“司令,看來你還是快點著手安排我和米倫太太如何离開這艘潛艇的好!”
  肯斯基又咆哮了起來,道:“你在做夢,絕不能!”我用槍柄敲了敲被我制住的那人的后腦,發出“拍拍”的聲響來,道:“我不是在做夢,倒是你,要想清楚,如果他死在這里,你會受什么處分!”
  肯斯基張大了口,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并不給他正面回答,只是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時候,出乎我意料之外,被我制住的那家伙,也吼叫了起來,但他并不是向我吼叫,而是向肯斯基。
  只听得他叫道:“快照他的話去做,你知道我死在這里,你會有什么結果的!”
  肯斯基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那人又叫道:“快問他,他准備怎樣,照他的話做!”
  我不等肯斯基問我,便道:“升上水面去,我相信你們有快艇可以供我和米倫太太离開的。我再一次說明,讓我們离去,對你們毫無損失,我們不是間諜。”
  肯斯基為難地望著其它兩人,那兩個人的臉色十分險沉,木立不動,過了好久,才看到他們兩人,點了點頭,肯斯基這才向外,疾走了出去。
  我推著那人,走前几步,將桌上那好象小型相机也似的東西取過,放入袋中,我准備向米倫太太問那是什么,然后,我便緊張地等著。在等待中,潛艇彷佛已經升上了水面了。
  約摸過了五分鐘,肯斯基才又忽忽地推門,走了進來。
  我劈頭就問道:“准備好了么?”
  肯斯基的面色十分難看,道:“你們可以离去,利用子母潛艇,你駕駛過一种由魚雷管發射的小潛艇么?”
  我怒道:“為什么潛艇不升上水面?而要我們由水下面走?”
  肯斯基道:“只能如此,潛艇在未曾接到特別命令之前,是不准浮出水面的。小潛艇在魚雷管發射之后首十分鐘的速度,是每小時九十海浬,以后,也可以保持每小時四十海浬的速度,你們可以安全离去。”
  我想了一想,道:“也好,那么請你帶米倫太太來,和我見面。”
  “她已在門外了。”肯斯基立時回答。
  我推著那人,向門口走去,門也在這時被打開,我看到米倫太太站在門口,一個衛兵,站在她的身后,她的臉上神情,仍然是十分之陰郁,我忙道:“米倫太太,我們立時可以离開這艘潛艇了!”
  米倫太太的嘴角略動了一動,可以看出,她心中對于可以恢复自由這件事,并不表示如何熱切,這又使我的心中覺得十分奇怪,她自然不會歡喜囚在此處的。
  但是,從她的神情看來,似乎到什么地方去,在她來說,都沒有什么分別,她全不喜歡,為什么這樣美麗、年輕的一個金發女子,會這樣憂郁呢?
  我不明白,因為我根本不明白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又道:“米倫太太,你不必惊惶,我們立即就可以脫困了,我們一齊由一艘小潛艇离去,我制住了他們的一個大人物!”
  米倫太太的嘴掀動了一下,但是她卻仍然沒有說什么,我苦笑了一下,轉頭對肯斯基道:“好了,我們該在什么地方离去,要你帶路了,你最好別玩花樣!”
  肯斯基悶哼了一聲,大踏步向前走去,我連忙向米倫太太道:“我們走!”
  米倫太太默默地向前走著,不一會,便來到了潛艇的艇首部分,我看到了一艘小潛艇,那小潛艇外形像一支雪茄煙,只可以勉強容兩個人。
  肯斯基道:“你們先進去,然后,經由彈道發射。”
  我冷笑了一下,道:“這是什么辦法?我們兩人進了小潛艇,你不發射,我們還不是等死?要去,我們三個人一齊去!”
  肯斯基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得到,這潛艇容不下三個人。”
  我也冷冷地道:“那么你就另外安排別的方法好了。”
  肯斯基道:“你們兩人一進去,小潛艇立時經由彈道發射,你們也立即可以离開了,我向你保證這一點!”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貴國的所謂保證,究竟有多少价值,我想閣下自己,也不會不知道的,還是少向我談保證,多提供一些切實的辦法吧!”
  被我制住的那人,也叫了起來,道:“將潛艇升上水面,讓他們离去,別以為我有那么大的忍耐力,快!”
  我立時補充道:“也別以為我有那么好的耐性,你要是在十分鐘內想不出辦法來,那么,我反正是那樣,他的性命——”
  我講到這里,再度用槍柄敲著那人的腦袋,而發出“拍拍”之聲來,那人低聲吼叫著,顯然是心中已怒到了极點。肯斯基苦笑道:“好,好!”
  他指著那小潛艇,又道:“米倫太太可以先進去,你可以在小潛艇中,利用自動控制系統,自己將自己射出去,在十分鐘之后,你就离我們十五浬了!”
  我遲疑了一下,道:“你弄開艙蓋來,讓我看看。”
  肯斯基大聲吩咐著兩名軍官,那兩名軍官揭開了艙蓋,一面解釋著,道:“艙蓋是利用磁性原理緊合的,在五百公尺深度之內是絕對安全的。”
  我向艙中看去,有兩個座位,在座位之前,是許多控制儀和表板,其中有一個掣鈕之下,寫著“自動發射”的字樣,看來肯斯基倒不是在胡說八道。
  我點了點頭,表示滿意,然后道:“好,將它納入彈道之中再說。”
  肯斯基又下了命令,許多器械移動著,小潛艇漸漸升高,它的頭部,伸進一個如魚雷管一樣的口子中,十分吻合,一盞紅燈,在不斷閃閃生光。我吸了一口气,道:“米倫太太,請你先坐進去。”
  米倫太太沒有說什么,順從地坐了進去,我則沉聲地對被我制住的那人道:“你站在潛艇邊上別動,只要你一動,我就立即開槍,听到了沒有?”
  那家伙老大不愿意地點了點頭,我又大聲叫道:“所有的人退后!”
  然后,我跳進了小潛艇,扳下了一個黑色的開關,艙蓋突然合了下來,頂部的一盞燈也著了。這是決定我和米倫太太能否恢复自由的最重要時刻了!
  我用力按下了那個“自動發射”掣,潛艇一陣猛烈震動,在突然之間,向前沖了出去,我和米倫太太的身子,都猛地向前沖,頭部撞在儀表板上。
  我只覺得一陣劇痛,險險沒有昏了過去,同時,我听得米倫太太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尖聲地叫了起來。她叫些什么,我完全沒有法子听得懂,但是我卻可以听出她語气中那种极度的、不可遏制的惊恐。
  我暫時不能去理會米倫太太,因為我必須控制小潛艇的行進,我知道小潛艇确已脫离那艘大潛艇了。可是,當我想到這一點時,卻已經太遲了!
  我還未曾扭開雷達探測屏的開關,一下猛烈的震蕩,便已然發生了。那一陣震蕩,是如此之劇烈,以致在震蕩發生的兩分鐘之后,我全然無法控制局面!
  我的身子被從座位上拋了起來,小潛艇的內部,空間是如此之狹窄,但是我的身子還是被拋了起來,那种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我只是本能地護住了頭部。
  而在那一剎間,我也全然無法知道米倫太太究竟怎么樣了,我几乎是失去了知覺,直到我喝了一大口海水。
  海水涌進來了,我整個人都浸在海水中了,直到此際,我才從半昏迷的狀態中,醒了過來,我猛烈地掙扎了一下,那下掙扎的結果,使我頭部撞在堅硬礁石上。只不過那倒令我更清醒了許多。
  我睜開眼來,水中全是翻滾著的气泡,但是我還可以看到那潛艇完全毀了,而更令我心瞻俱裂的是,我看到米倫太太還在潛艇之中!
  我之所以肯定這一點,是因為她的金發,從潛艇的裂口處,向外瓢浮了出來。我連忙向前游了出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那時,我自己也是筋疲力盡了,但是我還是盡了我最大的力量將她拖了出來。
  然后,我扶著礁石,向上游去。
  謝謝天,我們并不是在太深的海底,在我肺部的空气還沒有消耗完之前,我的頭已然冒出了水面,我連忙將米倫太太的頭部托高,使她也露出水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發現那是在大海之中的一組孤零零的礁石,它露出海面的范圍不大,最高的地方,离海面也只不過一人高,我相信在浪大的時候,它一定會被海水完全蓋過的。
  但即使那只是如此之小的一片礁石,已經使我的心中夠高興的了,因為若是沒有它,我就不能再活了!
  米倫太太似乎昏了過去,我將她的上身擱在礁石上,她的金發仍有一半截浮在海水之上。然后我爬上了礁石,再將她的身子拉了上來。我替她進行著人工呼吸,足足過了五分鐘之久,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覺得不但是米倫太太,而且是我自己,身子也漸漸地僵硬!
  因為,在施行人工呼吸五分鐘而仍然無效之后,我發現,米倫太太已經死了!
  她的身上并沒有什么傷痕,但是她可能是在水中被震得昏迷過去之后,窒息而死的。她真的已經死了,因為她已停止了呼吸。這實在是我無論如何都料不到的一件意外。
  本來我以為她早死了,但結果她卻沒有死。而現在,當我以為我和她在一起,可以在她的口中,解釋我心中一切疑團之際,她卻死了,死在我的身邊!
  我只覺得我自己,彷佛也成了礁石的一塊一樣,僵硬而又麻木,一動也不動,我只是緊握住了米倫太太的雙手。
  米倫太太的面色,看來不會比平時更蒼白多少,她看來仍然那樣美麗,我在僵立了不知多久之后,才將耳朵貼在她的胸前去傾听,我多么希望可以傾听到她的心跳之聲!可是我卻失望了,她已然死了!
  死人的心髒自然是不會跳動的,所以我也听不到任何的聲響,她的雙眼閉著,在她的臉上,似乎仍帶著一种淡淡的哀愁,但也不失為平靜。
  我沒有什么好做的,我只好將她的雙手,放在她的胸前,使她的樣子,看來更加宁靜一些。在最初的几個小時內,我只是呆呆地望著已死的米倫太太,全然不想為我自己做什么事,直到天色全黑了下來。
  我開始在礁石上踱來踱去,然后又坐了下來,如果在一兩天之間,我不能獲救的話,那么,我就一定和米倫太太一樣,要死在這一片礁石之上的了!
  因為我沒有食水,沒有食物,而更主要的,是我的情緒,如此之沮喪,使得我意志消沉,几乎不想為生而掙扎!
  我呆坐著到天亮,腹中已開始饑餓而絞痛,而口渴得令我覺得我的身子已在干裂。我從礁石上拉下了几只貽貝來生嚼著,然而那卻使得我更加腹部抽搐。
  太陽升起來了,像火球一樣地烤著我,我能夠清晰記憶的事,是到那种貽貝奇腥的味道為止,以后的一切,全是模糊的、片斷的和無法連貫的了。
  我記得我已無力走動,我在恍惚中,是爬到米倫太太身邊的,到了我又握住了她的手之后,我感到生命已然离我而去,我眼前是一片黑暗,我耳際也听不到浪拍礁石的那种聲音了,什么也不覺得了。
  當我漸漸又有了知覺之際,我像是在天空中飄動著,突然間,又像是有什么人惡作劇,將許多麥芒,拋在我的身上,令得我全身刺痒。
  接著,又有人將一种辛辣的東西,在我的鼻口上涂著,又似乎有清涼的液体,自口中流入,那流進我口的不像是液体,簡直就是生命,我竟可以睜開眼來了。
  我看到至少有四個人在我的面前,其中一個,正將水淋在我的臉上,我立時張大了口,貪婪地吞著他淋下來的水,然后我含糊不清地問:“我在什么地方?”
  一個中年人咬著煙斗,來到我的面前,道:“你在一艘漁船上,你是誰,怎么會伏在那片死礁之上的?”
  我的記憶力已然恢复了,我喘了几口气,道:“米倫太太呢?”
  那中年人呆了呆,道:“你說什么?米倫太太?”
  “是的,”我連忙說:“在你們發現我的時候,她應該在我身邊的,只不過,她……她早已經死了。”
  那中年人搖著頭,道:“我們只看到你一個人,海水不斷卷過你的身子,你緊抱住了一塊礁石,如果你身邊還有別人的話,那么早就被海水卷走了。”
  我呆了半晌,道:“請問今天是几月几日了?”那中年人說出了日子,我在那礁石上,昏迷不醒,已有兩天之久了!
  我在那礁石上已昏迷了兩天,四十八小時!但是在那四十八小時中,我記憶得的事,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分鐘,照那中年人這樣講,米倫太太當然是被海水卷走了。
  我呆住了不出聲,那中年人又問:“你是什么人?”
  我的腦中混亂到了极點,但是我還是立即回答了這個問題,道:“我是一個很有地位的商人,因為一件意外,我才在海中飄流的,你們如果能將我送回去,我一定會送极其丰厚的酬勞給你們。”
  那中年人搖頭道:“這不可能,我們正在捕魚啊!”
  我立時道:“我想,我致送給你們的酬勞,大約至少是你們滿戴而歸的收獲的十倍,而且,只要是船上的船員,以后有了困難,可以隨時來找我的。”
  我還怕他們不信,是以在講完了之后,又補充了一句,道:“因為你們救了我的生命,而我又急于回家去!”
  那中年人自然是船長,他在呆了片刻之后,道:“當然可以,我們立時送你回去,但……但……”
  我知道他不一定相信我有那么多錢給他,是以不等他講完,我立即道:“你們不必怀疑,你已救了我,難道我會欺騙你么?我絕不會食言的。”
  那中年人大聲叫著,吩咐著水手,我可以覺出船在快速地航行著。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才能在甲板上走動,我一直佇立在船頭上,望著茫茫的大海。當然,我已遠离那堆礁石了。
  我已經确知米倫太太是死了,而且,她已被海水卷走了,我是不是永遠不能得知她神秘的身份了呢?當我站在船頭上的時候,我已然決定,我一回去之后,立時到墨西哥去,去見尊埃牧師。我無法知道米倫太太究竟是什么人,但是我想那封信一定极其重要。
  在見到了尊埃牧師之后,那我就能得知信內的內容了。
  我在海中,一共航行了四天,到了第四天晚上,我已可以看到熟悉的燈火,我回家了!這艘船上,一共有七名船員,我們在一處荒僻的地方上了岸,我招待他們住在第一流酒店之中,第二天,我便照許下的諾言,給了他們巨額的金錢作酬報。
[center]第七部:米倫太太的信[/center]

我只休息了一天,便帶著那封信,直飛到墨西哥去了。
  當我靠著軟軟的沙發上,閉目養神,在高空飛行之際,其實我的心中是十分繚亂的。在我見到了米倫太太之后,我以為可以和她一齊到墨西哥來的。
  可是,意外的撞擊,使米倫太太喪了生,而且,她的尸体也被海水卷走,一切都在剎那間變得無可追尋了!
  在米倫太太給尊埃牧師的那封信中,是不是真能知道她的身份呢?如果不能的話,那么,她這個人,就將永遠是一個謎了。
  飛机在墨西哥巿的机場上降落,我在巿中休息了一天,租了一輛性能十分优越的汽車,直向南方駛去,我的目的地,自然是那個叫作“古星”的小鎮。
  那實在是一段十分艱苦的旅程,更要命的是,我的心頭极之沉重,米倫太太的死亡,雖然和我沒有直接關系,但是她總是死在我身邊的,可怕的死亡,在我的心頭造成了一個化不開的陰影。
  我在崎嶇不平的公路上駕車疾馳,沿途吃著粗糙的食物,喝著墨西哥的土酒,自然顧不得來修飾我自己的外表。
  是以,當我終于來到了那個叫作“古星鎮”的小鎮上之際,我的樣子十分駭人,以致當我想向一個小孩子問路時,那孩子竟嚇得哭了起來。
  事實上,我也根本不必問路,教堂就在小鎮的盡頭,那是一眼就可以望到的。白色的尖塔高聳著,在尖塔之上,是一個十字架,我駕著車,直來到教堂門口。
  我的出現,并沒有引起鎮上居民多大的好奇,他們只是懶洋洋地望著我,他們的一切動作,都是懶洋洋的,在他們的懶洋洋動作中,可以看出他們對人生的態度,他他們當然不滿足目前的生活,可是他們也決不肯多化一分精力去改善他們的生活。
  他們就那樣地過著日子,直至老死,看那些坐在門坎上、滿面皺紋的老年人,真不知他們的一生有什么意義。
  我的車子在教堂面前停了下來,跳下車,我走上了几級石階,在教堂門前停了下來,然后,我推開了門。
  那教堂自然不很大,但是一推開了門之后,卻自然而然,給我以一种清新陰涼的感覺,我還听到一陣風琴的聲音。琴音有好几個已走了樣,那自然是由一座十分殘舊的風琴所奏出來的聲音了。
  我看到有一個人,穿著牧師的長袍,正在教堂的一角,彈奏著那風琴,他背對著我,我一直來到了他的背后,他才緩緩轉過頭來,惊訝地望定了我。
  那牧師只不過是三十上下年紀,顯然不是我要找的尊埃牧師了。我問道:“我找尊埃牧師,你可帶我去見他么?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找他的!”
  那年輕牧師望了我片刻,然后十分有禮貌地微笑著,用很柔和的聲音道:“尊埃牧師是一個好人,我們會永遠怀念他的,朋友,你有什么事,如果尊埃牧師可以為你解決的,我也能夠幫助你。”
  他講到這里,伸出手來,道:“我是葛里牧師,是教區派我來接替尊埃牧師職位的,他已經魂歸天國了。”
  那實在是我絕對意料不到的事,我呆了半晌,道:“這……不可能啊,上一期的美洲考古學術雜志上,還刊登著他的相片,和他幫助考古隊的消息。”
  “是的,”葛里牧師的聲音十分傷感,道:“我們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突然死去,尊埃牧師的死是半個月前的事。”
  我苦笑著,我是不遠万里來找尊埃牧師的,可是他卻已經死了,我并沒有出聲,葛里牧師卻十分客气,道:“我可以幫助你么?朋友,可以么?”我又呆了半晌,道:“我想在這里住几天,而不受人打扰,你可以介紹我一個清靜一點地方么?”
  葛里牧師又打量了我一會,道:“如果你是為考古的目的而來的,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我對考古也极感興趣,我就住在教堂的后面,很不錯的房子。”
  我來回踱了几步,葛里分明是一個十分有修養的神職人員,我對他的印象十分好,能和他住在一齊,自然不錯,是以我立即答應著道:“如果我不打扰你的話,你看,我一直駕車前來,我的樣子曾嚇哭了一個孩子!”
  葛里微笑著,道:“我們不看一個人的外表,我們的職責,是洞察一個人的靈魂,朋友。”
  我十分欣賞葛里牧師的談吐,但是他顯然知道如何地關怀別人和幫助別人,我點著頭,道:“尊埃牧師不在了,我想我應先和你商議一件事,可是我想先能洗一個澡。”
  他望著我,等我講完,他立時道:“自然可以,你看來十分疲倦,洗澡是恢复疲倦的好方法,請你跟我來。”
  他轉過身,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從教堂旁邊的一扇門走了出去,到了教堂的后面,那是一個大崗子,土坡斜斜向上,我踏茌柔軟的青草上,走上了二十多步,便看到了那幢白色的屋子。
  然后,我隨著葛里牧師,走進了那幢白色的屋子。
  那房子并不大,可是卻給人以舒适之感,葛里牧師將我直接領到了浴室之中,再給我找來了替換的衣服。在半小時之后,我便在他的書房中,面對面坐著,他問我:“你有什么事和我商議?”
  我在考慮著,想怎樣開口才好,因為事情實在太奇异,太复雜了,使我不知如何開口才是最适宜的講法。
  我未曾開口,葛里牧師又道:“我想,你要講的,一定是十分不尋常的事?”
  我點著頭,道:“是的,太不尋常了,你可認識一個叫米倫太太的金發女子?”
  葛里搖著頭,道:“我不以為我認識這個米倫太太,我是才到古星鎮來的。”
  我苦笑著,本來我想說,米倫太太其實不能說是古星鎮上的人,但是我卻沒有這樣講,因為如果那樣說的話,真是說來話長了,我必須從基度如何發現米倫太太說起了。我必須用直截了當的說法。
  于是我想了一想,道:“這位米倫太太,有一封信給尊埃牧師,我就是專為送信而來的,現在,尊埃牧師已經不幸死了,你說,我應該如何處理這封信呢?”
  葛里牧師考慮了一會,才道:“我想,應該將信退回給這位米倫太太。”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那不行,因為米倫太太也死了。”
  葛里歎了一聲,道:“這世上,似乎充滿了不幸,是不是?既然他們雙方都已死了,在天堂中,他們一定能互通信息,我看這封信應消滅了。”
  我歎了一聲,道:“本來應當那樣的,可是我卻想知道這封信的內容。”
  葛里牧師皺著眉,道:“朋友,這是犯罪的想法。”
  我并沒有出聲,但是我的心中卻在想,這一點,你不提醒我,我也一樣知道的,就是為了那樣,所以我才一直未曾拆閱這封信,但現在是非拆閱不可了!
  我并不准備和葛里牧師詳細討論這個問題,我也沒有說服葛里牧師的企圖,因為我感到,在這件事中,葛里牧師可以置身事外,不必再卷入漩渦中。
  或許是由于湊巧,几個和事情有關的人,全都死了,他們是基度,米倫太太和尊埃牧師,現在世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米倫太太奇异的身世了。而在看了那封信之后,會有一些什么事降臨在我的身上,全然不可測知,葛里是一個好人,何必連累他?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道:“你說得對,那是犯罪的想法,現在我不再那么想了,請指點我尊埃牧師的墳地在那里,我要將這封信在他的墳前焚化。”
  葛里牧師忙道:“好的,我帶你去,他的墳在——”
  但是葛里牧師還未曾講完,我便已打斷他的話,道:“對不起,牧師,你只消告訴我地方好了,我自己會去的——我想單獨去完成這件事。”
  葛里牧師呆了一呆,才道:“好的,在鎮附近,有一座石橋,稱作青色橋,尊埃牧師的墳就在橋附近,兩株大樹之下,你一到那里就可以見到了。”
  我向葛里道了謝,走出了他的家,他又指點了我走到青色橋的方向,我便慢慢地向前走去,我堅信那一封信中,米倫太太一定向尊埃牧師述及她的身世,而我實際上,并不准備去將那封信消滅。
  我只是准備在尊埃牧師的墳前將信拆閱,讀上一遍,那樣,我的犯罪心理可以得到安慰,因為表面上看來,我是將信讀給尊埃牧師听,雖然實際上,是我自己想知道這封信的內容。人的行為,有時是很喜歡自欺欺人的,這种可笑的情形,我自己也無法避免。
  我走出了沒多久,便看到了那座青色橋了。
  橋不是很長,在橋下,是一條已然半干涸了的小河,橋是用大石塊砌成的,石縫之中,生滿了青草,橋上也長滿了青苔,的确不負了“青色橋”三字。
  我雖然是第一次來這里,但是對這座橋,我卻相當熟悉的,我曾在那本考古雜志上,看到過這座橋的圖片。這時,在橋下,有几個婦女正在搥洗衣服,他們好奇地望著我,我也不去理會她們。
  我走過了橋,已看到了那兩株大樹,我加快了腳步,來到了樹下,尊埃牧師的墳,只不過是一塊石碑而已。
  我在石碑前站定,低聲道:“牧師,我替你帶來了一封信,可是你卻已不在人世了,我想在你墳前將信讀一遍,想來你一定不會反對我的做法吧?”
  他當然是不會反對的,因為他早已死了,而我之所以要問那些無聊的話,也無非是想掩飾我自己的不當行為而已,我一面說,一面已取出了那封信來。
  自從我在那個頑童手中,搶過那封信來之后,這封信屬我所有,已有好些日子了。這時,我取了這封信在手,准備拆開來,想起我自從得到了這封信之后的遭遇,我在不由自主間,歎了一口气。
  我用力去撕那封信,我早已說過,那信封是用厚牛皮紙自制的,是以不容易撕得開,當我用力一撕,終于將之撕開時,由于用的力道大,信封向外揮了一揮,“拍”地一聲,一件東西自信封中跌了出來。
  我早已知道,在信封中的東西是一柄鑰匙,而且我還在姬娜的口中,知道那是一柄“有翅膀的鑰匙”。
  但是我看到那柄鑰匙,卻還是第一次,我連忙一俯身,將之拾了起來。
  那是米倫太太最喜愛的兩件東西之一(另一件是那枚紅寶石戒指),是以我必須仔細地審視它。那的确是一柄十分奇妙的鑰匙,它和我們平時使用的鑰匙,看來似乎并沒有多大的不同。
  但是,在近柄部分,卻制成了兩只的翅膀,那自然只是一种裝飾,我們平時使用的鑰匙上有這樣裝飾的,似乎并不多見。我看了那鑰匙大約半分鐘,手指微微發著抖,抽出了那封信來。
  那封信相當長,那應該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信,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它竟是用鉛筆來書寫的。第二個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信是用英文寫成的,而字跡十分之生硬拙劣,絕不像出自一個金發美人之手!
  我立時將兩張信紙一齊展了開來,一面看,一面低聲念著,我的聲音越來越是走樣,几乎連我自己,也不認為那是我自己所發出來的聲音了!那自然是因為這封信的內容,實在太古怪的緣故。
  以下,便是那封信的全文:
  “尊埃牧師,我認識的人不多,除了基度一家之外,就只有你了,而我又早已發現基度對我十分不正常,我之所以無法离開他們,是我實在不想再有別的人知道我存在的緣故,我只好靜候命運的安排——命運已替我安排了一個如此可怕的遭遇!”
  “我是什么人?你或許還記得,或許已經忘記了。如果你還記得我的話,你一定還在怀疑我究竟是什么人的。”
  “我究竟是什么人,從什么地方來,到什么地方去,不要說你的心中在怀疑,就是我自己,也全然不知道,我一定是在做惡夢,多少日子來,我一直希望那是一場惡夢,希望忽然間夢會醒來!”
  “如果那真是一場惡夢,而在突然之間,夢醒了,那該多好啊,一切都正常了,我可以和我丈夫,和我的朋友在一起,世界是如此之美麗,生活是如此之歡暢!可是,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卻不是惡夢!”
  “愛在夜晚注視天空,想弄明白,我是不是迷失了,是不是迷失在無窮無盡的宇宙之中了,但是我發現我并沒有迷失,我在應該在的地方!”
  “我是應該在這里的,一切看來毫無錯誤,可是,我為什么竟然會進入了一個永遠不醒的惡夢中呢?”
  我一直喃喃地念著米倫太太的那封信,念到這里,我便略停了一停。米倫太太究竟在說些什么,我仍然是一點也不明白,她說她“應該在這里”,又說她“進入了一個惡夢”,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繼續念下去!
  “我知道我無法明白這一切的了,因為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米倫先生已經死了——我將他保存著——我也一定會死,或者死亡來臨,惡夢才告終結。
  “我托姬娜在我死后將這封信和這柄鑰匙交給你,當你讀到了這封信,和看到了這柄鑰匙之際,你一定會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我要你做些什么。事實上,我要你做的事,十分簡單,你拿著這柄鑰匙,到火山口去,你只消縋下二十公尺,你就可以看到一扇門。”
  我念到這里,又停了一停,然后,我抬起頭來,再吸了一口气。
  米倫太太的信中,确然這樣寫著:你只消縋下二十公尺,就可以看到一扇門。一扇門是什么意思呢?
  我抬高頭,可以看到那座火山,那火山并不高,而且顯然是一座死火山。在死火山口中,有一扇門,我是不是在做夢呢?還是我只是在讀著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所寫的怪信?
  但是米倫太太之謎,顯然不是“神經不正常”這一句話所能解釋的,因為和米倫太太一齊存在著,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例如那戒指,那照相机也似的東西,那些錢幣一樣的金屬圓片,那本簿子和簿子中的圖片等等東西,無不是十分神秘的。
  火山口中的一扇門,那扇門是通向什么地方的呢?是通向四度空間的么?
  我心中一面想著,一面繼續去看那封信——那時,我只是看,而不將之念出來,因為我已然失去了將之念出來的勇气了!
  那封信以下是這樣的:
  “你可以用這柄鑰匙打開那扇門,然后你便會知道你看到些什么。我希望你能夠從你看到的東西中,揭露我惡夢之謎,那么,請別再講給別人知,謝謝你!”
  信越是到后來,字跡也越是拙劣和潦草。米倫太太是不會沒有足夠的時間的,那當然是由于她心緒极端惡劣的緣故。
  是以,那封信的最后一段,詞意便十分含糊,即使看了好几次,也不明白究竟确實指什么而言。
  信后,也沒有署名,我再將那封信看了一遍,將之小心折好,放在袋中,我的手中緊緊地握著那柄鑰匙,望著那座火山。
  尊埃牧師已經死了,現在,我既然讀到了那封信,那么我自然要用這柄鑰匙,去打開那扇門,去到米倫太太希望尊埃牧師去到的地方。
  我慢慢地轉過身,回到了鎮上,我也不再去見葛里牧師,我駕著那輛租來的車子,順著通向火山腳下的公路,疾馳而出。”
  一面駕著車,一面我不斷地想:基度當年,也曾在這條路上,赶赴火山,結果,他發現米倫太太,站在火山的山坡上。而如今,我能夠發現些什么呢?
  我以十分高的速度,在崎嶇的公路上飛馳,等我來到火山腳下的時候,已經是傍睌時分了。抬頭向山上看去,火山十分險峻,我并沒有攜帶爬山的工具,但是我相信,徒手也可以爬得上去的。
  我在山下的小溪喝了几口清水,便開始向上攀登,十年前火山曾經爆發過,但是卻已沒有什么痕跡可尋了,野草和灌木滋生著,使我攀登起來,增加不少便利,我在午夜時分,登上了山頂。
  月色十分好,在明洁的月色下,我看到了直徑大約有一百公尺的火山口,向下望去,一片漆黑,像是可以直通到地獄一樣。
  火山口中并沒有濃煙冒出來,但是卻有一股濃烈的硫磺味道,使人很不舒服。
  我甚至于未曾攜帶電筒,是以盡管我的心中十分著急,急于想找到那扇門,用米倫太太的鑰匙打開那扇門,去看個究竟,但是我也無法在漆黑的火山口內,找到那扇門的,是以我只好等待天亮。
  我找了一處背風的地方,在一塊很平坦的大石之上,躺了下來,我恰好可以看到山腳不遠處的古星鎮,鎮上只有几點零零星星的燈光在閃著。
  那塊大石十分大,我本來是可以放心睡上一覺而不怕跌下山去的,但是我心中十分紊亂,以致我一點睡意也沒有。我在想,當我打開了那扇“門”之際,我將要踏到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而且,我在到了那個不知的地方之后,是不是還能夠回來呢?
  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聯想起來的問題太多了,我想到我的朋友,我的妻子,如果我竟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的話,他們是不是知道我是在那扇奇异的門中消失了呢?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因為沒有人知道我的行蹤,連葛里牧師也不知道。或許,過上些日子,他們會在火山腳下發現我租來的那輛汽車,但是也決計不會有人知道我是在火山口中消失了!
  我翻翻覆覆地想著,好几次,竟打消了天亮之后去尋找那扇門的主意,有好几次,我甚至已經開始向山下走去,決定將這一切,全都忘個一干二凈了!
  但是,我只向山下走了十來步,便又爬上了山頂,而太陽也終于升起來了。當陽光射進火山口之際,我已約略可以看到火山口的大概情形了。
  火山口內的岩石,巉峨不平,要攀下去,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米倫太太信中說,那扇門离火山上的邊緣,不會超過二十公尺,所以,我想我應該可以在山上面看到那扇門的。
  我順著火山口,慢慢地走著。
  太陽越升越高,火山口中的情形,也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我沿著火山口走到一半時,突然看到了一絲金屬的閃光,那种銀色的閃光,一定是金屬所發出來的!
  一看到那种閃光,我立時停了下來,仔細審視著,火山口之內的岩石,奇形怪狀,有的圓得像球一樣,有的像是鐘乳,大都呈現一种异樣的灰紅色。
  是以,那种金屬的閃光,看來便十分奪目,我立即看出,它大概有兩公尺高,一公尺寬,我的心中陡地一動。那是一扇門!
  那是一扇金屬的門!一定就是米倫太太在她信中提到的那一扇門,也就是我要找的那扇門!本來,我對于火山口會有一扇門這件事,仍然是將信將疑,心中充滿了疑惑的。
  但現在,它的的确确在那里了,那實在是不容我再疑惑的事!
[center]第八部:一扇奇門[/center]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我想,每一個人在我如今那樣的情形下,都不免要苦笑的。
  那扇門,看來是嵌在火山口的岩壁上,它是通向何處去的呢?是什么人安了一扇門在這里的呢?這一切,全是不可解釋的事!
  但是,不可解釋的事已經呈現在眼前了,那除了苦笑之外,還有什么別的辦法?
  我看了大約十分鐘,太陽升得更高了,陽光也可以射進火山口的更深處,但自然不能達到火山口的底部,所以向下看去,最底層仍然是一片濃黑,陽光照射的范圍越是廣,反倒令火山口中,更顯得陰森可怖!
  我開始小心地向下攀去,我必須十分小心。因為火山口岩壁上的岩石,是岩漿在高熱之下冷卻凝成的。
  在火山口內的岩漿開始漸漸變冷的時候,它會收縮,是以有的岩石,看來是和岩壁連結在一起的,但實際上,早已因為收縮之故,而和岩壁分离了,只不過有极小部分維持著石塊不跌下去而已!
  在那樣的情形下,如果我不由分說地踏上去的話,那么我一定會連人帶石跌下去的了。
  我在尋找每一塊踏腳石之前,都用手攀住了我已認為可靠的石塊,用力蹬上一蹬。
  我才不過落下了五六公尺,已有好几塊大石,被我蹬得向火山口底下直跌了下去。
  我不知那火山口有多深,但是几塊大石跌下去,我都听不到它們落地的聲音。直到一塊足有一吨重的大石,被我蹬了下去,我屏气靜息地等著,足足等了好几分鐘,才听得深得像是已到了地獄的深處,傳來了一下聲響,那聲響空洞得使人發顫。
  我足足化了半小時之久,才下落到那扇門前。那扇門是在特別突出的一大塊岩石的上面,像是一個大平台。
  我的身子慢慢地移動著,當我終于來到了門邊的時候,我更可以肯定那的确是一扇門了!而且,我還立即發現了那鑰匙孔!
  我還看到,那門口本來是有兩行字的,但是卻已經剝落了,變成了許多紅色的斑點,已看不清那是什么了,我心頭怦怦亂跳,一手攀住了石角,一手取出了鑰匙來,向鑰匙孔伸去。
  但是,我卻無法打開那扇門來,因為在鑰匙孔中,塞滿了石屑,我取出一柄小刀來,用力挖著塞在孔中的那些石屑,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的工作。
  我只能用一只手來工作,腳踏在一塊石塊上,我的另一只手,必須用來固定我的身子,否則我一用力,就會跌下去了。
  我在挖除塞在鑰匙孔中的石塊時,發現了十分奇怪的一個現象。鑰匙孔并不大,但是在孔中的石屑,卻比孔要大得多。
  是以我必須先用小刀尖,將石屑用力撬碎,然后才將之一粒一粒弄出來。
  大石頭為什么能走進比它体積小的鑰匙孔中去呢?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石頭進去的時候,并不是固体,而是液体。
  也就是說,是岩漿流了進去,在鑰匙孔內,凝結成為岩石,所以才有如此現象的。
  我發現了這一點,至少使我對這扇不可思議的怪門,有了一點概念。
  我所想到的是:這一扇門在火山口,一定是在那次火山突然爆發之前的事,火山爆發時,岩漿涌了上來,塞住了鑰匙孔!
  我費了好久,才算將鑰匙孔中的石塊,一齊清除了出來,然后,我將那柄鑰匙,慢慢地插了進去。
  我在插進那柄鑰匙之際,我心情的緊張,當真是難以形容的。老實說,我還感到相當程度的恐懼,我甚至希望那門的門鎖因為年久失靈了,使我打不開那扇門!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么,我就可以召集多些人來,用別的方法將門弄開,人多些,總比我自己一個人面對著這一扇神秘莫測的門要好得多了。
  但是,我的希望,卻并沒有成為事實,當鑰匙插進去之后,我輕輕地轉動著那柄柄上有兩只翼的浮雕的鑰匙,只听得“拍”地一聲響,顯然我已經成功地將那里門打開來了。
  門上并沒有門柄,我只有捏著那柄鑰匙,慢慢地向外拉著,那門漸漸地被我拉了開來。
  在門被拉開之際,又有好几塊石塊,向下落了下去,那些石塊,是在門和門框的縫上的,因為門被我拉開,而使它們落了下來。
  當門被漸漸拉開之際,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門的里面了。
  在那一剎間,我的腦中,不期閃過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念頭,我想到那扇門里面,可能是第四空間,那么我將從此消失在第四空間中,再也回不來了,就像是在汪洋大海中飄蕩的小船一樣。
  我又想到,那門里面,可能是希世寶藏,就像“芝麻開門”中的那扇門一樣。
  我腦中古怪的念頭是如此之多,是以,當那扇門拉了開來,我可以看清門內的情形之際,我真的呆住了,因為門內什么也沒有!
  我說門內什么也沒有的意思,并不是說門里面是空的,或門內仍然是岩石,在門的后面,是一個小小的空間,像是一只箱子,或者更恰當地形容說,像是一具可以容納兩個人的升降机!
  那“升降机”的四壁、上下,也全是金屬的,和那扇門,是同一金屬,可是,就是那樣一個小小的空間,并沒有其它。
  我呆了半晌,又不禁苦笑起來。米倫太太信中所指的門,自然便是這一扇,但是她信中說的那扇門,卻是和她有關的。
  我滿以為我只是打開了那扇她說的門,就可以得知她的神秘身份了,但如今,我卻只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空間,米倫太太如果是和人在開玩笑的話,那么這個玩笑,開得著實不小!我因為在未曾打開這扇門之前,心中所想的古古怪怪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是以看到門內只是一個小小的空間,便大失所望起來。
  但是并沒有過了多久,當我的腦中又靜了下來之際,我卻感到,即使門后空無一物,那也是一件十分值得奇怪的事情!
  看來,那像是一只很大的,可以容納兩個人的箱子,那么是誰將這箱子搬到這里來,將之嵌在火山口的岩石之中的呢?而且,這樣做的用意又何在呢?
  我想著,已然向著“升降机”中,跨了進去,當我站在那“升降机”中的時候,我發現門后,好象有一些文字,為了更好認清那究竟是什么文字起見,我將門拉攏了些。就在這時,我意想不到的事,突然發生了!
  那門顯然是有磁性的,我只不過將門拉近了些,可是一個不小心,“砰”地一聲,那扇門竟關上了,我眼前立時變了一片漆黑!
  我不禁大吃了一惊,我被困在這里,如果走不出去的話,那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我的第一個動作,便是用力去推那扇門,想將那扇門再推了開來,而且在那一剎間,我已下定了決心,一將門推開,我便立時爬出火山口,离開墨西哥,再也不理會什么米倫太太了!
  可是,我只不過推了一推,還未曾將門推開,我的身子,便突然向下沉去!
  我不知道我的身子是如何向下沉去的,因為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記得我是存身在一塊金屬板上的,我也記得我存身之處,看來像是一具狹小的升降机,如今我既然是在下沉,那么,它真是一具狹小的升降机了?我下沉的速度十分之快,而且,那是突如其來的,是以在剎那之間,我反而像飛了起來一樣!
  那只不過是一分鐘左右的時間,然而,這是如何使人失神落魄的一分鐘!
  我終于停止了,那是在“砰”地一聲之后,我的身子只感到一下輕輕的震動。
  在那之后,我的身子仍彷佛在下沉著,但實際上那只不過是我的感覺而已,就像一個在船上太久的人,上了岸之后,仍然有身在船上的感覺一樣,事實上,我已停止不再下降了。
  我伸手在我的額頭之上,抹了一抹,在那短短的一分鐘之內,我已是一頭冷汗了!
  然后,我苦笑了兩下,自言自語道:“如果那的确是一具升降机,那么現在升降机已停,我應該可以推門走出去了!”
  我一面說著,一面用力向前推去。
  在我雙手向前推出之際,我心中所存的我可以走出去的希望,不會超過百分之一,但是不寄于太高希望的事,卻往往能成事實的!
  我手輕輕一推,竟已將門推了開來!
  那時候,一陣新的惊恐,又襲上了我的心頭,剛才我下跌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下跌的速度,卻十分之快,那么,現在我已由這“升降机”帶到什么地方來了呢?
  但不論是什么地方,我都不能困在“升降机”之內的,我必須走出去!
  于是,我仍然推開了門。
  門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并沒有攜帶著電筒,否則,要知道門外是什么,實在太容易了,但現在卻變成了一項無法克服的困難,因為我的身上,并沒有帶著任何可以發光的東西!
  我一手推著門,伸一只手到門外,四面揮動著,我碰不到任何東西。然后,我伸出右足來,向外面慢慢地踏了下去。
  我是准備在一腳踏空之際,立時縮回來的,但是,我一腳竟踏到了實地!
  我踏到了實地,那不是什么四度空間,我是确确實實,來到了一處地方,如果有光亮的話,我將可以立時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現在沒有光亮,那也不要緊,我可以憑摸索和感覺來判斷那究竟是什么所在的。
  我在右腳踏到了實地之后,左腳又跨了出去,一面伸出雙手,向前摸索著,我連跨了三步,我的手,突然碰到了一樣東西!
  那樣東西一触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是十分涼的,我肯定那是金屬,我接著,便發現那是一根金屬管子。當我的雙手在那金屬管子上撫摸之際,我又發現那是彎曲的,呈一個椅背形。
  當我再繼續向下摸去之際,我發現那的确是一張椅子的椅背,因為我已摸到了那椅子的坐位和它的扶手,我向前走出一步,在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的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而我的腦中,卻是一片异樣的混亂。
  當我在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之后,我勉力鎮定心情,將一切事情,都想了一想,我又決定不去想一切事的前因后果,只將如今發生的事歸納一下。
  于是,我自己告訴自己:我是用一柄奇异的鑰匙,打開了一度在火山口上的門,進入了一座小小的升降机,降到這里來的,現在,我坐在一張椅上。
  這些事情,歸納起來,十分簡單,一句話就可以講完了,但是接著而來的卻至少有几十個問題,這張椅子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會有一張這樣的椅子的?我如今是不是在地獄中,听候魔鬼的審判呢?
  我發覺我自己的手心,在隱隱冒著汗,當我想在椅子的扶手上,抹去我手心的汗時,我發現在椅子的扶手上,有八個突出的物体。全在右邊的扶手,我雖然看不到什么,但是從我手指的触覺來判斷,我可以立時肯定,那是八個按鈕!
  當我一發現了這一點,我真正躊躇難決了。朋友,任何人和我在同一處境,一定都會有同樣的為難處的。
  我根本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根本不知那張椅子究竟是什么來歷,黑暗使得本來已是神秘之极的事,更加神秘莫測!
  而那八個掣鈕,當然是各有所用的,如果我能夠知道它們各自作用的話,那么,我倒不必猶豫了,可是我卻根本不知它們的作用!
  它們之中,可能有一粒是令我脫困的,也可能有一粒是會使我所在處爆炸的,更可能有一粒是會令得火山突然爆發的!
  或者,我坐著的那張椅子,可能是“時間机器”,那我如果胡亂按下一個鈕的話,我可能去到一百万年之前,我可不想和恐龍以及劍刺虎去打交道!
  又或者,我按下一個掣后,真會使我到達第四空間去!當然,最好的方法,是我根本不去按那八個掣鈕中的任何一個!
  但是,難道我一直坐在這椅子上?我又實在必須明白我的處境和改變我的處境!
  我的手指,在那八個掣鈕上移來移去,就是沒有勇气按下去。
  而當我的手指在那八個按鈕上不斷移動著的時候,我的手心中,卻不住地沁出冷汗來,以致我好几次用力將手心在我的衣服下抹著,將汗抹去。
  我心中千百次地問自己: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我呆了怕足有半小時,才突然站了起來,我決定一個按鈕也不去碰它,我要由那“升降机”上去,從火山口爬出去,再不想起這事件。
  但是,在黑暗中摸索著,我卻根本沒有法子弄開那“升降机”的門,是以,在十分鐘之后,我又在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和剛才一樣。
  我咬了咬牙,在黑暗中,自己對自己大聲道:“不管怎樣,隨便按一個吧!”
  雖然我听到的,只不過是我自己的聲音,但是人的心理,就是那樣可笑,听到了自己的聲音,我的膽子居然大了不少,而且也有了決斷力。
  我再不猶豫,也不理會我的手指,是停在第几個按鈕之上,用力按了下去!
  隨著我手指向下一沉,在我的左邊,立時亮起了一團光芒來。
  那團光芒是白色的,它十分柔和。但是再柔和的光芒,對一個久處在黑暗中的人來說,都是強烈的。我乍一看到光芒,立時轉過頭去,但是在我剛一轉過頭去的一剎間,我卻什么也看不到。
  那一段什么也看不到的時間十分短暫,接著我便看清楚了,那光芒,是由一盞燈發出來的,那盞燈有一個相當長的燈罩,是以使得燈光變成了一個徑可兩呎的圓柱形,而顯示在那圓柱形的燈光之下的,卻是一個人!
  那自然是一個人,他站著,雙手緊貼著身,雙目閉著,他是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偉丈夫,乍一看來,他像是懸空站著,但是几分鐘之后,我便看清楚,他是在一個透明的圓桶之中的,而那燈光,是從圓桶的頂部,照射下來,罩住了他的全身。
  我惊訝得在不由自主之間,霍地站了起來,我的目光定在那人身上,那人是死的,還是活的?是一個真人,還是一個假人?
  這些問題,我在剎那間,都無法回答。但是我卻立即肯定了一點!我以前,是在什么場合之下,見過這個人的,他對于我來說,十分臉熟!
  而且,我也立時想了起來,他,就是在那本簿子的圖片中,和米倫太太站在一齊的那個男人!
  如果我的推斷不錯的話,那么,他應該是米倫太太的丈夫,米倫先生!
  我又立即記起了米倫太太給尊埃牧師的那封信中的几句話,她說,她的丈夫死了,她將他保存了起來。米倫先生死了至少有十年了!米倫太太是用什么方法,將他的尸体保存得如此之好的呢?
  我像是中了邪一樣,腳高腳低地向前走去,雖然我明知我每一步,都是實實在在,踏在地上的,但是我仍然感到我彷佛是踏在云端上一樣。
  在事后的回憶中,我甚至無法記起我究竟是如何來到了米倫先生的面前的,我只記得,當我來到了米倫先生的面前,當我揚手可以碰到他的時候,我揚起了手來,但是我卻沒有砸到他。
  我的手被一透明的東西所阻,那透明的東西是圓桶形的,我不知那是不是玻璃,但至少手摸上去的時候,和摸到玻璃的感覺不同,它非常之滑,滑到難以形容,米倫先生的身体,就在這圓桶之中。
  我也無法回憶起我在那圓桶之前,怔怔地對住了米倫先生究竟有多久。
  我只是注意到米倫先生面部的神情,十分安詳,一點也不像一個死人。而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好象是金屬絲織的,閃閃生光。
  我在呆立了許久之后,才后退了一步!
  當燈光亮起之際,我首先看到了米倫先生,我的全部注意力,也自然而然,為米倫先生所吸引,我根本來不及去注意別的事。
  直到這時,我向后退出了兩步,我才看到,那光線雖然集中照在米倫先生的身上,但是也足可以使我看清楚其余地方的情形了。
  我無法形容我是在什么地方,但那決計不是山洞,也不像是房間,我像是在一個极大的艙中,它的四面,全是各种各樣的儀表,在我的左邊,是一幅深藍色的幕。
  而我在剛才所生的椅子之旁,另有一張椅子,那椅子之上,放著一頂帽子。
  剛才我在黑暗之中亂坐,已將那頂帽子坐扁了。
  我還看到,在兩張椅子之前的,是兩座控制台,也有著各种按鈕和儀器。
  我看清了這一切之后,不禁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我知道我是在什么地方了,我是在一艘十分大的太空飛行船之內。
  那毫無疑問地是一座宇宙飛船,而且我還知道,那是由米倫先生和米倫太太駕駛的。現在,我更可以确知米倫太太口中的“在一次飛行中死亡”的那次飛行,是什么樣性質的飛行了。
  那是星際飛行!
  米倫先生和米倫太太,是來自別的星球的高級生物!
  當我自以為終于有了米倫太太來歷之謎的時候,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本來,我對米倫太太的身份,對火山的突然爆發,便有著如此的假設的,現在又獲得了證明,自然更是深信不疑了。
  我在太空艙中踱來踱去,我知道了那是一艘宇宙飛船,對于那些按鈕,自然不再感到恐懼,我反而連續地按下了几個。其中的一個,令得那藍色的幕,大放光明,那幅幕本來是深藍色的,一放光明之后,變成了明藍色,而且,在幕上還出現了許多金色的亮點,有大有小,有的明亮,有的黯淡。
  我再三看了几眼,便呆了一呆,那是一幅星空圖,我可以立時指出那右下角的特別明亮的一點是太陽,因為有几個大行星繞著它,那其中的一個,有一個光環,那自然是土星了。
  地球當然也在其中,而當我認出了地球之際,我更是疑惑了,因為我看到有一道极細的紅線,自地球開始,向外伸展出去,在那股紅線上,有著表示向前的箭嘴形的符號,那紅線一直越過太陽系,再向前伸展,我可以清晰地辨認出,那股紅線,繞過了几個大星座。
  那几個大星座是昴宿星座、金牛星座和蜈蚣星座。然后,那股紅線直穿過獵戶星云,和阿芬角星云。那個阿芬角星云究竟有多大,誰也說不上來,科學家曾估計過,如果以光的速度來行進,一万万年只怕也穿不過去,但是那股紅線卻在當中穿過!
  而且,那股紅線還在繼續向前,又穿過了一大堆我叫不出名堂的星云,然后,才折了回來。
  如果那股紅線是代表著航線的話,那么它的“歸途”,倒是十分簡單的。
  它的“歸途”并沒有什么折曲,几乎成一直線,自遼遠的天際,回到了地球那股紅線,標明在那樣一幅龐大的星空圖之上,而且又有著箭嘴的符號,我說它是航線,那本來是不必加上“如果”兩字的。
  但是,我卻仍然非要加上這兩個字不可,因為事實上,根本不可能有一條這樣的航線的。要完成這樣的航線,以光的速度來進行,也要几万万年。而我們現今知道,用光的速度來行進是不可能的。那么,這股紅線怎可能是一條航線?
  尤其,這股紅線的起點和終點,竟都是地球,這就更令人覺得它的不可能了。
  我呆呆地看了半晌,才走近去,我發現那一大幅深藍色的幕,像是我們習見的螢光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卻發現,就在那幕的旁邊,有著一系列的控制掣鈕,于是我隨便按下了其中一個。
  像是我們按動了幻燈机的鈕掣一樣,一下輕微的聲響過處,突然,幕上的形象轉換了,那是一幅十分巨大的相片,我要后退几步,才看得清楚。
  而當我后退了几步之后,我不禁呆住了。
  在那奇大無比的“照片”上,我看到一望無際的平原,而站在近處的,則是米倫先生和米倫太太。他們兩人的身上,都穿著奇异的衣服,在頭上,則套著一個透明的罩子,從那罩子上有管子通向背部。
  在那巨大的平原之上,是一個极大的光環,那光環作一种异樣的銀灰色。
  在右下角,有著好几行文字,顯然是說明那是什么地方的,但是我卻看不懂那些字。但我不必看懂那些字,我也可以知道,這是土星!
  只有土星,才會有那么大的光環!那樣說來,米倫夫婦,至少是到過土星上的了!
  問題在于他是不是到過土星,從那艘如此龐大的宇宙飛船來看,他們兩人到過土星,那并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實。
  而問題是在于:他們兩人,是從何處啟程,去到土星的。是從地球么?那實在太可笑了。
  我的腦中十分混亂,我之所以想到他們會從地球啟程的,那并不只是因為那股紅線的起點和終點,都是在地球上。而更因為當我和米倫太太一齊在潛艇上之際,我曾和她談過話。
  米倫太太在談話之中,曾向我問及一個十分奇怪的問題,她問我,我們叫那發光的大圓球,是不是叫太陽,然后她又問我那個行星,正是我們的地球,她又說她的确回到地球來了。
  從那一番話中來推測,她倒的确是從地球出發的——然而如果她是從地球出發的話,那么,不是她瘋了,就是我瘋了,兩者必居其一。
  我使勁地搖了搖頭,想使我自己比較清醒些,但是我一樣混亂不堪,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來。我繼續不斷地去按那個掣,每當我按一下那個掣之際,畫面便變換一樣。我看到米倫夫婦,不斷地在各种各樣奇形怪狀的星球之上拍著“照片”。
  也有的“照片”,是沒有人的,只是奇形怪狀的星球和星云,看來他們的旅程,的确是如此之遙遠,以致有些“照片”,看了之后,令人根本看不出所以然來,心中則產生出一股奇詭之极的感覺。
  我不斷地按著,“照片”一共有兩百來幅之多,到了最后的一幅,卻令我發怔。
  那幅照片上,有許多許多人,大多數是金發的,有男有女,那是一個极大的廣場,廣場上,則停著一艘銀灰色的宇宙飛船。
  那艘宇宙飛船對我來說,并不陌生,我至少看到它停在古里古怪的星球之上六七十次之多,我知道,那就是米倫夫婦的宇宙飛船。
  也就是說,我如今就在這艘宇宙飛船之中!
  在那“照片”上,那艘宇宙飛船,停在空地的一個發射台上,那發射台十分大,倒有點像是巨大的祭壇。而那發射台之旁,全擠滿了人。
  在那些人中,其中有一個正在振臂作演說狀,別的人也都像是在听他講話。那是一個十分壯闊的場面,我想,這大概是那艘宇宙飛船起飛之前,留下的照片。
  而令我震惊莫名的時是,那“照片”的拍攝時間,已是在黃昏時分了,而在“照片”的右上角,有一個圓形的發光体。
  那圓形的發光体,是銀白色的,上面有著較深的灰色陰影,乍看去,像是一株樹。
  一個銀白色的圓形發光体,在其中有灰色的陰影,陰影的形狀,像是一株樹,各位,那是什么?
  那是月亮!是地球的唯一的衛星!
[center]第九部:誰是地球人?[/center]

每一個地球上的人,自他出生起,就可以看到這個衛星,這個被稱為“月亮”的地球衛星,對任何一個地球人來說,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東西,沒有一個人不是一眼就可以認出它來的!
  我當然也不例外,所以我立時肯定,那是月亮,那一定是月亮!
  而當我肯定了這一點之后,我為什么大是震惊,也就容易理解了!
  因為肯定了那是月亮的話,就得進一步肯定,那“照片”是在地球上拍攝的。因為只有在地球之上,才能看到這樣形狀的月亮,和月亮永遠對著地球的那一面。
  進一步肯定了那“照片”是在地球上拍攝的之后,那就更能肯定,那艘宇宙飛船,是從地球上出發的。
  那也就是說,米倫太太和米倫先生夫婦兩人,根本不是別的星球上的高級生物,他們是實實在在的地球人!
  可是,如果他們是地球人的話,為什么我也是地球人,但是我卻從來未曾見過那樣的宇宙飛船?為什么我也從未見過像米倫太太那樣的金發美人,而我也听不懂米倫太太所說的,和看不懂宇宙飛船中的文字?
  為什么?難道我倒反而不是地球人么?
  我苦笑著,我的腦中,混亂到了极點,實在不如從哪一方面去想才好。
  過了好久,我才想到,那只是一個可能,便是在地球之上,有一個地方,還未為我們所發現,而這個地方的人,科學卻已比發現了的所有地方的人要進步得多,是以他們已可以派出宇宙飛船,作遠距的外層空間飛行了!
  這樣的假設,乍一看來,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了。但如果仔細一想的話,便知那根本不能成立!
  因為第一,我們也已有了航天員,航天員在高空的飛行之中,可以作极其精密的觀察,航天員在高空之中,已可以看到地球的每一個角落,地球上已不可能有什么“迷失的大洲”了。
  第二,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米倫太太在又回到了地球之后,為什么不回到她自己的地方去,而要如此憂郁地過著日子呢?
  我心中所想的這個“唯一的解釋”,顯然根本不是解釋,我不得不將之放棄!
  我后退了一步,在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我的目光,仍舊定在那幅巨大的“照片”上,我的感覺,如同吞服了迷幻藥一樣,在我眼前出現的一切,以乎全是不可思議的幻境,而不是事實。
  過了好久,我才歎了一口气:我該怎么辦呢?
  無論如何,我總得先离開這里!
  我离開這里之后,要將這里的一切,通知墨西哥政府,而墨西哥政府,一定也會知會美國政府,美國方面一定會派出太空專家來這里研究這里的一切的。
  我并不是太空飛行專家,我自然無法知道這艘宇宙飛船的來龍去脈!
  可是,我如何离開這里呢?
  我是從那“升降机”中下來的,我自然還得從那里上去,因為我已發現宇宙飛船除了那一道門之外,已沒有別的通途了。
  我坐在椅上,四面看看,我看到了那頂放在另一張椅上的帽子,我一欠身,將那頂帽子取了過來。那是一頂太空飛行員的帽子,帽子的邊檐,可以遮住耳朵,而且十分厚,像是里面藏著儀器一樣。
  那頂帽子十分大,我推測是屬于米倫先生的,我當時只是一時好奇,將那頂帽子,向我自己的頭上,戴了一戴,我一戴上了那頂帽子,帽沿便自然而然,遮住了我的雙目,而也就在那一剎間,我的耳際,突然響起了一种奇异的聲音。
  那像是一個人在呼叫,可是,究竟在叫些什么,我卻听不懂,那呼叫聲只是翻來覆去,重复著那几個音節,如果那是一句話,那么,這呼叫聲便一直是在重复著這一句話。我整個人在不由自主間,已然站了起來,我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那是一句什么話呢?那聲音自何而來呢?我是不是能和發出這聲音的人通話呢?
  剎那之間,我的心中,充滿了問題,我假定那帽子的帽檐之中,藏著類似無線電通訊儀同樣性質的儀器,所以我能听到那呼聲。
  而這頂帽子,本來是米倫先生的,如果是通訊儀的話,那不會是單方面的,一定是雙方面的,換句話說,發出呼號的那個人,應該可以通過儀器,而听到我的聲音的。
  但是儀器在什么地方呢?
  我坐到了放置米倫先生帽子的那張椅子上,在椅子面前的控制台上尋找著,我按動了好几個掣,其中的一個,使控制台亮起了一幅光幕,但是那光幕上,除了雜亂無章的線條之外,卻什么也沒有。
  我對著一個有著很多小孔的圓形物体,大聲叫著,希望那就是通訊儀器。
  但是,我的努力,卻一點結果也沒有,我的耳際所听到的,仍然是那一句單調的聲音,不停地在重复著,我顯然未能使對方听到我的聲音。
  我几乎按動了宇宙飛船中所能按動的每一個掣,最后,我用力扳下了一個紅色的杠杆,我听到一陣“隆隆”的聲響,那“升降机”的門,竟然打了開來。而另一方面,太空船在發生輕微的震蕩。
  一看到那“升降机”的門打了開來,我的心中便是一喜,我挾著那頂“帽子”,向玻璃圓桶中的米倫先生望了一眼,奔進了升降机。
  那升降机顯然是一承載了重量,便自動發生作用的,是以我才一站了進去,門便關上,同時,我的身子,已急速地向上升去!
  由于上升的速度太快,以致在剎那之間,我腦部失血,感到了一陣昏眩,完全失去了知覺。那絕不是一种舒服的感覺,我的身子,也不由自主蹲了下來,等我恢复了知覺,站了起來之后,我發現上升已然靜止了!
  我吸了一口气,使我自己站得穩定一些,然后,我慢慢地推開了門。
  那門一推開,我便看到了深不可測的火山口,而我抬頭向上望去,我看到了万里無云的青天!
  我上來了,我已离開了那艘在火山口下面的宇宙飛船而上來了!
  我心情的興奮是可想而知的,我連忙小心翼翼地向外跨去,雙手一伸,抓住了石角,穩住身形。而就在我雙手一伸間,我脅下的那頂“帽子”,便向下直跌了下去,當我低頭去看時,那頂帽子已然看不見了,我根本沒有任何將之接住的机會!
  那使我的心中十分難過,因為這頂帽子,可以作為證明,證明在火山之下,有著這樣的一艘宇宙飛船在,當時,我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即再下去,再取一件東西作為證明。
  如果我确然那樣做的話,那倒好了!
  可是,我卻只是那樣想,而并沒有那樣做,我心忖,的确有這樣的一艘宇宙飛船在火山之下,要找到它是很容易的,不必什么證明,也可以說服人家的。而我則急于將這個消息公諸于世!
  我只是停了极短的時間,便開始向上攀去,當我攀出火山口之際,已是黃昏時分了,我絕不休息,立時下山,到了山腳下,夜已深了。
  我的車子仍在山腳下,我一上車,便將速度加至最快,向前疾駛,我要盡快赶到墨西哥巿去,去向墨西哥政府報告一切。
  清晨時分,我到了一個小城巿,那里有小型的飛机,我租了一架飛机,那是一种十分簡單的小型飛机,机上的無線電通訊設備,也簡單得只有到了另一個机場的上空時,才能和机場方面通話。
  但是我卻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這是我所能獲得的最快的交通工具了。
  我在离墨西哥不遠處,停下來加了一次油,又向前飛去,然后,在下午三時,我到了墨西哥的机場,在飛行之中,我早已盤算好了,一到墨西哥市,下了飛机,我第一件事,便是找駐守机場的最高級警官,然后,要他帶我去見墨西哥的內政部長。
  我一時之間,也弄不清楚,我發現了那樣一艘怪异的飛船,該向哪一個部門報告才是,但我選定了內政部,我想這大抵是不錯的。
  因為那艘飛船,是在墨西哥境內發現的!
  當我跨出飛机之際,我几乎立即見到了那位留著小胡子的高級警官。那是因為机場方面接到了我要求降落的通訊之后,便立時通知那位警官的。一個外國人,獨自駕駛著一架飛机,自危地馬拉的邊境處飛來,這件事,自然是太不尋常和引人注意一點了!
  是以,我飛机才一停定,一輛吉普車,便已載著那位警官和他的四名部下來到了。
  我不怪他們,這是他們的職責,而不是他們大惊小怪,可是我卻也著實不敢恭維那小胡子警官的態度,他簡直不听我說什么,便對我和那架飛机,展開了极其嚴密的搜查,足足費了一小時之久。
  他當然搜查不出什么來,當他搜查不出什么來的時候,他才想起,我是人,他也是人,我們是可以交談的,他可以問我問題!
  于是,他轉動著警棍(花式有五六個之多,十分美妙),來到了我的面前,道:“你來作什么?”我直截了當地回答他,道:“我是來見你們的內政部長的。”
  小胡子警官嚇了一跳,道:“你是部長先生的朋友?”
  我搖頭道:“不是,但是我——”
  小胡子警官又自作聰明地打斷了我的話頭,道:“我知道了,你是想投訴在机場的待遇,但是全部是合法的。”
  我苦笑著,道:“你又弄錯了,我絕沒有那樣的意思,我要見你們的內政部長,是因為我有一個對你們國家十分有利的消息,要向他報告!”
  小胡子警官笑了起來,道:“原來那樣,好,好,我替你去聯絡一下。”
  他走上了吉普車,我也老實不客气地跟了上去,車子駛進机場大廈,我又跟著他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墨西哥市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城市之一,但是那位小胡子警官,卻殊不可愛。
  他拿起了電話之后,先和机場的電話接線生,又講又笑,足足講了十分鐘,大吃豆腐,我可以在電話筒中听到女接線生“咭咭”的笑聲。
  然后,電話大約接通到內政部了,對內政部的接線生,小胡子警官倒是規規矩矩的,然后,又通過了許多人,許多人問他是什么人,而小胡子警官便不嫌其煩地將他自己的身份和我的要求說上一遍。
  我在一旁,實在等得冒火了,忽然听得小胡子警官大叫一聲,道:“行了!”
  我連忙停止了踱步,道:“我們走!”
  可是他卻瞪著眼望定了我,道:“到哪儿去啊?”
  我一呆,道:“你說,‘行了’,不是內政部長已答應接見了我么?”
  小胡子警官笑了起來,道:“當然不是,但看看——”他向壁上的鐘指了一指:“已經五點零一分了,下班的時間到了,明天再說吧!”
  我本來已經夠冒火的了,一听得小胡子警官那樣說法,我陡地跳了起來,真如同舊小說中所寫的那樣:“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我托地跳到了那小胡子警官的面前,向著他的下頰,兜下巴便是一拳!
  人在盛怒之下做的事,一定是最愚蠢的,我兜下巴打了那小胡子警官一拳,自然使那位警官以后和女接線生打情罵俏之間,可能因發音不清而有些障礙,因為我使他的兩顆門牙,脫离了牙床。
  但是,這一拳,卻也使我進了監獄!
  我在硬板床上轉側著,過了一夜,那滋味實在不好受,尤其是在墨西哥巿的監獄之中,因為墨西哥市林立著五星級的大酒店!
  第二天中午,法官判決下來,我被罰了一筆錢,總算還是上上大吉,我一离開法庭,便立時直趨內政部,要求謁見部長。
  像我那樣要求的一定不多,尤其是一個外國人。是以我在一個個辦公室中,被推來推去,那些科長、處長以及說不出名堂來的官員,像欣賞一頭怪物一樣地欣賞著我。
  好不容易,遨游了許多關,我總算見到副部長了。
  副部長宣稱,部長正在參加內閣會議,根本不能接見我,而他則是我所能見到的最高級官員了。對于這一點,我倒也沒有异議,部長和副部長,沒有什么分別,反正我是怀著一片好意,來將我的發現,報告給墨西哥政府知道的就是了。
  于是我向這位副部長敘說我的發現,我開門見山說,我發現了一艘极龐大的宇宙飛船,這宇宙飛船是十年之前,降落在墨西哥市境內的,宇宙飛船來自何處,還是一個謎,但這件事,定當轟動世界。
  副部長十分耐心地听我說著,我說得极其簡單扼要,并向他指出,那艘宇宙飛船十分完整,其中的一些儀器,全是無价之寶,副部長听得我那樣講法,自然更加听得大有興趣起來。
  是以,當我的敘述告一段落之際,他連忙問我:“那艘宇宙飛船在什么地方?”
  我道:“在一座火山的火山口之下。”
  “一座火山口下面!”副部長高叫了起來。
  我對他的高叫,并不覺得奇怪,因為那是正常人的正常反應。任何人听說在一座火山的火山口下面,有著一艘宇宙飛船,他都會那樣高聲叫起來的。
  但這時,我必須令得副部長相信我所說的話,是以我竭力令得自己的聲音,听來十分誠摯,我道:“是的,副部長先生,是在一個火山口下,有一座升降机,是通向太空船的,而那升降机的門,是在火山口的內壁之上,我已經進去過一次了。”
  副部長用一种十分异樣的眼光望定了我,但是由于我說得十分之肯定,是以他的臉上,多少帶著一些無可奈何的神情,他攤開了雙手,向他背后牆上張貼著的墨西哥大地圖,指了一指,道:“好,那火山在什么地方,請你指給我看——”
  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然后又解嘲也似地笑道:“我倒真希望我們會有震惊世界的發現!”
  我絕不介意他話中的譏諷意味,因為他能夠耐著性子听完我的敘述,這一點,已然令我十分感激他了。
  我繞過了他的辦公桌,向前走去,來到了牆前,我在地圖上找到了古星鎮,然后,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火山,直到這時,我才知道那火山有一個十分古怪的名稱,它的名稱,意譯是“難測的女人”。
  我想,這火山之所以會獲得“女人”的名稱,大概是由于它的爆發十分沒有規律,隨時隨地會發生,就像女人的脾气一樣之故。我的手指,指在女人火山上,回過頭來,道:“就是這個火山,它原來叫難測的女人山,你只要派人去,我可以帶隊,我們可以一齊進入那宇宙飛船,說不定還可以將宇宙飛船弄上來,那就——”
  我只講到這里,便突然自動住了口。
  那并不是副部長搶著說話,或是用什么手勢打斷了我的話頭。
  我之所以突然住口,不再向下講去,全然是因為我突然發覺,如果我再向下講的話,一定有什么不可測的惡果會發生了!
  而使我發覺了這一點的,則是副部長先生的臉色。他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當我自動停口時,他臉上已然變成了豬肝色!
  而他的雙拳,緊緊握著,他雙眼瞪著,上唇掀露,現出了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就差他的眼中沒有冒火,頭上沒有出煙了!
  我住了口之后千秒鐘之內,副部長仍然用這樣的神情瞪定了我,我實在忍不住了,我不得不問道:“副部長,我可是有什么地方,說得不對么?”
  副部長上下兩排白森森的牙齒,突然張開,接著,自他的口中,便噴出了一句粗俗不堪,令我無法轉述的話來。然后,他發出一連串的咒罵。那种咒罵,即使是市井無賴在盛怒之際,也不肯發出來的,但是它們卻像是泉水一樣,滔滔不絕地自副部長先生的口中,流了出來,向我兜頭兜腦,淋了下來。
  完全給他弄胡涂了,以致在開始兩分鐘之間,我竟全然不知道還擊,但是我總算在兩分鐘之后,恢复了還擊的能力,我大聲回罵著他,同時責問他道:“你放那一連串的屁,算是什么。我看你的樣子,像是一只被踩痛了尾巴的癩皮狗!”
  副部長更加咆哮如雷,道:“你才是癩皮狗,我應該將你關進黑牢中去,你這該死的瘋漢,你竟敢這樣子來戲弄我,你的……”
  接下去,又是一連串的粗俗俚語,我大力在他的桌上一拍,“叭”地一聲響,令得他的話停了下來。我道:“我將這件事來告訴你,全是為了一片好意,你可以不信,但不必像瘋狗一樣亂吠!”
  副部長向我揮著拳,道:“你是我一生之中見過的最大無賴!”
  我立時冷笑著回敬他,道:“那一定是你從來也不照鏡子的緣故。”
  副部長握著拳,看樣子是想打我,但是突然之間,他轉過身,拉開了一只抽屜,自抽屜中取出了一大疊報紙來,用力摔在桌上,罵道:“看,用你的狗眼,看看清楚,再來和我說話!”
  我不知道他那樣做是什么意思,但是我還是低頭向報紙看去。而一看之下,我不禁呆住了。那報紙的頭條新聞是:“女人火山,突然爆發,岩槳自火山口涌出,破坏接近火山的公路。”
  不但有著標題,而且也有圖片,更有女人火山位置指示的地圖!
[center]第十部:徹底的失敗[/center]

 我低下頭去,看著內文。內文說:女人火山是突然爆發的,古星鎮的居民在听到了隆然巨響之后,火山口噴出來的烈焰,已染紅了半邊天。
  我也看到了新聞內容中記錄的火山爆發的時間,那是我离開火山口之后的五小時,當時,我正在盡一切可能,赶到墨西哥市來,根本未曾有時間看報紙和听任何的廣播,是以絕不知道這件事。
  我站著發呆,現在,我自然明白為什么副部長突然之間大發雷霆了。
  女人火山的爆發還未停止,我卻叫他帶人到女人火山的火山口下面去尋找那艘太空船!
  當我看完了那段新聞之后,我已變得完全沒有話可說了,我說什么好呢?本來,我的話,是輕而易舉可以得到證明的,只要一到女人火山的火山口,就可以看到那扇門了,為了方便,我將那鑰匙留在那扇可以直通火山底宇宙飛船的門口。
  但是現在,女人火山又爆發了,大量岩漿涌了上來,必然將那門蓋住,而且,火山底部的變動也必然使宇宙飛船再向下沉去,那也就是說,再也沒有人能找到那宇宙飛船了,除非能將整座火山移去。
  那也等于說,我剛才向副部長講的話,全都變成了毫無左證的謊言,而且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無恥的謊言!
  看到我低著頭,默不出聲,副部長的怒意,似乎也稍為平息了一些,他冷笑了一聲,道:“外國朋友,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我抬起頭來,苦笑了一下,道:“沒有,我完全沒有什么可以說的了……不,還有一句話,是我一定要說的,副部長先生,你想,我是如此愚蠢的人?愚蠢到了揀一個正在爆發的火山,來編我的謊言?”
  副部長听得我那樣說,臉上的怒意,也漸漸地褪了。那證明他是一個十分明理的人,因為在听到了我的敘述之后,大為惱怒,那是人之常情,但要在惱怒之中,听出我的話不無道理,那卻并不是容易之事了。
  我歎了一聲,我已准備放棄了,因為我已沒有了證据,我再也找不到那艘宇宙飛船了,還有誰肯相信我的經歷?還是別再說下去的好!
  是以我向副部長鞠了一躬,道:“對不起,副部長先生,恕我打扰了你,你別將我剛才所講的話放在心上,就當我沒有說過好了。”
  副部長發出寬恕似地一笑,道:“我知道,有時,人是會突發奇想的!”
  我沒有別的話可說,只是苦笑著,慢慢地走向門口,副部長在我將要拉開門的時候,忽然叫住了我,道:“請停一停,先生。”
  我站住,轉過身來。副部長笑著,道:“對不起,我有一個十分可笑的問題想問你,但是我卻希望你對我的問題,能有真誠的回答,你肯么?”
  我向副部長攤了攤手,道:“請問,我對于任何問題,都是十分樂于回答的。”
  副部長直視著我,道:“你剛才所說的,有關那宇宙飛船的一切,可是真的么?”
  我也絕想不到他會問我這樣的一個問題!
  我怔了一怔,反問道:“如果我說一切全是真的,你可會相信我的回答么?”
  這一次,輪到副部長來苦笑了,他搖著頭,當然是他無法回答我的反問,是以他揮了揮手,道:“再見,衛先生,我想我不應該向你問這個問題的。”
  我聳著肩,走了出來,當我走過了長長的走廊,推開了大玻璃門,又走過了那舖滿彩色的碎石的廣場之后,我在一株樹下,停了下來,我倚樹而立,我要使自己好好地靜一靜,將整件事再想一想。
  本來,事情已然到結束階段了,但是“女人”火山的爆發,只怕又使事情擱下來了。
  當然,我還保有那日記本,姬娜和基度太太,也可以證明米倫太太的存在,還有,我那批老古董朋友,他們也保有那一批古董。
  可是那一切,卻是能說明米倫太太是謎一樣的人物,而絕不能就此證明她是由一艘极大的宇宙飛船來的。知道那艘宇宙飛船的只有我一個人,而我卻失去了一切證明!如果我不遺失那頂“帽子”,情形多少會有一些改變,又或者火山不爆發……
  我惘然地想著,但是卻想不出什么究竟來。忽然之間覺得我周圍的人,似乎起了一陣騷動。我連忙抬頭去看,只見一輛十分漂亮的美國大跑車,在陽光下駛了過來。即使墨西哥市是一個极現代化、极美麗的城巿,那樣豪華的車子也是不多見的。
  而且,車主人像是有意炫耀新車一樣,將車子駛得十分慢,我一眼就看到駕車的是一個珠光寶气、丑得難以形容的女人。
  由于她的珠光寶气,我几乎不敢認她,但是由于她那种特殊的丑陋,是以我立時認出她是基度太太!
  更使我肯定她是基度太太的,是她身邊的姬娜。姬娜本來就是一個极其美麗的小姑娘,這時,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紗裙,坐在那么豪華的車子上,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個公主一樣。
  我一看到姬娜,就忍不住揚手妱呼她。但是我的手卻終于沒有揚起來,我在剎那間,心中想:這件事,讓它結束了吧。它是由一輛美國大房車引起的,就在我看到姬娜和她的母親坐美國大跑車時結束了它吧!
  我又不准備再在墨西哥逗留,而且,我知道,我給基度太太的那筆錢,便得基度太太生活得十分好,那我何必再去打扰她們呢?
  美國大跑車駛了過去,也离開了那廣場,到了酒店中,痛痛快快洗了一個澡,睡了一覺,和白素通了一個長途電話,然后,我留意著報章、電台、電視上對“女人”火山的一切報導。
  從電視的新聞片來看,“女人”火山的爆發,十分劇烈,而且暫時還沒有停止的跡象,是以我在墨西哥巿,又住了兩天,便啟程回去了。
  我在回家之后,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家中已有了五六封姬娜的來信,表示她十分想念我,并且質問我,為什么我說到墨西哥來的,卻又不來。她還說她現在的日子過得十分快樂,她還寄來了許多相片,其中包括她坐那輛美國大跑車的照片在內。
  從她信中流露的真情看來,我不禁十分后悔那天在墨西哥市的街道上,竟未曾招呼她!
  這時我的后悔,只不過是后悔失去了一次和姬娜見面的机會而已。而當半個月后,我再度前赴墨西哥,想和姬娜會晤時,我才感到了真正后悔,因為基度太太已被謀殺,而姬娜不知所蹤了。
  我曾花了很多心血,托了很多人,在整個墨西哥尋找姬娜的下落,但是卻沒有結果。一直到好久好久以后,我才又在另一件奇异的故事中見到了姬娜,但那并不是“奇門”的故事,是以約略提一提就算了。
  我那批老古董朋友一听說我回來了,忙不迭將我拖到他們的俱樂部中。
  在我离家期間,他們几個人,廢寢忘食,在研究他們得到的,本來屬于米倫太太的那些東西。但是卻研究不出所以然來,因為据他們所知,在地球的歷史上,從來也未曾出現過那樣的東西!
  我本想告訴他們,這些東西原來的主人,是乘坐一艘宇宙飛船來到地球上的,那些東西,根本不是什么古董,也可能根本不是地球上的東西。
  但是我卻沒有那樣說,因為他們得到那批東西,是化了相當代价的,而他們的目的,是想得到一批古董。凡喜歡古董的人都知道,古董的最大趣味,是給你去考据,證明它是一件古董。在考据中,在尋求證明中,可以產生無窮的樂趣。等到證明那的确是一件古董之際,反倒有興味索然之感了,何況我的話,將說明那些東西,根本不是什么古董,真還是不說為妙了!我在十個月后,又來到了墨西哥,那是我知道,“女人”火山在噴發了三天之后,已靜了下來,而且,到了那時,可以接近了,墨西哥政府已派了一隊火山勘察隊,接近火山口,觀察它何以突然爆發的原因。這個勘察隊,并且邀請國際火山學會派出專家去參觀。我的“法道”總算廣大,這一次我去,是弄到了一個“火山專家”的身份前去的。我們全都受到了墨西哥政府熱烈的款待,當那個小胡子警官看到我昂昂然走進貴賓室之際,他臉上的那种表情,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我當時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二天,由墨西哥乘坐專机,又轉搭直升机,我們一行有三十多人,大型直升机將我們載到火山腳下。我的同伴沿途敲取岩漿凝成的石塊,放在背囊中,作為研究之用,但是我卻心不在焉,直沖山頂。
  我來“女人”火山的目的,絕不是研究“女人”火山為什么會爆炸,而是想攀到火山口去看看,究竟是不是還可以看到那扇通向宇宙飛船的門!
  所以,在這許多人中,我是第一個到達火山口邊沿的。我到了火山口邊沿之后,才知道這次火山爆發是如何之猛烈,因為几乎連整個火山口的形狀都改變了。
  我還是不能十分接近火山口,因為還有煙在噴出來,但是我不必十分接近,我便可以肯定,我再也找不到那扇門了。那扇門,那升降机,那宇宙飛船,都已被埋在火山之下,永遠也不會和人們見面了。
  我呆立在火山口之后很久,才有別的火山專家爬上來。然而等到他們上來之后,我卻又下去了。我甚至不再在“女人”火山多逗留,便回到墨西哥市。
  從墨西哥巿,我到了美國,在美國,我和我一個极好的朋友相晤。這位朋友,由于他的工作十分重要,我只能以“他”字來稱呼他。
  我之所以要和他會晤,是因為他有极其丰富的太空知識和天文知識,他是這方面的權威。
  他的屋子在湖邊,十分宁靜,我們會面之后,坐在舒服的椅子上,喝著他親手煮的咖啡,我們談了整整一夜。這一夜談話,我自然記述在下面,那作為結束“奇門”這個故事,是再好也沒有了。
  我首先將所有的所有的經過,完全講給他听,自然是從我如何駕車閃避那只癩皮狗,以致和女人駕駛的大房車相撞開始,一直到第二次來墨西哥,尋找姬娜沒有著落為止。我講得十分詳細,尤其是有關那艘宇宙飛船內部的情形,更尤其是那一幅巨大的“圖片”,以及那幅星空圖上的那股紅線。
  他一直靜靜地听我說著,等我講完,他才道:“那么,你心中有著什么疑問呢?”
  他的話,不禁令我呆了一呆,我有什么疑問?我的疑問太多了,以致我不知道哪一個問題才是我首先該向他發問的。我呆了片刻,才道:“我講的一切,你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他歎了一聲,站了起來。他的神情十分之激動,以致他在放下咖啡杯的時候,由于手在發抖,是以將咖啡洒了好些出來。他在站了起來之后,又來回踱了几步,才道:“你要我相信的話,我就相信。”我做手勢,以加重我的語气,我道:“不是我要你相信,而是你必須相信!”
  他又歎了一口气,道:“好的,我相信。”
  我向沙發背上靠了靠,道:“好,那么,以你的知識而論,那艘宇宙飛船,以及太空船的駕駛者,米倫先生和米倫太太,他們究竟來自何處?”
  他攤了攤手,道:“衛斯理,你這個問題,實在是多余的,他們來自何處,你比我清楚。”
  我搖著頭,道:“不,我不清楚,我如果有了答案,我也不會來見你了。”
  他不出聲,只是走到了窗前,將窗帘拉了開來。那天晚上,恰好是月圓之夜,窗帘一拉開,我就看到了那明亮皎洁的月亮,我已經想到他要說什么了。
  果然,他望著月亮,道:“你在那艘宇宙飛船之中,看到了許多的圖片,絕大多數,都是只有米倫夫婦兩人,是不是?”
  我點著頭,道:“是的,還有一些,是沒有人,只是奇形怪狀的星球。”
  他又道:“可是最后一幅卻有許多人,你形容那幅圖片,像是一個熱烈和盛大的歡送場面。”
  我又點了點頭,道:“是的。”
  他苦笑了一下,道:“而你在那幅圖片的右上角,看到了和如今這個一模一樣的月亮?”
  我再度點頭道:“是的!”而我立即又問他,道:“你的意思是,米倫先生和米倫太太,以及那些送行者,全是地球人?和我們一樣的地球人?”
  他停了下來,不再踱步,只是望著我,道:“衛斯理,你最大的缺點,是你接受嚴格的科學訓練的机會不夠多,你——”
  我揮著手,道:“我不是來听你教訓的,我只是問你,你是不是肯定他們是地球人!”
  他道:“你別打斷我的話頭,你听我說。由于你未曾經過嚴格的科學訓練,所以你這個問題是不科學的。在科學上,要肯定一件事,必須有許多資料,构成一种确切不移的證据,才能作出肯定,但是如今我卻是听了你的一次敘述而已。”
  我十分沮喪,道:“這樣說來,我是白來看你了,你一點也不能給我什么幫助!”
  他又搖著頭,道:“不是,我可以提供給你資料,我可以告訴你,到現在為止,天文學家發現有衛星的星球并不多,而只有一個衛星的星球更少,而且,天文學家也沒有發現有任何星球的衛星,是有著月亮同樣的陰影的,這就是我能幫你忙的地方。”
  我苦笑著,道:“那有什么用呢?”
  “當然有用,那說明,你看到的,可能就是月亮,而米倫夫婦,可能是地球人。我們可以將這种可能,視為一种假定,而在假定的基礎上去討論這件事,而不是貿然肯定這件事,這才是科學的態度。”
  “好的,那么如果他們是地球人的話”,我也學會了所謂“科學的態度”:“可是疑問就接著而來了,難道我們反倒不是地球人么?你知我們從來也未曾听說過他們,也未曾听說過有這樣的宇宙飛船遨游的壯舉。”他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宇宙的秘奧,實在太深湛了。”
  他歎了一口气,道:“宇宙的秘奧,深湛到了不但人永遠無法了解,而且無法想象,現在我們已知道了速度和時間的關系,你想,米倫先生和米倫太太如果是地球人的話,他們有可能是在我們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以后的地球人!”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在他們的時代出發遨游太空,但是在飛行中卻產生了什么意外,以致他們回不到他們的時代,而當他們回到地球的時候,卻是在我們的時代之中?”
  他點著頭,道:“不錯,正是這個意思。”
  我呆了半晌,這是如何可怕的一件事,一對夫婦,去進行舉世矚目的太空飛行,但是當他們飛行回來之際,丈夫意外喪生,妻子走出宇宙飛船一看,世界竟全變了。她是在地球上;她是來到太陽系中九大行星之一,离太陽距离第三的星球上了,但是,那星球卻不再和她有任何關系,星球上的人看來仍和她一樣,但是卻完全不同了,她變成了孤獨的一個人!
  這是如何可怕的事情,任何人如果遇到這樣的事,都會整日坐著,一聲不出的了。可怜的米倫太太,她那十年的光陰,是在什么痛苦的情形之下度過的!
  在我發呆的時候,我的朋友也不出聲,我們保持了十分鐘的沉默,他才道:“剛才我所說的,只不過是一個可能,另一個可能是,他們——米倫先生和米倫太太,是我們之前几百万年,或是几千万年的人。”
  我瞪大了眼,愕然地望著他。
  他則繼續道:“朋友,你自然知道,地球的年齡,已有几十億年,但是人類可以追查的歷史,卻不過几千年,就算連人猿一齊計算在內,也不過一千万年,你以為在這一千万年以前好几十個一千万年中,地球上會是一片空白么!”
  我呆住了不出聲,他連吸了好几口煙,他手上的煙斗,發出“滋滋”的叫聲來,然后又道:“在地球形成之后,既然地球上的環境,是适宜于生物生長的,為什么要几十億年之后才出現高級生物?為什么早不能有高級生物出現?”
  我苦笑著,道:“如果在地球上,我們這一代人之前,早就有了人,那么,他們到哪里去了?”
  他繼續吸著煙,然后道:“那我怎知道?不要說那是几億年之前的事,就是几千年前的事,我們也無法知道!我問你,印加帝國哪里去了?墨西哥的馬耶文化何以突然消失了?原來居住在中南半島吳哥城中,那些具有高度文化的人,又哪里去了?”
  我瞠目不知所對,這一切事,在整個地球的年齡而言,都不是發生在十分久之前的事,但人類已無法知道這些事的真相了。
  他停了半晌才又道:“等我念一段記載給你听听,你仔細听著!”接著,他使用緩慢的聲調念了起來,道:“濃煙升起,像是几千個太陽聚在一起燃燒,接著,所有的一切全被黑暗包圍,然后云朵直沖向高空,現出血一樣紅的顏色,整個大地都在火中燃燒……在几天之后,所有人的頭發和指甲都無故脫落,雀鳥的羽毛變成白色,鳥爪發出連串的水泡……”
  他念到這里,略停了一停,道:“你听來,這一段記載,是形容什么的?”
  “當然是核子戰爭!”我毫不猶豫地回答。他苦笑了起來,道:“但是,這一段記載,卻是在人類已知的書籍中,最古老的印度梵文史詩‘摩訶婆羅多’之中的。你說那是核子戰爭的景像,但卻記載在那么古老的典籍之中,那是什么原因?”
  我自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他剛才念的那一段記載,十足是核子武器爆炸之后的情形。
  那么,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地球上已經有過核戰爭,而那次核戰爭,毀了米倫太太那一代的人類呢?我一樣答不上來,因為我們連自己這一代的事,也未能全部知悉!
  那么,我們有什么法子知道更早的事情呢?
  他的聲音更是沉緩了,道:“從我們的知識來看,只有一個假設更可能,中國人早就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傳說,在高速的太空飛行中,速度和時間起了孌化,太空飛行家在太空飛行中眨了一下眼睛,在宇宙飛船之中,時間只不過是百分之一秒,但是在地球上,可能已過去了好几個月了。”
  他那時所說的,正是愛恩斯坦“相對論”理論中的一部分,我只是靜靜地听著。
  他又道:“照你看來的情形,米倫夫婦的旅程十分遠,他們在太空飛行,地球上的歲月如流,可能已過了几万万年,他們的那一代人,早已因為不可知的原因而覆亡了,地球上出現了新的人、新的文化,已和他們是完全無關的了,他們回到地球上,等于是來到了第二個星球上一樣,但是他們的心情,卻比到了第二個星球更痛苦,在第二個星球上,他們還能設法回地球去,而如今,他們已然回到地球上,但他們失落了,他們再也找不到他們的時代了,他們徹底迷失了!”
  我苦笑著,道:“不錯,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你所說的兩個可能,都有它的道理,米倫太太也知道她回到了地球,她曾對我說過她回來了的!”
  我的朋友沒有說什么,只是慢慢的向外踱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我們出了門口,夜十分之靜,我們一齊抬頭向漆黑的天空望去,天上繁星點點,孕蘊著無窮的秘奧,我們——生活在其中一個小星球上的生物——想徹底明白宇宙的秘奧,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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