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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邊夾鼻眼鏡

  有三本厚厚的手稿,記錄著我們一八九四年的工作。要從這樣丰富的材料里,選出一些最富于趣味、又最能說明我朋友的特殊才能的案例,對我說來是很困難的。我翻閱了這些手稿,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令人憎惡的紅水蛭事件以及銀行家克羅斯倍的慘死;看到阿得爾頓慘案以及英國古墓內的奇异的葬品;還可以看到著名的史密斯—莫梯麥繼承權案件。在這期間,福爾摩斯由于追蹤并且逮捕了布洛瓦街的殺人犯賀芮特,曾得到法國總統的親筆感謝信和法國的勳章。雖然這些都可以寫成极好的故事,不過總的說來,我以為都比不上約克斯雷舊居的事件,這里有許多扣人心弦的情節,不僅有青年威洛比·史密斯的慘死,還有許多起伏跌宕的插曲。
  那是在十一月底的一個狂風暴雨的深夜。福爾摩斯和我默默地坐在一起,他用一個高倍的放大鏡辨認一張紙片上的殘留字跡,我在專心閱讀一篇新的外科學論文。外面狂風呼嘯著橫掃貝克街,雨點猛烈地敲打著窗戶。說來也怪,住在市中心、方圓十英里以內全是人造建筑物的地方,卻仍然感到大自然對于人類的無情威脅,而且我還意識到在大自然巨大的力量面前,整個倫敦并不比田間野外的無數小土丘更堅固。我走近窗戶,向著那寂靜無人的街道望去,只見遠處出現一縷燈光,照到泥泞的小路和發光的馬路上。一輛單騎出租馬車,正從牛津街的盡頭濺著泥水駛過來。
  福爾摩斯放下放大鏡,卷起那張紙片,說:“華生,幸好我們今晚沒有出去。我剛才做了不少事。這都是些傷眼睛的工作。依我看來,這不過是十五世紀后半期的一所修道院的記事簿。喂!喂!這是什么聲音?”
  在呼呼的風聲中,又傳來嗒嗒的馬蹄聲,還有車輪碰到人行道的石邊的聲音。我看到那輛出租馬車在我們門前停了下來。
  看見一個人從馬車里走出來,我喊道:“他要做什么?”
  “怎么,他要找我們。可是我們還要准備大衣、圍巾、套鞋等坏天气用的各樣東西。等一下!出租馬車走了!這下可好了!要是他想請我們出去,他一定會讓馬車留下等著。親愛的華生,別人全早睡下了,你快下樓去開開門。”
  客人剛走到門廳的燈下,我立刻認出來了——他是年輕的斯坦萊·霍普金——他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偵探,福爾摩斯對他的工作很感興趣。
  福爾摩斯急切地問我:“他進來了嗎?”
  “親愛的朋友,"福爾摩斯站在樓上開玩笑地對他說,"請上樓來。我希望在這樣的夜晚你不會對我們怀有什么不良企圖吧!”
  這位偵探登上樓梯,燈光照到他的雨衣上,雨衣閃著光。我幫助他脫掉雨衣,福爾摩斯把壁爐的火捅得更旺。
  福爾摩斯說:“親愛的霍普金,靠近火一點,暖暖你的腳。請吸支雪茄。我們的大夫還要給你開個處方,這樣狂風暴雨的夜晚,熱開水加檸檬是一劑上等良藥。你在這個時候到來,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福爾摩斯先生,一點也不錯,你知道我今天下午忙得不可開交,你看了晚報上約克斯雷那件事嗎?”
  “對于十五世紀以后的事情,我今天全都沒看。”
  “報上只是一小段,而且全不符合事實,所以讀不讀沒有關系。我倒是抓緊時間到現場去了一趟。約克斯雷是在肯特郡,离凱瑟姆七英里,距鐵路線三英里。三點十五分我接到電話,五點鐘時我就到了約克斯雷舊居,進行了現場調查,然后乘最后一列火車到了查林十字街,又雇了一輛出租馬車就一直到你這儿來了。”
  “我想你還沒弄清楚這個案件吧?”
  “是的,我搞不清事情的起因。我覺得事情現在還象我去調查前一樣模糊,可是開始調查的時候,好象很簡單不會出錯。福爾摩斯先生,沒有目的的行凶怎么可能呢?使我煩惱的是我找不到行凶的目的。有一個人死了——當然誰也不能否認這件事——可是,我看不出來有人要害他的理由。”
  福爾摩斯點上雪茄,然后往椅背上一靠。
  他說:“請你詳細談談。”
  斯坦萊·霍普金說:“我已經把事實完全弄清楚了。可是這些事實的意義我還不能理解。根据我的調查,事情是這樣的:几年前,一位年長的考芮姆教授買了這棟鄉村宅邸——約克斯雷舊居。教授因為有病,總是半天躺在床上;半天拄著手杖,在住宅周圍一跛一跛地走走,或是坐在輪椅上,園丁推著他在園內轉轉。鄰居很喜歡和他來往。他在那儿是位有名的學識淵博的人。他家里有一位年紀較大的管家馬可太太,還有一位女佣人蘇珊·塔爾頓。自從他到這儿以來,一直是這兩個人服侍他,這兩個女人似乎名聲不錯。這位教授正在寫一本專著。大約一年前,他感到需要雇用一位秘書。他請過兩位,全不合适。第三位威洛比·史密斯先生,是個剛從大學畢業的青年人,教授對他很滿意。秘書的工作是上午記錄教授的口述,晚上查閱資料以及与第二天工作有關的書籍。威洛比·史密斯無論是年幼的時候,還是在劍橋讀書的時候,行為都很好,教授十分滿意。我看了他的證明書,他一直是個品行端正、性情溫和、并且工作很努力的人。正是這樣的一個青年,今天上午在教授的書房里遭到謀害。”
  狂風在吼叫,刮得窗戶吱吱作響。我和福爾摩斯不約而同地向壁爐移近了一些。這位年輕的偵探繼續不慌不忙地敘述著這個故事。
  他說:“我想整個英格蘭沒有一家象教授這樣地与外界隔絕的。一連几周,他家可以沒有一個人走出園子的大門。教授只埋頭于他的工作,對于其它一切都不聞不問。史密斯一個鄰居也不認識,過著和他主人一樣的生活。也沒有什么事情需要那兩位婦女走出這座庭園,推輪椅的園丁莫提邁爾從軍隊領取撫恤金,他參加過克里木戰爭,也是一個好人。他住在花園的一頭,那儿有三間農舍。在約克斯雷舊居內只有這些人。而且,花園的大門与從凱瑟姆到倫敦的大路相距只有一百碼遠。門上有個門閂,誰都可以隨便進來。
  “現在我給你們講蘇珊·塔爾頓的證詞,只有她還能說出一點當時的情況。事情發生在上午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那時她正在樓上,在前面的臥室里挂窗帘。考芮姆教授還躺在床上,天豈不好的時候,他過了中午才起床。女管家在房后忙著干活儿。威洛比·史密斯在他的臥室里,他的臥室也是他的起居室。這時她听到威洛比走過過道,下樓走進書房,書房正好在她腳下。她沒有看見他,但是她說根据威洛比的迅速、有力的腳步聲她不會弄錯。她沒有听到關上書房門的聲音,不一會儿從下面的屋子里就發出了可怕的叫聲。叫聲是嘶啞的、絕望的,也是很怪的、不自然的,所以分辨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同時,又傳來重重的腳步聲,震得這所舊房屋都搖晃了,然后一切又安靜了。蘇珊惊得發呆,過一會儿她才鼓起勇气走下樓去。她看見書房的門關上了,她打開門看見威洛比躺在地板上。起初她沒看見傷口,但是當她想要抬其他的時候,才看見血順著他的脖子直往下流。脖子上刺了一個不大但是很深的傷口,切斷了頸動脈,刺殺用的工具是一把放在寫字台上封文件用的小刀。刀把是象牙的,刀背很硬,小刀是教授書桌上的用具。
  “起初女仆以為史密斯已經死了,她用冷水瓶往他的前額上倒水的時候,他睜開了一會儿眼睛,喃喃地說:'教授,是她。'蘇珊保證這是威洛比說的原話。他還努力要想說什么,曾舉其他的右手。隨后他就放下手死了。
  “這時女管家也已經到了現場,但是她晚了一步,沒有听到威洛比臨終的話。她把蘇珊留下看著尸体,自己跑到樓上教授的臥室。教授正坐在床上,惶恐不安,因為從听到的聲音,他知道發生了不幸的事。馬可太太說得很肯定,教授還穿著睡衣,莫提邁爾通常是十二點鐘來幫助教授穿衣服。教授說他听到了遠處的叫聲,其它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他也沒法解釋這個青年臨終的話:'教授,是她。'不過他認為這是神智不清的胡話。教授認為威洛比并沒有仇人,無法解釋這件謀殺案的原因。他當時立即吩咐莫提邁爾去叫當地警察。又過了一會儿,當地警長把我找去。我到那儿之前,什么東西全沒有移動,并且警長還嚴格地規定不許人們從小道上走近那所房子。福爾摩斯先生,這件案子是運用你的理論的好机會,條件已經具備齊全了。”
  我的朋友帶著微笑幽默地說:“條件齊全了嗎?還缺少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呢。我們先听听你的意見,霍普金先生,你認為這件謀殺案是怎么一回事?”
  “福爾摩斯先生,我先要請你看看這張略圖,從圖上可以粗略地看出教授的書房的位置以及有關處所的位置。這樣你會很容易地了解我的偵查。”
  他打開那張略圖,放在福爾摩斯的膝蓋上。我站起來,走到福爾摩斯身旁,從他的背后看著這張圖。現在我把它謄寫在下面。
  “當然這張圖很粗略,只畫了我認為重要的几處。其他地方在我講述的時候你可以想象出來。我們首先假設凶犯走進了書房,但他是怎樣進來的呢?毫無疑問,他一定是經過花園的小道,從后門走進來的。因為這是一條捷徑,直通書房,從別處走都要繞遠。而且凶犯一定也是順原路逃跑的,因為書房的另外兩個出口,一個蘇珊早就在她下樓的時候鎖上了。另一個是直接通到教授的臥室。所以,我一開始就注意花園的小道,由于最近多雨,小道很潮濕,一定能看得出足跡。
  “我在偵查中發現凶手很謹慎、老練,小道上看不出足跡。不過很明顯,有人沿著小道兩旁的草地邊走過,因為那里的草被踩倒了。這個人准是凶殺犯,因為雨是在夜里開始下的,而園丁和別的人,當天早晨都沒到那里去過。”
  福爾摩斯說:“請停一下,這條小道通到什么地方?”
  “通到大路。”
  “小道有多長?”
  “大約一百碼左右。”
  “在大門附近,一定可以找到痕跡吧?”
  “遺憾的是大門旁的路是舖了磚的。”
  “那么,大路上有痕跡嗎?”
  “大路全踩成了爛泥。”
  “真遺憾!那么草上的足跡是進來的還是出去的呢?”
  “那不太好說。因為足跡的方向很不明顯。”
  福爾摩斯露出了不耐煩的樣子。
  他說:“的确,雨一直下得很大,風刮得也很猛,分辨腳印可能比我看那張紙片還要困難。這是沒辦法的事。霍普金,當你知道已經毫無辦法的時候,你打算怎么辦呢?”
  “福爾摩斯先生,我想我還是弄清了一些情況的。我敢肯定是有人從外面謹慎地走進了屋內,我還檢查了過道。過道舖著椰子毛編的墊子,墊子上沒有什么痕跡。我從過道走到書房。書房里的家具不多。主要的有一個寫字台,下邊有個固定著的柜子。柜子有兩排抽屜,中間是個小柜,抽屜全開著,小柜鎖著。抽屜大概經常是開著,里面沒有貴重的東西。小柜里有些重要文件,但是不象是被翻弄過的。教授對我說沒有丟失什么東西。看來确實也沒有劫走什么東西。
  “我走到這個青年的尸体旁邊。尸体靠近柜子的左邊,圖上已經標明。刀子是刺在脖子的右邊,從后向前扎過去的,所以不可能是自殺。”
  福爾摩斯說:“除非他摔倒在刀子上。”
  “是的,這個想法我也有過,可是刀子是在离尸体几英尺外的地方,因此,這是不可能的。當然,死者自己的話也可以做證。另外,還有一件最重要的證据,握在死者右手中。”
  斯坦萊·霍普金從他的口袋里取出一個小紙包。他打開紙包,取出一副金邊夾鼻眼鏡,眼鏡一端垂著一條斷成兩截的黑絲帶。他說:“威洛比·史密斯的視力很好。這副眼鏡一定是從凶手的臉上或是身上奪過來的。”
  福爾摩斯接過眼鏡,饒有興味地賞玩起來。他把眼鏡架在自己的鼻梁上,試著看東西,又走近窗戶向外面巡視,然后便湊到燈光下,仔細地觀察這副眼鏡。最后,他哈哈地笑起來,坐在桌旁拿起一張紙,寫了几行字,然后扔給對面的斯坦萊·霍普金。
  他說:“我只能這樣幫助你,也許有些用處。”
  霍普金大聲地讀道:
   "尋找一位穿著体面、打扮得象貴族似的婦女。她的鼻子很寬,眼睛緊挨鼻子,前額上有皺紋,面容呆滯刻板,也許她還有點削肩。有些跡象表明,最近几個月里她至少兩次去過同一家眼鏡店。她的眼鏡度數很深。這座城市眼鏡店不多,找到她是不難的。”
  霍普金露出非常惊异的神色,此時我的面部表情一定也是同樣的,而福爾摩斯只微笑了一下,又接著說:“得出以上的結論是很容易的。什么東西也不如眼鏡能夠這樣有力地說明問題,何況這又是一副特別的眼鏡呢。考慮到眼鏡的精致以及死者的遺言,不難推論出眼鏡是屬于一位婦女的。至于說她是一個文雅的穿著体面的人,那是因為我認為一個帶金邊眼鏡的人在服飾方面是不會邋遢的。你注意到了嗎,這副眼鏡的夾子很寬,這說明這位女士的鼻子底部很寬。這樣的鼻子一般都是短而粗的,不過也有很多例外,所以這一點我不敢過于武斷。我的臉型是狹長的,可是我的眼睛還對不上鏡片的中心,可見這位婦女的眼睛長得十分靠近鼻子。華生,你看得出鏡片是凹陷的,度數很深。一個人平時總要眯著眼睛看東西,這必然會在生理上產生一定影響,使前額、眼瞼以及肩膀具有某些特點。”
  我說:“是的,我能理解你的推論。但是,我必須承認,我不能理解你怎樣得出她兩次去眼鏡店的說法。”
  福爾摩斯把眼鏡摘下拿在手中。
  他說:“你們可以看見,眼鏡的夾子襯著軟木,以防壓痛鼻子。這里,一塊軟木褪了色,而且有點磨損,可是另一塊是新的。顯然這邊有一塊軟木掉過,并且換了新的。而這塊舊的軟木,我認為裝上不過几個月。兩塊軟木完全相同,所以我推測她去過同一家眼鏡店兩次。”
  霍普金羡慕地說:“天啊!妙极了,所有的證据全在我的手中,可是我卻無能為力,不過我倒是想過要去倫敦各家眼鏡店的。”
  “當然,你是應該去的。你還有什么要告訴我的嗎?”
  “沒有了,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也許你知道的要更多些,凡是在那條大路上,或是火車站上出現的陌生人,我們全都盤查過。我們沒有得到什么情況。令人傷腦筋的是這件謀殺案的目的。誰也說不清到底是為了什么。”
  “啊!這我可沒辦法幫助你了。你是不是要我們明天去看看呢?”
  “福爾摩斯先生,如果你能去的話,那太好了。早晨六點鐘有火車從查林十字街開到凱瑟姆,八九點鐘就可以到約克斯雷舊居。”
  “那么我們就坐這趟火車。這個案件有些方面确實使人很感興趣,我愿意調查一下。快一點了,我們最好睡几個小時。你在壁爐前面的沙發上睡,一定很舒服。明天動身以前,我點上酒精燈給你煮一杯咖啡。”
  第二天早晨,風已經停了。我們動身上路時,天气依然很冷。嚴冬的太陽無精打采地照在泰晤士河以及兩岸的沼澤地上。經過一段令人厭倦的路程,我們在离凱瑟姆几英里遠的車站下了火車。在等候馬車時,急急忙忙吃了早飯,所以一到約克斯雷舊居,我們便立即開始工作。一位警察在花園的大門口等候我們。
  “威爾遜,有什么消息嗎?”
  “先生,沒有。”
  “有沒有人報告看見了生人?”
  “沒有。昨天火車站那儿既沒有生人來,也沒有生人從那儿走。”
  “你問過旅店和其它一些可以住宿的地方了嗎?”
  “問過了,先生。找不到一個和謀殺有關的人。”
  “從這儿走到凱瑟姆不算遠。有人待在凱瑟姆或是去上火車是不會不被注意的。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我說的那條小道。我保證昨天小道上沒有足跡。”
  “草地上的足跡是在小道的哪一邊呢?”
  “先生,這一邊。在小道和花壇之間的很窄的邊緣上。現在看不見了,可是我昨天看得還很清楚。”
  福爾摩斯彎腰看著草地,說:“是的,有人經過這儿。這位婦女走路一定很小心,不然的話,她會在小道上留下痕跡的,如果在小道的另一邊走,就會在濕軟的地上留下更清楚的痕跡。”
  “是的,先生,她一定是一個頭腦很冷靜的人。”
  福爾摩斯聚精會神地思考著。
  “你說她一定是從這條路走出去的?”
  “是的,先生,沒有別的路。”
  “從這一段草地上嗎?”
  “肯定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
  “哼,這件謀殺案干得很出色——很出色,小道已經到頭儿了嗎?我們再往前走。我想花園的這扇小門通常是開著的吧,唔,那么這位客人一定是從這儿走進屋的。那時她還沒有想到殺人,不然的話她會帶著武器,而不必去拿寫字台上的刀子。她走過過道,在椰子毛的墊子上沒有留下痕跡,然后她走進了書房。她在書房呆了多久?我們沒法判斷。”
  “先生,不過几分鐘。我忘記告訴你了,女管家馬可太太在出事不久以前,還在書房里打掃,她說大約在出事一刻鐘以前。”
  “這告訴我們一個時限。這位夫人進到屋內,做了些什么呢?她走到寫字台旁邊。為什么要走近寫字台?不會是為了抽屜里的東西。要是有值得她拿的東西,一定也已經鎖起來了。她是要拿小柜里的東西,咦!小柜上象有什么東西划過,這痕跡是怎么回事?華生,點根火柴。霍普金,你為什么沒有告訴我這划痕呢?”
  福爾摩斯檢查了這道划痕,它是從鑰匙孔右邊的銅片上開始的,大約有四英寸長,小柜表面上的皮被划掉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看見了,不過鑰匙孔周圍總是有划痕的。”
  “這個划痕是新的,很新。你看,銅片上划過的地方有多亮啊!舊的划痕顏色和銅片表面顏色是一樣的。你用我的放大鏡看一下這里的油漆,這條痕跡兩邊的油漆象犁溝兩旁翻起的土一樣。馬可太太在嗎?”
  一位年紀較大面帶愁容的婦女走進屋里。
  “你昨天上午擦過這個柜子嗎?”
  “是的,先生。”
  “你看到這條痕跡了嗎?”
  “先生,我沒有。”
  “肯定你沒有,不然抹布會把油漆的粉屑擦掉的。誰拿著這個柜子的鑰匙?”
  “鑰匙挂在教授的表鏈上。”
  “是一把普通的鑰匙嗎?”
  “是一把車布牌的鑰匙。”
  “好,馬可太太,你可以走了。現在我們有一點進展了。這位夫人走進屋子里,來到柜子前,不是已經打開了它,便是要設法打開。正在這個時候,威洛比·史密斯來到屋里。她匆匆忙忙抽出鑰匙,不小心在柜門上划了一道痕跡。威洛比捉住了她,她抄起一件近在手邊的東西,正好是那把刀子,向威洛比扎去,好讓威洛比放開她。這一扎使威洛比受了致命傷。威洛比倒下了,她逃跑了,也許帶著她要拿的東西,也許沒有帶著。女仆蘇珊在這儿嗎?蘇珊,你听見喊叫的聲音以后,她能從那扇門走掉嗎?”
  “不能,先生,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要是有人在過道里,我不必到樓下來就可以看見。這扇門沒有開過,不然的話,我會听到聲音的。”
  “這邊的出口沒問題了。那么這位夫人一定是從她來的路逃出去的。我知道這面的過道通到教授的臥室。那這里沒有出口吧?”
  “沒有,先生。”
  “走,我們一起去看一看教授。喂,霍普金,這點很重要,确實很重要:通向教授臥室的過道也舖著椰子毛墊子。”
  “可是這与案情有什么關系呢?”
  “你看不出來嗎?我并不堅持一定有關系,可是我覺得會有幫助。我們一起去,你把我介紹一下。”
  我們走過這個過道,它和通向花園的那個過道同樣長。過道的盡頭有一段樓梯,樓梯盡頭是一扇門。霍普金敲了門,然后就把我們帶進教授的臥室。
  這間房很大,屋里堆滿了書籍,書架上,書柜下,到處都是書,一張單人床放在屋子正中央。這棟房子的主人,正靠著枕頭,躺在床上。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外貌這樣奇特的人。教授面龐瘦削,長著鷹鉤鼻子,他轉過臉,我們看到一對敏銳的深藍色眼睛,深陷在眼眶中,成簇的眉毛低垂著,他的頭發和胡須全白了,只有嘴巴周圍的口髭還有些發黃。在蓬亂的白胡須中一支煙卷發出亮光。屋子里充滿了難聞的陳舊的煙草味。他向福爾摩斯伸出手的時候,我看見他手上沾滿了黃色的尼古丁。
  他說話很注意用詞,并且聲調十分緩慢。
  “福爾摩斯先生,您抽煙嗎?請您抽一支吧。這位先生,您也抽一支吧,我愿意讓您嘗嘗這煙,因為這是亞歷山大港1的埃俄尼弟斯為我特制的。他每次寄來一千支,每兩周我必須讓他寄來一次。這不好,很不好,可是有什么辦法呢,一個老人又沒有什么可供娛樂的。留給我的只有煙草和工作。”
  福爾摩斯點燃一支煙卷,一邊用眼睛滿屋子瞟來瞟去地看著。
  老人感慨地說:“煙卷和工作,可是現在只有煙卷了。唉!發生這件事實在是不幸,連我也無心工作了!這真是禍從天降呵!多么難得的一個好青年呵!我敢擔保,再經過几個月訓練,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助手。福爾摩斯先生,您怎么看這件事呢?”
  “我還沒有想好。”
  “如果您能幫助我們弄清這件沒有頭緒的案子,我會非常感激您的。象我這樣的書呆子和殘廢人,受到這种打擊,簡直是當頭一棒,我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好在您來了,而且又那樣精明強干,您的天賦和職業那樣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使得您在任何緊急情況下,都能夠處之泰然,有您幫助我們,實在是万分榮幸。”
  福爾摩斯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而老教授還在不停地講著。我注意到福爾摩斯煙吸得很快。看來,他也象這屋子的主人一樣,很喜歡這种新寄來的亞歷山大煙卷。
  老人說:“是的,先生,這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小桌子上的那一疊稿件是我的著作。我對天气教派的理論基礎作了1埃及的一個海港。——譯者注深入的研究,并且分析了在敘利亞和埃及的科普特寺院中發現的文獻。因此,這部著作是很有价值的。但是,由于我的身体日益衰弱,又失去了助手,我真不知道還能否繼續完成此部著作。呀!福爾摩斯先生,你吸煙比我還快!”
  福爾摩斯笑了。
  他從煙盒中又取出一支,這已經是第四支了,用剩下的煙頭點著,然后說道:“我是一個鑒賞家。我不想長時間地盤問你,給你找許多麻煩。考芮姆教授,我知道出事的時候,你在床上,所以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想問一個問題,可怜的威洛比最后說:'教授,是她',你認為他的意思是什么?”
  教授搖了搖頭。
  他說:“蘇珊是個農村的女孩子。你知道這种人是愚蠢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我想這個青年人只是咕噥了一些不連貫的譫語,而蘇珊卻錯誤地把它理解成了意思不明的話。”
  “那么,您自己對于這件事怎樣解釋呢?”
  “可能是個偶然事件,也可能是自殺,不過我只在我們自己人里這樣說說,青年們都有些隱藏在內心的煩惱,如象愛情這類的事,這是我們無法知道的。或許這比謀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是怎樣解釋那副眼鏡呢?”
  “我不過是一個讀書人,一個好空想的人。我不善于解釋生活中的實際事物。但是,我的朋友,我們知道愛情的晴雨表是有其特殊的表現形式的。請務必再吸一支煙。我很高興您能這樣賞光。當一個人要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可以把一把扇子、一雙手套、一副眼鏡等等任何東西當作珍品拿在手中。這位先生談到草地上的腳印,這种推測是很容易弄錯的。至于刀子,很可能是這個青年摔倒的時候丟出去的。可能我說得不對,總之,我認為威洛比是自殺身死的。”
  這种解釋似乎使福爾摩斯感到惊异,不過他繼續踱來踱去,專心思索,一支又一支地吸著煙。
  過了一會儿,他說:“考芮姆教授,請告訴我寫字台的小柜里裝著什么?”
  “沒有什么使小偷感興趣的東西。家里人的證件,我不幸的妻子的來信,我在一些大學的學位證書,這是鑰匙。你自己可以去看看。”
  福爾摩斯接過鑰匙,看了一會儿,然后又把它還給教授。
  他說:“我想鑰匙對我沒什么用處。我倒更愿意悄悄地到你的花園里,把情況好好思考一下。你提出的自殺的說法,還是應該考慮的。考芮姆教授,很抱歉,我們突然來打扰你。午飯以前我們不再來打攪你了。兩點鐘的時候,我們再來,向你報告有關情況。”
  說來也怪,福爾摩斯好象有些心不在焉。我們在花園的小道上,默默地來回走了許久。
  我后來問:“你有線索了嗎?”
  他說:“這完全取決于我所吸的這些煙卷。也有可能我完全錯了,不過,煙卷會告訴我的。”
  我惊訝地說:“親愛的福爾摩斯,你怎么——”
  “你會明白的。如果不是這樣,并沒有害處。當然,我們還可以再去找眼鏡店這個線索。可是如果眼鏡店這個線索不對頭,我就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捷徑,啊!馬可太太來了!我們和她好好談五分鐘,這對于破案會有啟發的。”
  我早就應當指出,如果福爾摩斯愿意的話,他是很會討好女人的,并且他還能很快就取得她們的信任。沒有用五分鐘,他便得到了這位女管家的信任,并且和她談得很投机,象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正象你說的那樣,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使他不斷地抽煙。有的時候簡直是整天整夜地吸煙。有一天早晨我到他那儿去,屋子里滿是煙气,就象倫敦的霧那樣濃。可怜的史密斯先生也吸煙,但是不象教授吸得那樣厲害。對于教授的健康,哼,我不知道吸煙是有好處還是有害處。”
  福爾摩斯說:“啊,可是吸煙妨害食欲。”
  “先生,這我不懂。”
  “我想,教授吃東西一定很少。”
  “我應該說,他的食量時大時小。”
  “我敢打賭,他今天早晨一定沒有吃早飯。我看見他抽了這么多支煙,大概午飯也吃不下了。”
  “先生,你輸了,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樣,他今天早晨吃得很多。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吃這么多,而且午飯他又要了一大盤肉排。真叫我吃惊。可是我呢,自從昨天早晨我看見史密斯先生倒在屋里地板上起,我對吃的東西就連看都不想看了。是的,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教授可沒因為這件事吃不下飯。”
  整整一個上午,我們在花園里消磨過去了。斯坦萊·霍普金到村子里去調查一些傳言,据說前天清早有几個孩子,在凱瑟姆大路上,看見了一個奇怪的女人。至于我的朋友呢,听到這個消息,他就變得象一個有气無力的人,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這樣心不在焉地處理案子。甚至連霍普金帶回來的消息,也沒能引其他的興趣。霍普金說:“有的孩子确實看見過一個相貌完全象福爾摩斯所說的那樣的婦女,她帶著一副眼鏡,也許是夾鼻眼鏡。"吃飯的時候,蘇珊一邊服侍我們,一邊也積极地講了一些情況。他的話倒引起了福爾摩斯的极大興趣。蘇珊說:“昨天清晨史密斯先生出去散步,回來只有半小時,便發生了這件慘案。"我實在不能理解散步這件事對整個案情有什么影響。可是我清楚地看出福爾摩斯把這件事納入他對整個案件的解釋里了。突然福爾摩斯站了起來,看了一下表。他說:“兩點了,先生們,我們該上樓去了,和我們這位教授把事情談個明白。”
  這位老人剛剛吃過午飯,桌上的空盤子說明他的食欲很好,女管家說得很對。當他轉過頭來,閃爍的目光投向我們時,我感到他确實是個神秘的人物。他已經穿好衣服,坐在火旁的一個扶手椅上。嘴上仍然抽著煙。
  “福爾摩斯先生,你搞清這個离奇的案子了嗎?"他把桌子上靠近自己的一大鐵盒煙卷,推向福爾摩斯一邊。于是福爾摩斯伸出手去,不料他們二人把煙盒打翻了,煙卷滾了滿地。我們只好跪下來,到處揀散落的煙卷,足足用了一兩分鐘。當我們站起來的時候,我看到福爾摩斯眼睛里閃爍著光芒,他的兩頰顯得特別紅潤。在他臉上一現即逝的這种臨戰的表情,我只在最危急的情況下,看到過一次。
  他說:“是的,我已經弄清楚了。”
  霍普金和我目瞪口呆。老教授憔悴的面孔不停地顫動著,同時露出譏諷的嘲笑。
  “真的!在花園里?”
  “不,在這里。”
  “這里!什么時候?”
  “就是現在。”
  “福爾摩斯先生,你一定是在開玩笑。我不得不提醒你,這是件极其嚴肅的事情,不能這樣隨隨便便。”
  “考芮姆教授,我的結論的每個論點,都是經過調查核實的,所以我敢肯定它是對的。至于你的動机是什么,以及在這個奇怪的案件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我還不能确定。過几分鐘你或許會親口對我講。為了給你個方便,還是由我來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敘述一下,這樣你也可以明白我還要查問什么。
  “有一位婦女昨天走進你的書房,她來的目的是要拿走你寫字台柜子里的文件。她身上帶有一把鑰匙,至于你的鑰匙,我已經檢查過,你的鑰匙上沒有那個划痕能夠造成的輕微退色。我從有關證据得知,你并不知道她來搶文件,所以,你不是從犯。”
  教授吐出一口濃煙,說:“這倒很有趣而且對我頗有啟發。那么這位女士的情況,你已經弄清了不少,當然你也能說出她以后的行動嘍?”
  “不錯,先生,我是要說的。起初你的秘書抓住了她,為了脫身,她就抓起小刀向這位秘書刺去。不過,我傾向于把這個案件看成是不幸的偶然事件,因為我認為這位女士并不想刺死秘書;如果是預謀殺人,她必定自己帶著武器。結果,她做的事使她非常害怕,她不顧一切地要赶快逃走,不料在和威洛比廝打的時候,她丟了眼鏡。她很近視,不戴眼鏡什么也看不清。她沿著一個過道跑,以為就是來的時候走的過道,湊巧的是兩邊過道全舖著椰子毛織的墊子。當她知道走錯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退路已被切斷。怎么辦呢?她不能退回去,又不能站在那儿不動,她只好繼續向前走。她上了樓梯,推開房門,便來到你的房中。”
  老教授坐在那儿,張著嘴,目不轉睛地看著福爾摩斯,臉上露出极度的惊訝和恐懼。他故作鎮靜地聳聳肩,發出一陣假笑。
  他說:“福爾摩斯先生,你的推論很不錯,可是有一個小漏洞。你知道,我一直在屋里,一整天都沒有离開過。”
  “考芮姆教授,我知道這一點。”
  “那就是說我躺在床上,沒有注意到有位婦女來到我屋里?”
  “我并沒有這樣說。你注意到有人來。你和她講話,你認識她,并且你協助她逃脫。”
  教授又高聲笑了起來。他猛地立起身,眼睛里飄著最后一線希望。
  他大聲喊道:“你發瘋了!你在說胡話!我幫助她逃脫?她現在在哪儿?”
  福爾摩斯指著放在屋子一角的一個高高的書柜,冷靜地說:“她在那里。”
  剎時,老人惊呆了。他舉起顫抖的雙手,接著整個軀体卻又頹然落倒在椅子上。這時,屋角上的書柜門自動打開了,一位婦女急沖沖地走出來,站在屋子中間。她用很怪的异國語調說:“你對了!你對了!我是在這儿。”
  她滿身滿臉都是一道道的塵土,衣服上還挂著從牆上蹭來的蜘蛛网。她長得并不漂亮,她的体型和臉型正是象福爾摩斯所推測的那樣,此外,她的下巴也比較長,顯得很頑強。她的視力本來就很差,同時又是剛從暗處到明處,因此她站在那儿眨著兩眼,努力要看出我們的位置和身分。盡管她并不漂亮,但是舉止端庄,神態從容,表現出一种頑強和豪邁的精神,使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敬慕。
  斯坦萊·霍普金抓住她的手臂,就要給她戴上手銬。她神色庄嚴地把霍普金輕輕推開。老教授仰靠在扶手椅上,微微顫抖著,目光陰郁地看著她。
  她說:“先生,我是被捕了。我站在柜子里可以听到一切,所以我知道你們已經弄清了事實。我愿意交待全部事實,是我殺死了那個青年。你說那是意外事件,這是對的。我不知道我手中拿的是刀子,因為我從桌子上抓起一件東西,便絕望地向那個青年刺去,好讓他放開我。我說的是真實情況。”
  福爾摩斯說:“夫人,我相信你說的是事實。我看你身体很不好。”
  她的臉色很難看,加上一道道的塵土簡直顯得可怕。她坐到床邊上,繼續說:
  “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可是我仍然要把全部事實告訴你們。我是這個人的妻子。他不是英國人,他是個俄國人,我不想說出他的名字。”
  這個老人顯得心情激動,他喊道:“安娜,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
  她非常藐視地向著老人看了一眼,說:“塞爾吉斯,你為什么一定要過這种痛苦的生活呢?你一生毀掉了許多人,甚至對于你自己也沒有好處。可是是否在上帝召喚你之前,便結束你的生命,這要由你自己決定。但是,我一定要說,不然的話,我便沒有時間了。
  “先生們,我說過我是這個人的妻子。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已經五十歲,而我只是一個二十歲的傻姑娘。我在俄國的一個城市上大學,我不想說出這個地名。”
  老人又咕噥地說:“安娜,上帝保佑你。”
  “你知道,我們是革新家、革命者、無政府主義者。我們人數很多。后來遇到困難,由于一個警長被害,我們有許多人被捕了。而他為了得到一大筆錢,更為了活命,便提供證据,背叛了他的妻子和伙伴。由于他的交待,我們全都被捕了。有的被送上絞刑架,有的被流放到西伯利亞。我被送到西伯利亞,但不是終生流放。我丈夫帶著那筆不義之財來到英國,過上了安宁的生活。他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我們的團体知道了他在哪儿,不到一個星期就會結束他的生命。"老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又拿起一支煙卷。他說:“安娜,你隨便處置我吧,你一向對我很好。”
  她說:“我還沒有把他的最大罪惡告訴你們。在我們的團体里,有位同志是我現在的朋友,他高尚、大公無私、樂于助人,這些气質我丈夫全沒有。他仇視暴力,如果說使用暴力是犯罪的話,我們全都犯過罪,只有他沒有。他總是寫信給我們,勸我們不要使用暴力。這些信件是可以使他免受刑罰的。我的日記也可以證明,因為我在日記中記述了我對他的感情以及我們每個人的看法。可是我丈夫發現了這些信件和我的日記,就偷偷把它們藏了起來,一面還盡力證明這位年輕人應判死刑。雖然他沒有達到目的,但是阿列克謝被當做罪犯送到西伯利亞,在一個鹽礦做工。你這個惡棍,你想想,你好好想想,那樣高尚的一個人卻受著奴隸般的待遇,而你,你的生命就在我手中,可我還是放過了你。”
  老人一面吐著煙,一面說:“安娜,你是一個高尚的女人。”
  她慢慢站了起來,但是緊接著她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喊叫,便又坐了下去。
  她說:“我一定要說完。在我服刑期滿以后,我就開始設法尋找這些信件和日記,因為如果俄國政府得到這些東西,便會釋放我的朋友。我知道我的丈夫來到了英國。經過几個月的查訪,我終于弄清了他的住址。我知道他仍然保存著這些日記,因為當我還在西伯利亞時,他有一次給我寫信,信中責備我時引用的是我日記中的話。我清楚地知道,由于他生性報复心強,他一定不會自愿地把日記交還給我。我必須想辦法親自弄到手。因此,我請了一位私人偵探,他到我丈夫家來做秘書——也就是你的第二個秘書,塞爾吉斯。他來不久便很快走了,他發現文件全收在小柜中,并且取了鑰匙樣。他不愿意做更多的事,便把這棟房的平面圖交給了我,并且告訴我,秘書是在樓上住,上午書房里沒有人。所以我后來才鼓起最大的勇气,親自來拿這些東西,東西拿到了,可是,付出了什么樣的代价啊!
  “我剛剛拿到日記和信件,正要鎖上柜子,這時一個青年抓住了我。那天清早我曾在路上遇見過他,我請他告訴我考芮姆教授的住處,可是不知道他是考芮姆雇用的人。”
  福爾摩斯說:“是這樣的!秘書回來以后告訴了考芮姆,說他遇見了一個什么樣子的婦女。威洛比在斷气之前想要說明:就是他和教授說過的那個女人殺了他。”
  這位婦女面部抽搐,好象非常痛苦,并用命令的口吻說:
  “你讓我講完。這個年輕人倒下去的時候,我闖出書房,走錯了門來到我丈夫的房間。他說要告發我。我告訴他:他如果這樣做,我不會放過他,他如果把我交給警察,我就把他的事告訴我們的團体。我不是為了自己想活命,而是想要達到我的目的。他知道我說到做到,而他自己的命運又和我的命運互相牽連,只是因為這個原故,他才掩護了我。他把我塞進那個黑暗的角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個秘密。他讓佣人把飯送到屋里,以便分給我一些。我們商量好,只要警察一离開這棟房子,我就乘黑夜偷偷走掉,并且永遠不再回來。但是你到底識破了我們的計划。這是我生前最后的話。"她從胸前拿出一個小包。她對福爾摩斯說:“這個小包裹可以救阿列克謝。先生,由于你的榮譽和正義,我把這包裹委托給你,請你把它轉交給俄國大使館。我已盡了我的責任,并且……”
  福爾摩斯突然喊道:“擋住她!"他一下子跳到屋子的另一邊,從她手中奪下一只小藥品。
  她往床上倒了下去,說:“太晚了!太晚了!我出來……的時候,便吃了藥。我頭暈。我要死了!先生,我請求你……不要忘記……那個小……包裹。”
  我們乘車回城時,福爾摩斯說:“這案件很簡單,但是也很發人深思。從一開始問題便圍繞著夾鼻眼鏡。雖然那個青年在臨死前幸運地抓到眼鏡,但是我那時還不能肯定,我們是否能夠解決問題。很清楚,從眼鏡深度可以斷定,戴眼鏡的人近視程度很深,离開眼鏡什么事也做不了。霍普金先生,當你讓我相信她确實走過一小塊草地,而不是故意作假時,你還記得嗎,我當時說過,這种做法很不尋常,值得注意。可是實際上我心中認為這完全不可能,除非她還有一副眼鏡。所以,我只能認真考慮另一個假設——她呆在這棟房子內。我一看見兩個過道完全相似,就想到她很可能走錯路,這樣她就會走到教授的屋中。我密切地注意一切能夠證實這個假設的事情,我仔細地檢查這間屋子有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地毯是整塊的,并且釘得很牢固,所以地板上不會有活門。書柜后面可能有躲藏的地方。你知道,在老式的書房里常有這种結构。我注意到地板上各處都堆滿了書,但是書柜卻是空的,所以書柜可能是一扇門。我找不到別的證据來證實,但是地毯是暗褐色,所以我抽了很多支那种好煙,把煙灰洒在可疑的書柜前。這是一個很簡單的辦法,但是非常有效。然后我便下樓去了,并且,我已經弄清楚——華生,當時你也在場,而你卻沒有理解我談話的目的——考芮姆教授的飯量增加了,這容易使人怀疑他還讓另一個人吃飯。然后,我們又上樓去了,我弄翻煙卷盒,以便清楚地看看地毯。從地毯上的煙灰可以知道,在我們离開那里以后,她從躲藏的地方出來過。霍普金,我們已經到了查林十字街,我祝賀你胜利地結束了這個案件。你一定是去警察總部吧!我和華生要到俄國使館去,再見,我的朋友。”

失蹤的中衛

  在貝克街我們常常收到一些內容离奇的電報,這本來是不值一提的。可是,七八年前,在二月一個陰沉沉的早晨收到的那封,卻給我印象很深,并且使得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也迷惑了足有一刻鐘之久。電報是拍給他的,電文如下:
  請等候我。万分不幸。右中衛失蹤。明日需要。
                      歐沃頓
  福爾摩斯看了又看,說:“河濱的郵戳,十點三十六分發的。顯然歐沃頓先生拍電報時心情很激動,所以電報才語無倫次。我斷定等我讀完《泰晤士報》,他一定會赶到這里,那時我們就能知道一切了。"在那段時間里我們工作不很忙,因此,就是最無關緊要的問題,也同樣是受歡迎的。
  經驗告訴我,無所事事的生活是很可怕的,因為我的朋友頭腦過于活躍,如果沒有什么事情讓他思考,那就很危險。經過我的努力,他停止服用刺激劑,已經有好几年了,因為這种藥物曾經一度妨礙他從事他的富有意義的事業。現在,一般情況下福爾摩斯不需要再服用這种人造的刺激劑了。但是,我很明白,他的病症并沒有消除,只是潛伏下來了,并且潛伏得很深,當事情少的時候,還會复發。在那种情況下,我看到過福爾摩斯兩眼深陷,面容陰郁,看上去令人莫測高深。所以,不管歐沃頓是什么人,他既然帶來了不解之謎,我就要感謝他,因為風平浪靜要比狂風暴雨更使我的朋友感到痛苦。
  正如我們所料,發報人緊隨電報親自登門了。他的名片上印著:劍橋,三一學院,西銳利·歐沃頓。走進來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輕人,足有十六石重,他寬闊的身体把屋門1都堵住了,他的相貌英俊,但是面容憔悴,無神的眼睛緩緩地打量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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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英國重量名,用來表示体重時,一石等于十四磅,現已廢除。——譯者注
  “哪位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點了點頭。
  “福爾摩斯先生,我去過蘇格蘭場,見到了偵探霍普金。他建議我來找您。他說,在他看來,我這個案件由您解決更适當一些,不必找官方偵探。”
  “請坐,把您的問題告訴我們吧!”
  “福爾摩斯先生,事情真糟,糟糕极了!我的頭發都快急白了。高夫利·斯道頓——您听說過這個名字吧?他是全隊的靈魂。我宁愿在中衛線上只有斯道頓,不要另外那兩個。不論是傳球、運球、還是搶球,沒人能夠赶得上他。他是核心,可以把我們全隊帶動起來。我怎么辦呢?福爾摩斯先生,我來請教您該怎么辦。當然有莫爾豪斯替補,他是踢前衛的,但是他總是喜歡擠進去爭球,而不是守在邊線上。他定位球踢得很好,但是他不會判斷情況,而且不善于拼搶,牛津的兩員宿將,莫爾頓或約翰遜,可能會死死地纏住他。斯蒂文遜跑得很快,但是他不會在二十五碼遠的地方踢落地球。而一個中衛既不會踢落地球,又不能踢空球,根本就不配參加比賽。福爾摩斯先生,您若是不幫助我們找到高夫利·斯道頓,我准輸了。”
  我的朋友神情專注,津津有味地听著。這位客人急切地訴說著,他強壯的手臂不時地拍著自己的膝蓋,力求使每句話都得到別人充分的理解。客人的話剛一停下來,福爾摩斯便取出有"S"字母的那一卷資料。從這一卷內容丰富的資料中他沒有查到什么。
  他說:“有阿瑟·H·斯道頓,一個發了財的年輕的偽造紙幣者。有亨利·斯道頓,我協助警察把這個人絞死了。可是高夫利·斯道頓這個名字我以前卻沒有听說過。”
  我們的客人露出惊訝的樣子。
  他說:“福爾摩斯先生,我以為您什么都知道。如果您沒有听說過高夫利·斯道頓,您也就不會知道西銳利·歐沃頓了。”
  福爾摩斯微笑地搖了搖頭。
  這位運動員說:“大偵探先生!在英格蘭和威爾士的比賽中,我的球隊是英格蘭的第一隊。我是大學生隊的領隊,不過,你不知道也沒有什么關系!我想在英國每個人都知道高夫利·斯道頓。他是最好的中衛,劍橋隊、布萊克希斯隊和國家隊都請他打中衛,而且國家隊請了他五次。福爾摩斯先生,您原來住在英國嗎?”
  福爾摩斯對這位天真的巨人笑了一笑。
  “歐沃頓先生,你的生活范圍和我的不一樣,你生活在一個更愉快更健康的范圍里。我和社會上的各界人士几乎全有接触,可就是和体育界人士沒有來往,而業余体育運動是英國最有意義、最有益于健康的事業。您這次意外的光臨說明,就是在最講究規則的戶外運動方面,我也有事可做。那么,請你坐下來,慢慢地安靜地确切地告訴我們出了什么事,以及你要我怎樣幫助你。”
  歐沃頓的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樣子,那种樣子正象慣于使用体力而不用腦力的人所常有的那樣。他開始給我們一點一點地講述這個奇怪的故事,他的敘述中有許多重复和模糊之處,我便把它們刪去了。
  “福爾摩斯先生,事情是這樣的。我已經和您說過,我是劍橋大學橄欖球隊的領隊,高夫利·斯道頓是最好的隊員。明天我們和牛津大學比賽。昨天我們來到這里,住在班特萊旅館。晚上十點鐘,我去看了看,所有的隊員全休息了,因為我相信嚴格的訓練和充足的睡眠可以保持這個隊的良好競技狀態。我看見斯道頓臉色發白,似乎心情很不安。我問他是怎么一回事,他說沒有什么,不過有點頭疼。我向他道了晚安便走了。半小時后,旅館服務員對我說有一個長著滿臉胡須、衣著簡陋的人拿著一封信要找高夫利。高夫利已經上床睡了,所以服務員把信送到他屋子里。誰知他讀過信,一下子就癱倒在椅子上,好象是被誰用斧子砍了似的。服務員很惊訝,要去找我,高夫利阻止了服務員,喝了一點水又振作起來。然后他走下樓,和在大門里等候的人說了几句話,兩個人便一起走出去了。服務員看到的最后情景是他們二人在大街上朝著河灘跑去。今天早上高夫利的房間是空的,沒有人睡過,他的東西一點未動,還是象我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樣。那個陌生人來找他,他立刻隨那人走了,再也沒有音信,我想他不會回來了。高夫利是個真正的運動員,他打心眼里喜歡運動,要不是受到什么沉重的打擊,他決不會退出比賽,決不會騙其他的領隊。我覺得他是永遠回不來了,我們不會再見到他了。”
  福爾摩斯很感興趣地听著他敘述這件怪事。
  他問:“你采取什么措施了嗎?”
  “我打電報給劍橋,問他們是否知道他的消息。回答是沒有人看見過他。”
  “他能回到劍橋去嗎?”
  “是的,有一趟晚車——十一點一刻開。”
  “可是,按照你的判斷,他沒有乘這趟火車?”
  “是的,沒有人看見過他。”
  “后來呢?”
  “我又打電報給蒙特·詹姆士爵士。”
  “為什么給他打呢?”
  “高夫利是個孤儿,蒙特·詹姆士是他最近的親屬——大概是他的叔父。”
  “這對于解決問題或許會有幫助。蒙特·詹姆士爵士是英國最富有的。”
  “我听高夫利這樣說過。”
  “高夫利是他的近親?”
  “是的,高夫利是繼承人,老爵士已經快八十歲了,而且風濕病很重,人們說他可能快要死了。他從來不給高夫利一個先令,他是個地道的守財奴,可是財產早晚都要歸高夫利。”
  “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有什么消息嗎?”
  “沒有。”
  “如果高夫利去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他又是為了什么呢?”
  “頭一天晚上有件事使高夫利心情不安,如果和錢有關,那可能是爵士要把遺產給他。爵士的錢很多,當然就我所知,高夫利得到這筆錢的可能性很小。高夫利不喜歡這個老人。要是他能不去他那儿,他不會去的。”
  “那么,我們現在可以這樣假設嗎?如果你的朋友高夫利是到他的親屬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去,你就可以解釋那個衣著簡陋的人為什么那么晚來,為什么他的來臨使得高夫利焦慮不安。”
  西銳利·歐沃頓困惑地說:“我解釋不了。”
  福爾摩斯說:“好吧!今天天气很好,這件事我愿意去偵查一下。我主張不管這個青年情況怎樣,你還是要准備參加比賽,正象你所說的,他這樣突然离開,一定是有极要緊的事,而且也正是這件要緊的事使他至今不能回來。我們一起步行去旅館,看看服務員是否能夠提供新的情況。”
  歇洛克·福爾摩斯是那樣循循善誘,使得當事人心情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過不多久,我們來到了旅館,走進斯道頓住過的單人房間。在這里福爾摩斯打听到了服務員所知道的一切。頭一天晚上來的客人既不是一位紳士,也不是一個仆人,而是一個象服務員所說的"穿著不怎么樣的家伙",年紀大約五十歲左右,胡子稀疏,臉色蒼白,穿著很朴素。他似乎很激動,拿著信的手在不停地抖動。服務員看到高夫利·斯道頓把那封信塞到口袋里。斯道頓在大廳里沒有和這個人握手。他們交談了几句,服務員只听到"時間"兩個字。然后他們便急匆匆地走出去了。那時大廳的挂鐘正好十點半。
  福爾摩斯坐在斯道頓的床上,說:“我想你值白班,對嗎?”
  “是的,先生,我十一點下班。”
  “值夜班的服務員沒有看見什么嗎?”
  “沒有,先生。只有看戲的人回來晚些。再沒有別人了。”
  “你昨天一整天都在值班嗎?”
  “是的,先生。”
  “有沒有郵件一類的東西交給斯道頓先生呢?”
  “有的,先生,有一封電報。”
  “啊!那很重要。在什么時候?”
  “大約六點鐘。”
  “斯道頓在哪儿收到的電報?”
  “就在這間房子里。”
  “他拆電報的時候,你在嗎?”
  “是的,我在這里。我等著看他是不是要回電。”
  “那么,他要回電嗎?”
  “是的,先生,他寫了回電。”
  “是你去拍的回電嗎?”
  “他自己去的。”
  “但是,他是當你面寫的回電嗎?”
  “是的,先生。我站在門邊,他轉過身去,在桌子上寫的。
  他寫完后對我說:'好了,服務員。我自己去拍。'”
  “他用什么筆寫的?”
  “鉛筆,先生。”
  “是不是用了這張桌子上的電報紙?”
  “是的,就是原來最上面的那一張。”
  福爾摩斯站了起來。他拿起現在在上面的那張電報紙走到窗戶旁,仔細地檢查上面的痕跡。
  他說:“很遺憾,他沒有用鉛筆寫。"然后丟下這張電報紙,失望地聳了一下肩,接著說:“華生,你一定也會想到,字跡會透到第二張紙上的——曾經有人利用這种痕跡破坏了多少美滿的婚姻。可是在這張紙上我看不到什么。呵,有了!我看出他是用粗尖的鵝毛筆寫的,這樣我們准會在吸墨紙上找到一些痕跡。哈,你們瞧,一點儿不錯!”
  他撕下一條吸墨紙,并把上面的字跡給我們看。字跡如下:
  西銳利很激動地喊:“用放大鏡看!”
  福爾摩斯說:“不必,紙很薄,從反面可以看出寫的是什么。"他把吸墨紙翻過來,我們讀到:
  (譯為:看在上帝的面上支持我們!)
  “這就是高夫利·斯道頓在失蹤前几小時所拍的電報的最后一句。電報上至少有六個字我們找不到了,可是剩下的這些證明這個青年看到嚴重的危險將要降臨到他身上,并且說明有另外一個人能夠保護他。請注意'我們'!有第三者參与了。除去那個面色蒼白、自己也顯得十分緊張的大胡子以外,還能是誰呢?那么,高夫利和這個大胡子又是什么關系呢?為了躲避起在眉睫的危險,他們二人去尋求援助的第三者又是誰呢?我們的調查應當圍繞在這些問題上。”
  我建議說:“我們只要弄清電報是給誰拍的就好辦了。”
  “親愛的華生,是要這樣辦。你的辦法是能夠解決問題的,我也這樣想過,可是你要知道,如果去郵局要求看別人的電報底稿,郵局的工作人員可能不會滿足你。辦這种事需要很多手續,但是,我深信通過一些巧妙的手段可以辦到。歐沃頓先生,趁著你在現場,我要看看留在桌子上的那些文件。”
  桌子上有一些信件、賬單和筆記本等,福爾摩斯迅速而又認真地翻閱著。過了一會儿,他說:“這些東西沒有問題。順便說一下,你的朋友斯道頓身体健康頭腦清醒,他什么東西也不會弄亂。”
  “他身体十分健壯。”
  “他生過病嗎?”
  “一天也沒有病過。不過他因為脛骨被踢傷躺倒過,還有因為滑倒,膝蓋受過傷,可這都不能算是病。”
  “也許他不象你想得那樣健壯。我想他可能有難以對別人說起的疾病。要是你同意的話,我就拿走這桌子上的一兩份材料,以備將來調查時用。”
  忽然我們听到有人焦急地喊:“等一下,等一下!"我們抬起頭來,看見一個古怪的小老頭,顫顫巍巍地站在門口。他穿著已經發白的黑色衣服,戴著寬邊禮帽,系著白色寬領帶——看上去很土气,就象是殯儀館的工人。盡管他衣衫襤褸,樣子滑稽,但他說話的聲音卻很清脆,看樣子他象是有急事。這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他問:“先生,你是誰?你有什么權力動這些文件呢?”
  “我是個私人偵探,我正努力弄清他為什么會失蹤。”
  “你是偵探?誰請你來的?”
  “這位先生,斯道頓的朋友。他是蘇格蘭場介紹給我的。”
  “先生,你是誰呢?”
  “我是西銳利·歐沃頓。”
  “那么,是你給我拍了一封電報嗎?我是蒙特·詹姆士爵士,是乘倍斯瓦特公共汽車急忙赶來的。你已經把事情委托給一位偵探來辦了嗎?”
  “是的,先生。”
  “你准備付錢了嗎?”
  “要是我們能夠找到我的朋友高夫利,他無疑是會付錢的。”
  “可是如果找不到他呢?你回答這個問題!”
  “要是這樣,他家准會……”
  這個小個子老頭儿尖聲喊道:“先生,不會有這樣的事。不要向我要一個便士——就是一個便士也不給。偵探先生,你明白了嗎?這個年輕人只有我這一個親人。但是,我告訴你,我不負任何責任。就因為我從來不浪費錢,他才有可能得到我的財產,可我還不想讓他現在就繼承。你隨便動了這些文件,我可以告訴你,里面要是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你可要負全部責任。”
  歇洛克·福爾摩斯說:“先生,就這樣吧!同時我要問你,對于這個青年的失蹤,你有責任沒有?”
  “沒有,先生。他已經長大了,年紀不小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他笨得自己看不住自己,我是完全不負找他的責任的。”
  福爾摩斯眨了眨眼睛,用嘲笑的口吻說:“我十分理解您的意圖,也許您并不理解我。人們一直認為高夫利·斯道頓是個窮人。他被劫持,那不會是因為他自己有財產。蒙特·詹姆士爵士,你很闊气,你的名聲是傳播在外的,很可能是一伙強盜為了了解你的住宅、財寶等等情況,而把你的侄子劫走。”
  這位使人沒有好感的客人面色發白了,正好和他的白色領帶相互映襯。
  “天啊,真可怕!沒想到會有人做這种坏事!世界上竟會有這种沒人性的惡棍!高夫利是個好孩子——一個頑強的孩子。他決不會出賣他叔叔的。我今天晚上就把我的財物送到銀行去。偵探先生,我請求你不辭勞苦,一定把他安全地找回來。至于錢嗎,五鎊、十鎊的您盡管找我要。”
  這位高貴的吝嗇鬼,即便他身上銅臭全無,也不會對我們有半點用處,因為他毫不了解他侄子的生活。我們支走了蒙特·詹姆士爵士。我們唯一的線索全在那份殘存的電報上。于是,福爾摩斯拿起一份抄錄的殘文,去尋找有關的線索。歐沃頓也去找他的隊員商量怎么應付這個意外的不幸。
  离旅館不遠有個郵電局。我們走到郵電局門口,福爾摩斯說:“華生,可以試一下。當然,如果有證明,我們可以索取存根查對,可是現在弄不到證明。我想郵局很忙,不會記住我們的相貌。我們冒險試一下。”
  他對著格柵后面的一位年輕婦女,若無其事地說:“麻煩您一下,昨天我拍的那個電報可能有點錯誤。因為我沒有收到回電,我想怕是忘記在后面寫上名字了。請您幫助我查找一下好嗎?”
  她問:“什么時候拍的?”
  “六點過一點。”
  “拍給誰的?”
  福爾摩斯把一個手指放到嘴唇上,并且看著我,表示不讓我說出。然后,他很自信地低聲說:“電報上最后的几個字是'看在上帝的面上支持我們'。我很急于收到回電。”
  這位青年婦女抽出一張存根。
  她說:“就是這張。上面沒有名字。"然后,她把存根平舖在柜台上。
  福爾摩斯說:“怪不得我沒有收到回電。哎呀,我太蠢了!早安,女士,謝謝您使我弄清了。"等我們走到街上的時候,福爾摩斯一面搓著手一面格格地笑了。
  我問:“怎么樣?”
  “大有進展。華生,我想了七种可以看到那個電報存根的辦法,可是我沒想到這樣省事,第一次便成功了。”
  “你得到了什么情況呢?”
  他說:“我知道了從哪儿著手調查。”
  他叫了一輛馬車,去帝國十字街火車站。
  “我們去的地方很遠嗎?”
  “是的,我們必須去一趟劍橋。似乎所有的跡象全和劍橋有關。”
  當我們駛過格雷飯店大路的時候,我又問道:“對于斯道頓失蹤的原因,你怎樣考慮呢?我們辦的案子里還沒有一個是肇事動机不明的。你并不認為劫持斯道頓的目的是為了得到他的闊叔叔的錢吧?”
  “親愛的華生,我承認,我并不那樣認為,當時我突然想到這一點,因為這樣才能引起那個討厭的老頭子的興趣。”
  “确實只能這樣說,不過,你實際上怎樣考慮呢?”
  “我可以談几點。我們要看到,事情發生在這場重要比賽的前夕,而且牽涉到一個關系全隊胜負的隊員。當然,這兩個因素可能是巧合,不過倒很有意思。業余比賽是不許打賭的,但是在公眾中有些人在場外打賭,就象賽馬場的流氓在賽馬上下賭注一樣。這是一种解釋。第二個理由是明擺著的,這個青年雖然現在沒有錢,但他將來确實要繼承大筆錢財,扣留他是為了得到贖金,這也是很可能的事。”
  “這兩种說法全不能解釋電報的問題。”
  “是的,華生,電報仍然是我們必須解決的難題,而且我們也不應當分散注意力。我們去劍橋正是為了弄清打這封電報的目的是什么。我們怎樣偵查現在還不清楚,不過一定要在天黑以前确定下來,或是有個眉目。”
  當我們來到古老的大學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福爾摩斯在火車站叫了一輛馬車,讓駕駛到萊斯利·阿姆斯昌大夫家中。几分鐘后,我們的馬車駛進一條繁華的街道,在一棟豪華的房子前面停了下來。一個仆人把我們領了進去,等了很久我們才被引到診療室,這位大夫坐在桌子后面。
  我不知道萊斯利·阿姆斯昌的名字,這說明我和醫學界人士聯系得太少了。現在我才知道,他不僅是劍橋大學醫學院的負責人之一,而且在不少學科上都造詣很深,是個名揚歐洲的學者。一個人即使不知道他的光輝成就,看到他時也一定會得到很深的印象:方方正正的胖臉龐,濃眉下長著一雙陰郁的眼睛,倔強的下巴象是用大理石雕刻出來的。我認為阿姆斯昌大夫是個性格陰沉、頭腦敏捷、冷酷無情、能夠吃苦、善于自制、而且很難對付的人。他手中拿著我朋友的名片,抬起頭來看看,臉上沒有一點喜悅的感情。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听到過你的名字,也了解你的職業——這种職業我是絕對不贊成的。”
  我的朋友安詳地說:“這樣你便在無形中支持了全國的每一個罪犯。”
  “您致力于制止犯罪,這會得到社會上每個通情達理的人的協助,不過,我深信官方机构完全可以辦好這种事。可是你所做的事,卻常常受到非議,你刺探到私人的秘密、家庭的私事,本應遮掩,你卻把它宣揚出去,而且你有時打攪比你忙得多的人。例如,現在我應當寫論文而不是和你談話。”
  “大夫,你說的也許是對的,可是事實將會證明我們的談話比你的論文更重要。我可以順便告訴你,我所做的事和你所指責的完全相反,我們盡力防止私人事件公之于眾,可是事情落到警察手中,便必然會宣揚出去。我象是一支非正規的先遣隊,走在正規軍前面。我來是向你了解高夫利·斯道頓先生的情況。”
  “他怎么了?”
  “你不認識他嗎?”
  “他是我的密友。”
  “你知道他失蹤了嗎?”
  “真的嗎?"看不出大夫肥胖的面孔上有任何表情的變化。
  “他昨天夜里离開了旅館,就再也沒有消息。”
  “他准會回來的。”
  “明天就要舉行大學橄欖球比賽。”
  “我不喜歡這种孩子們的比賽。我很關心斯道頓的情況,因為我認識他,也喜歡他。我不管什么橄欖球比賽舉行還是不舉行。”
  “我是在調查斯道頓先生的情況,所以請你幫助。你知道他在哪儿嗎?”
  “我不知道。”
  “昨天以來你沒有見到他嗎?”
  “沒有。”
  “斯道頓先生身体很健康嗎?”
  “十分健康。”
  “他生過病嗎?”
  “從來沒有過。”
  福爾摩斯突然拿出一張單据擺在大夫眼前。"那么,請您解釋一下這張十三個畿尼的單据,是斯道頓上月付給劍橋的阿姆斯昌大夫的。我從他桌子上的文件中看到了這張單据。”
  大夫气得臉都紅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覺得沒有必要給你解釋。”
  福爾摩斯把單据又夾在他的筆記本里。他說:“如果你愿意當眾解釋,你就等著,這一天總會來的。我已經告訴過你,別的偵探必定傳揚出去的事,我可以遮掩下來。如果你放聰明一點,那你就應該告訴我一切。”
  “我什么也不知道。”
  “斯道頓在倫敦給你寫過信嗎?”
  “沒有。”
  福爾摩斯不耐煩地歎了一口气說:“唉,郵局的事又來了!昨天晚上六點十五分,斯道頓從倫敦給你發來緊急電報,毫無疑問,這個電報和他的失蹤有關,可是,你沒有收到。郵局太疏忽了!我一定要去郵局責問他們。”
  阿姆斯昌大夫突然從桌子后面站起來了,他的黑臉龐由于生气變成了紫紅色。
  他說:“先生,勞駕,我請你走出去。你可以告訴你的當事人蒙特·詹姆士爵士,我不愿意和他本人以及他的代理人有什么聯系。先生,一句話也不要再說了。"他憤怒地搖了搖鈴。"約翰,把這兩位先生送出去。"一個肥胖的管家嚴肅地把我們領出大門。我們到了街上,福爾摩斯笑起來了。
  他說:“阿姆斯昌大夫是個很倔強的人,我看只有他最适合于解決著名的學者莫阿蒂大夫所遺留下來的問題。華生,我們現在困在了這個舉目無親的城鎮里,可是不調查完這個案件我們是不能离開的。對著阿姆斯昌家的那個小旅館很适合我們住,你去訂一間臨街的房間,并且買一些晚上需用的東西。我利用這個時間做些調查。”
  然而,這些調查所用去的時間,比福爾摩斯原來想的要長得多,一直到晚上九點鐘他才回到旅館。他面色發白,精神沮喪,滿身是土,并且又餓又累。擺在桌子上的晚餐已經涼了。他吃過飯,點上煙斗,正要談談他幽默的而又富有哲學意味的意見的時候——事情不順利的時候,他總是這樣談話——馬車車輪的聲音使他站了起來,我們同時向窗外望去,只見在煤气燈的光亮下,一輛四輪馬車,由兩起灰馬拉著,停在了大夫的門前。
  福爾摩斯說:“馬車是六點半出去的,過了三個小時回來,那么可以走十到十二里,他每天出去一次,有時是兩次。”
  “大夫出診是經常的事。”
  “可是阿姆斯昌并不是個一般的出診大夫。他是個講師和會診醫生,不看一般的病症,看病妨礙他的研究工作。為什么他不厭其煩地去這么遠的地方,他找的人又是誰呢?”
  “他的馬車夫……”
  “親愛的華生,你想不到我最初是要找這個馬車夫了解情況吧?也不知道是由于他的下流無恥還是由于他主人的唆使,他竟然無禮地朝著我放出狗來。不管是人還是狗全不喜歡我的樣子,不管怎么說吧,事情沒辦成。關系緊張以后,也就無法進行調查了。我從一個和藹的本地人那里,打听到一些情況,他就在這個旅館工作。是他告訴了我關于大夫的生活習慣和他天天出去的情況。我們正說著,馬車就到了門前,剛好證明他說的話是對的。”
  “你沒有跟著馬車去看看嗎?”
  “好极了,華生!你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你一定注意到了,緊挨著我們的旅店有一家自行車舖。我赶快進了自行車舖,租了一輛自行車,幸好馬車還沒有走遠,我拼命用力气,赶上了馬車,始終和它保持著約一百碼的距离。我跟著馬車的燈光,一直出了城。在鄉村的大路上又走了很長一段,這時發生了一件使我尷尬的事。馬車突然停住,大夫下了車,他很快地回身走到我停住的地方,并且用譏諷的口吻對我說,他怕道路太窄,會妨礙我的自行車通過。他的話說得很巧妙。我只好超過馬車,在大路上又騎了几英里,然后在一個方便的地方停下來,看看馬車是否已經不見了。果然馬車已經毫無蹤影,顯然已經拐到我剛才看見的岔路上去了。我往回騎,但還是沒有看見馬車。現在你看,馬車是在我回來之后才到的。當然,本來我沒有特別的理由把高夫利的失蹤和阿姆斯昌的外出聯系起來,偵查阿姆斯昌的外出,只是認為和他有關的事,都值得我們注意。現在我發現他小心提防著是否有人跟蹤他,那么他的外出一定很重要。弄不清這件事,我是不會安心的。”
  “我們明天繼續跟蹤他。”
  “我們兩人去?事情不是象你想的那樣容易。你不熟悉劍橋郡的地理情況吧?這里不容易躲藏。我今天晚上走過的鄉村全都很平坦,很整洁,而且我們所跟蹤的人,絕不是一個傻子,他今天晚上已經表現得很充分。我給歐沃頓拍了電報,要他往這里回電,告訴我們倫敦有沒有新情況。同時,我們專心注意阿姆斯昌,這個人是郵局的那位好心腸的婦女使我從存根上知道的。我敢發誓,他一定知道斯道頓在哪里。如果只有他知道,而我們不能設法去弄明白,那就是我們自己的過錯。眼下必須承認決定胜負的關鍵的牌還在他的手中。華生,你是了解的,我辦事不習慣半途而廢。”
  第二天,我們仍然無法解開這個謎,事情毫無進展。早飯后有人送來一封信,福爾摩斯看過以后,微微笑了笑,把信遞給了我。
  先生:
  可以肯定,你們跟蹤我是白白浪費時間。你昨天晚上已經發現,我的四輪馬車后面有個窗戶,所以如果你愿意來回走二十里,那就請便吧。同時我可以告訴你,你窺伺我,這對于高夫利·斯道頓先生不會有什么好處。如果你想幫助他,最好還是回到倫敦去,向你的當事人說,你不能找到他。你在劍橋的時間是要白白浪費掉的。
                    萊斯利·阿姆斯昌
  福爾摩斯說:“這位大夫是個坦率的、直言不諱的對手。他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弄清再走。”
  我說:“他的馬車現在就在他門前,他正要上車。我看見他又往上看了看我們的窗戶。讓我汽車去試試能不能偵查清楚,你看怎么樣?”
  “你不要去,親愛的華生,不要去。盡管你很聰明机智,恐怕你不是這個大夫的對手。我想我單獨去試探試探或許能夠成功。你自己在城內隨便走走。如果在寂靜的鄉村出現兩個探頭探腦的陌生人,一定會引起對我們不利的謠言。這個著名的城市有一些名胜古跡,你可以去游覽游覽。我希望傍晚能夠給你帶回來好消息。”
  然而我的朋友又一次失敗了。他在深夜又疲勞又失望地回到旅館。
  “華生,我今天又白跑了。已經知道大夫去的大致方向,我就在那一帶村庄里等候他,我和當地的客棧老板及賣報紙的人們談了許久。我去了不少地方,契斯特頓、希斯頓、瓦特比契和歐金頓我都去了,可是大失所望。在這樣平靜的地方天天出現兩騎馬拉的四輪馬車,是不會被人忽視的。這一次大夫又胜利了。有我的電報嗎?”
  “有,我拆開了。這樣寫的:
    '向三一學院的吉瑞姆·狄克遜要龐倍。'
  我看不懂這份電報。”
  “電報寫得很清楚,是我們的朋友歐沃頓拍來的,他回答了我提出的一個問題。我只要給狄克遜先生寫封信,事情一定會好轉。順便問你一下,比賽的事有什么消息嗎?”
  “本地的晚報今天有詳細報道。有一場牛津贏了一分,有兩場打平。報道的最后一段是:
   '穿淡藍色運動衣的球隊之所以失利,完全是因為世界第一流的運動員,國際比賽的參加者斯道頓未能出場,大大削弱了全隊的實力,前衛線上協作不夠,進攻和防守也很薄弱。'”
  福爾摩斯:“歐沃斯的預言被證實了。就我個人來說,我和阿姆斯昌的想法一樣,橄欖球不是我份內的事。華生,我們今天要早睡,我敢斷定,明天事情一定很多。”
  第二天早晨我看到福爾摩斯坐在火爐旁,手里拿著皮下注射的針管,我大吃一惊。一看到興奮劑我便想到他的体質很差,擔心發生什么事。他看到我惊愕的樣子,禁不住笑了,把針管放到了桌子上。
  “親愛的朋友,別為我擔心。在這种緊急時刻使用興奮劑不能算做吸毒,反倒是解破這個謎的關鍵。我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這一針興奮劑上。我剛剛去偵查了一番,一切全很順利。華生,好好吃頓早飯,我們今天要追蹤阿姆斯昌大夫。我一跟上他,不追到他的老窩,我是不想吃飯休息的。”
  我和福爾摩斯下了樓,來到馬廄的院子里,他打開馬房門,放出一條獵狗。這條狗又矮又肥,耳朵下垂,黃白相間,既象小獵兔犬又象獵狐犬。
  他說:“請你和龐倍互相認識一下。龐倍是當地最著名的追蹤獵犬,它跑得非常快,而且是個頑強的追蹤者。龐倍,你不要跑得太快。我怕我們倆人赶不上你,所以只好給你的脖子套上皮帶。好,龐倍,去吧,今天就看你的了。”
  福爾摩斯把狗領到對面大夫家門前。狗到處嗅了一會儿,然后一聲尖叫便向大街跑去,我們拉著皮帶盡力朝前跑。半小時后,我們已經出了城,飛跑在鄉村的大路上。
  我問:“福爾摩斯,你打算怎么辦?”
  “這是個老辦法,不過有時很有用。我今天清早到了大夫的庭院里,在馬車后輪上洒了一針管的茴香子油,一頭獵犬聞到茴香子气味會從那儿一直追到天涯海角,他要想擺脫掉龐倍是不可能的!這大夫真狡猾!前天晚上他就是把車駕到鄉村后面甩開了我。”
  狗突然從大路轉到一條長滿野草的小徑上,我們走了半英里,來到另一條寬闊的大路上。從這儿向右轉彎便通往城里。大路向城南轉去,向北轉就會回到我們出發的地方。
  福爾摩斯說:“這個迂回對于我們是有好處的!難怪向村子里的人打听不出來什么。大夫的這個把戲耍得很好,可是我想要知道他為什么設了這樣一個精心的騙局。我們的右面一定是川平頓村了。呀!馬車就要拐過來了!華生,快,快,不然我們就要被發現了!”
  福爾摩斯拉著不听話的龐倍跳進一座篱笆門,我也隨著進去。我們剛剛躲到篱笆下面,馬車便咕隆咕隆地駛過去了。我看見阿姆斯昌大夫在車里面,他的兩肩向前拱著,兩手托著頭,帶著很沮喪的樣子。從福爾摩斯那嚴肅的神情上可以知道他也看見了。
  他說:“我怕我們會發現不幸的事情。我們很快便會弄明白,龐倍,來!到田野里的那間茅屋去!”
  顯然,我們的旅程已經到了終點。龐倍在茅屋的門外,跑來跑去,并且使勁地叫,在這儿可以看見馬車車輪的痕跡。有一條小道通向這座孤零零的農舍。福爾摩斯把狗拴在篱笆上,我們來到屋門前。他敲了敲簡陋的屋門,許久沒有人回話。可是屋子里并不是沒有人居住,因為我們听到里面有低沉的聲音,似是一种痛苦的悲泣聲,使人感到非常悲傷。福爾摩斯遲疑了一下,然后回頭看看剛才穿過的大路。一輛四輪馬車正在大路上行駛著,還有一對灰色馬,正是大夫的馬車。
  福爾摩斯喊道:“大夫又回來了。這回問題可以解決了,我們一定要在他來之前,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推開了門,我們走進門道。低沉的聲音顯得大了一些,后來變成如譬如訴的嗚咽。聲音來自樓上。福爾摩斯急忙走上去,我在后面跟著。他推開一扇半掩的門,眼前出現的景象使我們异常吃惊。
  一位年輕而又美麗的婦女死在床上。她的面容宁靜而蒼白,一雙無神的藍眼睛透過亂蓬蓬的金色頭發向上瞪著。一個青年男子在床上半坐半跪,他的臉埋在床單里,哭得渾身顫抖。他完全沉浸在悲傷之中,福爾摩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之后,他才抬起頭來。
  “你是高夫利·斯道頓先生嗎?”
  “是的,是我,可是你太晚了。她已經死了。”
  這個青年悲痛得心神迷亂,沒有明白我們根本不是來看病的大夫。福爾摩斯正要說几句安慰的話,并且說明我們的來歷,這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阿姆斯昌大夫出現在門旁,他臉上交織著沉痛、嚴峻和質問的神情。
  他說:“先生們,你們終于達到了目的,并且在這樣特別不幸的時刻來打攪我們。我不能在死者面前大吵大嚷,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如果我年輕一點,我絕不會饒過你們這种惡劣的行為。”
  我的朋友十分庄重地說:“阿姆斯昌大夫,請原諒。我想我們彼此有點誤解。最好請你下樓來,我們可以互相談談這件不幸的事情。”
  一會儿,這位嚴厲的大夫隨我們來到樓下的起居室。
  他說:“先生,說吧!”
  “首先,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沒有受蒙特·詹姆士爵士的委托,而且在這件事上我是反對這位貴族的。一個人失蹤了,我的責任是弄清他的下落。但是一開始偵查,事情超出了我的范圍,既然不存在犯罪的問題,我們也就很愿意使流言平息下去而不是擴散。既然這件事沒有違法的地方,請相信我會守口如瓶,并且不使新聞界知道。”
  阿姆斯昌大夫迅速向前走了几步,握住福爾摩斯的手。
  他說:“你是一個好人。我錯怪了你。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這些情況,問題便好解釋了。一年以前斯道頓在倫敦住了一個時期,對于房東的女儿產生了強烈的愛情,并且娶了她。她聰明、善良、而且美麗。誰有這樣的妻子都會感到幸福。可是高夫利是那個脾气乖戾的貴族的繼承人,如果結婚的消息傳到他那儿,高夫利一定會失掉繼承權。我十分了解這個青年人,他有許多优點,我很喜歡他。所以,我盡我的力量幫助他,不使他失去繼承權。我們盡量不讓外人知道這件事,因為只要有一個人知道,很快地便會人人都知道。由于這所農舍很偏僻,而且斯道頓很謹慎,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外人知道這件事。他們的秘密只有我和一個忠實的仆人知道。這個仆人到川平頓辦事去了。但是他的妻子很不幸,得了重病,一种很厲害的肺病。可怜的斯道頓愁得要瘋了,可是他還得要去倫敦參加比賽,因為不去就需要說明理由,這樣便會暴露他的秘密。我發電報安慰他,他回電請我盡力幫忙。這就是那封電報。這封電報不知怎的竟會被你看到了,我沒告訴他病情有多么危急,因為他在這儿也幫不上忙。但是我把真實病情告訴了病人的父親,而她父親不會辦事,去告訴了斯道頓。結果是,他象發了瘋似地徑直离開那里,回來跪在他妻子的床前,一直不動,直到今天上午,死亡結束了他妻子的痛苦。福爾摩斯先生,這是全部情況,我相信你和你的朋友全是言語謹慎的。”
  福爾摩斯緊握了一下大夫的手。
  我們离開那所充滿憂傷的房子,來到冬季的暗淡陽光下。我的朋友緩慢地說:“華生,走吧!”

格蘭其庄園

  一八九七年冬末一個下霜的早晨,黎明時分,有人推動我的肩膀,我醒來一看原來是福
  爾摩斯。他手里拿著蜡燭,帶著焦急的面容,俯身告訴我發生了一件緊急案子。
  他喊道:“快,華生,快!事情十分急迫。什么也不要問,穿上衣服赶快走!”
  十分鐘后我們乘上馬車。馬車隆隆地行駛在寂靜的街道上,直奔查林十字街火車站。天
  色已經微微發亮,在倫敦的灰白色晨霧中時而可以朦朧地看到一兩個上早班的工人。福爾摩
  斯裹在厚厚的大衣里一言不發,我也是同樣,因為天气很冷,而且我們也沒吃早飯。
  在火車站上我們喝過熱茶,走進車廂找到座位,這時才感到身体逐漸暖和過來。火車是
  開往肯特郡的,一路上福爾摩斯不停地講著,我只是听。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大聲讀
  道:

              肯特,瑪爾舍姆,格蘭其庄園
                     下午三點三十分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
  我希望你能夠立刻協助我解決這樁极特殊的案件。處理這一類案件正是你的特長。現在
  除去已把那位夫人放開之外,現場一切東西全未移動,我請求你火速赶來,因為單獨留下优
  斯塔斯爵士是不妥當的。
                 您的忠實朋友     斯坦萊·霍普金

  福爾摩斯說:“霍普金找我到現場有七次,每次确實都很需要我的幫助。我想你一定已
  經把他的案子全收到你的集子里去了,當然我承認你很會選材,這彌補了你敘述不夠得力的
  缺陷。但是你看待一切問題總是從寫故事的角度出發,而不是從科學破案的角度,這樣就毀
  坏了這些典型案例的示范性。你把偵破的技巧和細節一筆帶過,以便盡情地描寫動人心弦的
  情節,你這樣做,只能使讀者的感情一時激動,并不能使讀者受到教育。”
  我有些不高興地說:“你為什么不自己寫呢?”
  “親愛的華生,我是要寫的。你知道,目前我很忙,但是我想在我的晚年寫一本教科
  書,要把全部偵查藝術寫進去。我們現在要偵查的象是一件謀殺案。”
  “這么說你認為优斯塔斯爵士已經死了?”
  “我想是這樣的。霍普金的信說明他心情相當激動,可是他并不是易動感情的人。我想
  一定是有人被害,等我們去驗尸。如果是自殺,他不會找我們的。信中談到已把夫人放開,
  好象是在發生慘案的時候,她被鎖在自己的屋中。華生,這個案件是發生在上流社會里,你
  看信紙的質地很好,上面有E、B兩個字母組成的圖案做為家徽,出事地點是個風景如畫的
  地方。霍普金不會隨便寫信的,所以我們今天上午一定夠忙的。凶殺是在昨天夜里十二點以
  前發生的。”
  “你怎么知道呢?”
  “算一下火車往來以及辦事的時間就可以知道。出事后要找當地的警察,警察還要報告
  蘇格蘭場,霍普金要去現場,還要發信找我,這至少需要一整夜。好,齊賽爾賀斯特火車站
  已經到了,我們這些疑問馬上就會得到解決。”
  在狹窄的鄉村小道上我們匆匆忙忙地走了兩英里,來到一座庭園的門前。一個看門的老
  人走過來,給我們打開了大門,他憔悴的面容證實這里确實發生了不幸的事件。一進富麗堂
  皇的庭園,就看見兩排老榆樹,恰好形成一條林蔭道,通向一座低矮而寬敞的房屋,正面有
  帕拉弟奧式的柱子。房屋1的中央部分被常春藤覆蓋著顯得十分古老陳舊,但是從高大的窗
  戶可以看出,這棟房子進行過改建,并且有一側完全是新建的。年輕机智的霍普金正站在門
  道里迎接我們,看樣子顯得很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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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帕拉弟奧(1518年,1580年),意大利建筑家。——譯者注
  “福爾摩斯先生,華生大夫,你們來了我真高興。不是情況緊急,我是不會如此冒昧
  的。現在夫人已經蘇醒過來,她把事情講得很清楚,所以我們要做的事不多了。你還記得路
  易珊姆那伙強盜嗎?”
  “怎么,就是那三個姓阮達爾的嗎?”
  “是的,父親和兩個儿子。毫無疑問是他們干的。兩周以前他們在西頓漢姆做了案,有
  人發現后報告了我們。這么快就又害了人,真是殘酷,一定是他們干的。一定要把他們絞
  死!”
  “那么优斯塔斯爵士死了?”
  “是的,他的頭部被通條打破了。”
  “車夫在路上告訴我,爵士的姓名是优斯塔斯·布萊肯斯特爾。”
  “不錯。他是肯特郡最大的富翁。夫人正在盥洗室,真可怜,她遭遇了這樣可怕的事,
  我剛一看見她的時候,她簡直象是個半死的人。你最好見見她,听她給你們敘述一下。然后
  我們再一起去餐廳查看。”
  布萊肯斯特爾夫人是個很不平常的人,象她這樣儀態优柔、風度高雅、容貌美麗的女人
  我還很少看到。她有白皙的皮膚、金黃色的頭發、深藍色的眼睛,加上她那秀麗的面容,真
  可謂天姿國色。可是這樁不幸的事件使她神情陰郁,臉色憔悴。她的一只眼睛紅腫,可以看
  出,她不僅忍受著精神上的、而且還忍受著肉体上的痛苦。她的女仆——一個神色嚴厲的高
  個子婦女,正用稀釋了的醋不停地給她沖洗眼睛。夫人品憊地躺在睡椅上。我剛一進屋就看
  出,她那靈敏的、富有觀察力的目光以及臉上的机警的神情表明:她的智慧和勇气并沒有被
  這樁慘案所動搖。她穿著藍白相間的寬大的晨服,身旁還放著一件鑲有白色金屬起的黑色餐
  服。
  她厭倦地說:“霍普金先生,所發生的事情我已經都告訴你了。你能不能替我重复一遍
  呢?不過,如果你認為有必要的話,我就再講一次。他們去過餐廳了嗎?”
  “我想還是讓他們先听夫人講講為好。”
  “既然如此,我就再重复一遍,我一想到餐廳里的尸体,就感到非常恐怖。"她渾身顫
  抖,抬起手來擋住臉,這時寬大晨服袖口向下滑動,露出她的前臂。福爾摩斯惊訝地喊道:
  夫人,您受傷不止一處!這是怎么一回事?
  紅腫的傷痕。她匆忙地用衣服把它蓋住。并且說道:“沒有什么。這和夜里的慘案沒有關
  系。你和你的朋友都請坐,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
  “我是优斯塔斯·布萊肯斯特爾的妻子。我結婚已經有一年了。我們的婚姻是不幸的,
  我想沒有必要掩蓋這一點。即使我想否認,我的鄰居們也會告訴你的。對于婚后雙方的關
  系,也許我也應負一部分責任。我是在澳大利亞南部比較自由、不很守舊的環境中長大的,
  這里拘謹的、講究禮節的英國式生活不合我的口味。不過主要的原因是由另外一件人所共知
  的事情引起的,那就是:布萊肯斯特爾爵士已經嗜酒成癖,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哪怕是一小
  時,也會使人感到煩惱。把一個活潑伶俐的婦女整日整夜地拴在他身邊,你能想象出這是多
  么無法忍受的事嗎?誰要是認為這樣的婚姻不能解除那簡直就是犯罪,是褻瀆神圣,是敗坏
  道德。你們荒謬的法律會給英國帶來一場災難,上帝是會制止一切不義行為的。”她從睡椅
  上坐直身子,兩頰漲紅,她的眼睛從青腫的眼眶里發出憤怒的光芒。那個神色嚴厲的女仆有
  力而又溫和地把夫人的頭部放回到靠墊上,她憤怒的高亢的說話聲漸漸變成了激動的嗚咽。
  停了一會儿她繼續說:
  “昨天夜里,所有的仆人全象往常一樣睡在這所房子新建的那一邊。這棟房子正中部分
  包括起居室、它后面的廚房以及我們樓上的臥室。我的女仆梯芮薩住在我臥室上面的閣樓。
  這個正中部分沒有別人住,無論什么聲音都不會傳到新建的一側惊醒仆人們。這些情況強盜
  們一定都知道,否則他們決不會這樣肆無忌憚。
  “优斯塔斯爵士大約十點半休息。那時仆人們都已經回到他們自己的屋子。只有我的女
  仆還沒有睡,她在閣樓上自己的房間里,听候吩咐。在我上樓前總要親自去各處看看是不是
  一切都收拾妥當了,這是我的習慣,因為优斯塔斯是靠不住的。我總是先到廚房、食起室、
  獵槍室、彈子房、客廳,最后到餐廳。我走到餐廳的窗戶前,窗戶上還挂著厚窗帘,我忽地
  感到一陣風吹到臉上,這才看到窗戶還開著。我把窗帘向旁邊一掀,呵,迎面竟站著一個寬
  肩膀的壯年人,他象是剛剛走進屋里。餐廳的窗戶是高大的法國式的窗戶,也可以當作通到
  草坪的門。當時我手中拿著我臥室里的蜡燭台,借著蜡燭的微光,我看見這個人背后,還有
  兩個人正要進來。我嚇得退后了一步,這個人立即向我扑來。他先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又卡
  住我的脖子。我正要開口喊,他的拳頭便狠狠地打在我的眼睛上,把我打倒在地。我一定是
  昏過去了好几分鐘,因為等我蘇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們已經把叫佣人的鈴繩弄斷,把我緊
  緊地縛在餐桌一頭的一把橡木椅子上。我全身被縛得很牢,一點也動不了,嘴里塞著手絹,
  喊不出聲。正在這時我倒霉的丈夫來到餐廳。顯然他是听到了一些可疑的聲音,所以他是有
  准備的。他穿著睡衣和睡褲,手里拿著他喜歡用的黑刺李木棍。他沖向強盜,可是那個年紀
  較大的早已蹲下身子從爐柵上拿起了通條,當爵士走過的時候,他凶猛地向爵士頭上打去。
  爵士呻吟一聲便倒下了,再也未動一動。我又一次昏過去,我失去知覺的時間大概還是几分
  鐘。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他們從餐具柜里把刀叉拿出,還拿了一啤酒,每人手中有個玻
  璃杯。我已經說過,一個強盜年紀較大有胡子,其他兩個是尚未成年的孩子。他們可能是一
  家人——父親帶著兩個儿子。他們在一起耳語了一會儿,然后走過來看看是否已把我縛緊。
  后來,他們出去了,并且隨手關上了窗戶。又過了足足一刻鐘我才把手絹從口里弄出去,這
  時我喊叫女仆來解開我。其他的仆人們也听到了,我們找來警察,警察又立即和倫敦聯系。
  先生們,我知道的就是這些,我希望以后不要讓我再重复這段痛苦的經歷了。”
  霍普金問:“福爾摩斯先生,有什么問題嗎?”
  福爾摩斯說:“我不想再使布萊肯斯特爾夫人感到不耐煩,也不想再耽誤她的時間了。
  然后他對女仆說:“在我去餐廳以前,希望你講講你看到的情況。”
  她說:“這三個人還沒有走進屋子,我就已經看見他們了。當時我正坐在我臥室的窗戶
  旁,在月光下我看到大門那儿有三個人,但是那時我沒有把這當回事。過了一個多小時以
  后,我听見女主人的喊聲,才跑下樓去,看見這可怜的人儿。正象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爵士
  倒在地板上,他的血和腦漿濺了滿屋子。我想這些事使她嚇昏過去,她被綁在那儿,衣服上
  濺了許多血點。要不是這位澳大利亞阿得雷德港的瑪麗·弗萊澤女士,也就是這位格蘭其庄
  園的布萊肯斯特爾夫人變得性格堅強,那她一定會失掉生活的勇气了。先生們,你們詢問她
  的時間已經夠長的了,現在她該回到自己的屋里,好好地休息一會儿了。”
  這個瘦削的女仆象母親般溫柔地把她的手搭在女主人肩上,把她領走了。
  霍普金說:“她倆一直在一起。這位夫人是由她從小照料大的,十八個月前夫人离開澳
  大利亞,她也隨同來到了英國。她的名字叫梯芮薩·瑞特,這种女仆現在沒處找了。福爾摩
  斯先生,請從這邊走。”
  福爾摩斯表情丰富的臉上,原來那种濃厚的興致已經消失了,我知道這是由于案情并不
  复雜,喪失了它的吸引力。看來事情只剩下逮捕罪犯,而逮捕一般罪犯又何必麻煩他呢?此
  刻我的朋友眼睛中流露出的煩惱,正象一個學識淵博的專家被請去看病,卻發現患者只是一
  般疾病時所感到的那种煩惱。不過格蘭其庄園的餐廳倒是景象奇异,足以引起福爾摩斯的重
  視,并且能夠再度激其他那漸漸消失的興趣。
  這間餐廳又高又大,屋頂的橡木天花板上刻滿了花紋,四周的牆壁上畫著一排排的鹿頭
  和古代武器,牆壁下端有橡木嵌板。門的對面是剛才談過的高大的法國式窗戶,其右側有三
  扇小窗戶,冬季的微弱陽光從這里射進來,其左側有個很大很深的壁爐,上面是又大又厚的
  壁爐架。壁爐旁有把沉重的橡木椅子,兩邊有扶手,下面有橫木。椅子的花棱上系著一根紫
  紅色的繩子,繩子從椅子的兩邊穿過連到下面的橫木上。在釋放這位婦人的時候,繩子被解
  開了,但是打的結子仍然留在繩子上。這些細節只是后來我們才注意到,因為我們的注意力
  完全被躺在壁爐前虎平地毯上的尸体吸引住了。
  一眼看上去,死者大約四十歲,体格魁梧,身材高大。他仰臥在地上,又短又黑的胡須
  中露出呲著的白牙。他兩手握拳放在頭前,一根短粗的黑刺李木棍橫放在他的兩手上。他面
  色黝黑,鷹鉤鼻,本來相貌倒還英俊,而現在卻是面孔歪曲,猙獰可怖。顯然他是在床上听
  到聲音的,因為他穿著華麗的繡花睡衣,褲腿下露出來一雙光著的腳。他的頭部傷得很重,
  屋子里到處都濺滿鮮血,可見他所受到的那致命的一擊是非常凶狠的。他身旁放著那根很粗
  的通條,猛烈的撞擊已經使它折彎。福爾摩斯檢查了通條和尸首。
  然后他說道:“這個上了年紀的阮達爾,一定是個很有力气的人。”
  霍普金說:“正是這樣。我有關于他的一些材料,他是個很粗暴的家伙。”
  “我們要想抓到他是不會有什么困難的。”
  “一點也不困難。我們一直在追查他的去向,以前有人說他去了美國。既然我們知道這
  伙人還在英國,我相信他們肯定逃不掉。每個港口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傍晚以前我們要懸
  賞緝拿他們。不過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既然他們知道夫人能夠說出他們的外貌,并且我們也
  能認出他們,為什么他們還會做出這种蠢事?”
  “人們會認為,為了滅口,這伙強盜准會把布萊肯斯特爾夫人弄死。”
  我提醒他說:“他們也許沒有料到夫人昏過去后一會儿就又蘇醒了。”
  “那倒很有可能。如果他們以為她當時完全失去了知覺,那他們也許不會要她的命。霍
  普金,關于這個爵士有什么情況嗎?我好象听到過有關他的一些怪事。”
  他清醒的時候心地善良,但是等他醉了或是半醉的時候就成了個地道的惡魔。我說他
  半醉,因為他爛醉如泥的時候倒不多。他一醉就象著了魔,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盡管他有錢
  又有勢,不過据我所知,社交活動他很少參加。听說他把狗浸在煤油里,然后用火燒,而且
  狗是夫人的,這件事費了很大勁儿才平息下來。還有一次他把水瓶向女仆梯芮薩·瑞特扔
  去,這也惹起了一場風波。我們兩人私下里說,總而言之,這個家沒有他倒好。你在看什
  么?”
  福爾摩斯跪在地上,仔細觀察縛過夫人的那根紅繩子上的結子,然后又細心地檢查強盜
  拉斷了的那一頭繩子。
  他說:“繩子往下一拉,廚房的鈴聲應該是很響的。”
  “沒人听得到。廚房在這棟房子的后面。”
  “這個情況強盜怎么會知道的呢?他怎么敢不顧一切地拉這根鈴繩呢?”
  “福爾摩斯先生,你說得很對。這個問題,我也反复地考慮過。強盜一定很熟悉這棟房
  子,熟悉這里的習慣。他肯定知道仆人們睡覺較早,知道沒人能听到廚房的鈴聲。所以他准
  和某個仆人有勾結。這是顯而易見的。可是仆人有八個,而且全都行為端正。”
  福爾摩斯說:“如果每個仆人的情況都基本一樣,那就要怀疑主人向她頭上扔過水瓶的
  那個。可是這樣就會怀疑到那個女仆所忠心服侍的女主人身上。不過這一點是次要的,你抓
  到阮達爾以后弄清同謀大概就不難了。夫人所講的情況需要證實,我們可以通過現場的實物
  來證實。"他走到窗前,打開那扇法國式的窗戶,看了一看說:“窗戶下的地面很硬,這里
  不會有什么痕跡。壁爐架上的蜡燭是點過的。”
  “對,他們是借著這些蜡燭和夫人臥室的蜡燭光亮走出去的。”
  “他們拿走了什么東西?”
  “拿的東西不多,只從餐具柜里拿走了六個盤子。布萊肯斯特爾夫人認為优斯塔斯爵士
  的死使強盜們惊慌失措,所以來不及搶劫,不然的話,他們一定會把這棟房子劫掠一空。”
  “這樣解釋很有道理。据說他們喝了點儿酒。”
  “那一定是為了鎮定神經。”
  “正是。餐具柜上的三個玻璃杯大概沒有移動吧?”
  “沒有動,還象原來那樣放著。”
  “我們看看。喂,這是什么?”
  三個杯子并排在一起,每個杯子都裝過酒,其中一個杯子里還有葡萄酒的渣滓。酒瓶靠
  近酒杯,里面還有大半啤酒,旁邊放著一個長長的肮髒的軟木塞。瓶塞的式樣和瓶上的塵土
  說明殺人犯喝的不是一般的酒。
  福爾摩斯的態度突然有了改變。他的表情不再那樣淡漠,我看見他炯炯有神的雙眼迸射
  出智慧和興奮的光芒。他拿起軟木塞,認真地察看著。
  他問:“他們怎樣拔出這瓶塞的?”
  霍普金指了指半開的抽屜。抽屜里放著几條餐巾和一把大的拔塞鑽。
  “布萊肯斯特爾夫人說沒說用拔塞鑽的事?”
  “沒說,想必是這伙強盜開酒瓶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知覺。”
  實際上他們沒有用拔塞鑽。用的可能是小刀上帶的螺旋,這個螺旋不會超過一英寸半
  長。仔細觀察軟木塞的上部可以看出,螺旋插了三次才拔出軟木塞。其實用拔塞鑽卡住瓶
  塞,一下便能拔出來。你抓到這個人的時候,你會弄清他身上有把多用小刀。”
  “分析得太妙了!"霍普金說。
  “可是這些玻璃杯意味著什么,我不清楚。布萊肯斯特爾夫人确實看見這三個人喝酒
  了,是不是?”
  “是的,這一點她記得很清楚。”
  “那么,這個情況就說到這儿。還有什么可說的嗎?可是,霍普金,你要承認,這三個
  玻璃杯很特別。怎么?你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那好,不管它了。可能一個人有些專門
  知識和能力,便不愿意采取就在手頭的簡單解釋,而要去尋求复雜的答案。當然,玻璃杯的
  事也可能是偶然的。好,霍普金,再見吧!我看我幫不了你的忙了,對你說來,好象案子已
  經很清楚。抓到阮達爾或是有什么新的情況,請你告訴我。我相信你很快就會順利地結束這
  個案件。華生,走吧,我想我們到家可以好好地做點事。”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福爾摩斯臉上帶著困惑不解的神情。時而他努力驅散疑團,豁然暢
  談;時而疑竇叢生,雙眉緊皺,目光茫然;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又回到了格蘭其庄園堂皇的
  餐廳。正當我們的火車從一個郊區小站緩緩地開動的時候,他卻突如其來地跳到站台上,而
  且隨手把我也拉下了火車。
  火車轉過彎完全消失了,他說:“好朋友,請原諒,讓你感到突然,因為我心里忽然產
  生一個念頭,華生,不管怎么樣,這個案子我不能不管。我的本能迫使我這樣做。事情顛倒
  了,全顛倒了,我敢說是顛倒了。可是夫人說的話無懈可擊,女仆的證明又很充分,就連細
  節也相當准确。哪些是我不同意的呢?三個酒杯,就是那三個酒杯。如果我沒把事情看成理
  所當然,沒有被編造的事實攪亂我的思想,如果我這時再去察看一切,是不是會得到更多的
  實證呢?我相信一定會的。華生,我們坐在這條凳子上等候去齊塞爾賀斯特的火車吧。我現
  在告訴你我的證据,不過你先要從心里排除這种想法,即認為女仆和女主人所說的一切都必
  然是真實的。万万不能讓這位夫人討人喜歡的性格影響你的判斷力。
  “如果我們冷靜地思考一下,夫人講的話里有些細節是可以引起我們的怀疑的。那些強
  盜們兩周以前已經在西頓漢姆鬧得不象樣子了。他們的活動和外貌已經登在報紙上,所以誰
  想要編造一個有強盜的事,當然就會想到他們。事實上,已經弄到一大筆錢財的強盜往往都
  是想要安安靜靜地享受一下,而不會輕易再去冒險。另外,強盜們一般不會那么早地去打
  劫,也不會用打傷一位婦女的辦法來阻止她喊叫,事實上,打她,她會更用力地喊叫。另
  外,如果強盜人數多,足以對付一個人的時候,他們一般不會殺人。還有,他們一般都很貪
  婪,能拿的東西,都會拿走,不會只拿一點。最后一點,強盜們喝酒一般都是喝得淨光,不
  會剩下大半瓶。華生,有這么多不一般的事,你的看法怎樣呢?”
  “這些事加到一起,意義當然很大,可是每件事就其本身來說又是有可能的。我看最奇
  怪的是竟會把夫人綁在椅子上。”
  這一點我還沒完全弄清。華生,顯然應該是他們或者殺了她,或者把她弄到看不見他
  們逃跑的地方。但是,不管怎樣說,這位夫人所講的話并不全是事實。此外,還有酒杯的問
  題。”
  “酒杯又怎么樣呢?”
  “酒杯的情況你弄清了嗎?”
  “我弄得很清楚。”
  “說是有三個人用杯子喝酒。你覺得這可能嗎?”
  “為什么不可能?三個杯子全沾了酒。”
  “是的,可是只有一個杯子里有渣滓。你注意到這一點沒有?你是怎么看的呢?”
  “倒酒時最后一杯很可能是有渣滓的。”
  “不對。酒瓶是盛滿酒的,所以不能想象前兩杯很清,第三杯很濁。有兩种解釋,只有
  兩种。一种是:倒滿了第二個杯子以后,用力地搖動了酒瓶,所以第三杯有渣滓。但是這好
  象不太可能。對,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又怎樣解釋呢?”
  “只用了兩個杯子,兩個杯子的渣滓都倒在第三個杯子里,所以產生了假象,好象有三
  個人在那儿喝酒。這樣,所有的渣滓不是都在第三個杯子里了嗎?對,我想一定是這樣的。
  如果對于這個小小的細節我碰巧做出了符合事實的解釋,那么這就是說夫人和她的女仆故意
  對我們撒謊,她們說的話一個字也不能相信,于是,這個案件立刻變成一件很不尋常的案
  子。她們掩護罪犯一定有重大的理由,因此我們不能依靠她們,這就得全憑我們自己設法弄
  清當時的情況。這也就是我目前的打算。華生,去西頓漢姆的火車來了。”
  格蘭其庄園的人們對于我們的返回感到非常惊訝。斯坦萊·霍普金已經去總部匯報,所
  以福爾摩斯走進餐廳,從里面鎖上門,認真仔細地檢查了兩個小時。結果為他由邏輯推理所
  得出的正确結論提供了可靠的依据。他坐在一個角落里仔細觀察著,好象一個學生聚精會神
  地注視著教授的示范動作。我跟隨著他,進行細致入微的檢查。窗戶、窗帘、地毯、椅子、
  繩子,逐個地仔細查看,認真思考。爵士的尸体已經移走,其余的一切仍是我們早上見到的
  那樣。最使我感到意外的是,福爾摩斯竟然爬到堅固的壁爐架上。那根斷了的僅剩下几英寸
  的紅色繩頭仍然連在一根鐵絲上,正高高地懸在他頭上。他仰著頭朝繩頭看了好一會儿,為
  了离繩頭更近,他一條腿跪在牆上的一個木托座上。這使他和那根斷了的繩子只离几英寸遠
  了,可是引其他注意的好象不是繩子而是托座本身。后來,他滿意地跳了下來。
  他說:“華生,行了,我們的案子解決了,這是我們的故事集里最特殊的一個案件。
  咳,我多遲鈍呵,几乎犯了最嚴重的錯誤!現在除了几點細節還不太清楚外,事情的全部過
  程已經清晰完整了。”
  “你弄清哪些人是罪犯了?”
  “華生老兄,只有一個罪犯,但是是個非常難對付的人。他健壯得象頭獅子——他一下
  能把通條打彎。他身高六英尺三英寸,靈活得象只松鼠,他的手很靈巧,還有頭腦也非常聰
  明,因為這整個巧妙的故事是他編造的。我們遇到的是這個特殊人物的精心杰作。可是在鈴
  繩上卻露出了破綻,鈴繩本來不應該顯出破綻的。”
  “怎么一回事呢?”
  “華生,如果你想把鈴繩拉下來,你認為繩子應當從哪儿斷呢?當然是在和鐵絲相接的
  地方。為什么這根繩子在离鐵絲三英寸的地方斷了呢?”
  “因為那儿磨損了?”
  “對。我們能夠檢查的這一頭是磨損了的。這個人很狡猾,用刀子故意磨損繩子的一
  頭。可是另外一頭沒有磨損。從這里你看不清,但是從壁爐架上看,那一頭切得很平,沒有
  任何磨損的痕跡。你可以想出原來是怎么一回事。這個人需要一根繩子,可是怕鈴一響發出
  警報,所以他不把繩子拉斷。他怎么辦呢?他跳上壁爐架,還是夠不到,于是又把一條腿跪
  在托座上——托座上的塵土有痕跡——于是拿出他的小刀切斷繩子。我夠不著那個地方,至
  少還差三英寸,因此我推測出他比我高三英寸。你看橡木椅子座上的痕跡!那是什么?”
  “血。”
  “确實是血。這一點表明夫人的謊言不值一駁。強盜行凶的時候,她若是坐在椅子上,
  那么血跡又是從哪儿來的呢?一定是她丈夫死后她才坐到椅子上的。我敢保證,那件黑色衣
  服也有同樣的痕跡。華生,我們并沒有失敗,而是胜利了,是以失敗開始,以胜利告終。我
  要和保姆梯芮薩談几句話。為了得到我們所需要的情況,我們談話時一定要加倍小心。”
  嚴厲的澳大利亞保姆梯芮薩很引人注意,她沉默寡言,秉性多疑,而且沒有禮貌。福爾
  摩斯對她態度友好,溫和地傾听著她的敘述,過了一陣,終于贏得了她的信任。她沒有掩蓋
  她對于已死的主人的痛恨。
  “是的,先生,他對准我扔過水瓶。有一次我听見他罵女主人,我跟他說要是女主人的
  兄弟在這儿的話,他就不敢罵了。所以他就拿起水瓶向我扔過來。要不是我的女主人攔阻
  他,說不定他要接連扔上十几次。他總是虐待女主人,而女主人卻顧全面子不愿吵鬧。并且
  夫人不愿告訴我她怎樣受到虐待。你今天早上看到夫人手臂上有傷痕,這些夫人是不肯和我
  說的,可是我知道那是別針扎的。這個可惡的魔鬼!這個人已經死了,我還是這樣說他,上
  帝寬恕我吧!我們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非常和藹可親,可那是十八個月以前的事,我們兩
  人都感到象是過了十八年似的。那時女主人剛到倫敦。以前她從來沒有离開過家,那是她第
  一次出外旅行。爵士用他的封號、金錢和虛偽的倫敦气派贏得了女主人的歡心。女主人走錯
  了路,受到了懲罰,真是夠她受的。到倫敦后的第二個月,我們就遇見了他。我們六月到
  的,那就是七月遇見的。他們去年正月結了婚。呵,她又下樓到起居室來了,她准會見你
  的,但是你千万不要提過多的問題,因為這一切已經夠她難受的了。”
  女仆和我們一起走進起居室。布萊肯斯特爾夫人仍然靠在那張睡椅上,精神顯得好了一
  些。女仆又開始給女主人熱敷青腫的眼睛。
  夫人說:“我希望你不是再次來盤問我。”
  福爾摩斯很溫和地說:“不是的。布萊肯斯特爾夫人,我不會給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苦
  惱。我的愿望是讓你安靜,因為我知道你已經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如果你愿意把我當做朋友
  一樣地信任我,事實將會證明我不會辜負你的誠意。”
  “你要我做什么呢?”
  “告訴我真實的情況。”
  “福爾摩斯先生!”
  “布萊肯斯特爾夫人,掩蓋是沒有用的。你也許听過我的小小的名聲。我用我的名譽擔
  保,你所講的完全是編造出來的。”
  布萊肯斯特爾夫人和女仆一起凝視著福爾摩斯,夫人臉色蒼白,雙眼流露出恐懼的目
  光。
  梯芮薩喊道:“你是個無恥的家伙!你是不是說我的女主人撒謊了?”
  福爾摩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沒有什么要和我說的了嗎?”
  “我全說了。”
  “布萊肯斯特爾夫人,再想一想。坦率一些不是更好嗎?”
  隔了一會儿,夫人美麗的臉龐上露出了猶豫不決的神色,繼而是一种堅決的表示,最
  后,她重新陷入了一种呆滯的神態。她茫然地說:
  “我知道的都說了。”
  福爾摩斯拿其他的帽子,聳了聳肩說:“對不起。"我們再也沒有說什么,便走出了這
  間起居室,离開了這棟房子。庭院中有個水池,我的朋友向水池走去。水池已經完全凍住
  了,但是為了養活一只天鵝,冰面上打了一個洞。福爾摩斯注視了一下水池,便繼續往前走
  到大門。他在門房里匆忙地給霍普金寫了一封短箋,交給了看門人。
  他說:“事情也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但是為了證明我們第二次不是白來,我們一定
  要幫霍普金做點事情。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他我們要做什么。我看現在我們應該到阿得雷德—
  —南安普敦航線的海運公司的辦公室去,這個公司大概是在波爾莫爾街的盡頭。英國通往南
  澳大利亞還有另外一條航線,不過,我們還是先去這家較大的公司。”
  公司經理見到福爾摩斯的名片以后,立即會見了我們,福爾摩斯很快地得到了他所需要
  的情況。一八九五年六月只有一條航船到了英國港口。這條船叫"直布羅陀磐石"號,是這家
  公司最大最好的船只。查閱了旅客名單,發現了阿得雷德的弗萊澤女士和女仆的名字。現在
  這只船正要開往南澳大利亞,在蘇伊士運河以南的某個地方。它和一八九五年比較基本沒有
  變化,只有一個變動——大副杰克·克洛克已被任命為新造的"巴斯磐石"號船的船長,這只
  船過兩天要從南安普敦開航。船長住在西頓漢姆,他可能過一會儿來公司接受指示,如果我
  們愿意等,可以見到他。
  福爾摩斯先生并不想見他,但是想了解他過去的表現和品行。
  經理認為他的工作表現是完美無瑕的。船上沒有一個官員能夠比得上他。至于為人方
  面,他也是可靠的。但是下船以后,卻是一個粗野、冒失的家伙,性情急躁,容易激動,然
  而他忠實,誠懇,熱心腸。福爾摩斯了解到主要的情況后,我們就离開了阿得雷德——南安
  起敦海運公司,乘馬車來到蘇格蘭場。可是他沒有進去,卻坐在馬車里,皺著眉頭沉思。過
  了一會儿,他叫馬車夫駕車到查林十字街的電報局,拍了一份電報,然后我們就回到貝克
  街。
  我們走進屋子以后,他說:“華生,不,我不能這樣做。傳票一發出便無法搭救他了。
  曾經有一兩次,我深深意識到,由于我查出罪犯而造成的害處要比犯罪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害
  處更大。我現在已經懂得需要謹慎,我最好是哄騙一下英國的法律,而不要哄騙我的良心。
  我們先要了解更多的情況,然后再行動。”
  快到傍晚的時候,霍普金來了。他的事情進行得不夠順利。
  “福爾摩斯先生,我看你真是個魔術師。我有時候認為你有神仙一樣的能力。你怎么會
  知道丟失的銀器在水池底下呢?”
  “我并不知道。”
  “但是你讓我檢查水池。”
  “你找到這些銀器了?”
  “找到了。”
  “我很高興幫助了你。”
  “可是,你并沒有幫助我。你使得事情更困難了。偷了銀器又丟到附近的水池里,這是
  什么強盜呢?”
  “這种行為當然是很古怪的。我只是想:不需要銀器而偷了銀器的人,也就是為了制造
  騙局而偷的人,一定急于丟掉銀器。”
  “為什么你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呢?”
  “我不過是想可能如此。強盜們從窗戶那里出來以后,看到眼前有個水池,水池的冰面
  上還有一個洞,藏在這里不是最好嗎?”
  斯坦萊·霍普金高聲說:“啊,藏東西的最好的地方!是的,是的,我全都明白了!那
  時天色還早,街上有人,他們拿著銀器怕被人看見,所以他們把銀器沉到水池里,打算沒有
  人的時候回來再拿。這個解釋很恰當,福爾摩斯先生,比你的有關騙局的說法要好。”
  “是的,你的解釋很好。無疑,我的想法是不著邊際的,但是,你必須承認他們再也找
  不到這些銀器了。”
  “是的,先生,是的。不過這都歸功于你。可是,我卻受到很大挫折。”
  “挫折?”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阮達爾一伙強盜今天上午在紐約被捕。”
  “哎呀,霍普金!這當然和你的說法——他們昨天夜里在肯特郡殺人,不一致了。”
  “正是這樣,完全不相符合。不過,除去阮達爾們,還有別的三個一伙的強盜,或者也
  許是警察還未听說過的新強盜。”
  “是的,這是完全可能的。你打算怎么辦呢?”
  “福爾摩斯先生,我要是不把案子弄個水落石出,我是不安心的。你有什么啟發給我
  嗎?”
  “我已經告訴你了。”
  “是什么呢?”
  “我提出那是個騙局。”
  “為什么是個騙局,福爾摩斯先生,為什么?”
  “當然,這确實是個問題。但是我只不過給你提出這個看法。你也許會覺得這种看法有
  些道理。你不留下來吃飯了?那好,再見吧,請告訴我們你的進展情況。”
  吃過晚飯,收拾了桌子,福爾摩斯又談到這個案子。他點上了煙斗,換上拖鞋,把腳放
  到燃得很旺的壁爐前。突然他看了一下表。
  “華生,我想事態會有新的發展。”
  “什么時候?”
  “就是現在,几分鐘之內。我猜想你一定認為我剛才對待霍普金態度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斷。”
  “華生,你的回答太妙了。你應該這樣看,我所了解到的情況是屬于非官方的,他所了
  解到的是屬于官方的。我有權利做出個人的判斷,可是他沒有。他要把他知道的一切全說出
  去,不然的話,他就不忠于職守。在一個還沒有定論的案子里,我不想使他處于不利的地
  位,所以我保留我所了解到的情況,直到我的看法确定以后再說。”
  “什么時候确定呢?”
  “時候已經到了。現在請你看這場奇怪的戲劇的最后一幕。”
  剛一听到樓梯上有聲音,我們的屋門就被打開了,進來的是一個最標准的青年男子。他
  的個子很高,長著金黃色的胡須,深藍色的眼睛,皮膚帶著受過熱帶太陽照射的那种顏色,
  步伐是那樣敏捷,這足以說明他不但身体強壯而且非常靈活。他隨手關好門,就站在那里,
  兩手握成拳,胸膛一起一伏,努力壓制著心中難以控制的感情。
  “請坐,船長克洛克。你收到我的電報了吧?”
  我們的客人坐到一把扶手椅上,用疑問的眼光逐個望著我們。
  “我收到了你的電報,并且按照你的要求准時來了。我听說你去過辦公室。我是無法逃
  脫了。先說最坏的事吧!你打算把我怎么辦?逮捕我?你說啊!你不能坐在那儿和我玩貓捉
  老鼠的把戲啊!”
  福爾摩斯說:“給他一支雪茄。克洛克船長,抽抽煙,你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如果我
  把你當成罪犯,我就不會坐在這儿和你一起抽煙了,這一點你要相信。坦率地把一切都告訴
  我,我們可以想些辦法。和我耍花招,我便要使你毀滅。”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對我老老實實地講講昨天晚上格蘭其庄園出的事——我提醒你,老老實實地、什么也
  不加什么也不減地講出來。我已經了解到了很多,如果你有半點隱瞞,我就要到窗口吹警
  哨,那時我就再也管不了你了。”
  這位水手想了一會儿,然后用黧黑的手拍了一下腿。
  他喊道:“看我的運起吧!我相信你是言行一致、守信用的人,我告訴你整個經過。但
  是有一點我要先說清楚:涉及到我自己,我什么也不后悔,也不害怕,我可以再做一遍這种
  事,并且以此自豪。那個該死的家伙,他有几條命,我就弄死他几次!但是,涉及夫人,瑪
  麗——瑪麗·弗萊澤,我不愿意用夫人這個可詛咒的名字稱呼她。為了她,我愿意付出我的
  生命來換取她美麗的一笑。我一想到使她陷入了困境,我就心神不安。可是,可是我能有什
  么別的辦法呢?先生們,我告訴你們我的事情,然后請你們設身處地想一想,我有什么別的
  辦法呢?
  “我要從頭說起。你好象全知道了,所以我估計你知道我們是在'直布羅陀磐石'號上相
  遇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從我遇見她的第一天气,她就成了我心上唯一的人。在航行中
  一天一天地我越來越愛她,我曾多次在值夜班的時候在黑暗中跪在甲板上,俯吻著甲板,只
  是因為我知道她從那儿走過。她和我沒有特別的交往。她象一般婦女那樣對待我,我并沒有
  怨言。愛情只是單獨地存在于我這方面,而她的一面只是朋友、友誼。我們分別的時候她仍
  是無所牽挂,而我卻不再是個自由的人了。
  “我第二次航海回來以后,听說她結了婚。當然她可以和她喜愛的人結婚。爵位、金
  錢,她是有權享受的。她生來就是應該享受一切美好和高貴的東西。對于她的結婚我并不悲
  傷,我不是個自私的家伙。我反而高興,她交了好運,躲開了一個一文不名的水手。我就是
  這樣愛瑪麗·弗萊澤的。
  “我沒想到會再遇到她,可是上次航行以后我被提升,而新船還沒下海,所以我要和我
  的水手們在西頓漢姆等兩個月。有一天,我在鄉村的一條小道上走著,遇見了她的老女仆,
  梯芮薩·瑞特。梯芮薩把她的一切以及她丈夫的一切,全詳細地告訴了我。先生們,我告訴
  你們,這簡直要使我气瘋了。那個醉鬼,連舔她的鞋跟都不配,竟敢動手打她。我又一次遇
  見了梯芮薩。后來我見到了瑪麗本人,以后又見到她一次。往后她不想再見我了。但是有一
  天我得到通知要在一周內出海,于是我決定出發以前見她一次。梯芮薩總是幫助我的,因為
  她愛瑪麗,她象我一樣痛恨那個惡棍。梯芮薩告訴了我她們的生活習慣。瑪麗經常在樓下自
  己的小屋里看書看到很晚。昨天晚上我悄悄地去到那里輕輕敲她的窗戶。起初她不肯給我開
  窗,但是我知道她內心是愛我的,她不肯讓我夜里在外面受凍。她低聲對我說,要我拐過去
  到正面的大窗戶,我拐過去看見窗戶開著,我走進餐廳。我又一次听她親口說出使我非常气
  憤的事,我也再一次咒罵那個虐待我心愛的人的野獸。先生們,我和她只是站在窗戶后面,
  上帝作證,我們是完全清白的,這時那個人象瘋子似地沖了進來,用最難听的話罵她,并且
  用手中的棍子朝她臉上掄去。我跳過去抓普通條,我們兩人品死搏斗起來。請看我的手臂,
  他第一下就打中了我。然后該我打了,我象打爛南瓜似地一下將他揍死。你以為我后悔嗎?
  不,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更重要的是,不是他死便是瑪麗死,我怎么能夠讓瑪麗留在一個瘋
  子的手中呢?這就是我殺死他的過程。是我的錯嗎?先生們,要是你們二位中有一人處在我
  的地位上,又該怎么辦呢?
  “他打瑪麗的時候,瑪麗尖叫了一聲,梯芮薩听到聲音從樓上屋子里下來。餐具柜上有
  一啤酒,我打開往瑪麗的口里倒了一點,因為她嚇得半死。然后我自己也喝了一口。梯芮薩
  非常鎮靜,是我們二人出的主意,我們弄成象強盜殺人似的。梯芮薩一再給她的女主人重复
  講我們編造的故事,而我爬上去切斷鈴繩。然后我把瑪麗綁在椅子上,并把繩子的末端弄成
  磨損的樣子,不然的話,人們會怀疑強盜怎么會上去割繩子。后來我拿了一些銀器,以便裝
  成庄園遭到搶劫。接著我就走了,并且商量好一刻鐘后報警。我把銀器丟進水池里,就到西
  頓漢姆去了,我感到這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好事。這就是事實,全部事實,福爾摩斯先
  生,是不是打算要我償命呢?”
  福爾摩斯默默地抽著煙,有一會儿沒講話。然后他走向我們的客人,并且握住他的手。
  他說:“你所說的正是我想到的。我知道你的每一句話全是真實的。只有雜技演員或水
  手才能從牆上的托座夠到鈴繩,只有水手會打那把椅子上的那种繩結。這位夫人只有在那一
  次航海旅行時和水手有接触,她既然盡力掩護這個水手,說明水手和她社會地位相同,也說
  明她愛這個水手。所以你知道,我一旦抓住正确的線索,找你是极其容易的。”
  “原來我以為警察永遠不會識破我們的計謀。”
  “我相信那個警察永遠不會。克洛克船長,雖然我承認你是在受到极為嚴重的挑釁之后
  才行動的,可是事情是嚴重的。我不能肯定你的自衛是否可以算作合法。這要大英帝國陪審
  團來決定。可是我非常同情你,因此你可以在二十四小時內逃走,我保證沒有人阻攔你。”
  “這樣就可以沒事了?”
  “肯定不會有什么事了。”
  水手的臉都气紅了。
  “一個男子漢怎么能提出這樣的建議呢?我還懂得一點法律,我知道這樣瑪麗要被當成
  同謀而遭到拘禁。你想我能讓她承擔后果,而我自己溜掉嗎?不,福爾摩斯先生,讓他們隨
  便怎樣處置我全行,可是看在上帝面上,請你想辦法使瑪麗不受審判。”
  福爾摩斯向這位水手第二次伸過手去。
  “我只是試探你一下,這次你又經受住了考驗。不過,我要承擔很大的責任。我已經啟
  發過霍普金,如果他不善于思考,我就不再管了。克洛克船長,是這樣,我們將按照法律的
  适當形式予以解決。克洛克船長,你是犯人。華生,你是一位英國陪審員,你當陪審員最合
  适了。我是法官。陪審員先生們,你們已經听取了證詞。你們認為這個犯人有罪還是無
  罪?”
  我說:“無罪,法官大人。”
  “人民的呼聲便是上帝的呼聲。克洛克船長,你可以退堂了。只要法律不能找出其他受
  害者,我保證你的安全。過一年后你再回到這位婦女身邊,但愿她的未來和你的未來都能證
  明我們今夜作出的判決是正确的。"

第二塊血跡

  我原來打算發表《格蘭其庄園》之后,不再寫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的輝煌事
  跡了。這并不是因為缺少素材,還有几百個案例沒有使用過;也不是因為讀者對于這位卓越
  人物的优秀品格和獨特方法失掉了興趣。真正的原因是福爾摩斯先生不愿意再繼續發表他的
  經歷。其實,記錄他的事跡對他的偵緝工作是有好處的,但是他一定要离開倫敦,到蘇塞克
  斯丘陵地帶去研究學問和養蜂,所以很不喜歡繼續發表他的經歷,而且再三叮嚀要我尊重他
  的意愿。我對他說,我已經向讀者表明,《第二塊血跡》發表之后,即將結束我的故事,而
  且用這樣一個重要的國際性案件做為全書的結尾,是最恰當不過了。所以,最后我得到他的
  同意,小心謹慎地給公眾講一講這個事件。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有些細節可能顯得不很清
  楚,請公眾諒解我不能不有所保留的苦衷。
  某一年秋天,年代不能講明,請讀者原諒,一個星期二的上午,有兩位馳名歐洲的客人
  來到我們貝克街的簡陋住所。一位是著名的倍棱格勳爵,他曾兩度擔任英國首相。他的鼻梁
  高高聳起,兩目炯炯發光,相貌顯得十分威嚴。另一位膚色黝黑,面目清秀,舉止文雅,雖
  然不到中年,可是看樣子閱歷很廣。他就是崔洛尼·候普——負責歐洲事務的大臣,英國最
  有前途的政治家。他們二人并肩坐在堆滿文件的長沙發椅上,從他們憂慮而焦急的神色可以
  看出,他們到這里來,一定是有要事相求。首相那青筋凸起的雙手緊緊握著一把雨傘的象牙
  柄,他看看我又看看福爾摩斯,憔悴、冷漠的臉上現出無限的憂愁。那位歐洲事務大臣也心
  神不安地時而捻捻胡須,時而又摸摸表鏈墜。
  “福爾摩斯先生,今天上午八點鐘我發現有重要文件遺失,赶忙告訴了首相。遵從首相
  的意見,我們立即來找你。”
  “您通知警察了嗎?”
  首相說起話來迅速而又果斷——眾所周知,他總是這樣講話的:“沒有,我們不能這樣
  做。通知警察就意味著把文件公之于眾,這正是我們所不希望的。”
  “先生,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這個文件非常重要,一旦公之于眾很容易、或者說很可能會引起歐洲形勢复雜
  化。甚至說戰爭与和平的問題完全取決于此都不過分。追回文件一事,必須絕對保密,否則
  也就毫無必要,因為盜竊文件的目的正是為了公布文件的內容。”
  “我明白了。崔洛尼·候普先生,請您准确地敘述一下文件是在什么情況下丟失的。”
  “好,福爾摩斯先生,几句話便可以說清楚。我們六天以前收到一封信,是一位外國君
  主寄來的。這封信事關重大,因此我不敢放在保險柜里,而是每天帶到白廳住宅街我的家
  中,鎖在臥室的文件箱里。昨天晚上還在那儿,這是千真万确的。我換衣服吃晚飯的時候,
  打開箱子,看見文件還在里面。今天上午就不見了。文件箱一整夜全放在我臥室梳妝台鏡子
  旁邊。我和我的妻子睡覺都很輕。我們二人都敢肯定夜里沒有人進到屋里,可是文件卻不見
  了。”
  “您什么時候吃的晚飯?”
  “七點半。”
  “您睡覺前做了哪些事?”
  “我的妻子出去看戲了。我一直坐在外屋等她。到十一點半我們才進臥室睡覺。”
  “也就是說,文件箱放在那儿有四小時沒人看守。”
  “除了我自己的仆人和我妻子的女仆早晨可以進屋以外,其他任何時間絕不允許任何人
  走進屋內。這兩個仆人是可靠的,在我們這里工作已經相當久了。此外,他們二人誰也不可
  能知道在我的文件箱里放著比一般公文更重要的東西。”
  “誰知道有這封信呢?”
  “家里沒有一個人知道。”
  “您的妻子一定知道了?”
  “不,先生。直到今天上午丟了這封信我才對她說。”
  首相贊許地點了點頭。
  他說:“先生,我早就知道您的責任感是很強的。我深信這樣一封重要信件的保密問題
  會重于家庭中的個人情感。”
  這位歐洲事務大臣點了點頭。
  “蒙您過獎。今天早晨以前我和我的妻子一個字都沒有提到過這封信。”
  “她會猜出來嗎?”
  “不,她不會,誰也不會猜出來的。”
  “您以前丟過文件嗎?”
  “沒有,先生。”
  “在英國還有誰知道有這樣一封信呢?”
  “昨天通知了各位內閣大臣有這樣一封信,每天內閣會議都強調保密,特別在昨天的會
  上首相鄭重地提醒了大家。天啊,過了几個小時我自己便丟失了這封信!"他用手揪住自己
  的頭發,神情极為懊喪,就連他那英俊的面容也變得十分難看。我們猛然看出他是個為人熱
  忱、感情容易沖動、而且非常敏感的人。隨后他的臉上又恢复了那种高貴的神情,語气也溫
  和起來了。
  “除了內閣大臣之外,還有兩名、也可能是三名官員知道這封信。福爾摩斯先生,我可
  以保證在英國再沒有別人知道此事了。”
  “可是國外呢?”
  “我相信除了寫信人以外,國外不會有人看見過這封信。我深信寫信人沒有通過他的大
  臣們,這件事不是按照通常的官方渠道辦的。”
  福爾摩斯考慮了一會儿。
  “先生,我不得不問一下,這封信的中心內容是什么,為什么丟失這封信會造成這樣重
  大的后果?”
  這兩位政治家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首相濃眉緊皺。他說:“信封又薄又長,顏色是
  淡藍的。信封上面有紅色火漆,漆上蓋有蹲伏的獅子的印記。收信人的姓名寫得大而醒
  目……”
  福爾摩斯說:“您說的這些情況很重要,值得重視,可是為了調查,我總要追本溯源。
  信的內容是什么?”
  “那是最重要的國家机密,我不好告訴你,并且我以為這也不必要。如果你能施展你的
  能力找到我所說的信封和信,你會受到國家的獎賞,我們將會給你我們權限所允許的最大報
  酬。”
  歇洛克·福爾摩斯面帶微笑,站了起來。
  他說:“你們二位是英國最忙的人,可是我這個小小的偵探也很忙,有很多人來訪。我
  非常遺憾在這件事情上,我不能幫助你們,繼續談下去是浪費時間的。”
  首相立即站了起來,兩只深陷的眼睛里射出凶光,一种使全体內閣大臣都望而生畏的目
  光。他說:“對我這樣說話……"可是,他忽然壓制住自己的滿腔怒火,又重新坐了下來。
  有一兩分鐘,我們都靜坐著,沒有人講話。這位年邁的政治家聳了聳肩,說道:“福爾摩斯
  先生,我們可以接受你的條件。你是對的,只有完全信任你,你才能采取行動。”
  那位年輕的政治家說:“我同意您的意見。”
  “我相信你和你的同事華生大夫的聲譽,所以我將要把全部事情告訴你們。我也相信你
  們有強烈的愛國心,因為這件事一旦暴露出來,便會給我們國家帶來不可想象的災難。”
  “您可以放心地信任我。”
  “一位外國君主,對于我國殖民地發展很快感到憤慨而寫了這封信。信是匆匆忙忙寫成
  的,并且完全出于他個人的意見。調查說明他的大臣們并不知道這件事。同時,這封信寫得
  也很不合体統,其中有些詞句,還帶著挑釁性質,發表這封信將會激怒英國人。這會引起軒
  然大波,我敢說這封信如果發表,一星期之后將會引起戰爭。”
  福爾摩斯在一張紙條上寫了一個名字,交給了首相。
  “是的,正是他,這封信不知怎么丟失了,它可能引起几億英鎊的損耗和几十万人的犧
  牲。”
  “您通知寫這封信的人沒有?”
  “通知了,先生,剛才發了密碼電報。”
  “或許寫信的人希望發表這封信。”
  “不,我們有理由認為寫信的人已經感到這樣做太不慎重,并且過于急躁了。如果這封
  信公之于眾,對他自己國家的打擊要比對英國的打擊還沉重。”
  “如果是這樣的話,公布這封信符合哪些人的利益呢?為什么有人要盜竊并且公布這封
  信呢?”
  “福爾摩斯先生,這就牽涉到緊張的國際政治關系了。如果你考慮一下目前歐洲的政
  局,就不難看出這封信的動机。整個歐洲大陸是個武裝起來的營壘,有兩個勢均力敵的軍事
  聯盟,大不列顛保持中立,維持著它們之間的平衡。如果英國被迫和某個聯盟交戰,必然會
  使另一聯盟的各國占优勢,不管它們參戰与否。你明白了嗎?”
  “您講得很清楚。也就是說,是這位君主的敵人想要得到并且發表這封信,以便使發信
  人的國家和我們的國家關系破裂。”
  “是的。”
  “如果這封信落到某個敵人的手中,他要把這封信交給誰呢?”
  “交給歐洲任何一個國家的一位大臣。也許目前持信的人,正乘火車急速前往目的
  地。”
  崔洛尼·候普先生低下頭去,并且大聲呻吟了一下。首相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慰他說:
  “親愛的朋友,你很不幸,誰也不能責怪你。你沒有疏忽大意。福爾摩斯先生,事情你全了
  解了,你認為該怎么辦呢?”
  福爾摩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先生們,你們認為找不到這封信,便會發生戰爭嗎?”
  “我認為這是有可能的。”
  “那么,先生們,請准備打仗吧。”
  “福爾摩斯先生,可是,很難說信一定找不回來了。”
  “請考慮一下這些情況,可以想象,夜里十一點半以前,文件已經拿走了,因為候普先
  生和他的妻子從那時期直到發現信件丟失為止,這段時間全在屋內。那么信件是在昨天晚上
  七點半到十一點半之間被盜走的,很可能是七點半過一點的時候,因為偷信的人知道信在文
  件箱內,一定想盡早拿到手。既然如此,那么現在信在哪儿呢?誰也沒有理由扣壓這封信。
  信很快便會傳到需要這封信的人手中。我們還有什么机會找到信,或是弄清信在哪儿?所以
  信是無法弄到了。”
  首相從長沙發椅上站了起來。
  “福爾摩斯先生,你說的完全合乎邏輯,我感到我們确實是無能為力了。”
  “為了研究這件事,我們假設信是女仆或是男仆拿走的……”
  “他們都是老佣人,并且經受過考驗。”
  “我記得您說過,您的臥室是在二樓,并且沒有門直接通到樓外,有外人從樓外去那儿
  不會不被人看見。所以一定是您家里的人拿走的。那么這個小偷把信件交給誰了呢?交給了
  一個國際間諜,或是國際特務,這些人我是熟悉的。有三個人可以說是他們的領頭人,我首
  先要一個一個地調查,看看他們是否還在。如果有一個人失蹤了,尤其是從昨天晚上不見
  了,那么,我們便可以得到一點啟發,知道文件到哪儿去了。”
  歐洲事務大臣問:“他為什么一定要出走呢?他完全可以把信送到各國駐倫敦的大使
  館。”
  “我想不會的。這些特務是獨立地進行工作,他們和大使館的關系常常是緊張的。”
  首相點點頭表示同意。
  “福爾摩斯先生,我相信你說得有道理。他要把這樣寶貴的東西親手送交總部。你要采
  取的步驟是可行的。候普,我們不要因為這件不幸的事情而忽略了其他事務。今天如果有新
  的進展,我們將會告訴你,并且請你告訴我們關于你調查的結果。”
  兩位政治家向我們告別后,庄嚴地离開了。
  客人走了以后,福爾摩斯默默地點上煙斗,坐下來,沉思了好一會儿。我打開晨報,全
  神貫注讀著一件昨天夜里發生的駭人听聞的凶殺案。正在這時,我的朋友長歎一聲,站了起
  來,并把他的煙斗放在壁爐架上。
  他說:“只能這樣著手解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情況十分嚴重,不過還不是完全絕望
  的。現在需要我們弄清誰拿走了這封信,可能信還在他手中沒有交出去。對于這些人說來,
  無非是個錢的問題,我們有英國財政部支付,不怕花錢。只要他肯出賣,我就要買,不管花
  多少錢。可以想象到這個偷信的人把持著這封信,看看這一方能付多少錢,再試試另一方。
  只有三個人敢冒這樣大的危險,奧勃爾斯坦,拉若澤和艾秋阿多·盧卡斯。我要分別去找他
  們。”
  我向我手中的晨報瞟了一眼。
  “是高道爾芬街的艾秋阿多·盧卡斯嗎?”
  “是的。”
  “你見不到他了。”
  “為什么?”
  “昨天晚上他在家里被殺害了。”
  在我們破案的過程中,他常常使我吃惊,而這一次我看到我使他吃了一惊,不免心中十
  分高興。他惊訝地凝視著報紙,然后從我手中奪過去。下面就是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
  我正在讀的一段。

  <<威斯敏斯特教堂謀殺案>>
  昨晚在高道爾芬街十六號發生了一起神秘的謀殺案。這條街位于泰晤士河与威斯敏斯特
  教堂之間,議院樓頂的倒影几乎可以遮住它,幽靜的街道兩旁全是十八世紀的舊式住宅。十
  六號是棟小巧精致的樓房,倫敦社交界有名的艾秋阿多·盧卡斯先生,在這里已經居住多年
  了。他平易近人,曾享有英國最佳業余男高音演員的聲譽。盧卡斯先生,現年三十四歲,未
  婚,家中有一名女管家波林格爾太太和一名男仆米爾頓。女管家住在閣樓上,很早便就寢
  了。男仆當晚不在家,外出探望住在漢莫爾斯密的一位朋友。晚十點以后,家中只有盧卡斯
  先生一人,此時發生了什么事情尚待查清,到了十一點三刻,警察巴瑞特巡邏經過高道爾芬
  街,看到十六號的大門半開著。他敲了敲門,卻沒有人答應。他看見前面的屋子里有燈光,
  便走進過道又繼續敲門,仍然沒有動靜。于是他推門走了進去,只見屋里亂得不象樣子,家
  具几乎全都翻倒在屋子的一邊,一把椅子倒在屋子正中央。死于非命的房主倒在椅子旁,一
  只手仍然抓著椅子腿,一定是刀子扎進他的心髒后,他當即身亡。殺人的刀子是把彎曲的印
  度匕首,是原來挂在牆上作為裝飾品的東方武器。凶殺的動机不象是搶劫,因為屋內的貴重
  物品并沒有丟失。艾秋阿多·盧卡斯先生很有名,同時也很受大家喜愛,所以他的悲慘而神
  秘的死亡一定會引其他眾多朋友們的深切關心和同情。
  福爾摩斯過了一會儿問:“華生,你認為這是怎么一回事?”
  “這不過是個偶然的巧合。”
  “巧合!他就是我們剛才說過的三個人中最可能登台表演的人物,正在這場戲上演的時
  刻,他慘死了。從情況看來大半不會是巧合,當然還不能說得很准确。親愛的華生,這兩件
  事可能是互相關聯的,一定是互相關聯的。我們正是要找出它們互相之間的關系。”
  “現在警察一定全知道了!”
  “不。他們只知道他們在高道爾芬街所看到的。至于在白廳住宅街發生的事,他們肯定
  不知道,將來也不會知道。只有我們兩件事全知道,并且能夠弄清這兩件事之間的關系。不
  管怎么說,有一點使我怀疑盧卡斯,這就是:從威斯敏斯特教堂區的高道爾芬街到白廳住宅
  街步行只需要几分鐘。可是,我說的其他兩個間諜都住在倫敦西區的盡頭。因此,盧卡斯要
  比其他二人容易和歐洲事務大臣的家人建立聯系或是得到消息,雖然這件事本身是小事,但
  是考慮到作案時間只發生在几小時之內,那么這一點也許就是重要的了。喂!誰來了?”
  赫德森太太拿著托盤走進來,盤內有一張婦女的名片。福爾摩斯看了看名片,好象看到
  一線希望,又隨手把名片遞給了我。他對赫德森太太說:“請希爾達·崔洛尼·候普夫人上
  樓來。”
  在這間簡陋的房間里,那天早上我們接待了兩位名人之后,一位倫敦最可愛的婦女又光
  臨了。我常听人說起倍爾明斯特公爵的幼女的美貌,但是無論是別人對她的贊美還是她本人
  的照片,都不曾使我料到她竟長得這樣纖柔婀娜,容貌是那樣艷麗無比。然而,這樣一位婦
  人,在那個秋天的上午給我們的第一個印象,卻不是美麗。她的雙頰雖然十分可愛,但是由
  于感情激動而顯得蒼白;雙眼雖然明亮,但是顯得急躁不安;為了盡力控制自己,她那薄薄
  的嘴唇也緊緊地閉攏著。當她筆直地站在門邊時,最先映入我們眼帘的不是她的無比美麗而
  是她的极度恐懼。
  “福爾摩斯先生,我丈夫來過這里嗎?”
  “不錯,太太,他來過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請求您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福爾摩斯冷淡地點了點頭,并且指著椅子請她坐下。
  “夫人,您使我很為難。請您坐下講您有什么要求,不過我恐怕不能無條件地答應一
  切。”
  她走到屋子另一邊,背對著窗戶坐下來。那風度真象個皇后,身材苗條,姿態优雅,富
  有女性的魅力。
  她的兩只戴著白手套的手時而握在一起,時而松開,她說:“福爾摩斯先生,我愿意對
  您開誠布公,同時希望您對我也能十分坦率。我和我丈夫几乎在所有的事情上是完全互相信
  任的,只不過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政治問題。在這方面他總是守口如瓶,什么也不告訴
  我。現在我才知道我們家中昨夜發生了很不幸的事。我知道丟失了一個文件。但是因為這是
  個政治問題,我丈夫就沒有對我完全講清楚。事情很重要,非常重要,我應該徹底了解這件
  事。除了几位政治家之外,您是唯一了解情況的人,福爾摩斯先生,我請求您告訴我出了什
  么事,可能導致什么結果。福爾摩斯先生,請告訴我詳情。請您不要因為怕損害我丈夫的利
  益而不肯對我說,因為只有充分相信我,他的利益才能有所保證,這一點他早晚是會明白
  的,請您告訴我究竟丟失的是什么文件呢?”
  “夫人,您所問的是不能說的。”
  她歎了口气并用雙手遮住了臉。
  “夫人,您要明白,我只能這樣做。您的丈夫認為不應當讓您知道這件事;那么我,由
  于職業的緣故,并且在發誓保守秘密之后,知道了全部事實,難道我能隨便說出他不允許講
  的話嗎?您還是應該去問他本人。”
  “我問過他。我到您這儿來是万不得已的。福爾摩斯先生,您既然不肯明确地告訴我,
  那么您能夠給我一點啟發嗎?這樣對我也會很有幫助的。”
  “夫人,這一點啟發指的是什么呢?”
  “我丈夫的政治生涯是否會因為這個意外事件而受到嚴重的影響呢?”
  “除非事情得到糾正,否則是會產生嚴重后果的。”
  “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象疑難全解決了似的。
  “福爾摩斯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從我丈夫對于此事剛一顯出震惊起,我便明白,丟
  失這個文件將會在全國引起可怕的后果。”
  “如果他這樣說,我當然不會有异議。”
  “丟失文件所造成的后果是什么性質的呢?”
  “不,夫人,您所問的,不是我應該回答的。”
  “那么我不再耽誤您的時間了。福爾摩斯先生,我不能責怪您講話過于嚴謹,而我相信
  您也不會說我不好,因為我希望分擔他的憂慮,雖然他不愿意這樣做。我再一次請求您不要
  對他說我來過。”
  她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我們一下,她那美麗而又焦慮的面容又一次留給我深深的印
  象,還有她那受惊的目光和緊閉著的嘴。她走出了房門。
  起初的裙子摩擦的窸窣聲漸漸听不見了,接著前門砰然一響,聲音完全消失了。這時,
  福爾摩斯微笑著說:“華生,女性屬于你的研究范圍。這位漂亮的夫人在耍什么把戲呢?她
  的真正意圖是什么呢?”
  “當然,意圖她講得很清楚,而她的焦慮也是很自然的。”
  “哼!華生,你要想想她的表情、她的態度、她的壓抑著的焦慮不安和她一再提出的問
  題。你知道她是出身于一個不肯輕易表露感情的社會階層。”
  “的确,她的樣子是很激動的。”
  “你還要記住,她一再懇切地對我們說,只有她了解到一切,才對她丈夫有利。她說這
  話是什么意思呢?而且你一定注意到了,她坐在那儿設法使陽光只照到她的背部,她不想讓
  我們看清她的面部表情。”
  “是這樣的,她特別挑了那把背光的椅子坐下。”
  “婦女們的心理活動是很難猜測的。正是出于同樣的原因,我怀疑過瑪爾給特的那位婦
  女,這你大概還記得,從她鼻子上沒有擦粉而得到啟發,終于解決了問題。你怎能這樣輕信
  呢?有時她們一個細小的舉動包含了很大的意義,一個發針或一把卷發火剪就可以顯露出她
  們的反常。華生,早安。”
  “你要出去?”
  “是的,我要去高道爾芬街和我們蘇格蘭場的朋友們一起消磨今天上午。我們的問題和
  艾秋阿多·盧卡斯有直接關系,不過,究竟采取什么方法解決,我現在是毫無辦法。事情還
  沒有發生便得出看法,這樣做是极大的錯誤。我的好華生,請你值班接待客人,我盡量回來
  和你一起吃午飯。”
  從那天算起,三天過去了,福爾摩斯一直很沉默,凡是他的朋友們都知道他在沉思默
  想,而外人卻以為他很沮喪。他出出進進,不停地吸煙,拿起小提琴拉兩下又丟開,不時墜
  入幻想,不按時吃飯,也不回答我隨時提出的問題。顯然,他的調查進行得很不順利。關于
  這個案件,他什么也不說,我只是從報紙上知道一些片斷,例如逮捕了死者的仆人約翰·米
  爾頓,但是隨后又釋放了。驗尸官提出申訴說這是一件蓄意謀殺案,但是弄不清楚案情以及
  當事人。殺人動机不明。屋內有很多貴重物品,都絲毫未動,死者的文件也沒有翻動。詳細
  地檢查了死者的文稿書信等,得知他熱衷于研究國際政治問題,非常健談,是個出色的語言
  學家,往來信件很多,他和几個國家的主要領導人都很熟悉,但是從他抽屜里的文件中沒有
  發現值得怀疑之處。至于他和女人的關系,很雜亂,但都交往不深。他認識許多女人,但是
  女朋友很少,也沒有一個為他所愛。他沒有特殊的生活習慣,他的行為循規蹈矩。他的死亡
  是很神秘的,也可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至于逮捕仆人約翰·米爾頓,那不過是沮喪失望之余的一點措施,以免人們議論當局無
  所行動。這個仆人那天夜里到漢莫爾斯密去看望朋友,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据是充分的。從
  他動身回家的時間推算,他到達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時候,還沒有人發現這件凶殺案。但是他
  解釋說當晚夜色很好,他步行了一段路程,所以,他是十二點到家的,到家后就被這件意外
  的慘案嚇得惊惶失措。他和他主人的關系一直很好。在這個仆人的箱子里發現了一些死者的
  物品,引人注目的是一盒刮臉刀,但是他說這是主人送他的,而且女管家也證實了此事。盧
  卡斯雇用米爾頓已有三年,值得注意的是盧卡斯沒有帶米爾頓去過歐洲,有時盧卡斯在巴黎
  一住便是三個月,而米爾頓只是留在高道爾芬街看家。至于女管家,出事的夜里,她什么也
  沒听到,如果有客人來的話,她說也是主人自己去請進來的。
  我從報紙上一連三個上午都沒有看到偵破此案的消息。如果福爾摩斯知道更多的情況的
  話,至少他沒有講出來。但是,他告訴我,偵探雷斯垂德把所掌握的情況都告訴了他,我也
  相信他能夠迅速了解破案的進展情況。直到第四天上午,報上登載了從巴黎拍來的一封很長
  的電報,似乎就解決了全部問題。電文如下:
   巴黎的警察已經有所發現〔据《每日電訊報》報道〕,這可以揭示艾秋阿多·盧卡斯
  先生慘死之謎。讀者或許還記得,盧卡斯先生是本周星期一夜間在高道爾芬街自己的住室內
  被人用匕首行刺致死的。他的男仆曾受到怀疑,后經查證因他不在犯罪現場而釋放。昨日有
  几名仆人向巴黎警察當局報告他們的主人亨利·弗那依太太精神失常。她居住在奧地利街某
  處的一棟小房子里。經有關衛生部門檢查,證實弗那依太太長期以來患有危險的躁狂症。据
  調查,弗那依太太本周星期二自倫敦歸來,有證据說明品行蹤与威斯敏斯特教堂凶殺案有
  關。經驗證和多方核對照片之后,當局認為M·亨利·弗那依与艾秋阿多·盧卡斯,事實上
  是一個人,死者由于某种原因,分別在巴黎和倫敦輪流居住。弗那依太太是克里奧爾人,性
  情古怪,很易激動,因忌妒而轉為顛狂,据估計病人可能由于顛狂發作而持匕首行凶,以致
  轟動整個倫敦。目前,對于星期一晚間病人的全部活動尚未查清。但是,星期二清晨,在查
  林十字街火車站上,有一名容貌酷似她的婦女,由于外貌奇异、舉止狂暴而引仆人們的特別
  注意。因此,有關人士認為或者是病人因處于顛狂狀態而殺了人,或者是由于行凶殺人,致
  使病人顛狂症复發。目前,她尚不能連貫地敘述她的過去,并且醫生們認為使她恢复理智是
  無望的。有人證明,有一位婦女,本周星期一晚上在高道爾芬街曾一連几個小時地凝視著那
  棟房子,她也許就是弗那依太太。
  福爾摩斯快吃完早飯的時候,我給他讀了這段報道,并說:“福爾摩斯,你對于這段報
  道怎樣看呢?”
  他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踱步,他說:“華生,你真能把話悶在心中不說。過去三天里我
  沒給你講什么,是因為沒有什么可說的。現在從巴黎來的這個消息,對我們同樣沒有多大用
  處。”
  “和盧卡斯之死總還有較大的關系吧?”
  “盧卡斯的死只是個意外的事件,它和我們的真正目標——找到文件并使歐洲避免一場
  災難相比,實在是小事一件。過去三天里唯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也沒發生。這兩天我几
  乎每過一小時就收到一次政府方面的報告,可以肯定整個歐洲,不管在哪里,目前都沒有不
  安的跡象。如果這封信丟失了,不,不可能丟失,如果丟失了,信又在哪儿呢?誰拿著這封
  信呢?為什么要扣壓這封信呢?這個問題真象是一把錘子,日夜敲著我的腦子。盧卡斯的死
  和丟失信件,這真是巧合嗎?他收沒收到過信呢?如果收到了,為什么他的文件里卻沒有
  呢?是不是他的瘋狂的妻子把信拿走了呢?這樣的話,信是不是在她巴黎的家中呢?我怎樣
  才能搜到這封信而不引起巴黎警察的怀疑呢?親愛的華生,在這個案子上,不但罪犯和我們
  為難,連法律也和我們作對。人人都妨礙我們,可是事情又很重大。如果我能順利地解決這
  個案子,那將是我平生事業的最大光榮。啊,又有最新的情況!"他匆忙地看了一眼剛剛交
  到他手中的來信,說:“好象雷斯垂德已經查出重要的情況,華生,帶上帽子,我們一同走
  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區去。”
  這是我第一次到現場,這棟房子比較高,外表顯得很陳舊,但是布局嚴謹,美觀大方,
  結實耐用,它帶著十八世紀的風格。雷斯垂德正由前面窗戶那儿往外張望,一個高個子警察
  打開門,請我們進去,雷斯垂德走上前來熱情地表示歡迎。我們走進去一看,除了地毯上有
  一塊難看的、形狀不規則的血跡以外,什么痕跡都沒有。一小塊方形地毯,擺在屋子正中
  央,四周是由小方木塊拼成的美麗的舊式地板,地板擦得很光滑。壁爐上面的牆上挂滿繳獲
  的武器,行凶的武器就是牆上挂著的一把匕首,靠窗戶放著一張貴重的寫字台,屋里的一切
  擺設如油畫、小地毯、以及牆上的裝飾品,無不顯得精美而豪華。
  雷斯垂德問:“看到巴黎的消息了嗎?”
  福爾摩斯點了點頭。
  “我們的法國朋友這次似乎抓住了要害,他們說得有道理,當時是她敲門。這是意外的
  來客,因為盧卡斯很少和外界接触,因為盧卡斯不能讓她待在街上,所以才開門讓她進去。
  弗那依太太告訴盧卡斯她一直在找他,并且責備了他。事情總是互相聯系著的,匕首挂在牆
  上,所以,用品來很方便。但是并不是一下就刺死了,你看椅子全倒在一邊,而且盧卡斯手
  里還拿著一把椅子,他想用椅子擋開盧卡斯太太。看來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就象發生在眼前
  一樣。”
  福爾摩斯睜大了眼睛,看著雷斯垂德。
  “為什么還要找我呢?”
  “啊,那是另外一回事,這是一件小事,但是你會感興趣的,因為它很奇怪,正象你所
  說的是反常的。這和主要事實無關,至少從表面看來無關。”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這一類案件發生以后,我們總是小心翼翼地保護現場,派人日夜看守,不准
  動任何東西,也确實沒有人動過什么東西。今天上午我們把這個人埋葬了,調查也進行完
  了,所以我們想到屋子也要打掃一下。這塊地毯沒有固定在地板上,只是擺在那里。我們碰
  巧掀了一下地毯,發現……”
  “什么?你發現……”
  福爾摩斯的面部表情由于焦急而顯得有些緊張。
  “我敢說一百年你也猜不出我們發現了什么。你看見地毯上的那塊血跡了嗎?大部分血
  跡已經浸透過地毯了吧?”
  “應該是這樣。”
  “可是白色的地板上相應的地方卻沒有血跡,對這一點你不感到很奇怪嗎?”
  “沒有血跡!可是,一定——”
  “盡管你說一定應該有,可是,事實上就是沒有。”
  他握住地毯的一角,一下子翻了過來,以便證實他所說的。
  “不,地毯下面和上面的血跡是同樣的,一定會留有痕跡。”
  雷斯垂德弄得這位著名的偵探迷惑不解,因而高興得格格地笑了起來。
  “現在我來給你看謎底。是有第二塊血跡,但是和第一塊位置不一樣。你可以看得很清
  楚。”
  他一面說著一面把地毯的另一角掀開,立刻,這一塊洁白的地板上露出一片紫紅色的血
  跡。"福爾摩斯先生,你看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很簡單,這兩塊血跡本來是一致的,但是有人轉動了地毯。地毯是方形的,而且沒有
  釘住,所以容易移動。”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警察不需要你告訴我們地毯一定轉動過了。這是很明顯的,因為
  地毯上的血跡是應該正好蓋住地板上的血跡。我要知道的是,誰移動了地毯,為什么?”
  我從福爾摩斯呆滯的神情上看出他內心十分激動。
  過了一會儿,他問道:“雷斯垂德,門口的那個警察是不是一直看守著這個現場呢?”
  “是的。”
  “請按照我的意見做,你仔細盤問他一下。不過,不要當著我們的面。把他帶到后面的
  屋里,你單獨和他談,他也許會承認。問問他為什么居然敢讓別人進來,而且還把他單獨留
  在屋里。不要問他是不是讓人進來了,你就說你知道有人進來過,逼問他,告訴他只有坦白
  才有可能得到諒解。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去做!”
  雷斯垂德走了,福爾摩斯這才歡喜若狂地對我說:“華生,你瞧吧!"他掩飾不住內心
  的激動,精神大振,一反剛才平靜的神態。他迅捷地拉開地毯,立即匍匐在地板上,并且試
  圖抓平地板的每塊方木板。他用指甲不斷地掀著木板,忽然,有一塊木板活動了。它象箱子
  蓋一樣,從有活頁的地方向上翻起。下面有一個小黑洞,福爾摩斯急忙把手伸進去,但是,
  抽回手時,他又生气又失望地哼了一聲。洞里是空的。
  “快,華生,快,把地毯放好!"剛剛扣上那塊木板,并把地毯放好,便听見了雷斯垂
  德在過道里的說話聲音。他看見福爾摩斯懶散地靠著壁爐架,無所事事,顯得很有耐心,一
  邊用手遮住嘴,打著呵欠。
  “福爾摩斯先生,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恐怕你會不耐煩了吧?他已經承認了。麥克弗
  遜到這儿來,讓這兩位先生听听你辦的好事。”
  那個高個子警察,羞得滿臉通紅,一臉后悔的樣子,悄悄溜進屋來。
  “先生,我确實是沒想做坏事。一位年輕的婦女,昨天晚上走到大門前,她弄錯了門牌
  號碼。我們就談了起來。一個人整天在這儿守著,實在很寂寞。”
  “那么,后來怎樣呢?”
  “她想看看在什么地方發生的凶殺。她說她在報上看到了。她是個很体面又很會說話的
  女人。我想讓她看看沒有什么關系。她一看見地毯上的血跡,立刻就跌倒在地板上,躺在那
  儿象死了一樣。我跑到后面弄了點水來,但還是沒能讓她醒過來。我就到拐角的'常春藤商
  店'買了一點白蘭地,可是等我拿回白蘭地以后,這位婦女已經醒過來,并且走掉了。我想
  她可能是感到不好意思,不愿意再見我。”
  “那塊地毯怎么會移動了呢?”
  “我回來的時候,地毯是弄得有些不平了。你想,她倒在地毯上,而地毯貼著光滑的地
  板又沒有固定住。后來我就把地毯擺好。”
  雷斯垂德嚴肅地說:“麥克弗遜,這是個教訓,你欺騙不了我。你一定認為你玩忽職守
  不會被發現,可是我一看到地毯馬上就知道有人到屋里來過了。沒丟什么東西,這是你的運
  气,不然的話,你少不了要吃點苦頭的。福爾摩斯先生,為了這樣一件小事,把你請來,真
  是對不起。不過,我以為兩塊血跡不在一起或許會使你感興趣。”
  “不錯,我很感興趣。警察,這位婦女只來過一次嗎?”
  “是的,只來過一次。”
  “她是誰?”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看了廣告要應聘去打字的,走錯了門,一位很溫柔很和藹的年
  輕婦女。”
  “個子高嗎?漂亮嗎?”
  “一點不錯,她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婦女,可以說是漂亮的。也許有人要說她很漂
  亮。她說:'警官,請讓我看一眼!'她有辦法,會哄人。我本來想讓她只從窗戶探頭看看,
  那是沒有什么關系的。”
  “她打扮得怎么樣?”
  “很素雅,穿著一件拖到腳面的長袍。”
  “在什么時間?”
  “天剛剛黑。我買白蘭地回來的時候,人們都在點燈。”
  福爾摩斯說:“很好。走吧,華生,我們還要到別處去,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們离開這棟房子的時候,雷斯垂德仍然留在前面的屋子里,那位悔過的警察給我們開
  了門。福爾摩斯走到台階上,轉過身來,手里還拿著一件東西。這位警察目不轉睛地凝視
  著,臉上露出吃惊的樣子,喊道:“天啊!"福爾摩斯把食指貼在嘴唇上,表示不讓警察說
  話,然后又伸手把這件東西放進胸前的口袋里,得意洋洋地走到街上,這時他放聲笑了。他
  說:“妙极了!我的朋友,你瞧吧,最后一場的幕布已經拉開了。你放心,不會有戰爭,崔
  洛尼·候普先生的光輝前程不會受到挫折,那位不慎重的君主不會因為這封信受到懲罰,首
  相不必擔心歐洲情況會复雜化。只要我們用一點策略,誰也不會因為這件不幸的大事而有半
  點倒霉。”
  我心中對于這樣一位特殊人物,感到十分的羡慕。
  我不禁喊道:“你把問題解決了?”
  “華生,還不能這樣說。還有几點疑問仍象以前一樣沒有弄清。但是我們了解的情況,
  已經夠多的了,如果還是弄不清其他的問題,那是我們自己的過失。現在我們直接去白廳住
  宅街,把事情結束一下。”
  當我們來到歐洲事務大臣官邸的時候,歇洛克·福爾摩斯要找的卻是希爾達·崔洛
  尼·候普夫人。我們走進了上午用的起居室。
  這位夫人憤懣地紅著臉說:“福爾摩斯先生!您實在太不公平,不寬厚了。我已經解釋
  過了,我希望我到您那儿去的事要保密,免得我丈夫說我干涉他的事情。可是您卻到這里
  來,借此表示您和我有事務聯系,有意損害我的名聲。”
  “夫人,不幸的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既然受托找回這件非常重要的信件,只能請求您
  把信交到我手中。”
  這位夫人突然站了起來,她美麗而丰潤的臉驟然變了顏色。她的眼睛凝視著前方,身体
  搖晃起來,我以為她要暈倒。她強打精神,竭力使自己保持鎮定,她臉上各种复雜的表情一
  時完全被強烈的憤懣和惊异所掩蓋住了。
  “福爾摩斯先生,您——您侮辱我。”
  “夫人,請冷靜一點,這些手法沒有用,您還是交出信來。”
  她向呼喚仆人的手鈴那儿奔去。
  “管家會請您出去的。”
  “希爾達夫人,不必搖鈴。如果您搖鈴,我為了避免流言所做的一切誠懇的努力將會前
  功盡棄。您交出信來,一切都會好轉。如果您和我協作,我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好。如果您与
  我為敵,那么我就要揭發您。”
  她無所畏懼地站在那儿,顯得非常威嚴。她的眼睛盯著福爾摩斯的眼睛,好象是要把福
  爾摩斯看透似的。她的手放在手鈴上,但是她克制著自己沒有搖。
  “您想要嚇唬我,福爾摩斯先生。您到這里來威脅一個婦女,這不是大丈夫應該做的
  事。您說您了解一些情況,您了解的是什么呢?”
  “夫人,請您先坐下。您如果摔倒會傷了自己的。您不坐下,我不講話。”
  “福爾摩斯先生,我給您五分鐘。”
  “希爾達夫人,一分鐘就夠了。我知道您去過艾秋阿多·盧卡斯那儿,您給了他一封
  信;我也知道昨天晚上您又巧妙地去過那間屋子;我并且知道您怎樣從地毯下面隱蔽的地方
  取出這封信。”
  她凝視著福爾摩斯,臉色灰白,有兩次她气喘吁吁,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儿,她大聲說:“您瘋了,福爾摩斯先生,您瘋了。”
  福爾摩斯從口袋中取出一小塊硬紙片。這是從像片上剪下來的面孔部分。
  福爾摩斯說:“我一直帶著這個,因為我想也許有用。那個警察已經認出這張照片
  了。”
  她喘了一口气,回身靠在椅子上。
  “希爾達夫人,信在您的手中,事情還來得及糾正。我不想給您找麻煩。我把這封丟失
  的信還給您丈夫,我的責任就完成了。希望您接受我的意見,并且對我要講實話。這是您最
  后的机會。”
  她的勇其實在令人贊歎。事已至此,她還不想承認失敗。
  “福爾摩斯先生,我再和您說一遍,您簡直是荒謬。”
  福爾摩斯從椅子上站起來。
  “希爾達夫人,我為您感到遺憾。我為您盡了最大的努力。這一切全白費了。”
  福爾摩斯搖了一下鈴。管家走了進來。
  “崔洛尼·候普先生在家嗎?”
  “先生,他十二點三刻回到家來。”
  福爾摩斯看了看他的表,說:“還有一刻鐘。我要等候他。”
  管家剛一走出屋門,希爾達夫人便跪倒在福爾摩斯腳下,她攤開兩手,仰頭看著福爾摩
  斯,眼里滿含淚水。
  她苦苦地哀求說:“饒恕我吧,福爾摩斯先生,饒恕我吧!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告訴
  我的丈夫!我多么愛他啊!我不愿意讓他心里有一點不愉快的事情,可是這件事會傷透他的
  心的。”
  福爾摩斯扶起這位夫人。"太好了,夫人,您終于明白過來了。時間已經很緊迫了。信
  在哪儿?”
  她急忙走到一個寫字台旁,拿出鑰匙開開抽屜,取出一封信,信封很長,顏色是藍的。
  “福爾摩斯先生,信在這儿,我發誓沒有拆開過。”
  福爾摩斯咕噥著說:“怎樣把信放回去呢?快,快,我們一定要想個辦法!文件箱在哪
  儿?”
  “仍然在他的臥室里。”
  “多么幸運啊!夫人,快把箱子拿到這儿來!”
  過了一會儿,她手里拿著一個紅色的扁箱子走來。
  “您以前怎樣打開的?您有一把复制的鑰匙?是的,您當然有。開開箱子!”
  希爾達從怀里拿出一把小鑰匙。箱子開了,里面塞滿文件。福爾摩斯把這封信塞到靠下
  面的一個文件里,夾在兩頁之間。關上了箱子,鎖好之后,夫人又把它送回臥室。
  福爾摩斯說:“現在一切就緒,只需要等候你的丈夫了。還有十分鐘。希爾達夫人,我
  出了很大的气力來保護您,您應該用這十分鐘坦率地告訴我,您干這种不尋常的事的真正目
  的是什么?”
  這位夫人大聲地說:“福爾摩斯先生,我把一切全告訴您。我宁愿把我的右手切斷,也
  不愿意讓我丈夫有片刻的煩惱!恐怕整個倫敦再不會有一個女人象我這樣愛自己的丈夫了,
  可是如果他知道了我所做的一切,盡管我是被迫的,他也決不會原諒我的。因為他非常重視
  他的名望,所以他不會忘記或是原諒別人的過失的,福爾摩斯先生,您一定要搭救我!我的
  幸福,他的幸福,以及我們的生命全都受到威脅!”
  “夫人,快講,時間很短了!”
  “先生,問題出在我的一封信上,我結婚前寫的一封不慎重的信,愚蠢的信,是在我的
  感情一時沖動下寫的。我的信沒有惡意,可是我丈夫會認為這是犯罪。他如果讀了這封信,
  他便再也不會信任我了。我曾經想把這件事忘掉。可是后來盧卡斯這個家伙寫信告訴我,信
  在他的手中,并且要交給我的丈夫。我懇求他寬大為怀。他說只要我從文件箱里把他要的文
  件拿給他,他便可以把信還給我。我丈夫的辦公室里有間諜,告訴了盧卡斯有這樣一封信。
  他向我保證我丈夫不會因此受到損害。福爾摩斯先生,您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我應該怎么辦
  呢?”
  “把一切都告訴您丈夫。”
  “不行,福爾摩斯先生,不行!一方面是導致幸福的毀滅,另一方面是件非常可怕的
  事,去拿我丈夫的文件。可是在政治問題上我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而愛情和信任的重要
  性,我是十分理解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拿了文件!我取了鑰匙的模子。盧卡斯給了我一把
  复制的鑰匙。我打開文件箱,取出文件并且送到高道爾芬街。”
  “到那儿的情況怎么樣?”
  “我按照約定的方式敲門,他開了門,我隨他走進屋中,可是大廳的門我沒有關嚴,因
  為我怕和這個人單獨在一起。我記得我進去的時候,外面有一個婦女。我們的事情很快辦完
  了。我的那封信擺在他的桌子上。我把文件交給了他,他還給了我那封信。正在這時候,房
  門那里有聲音,又听見門道有腳步聲,盧卡斯赶忙掀平地毯,把文件塞到一個藏東西的地
  方,然后又蓋上地毯。
  “這以后的事簡直象是個惡夢。我看到一個婦女,黑黝黝的面孔,神色顛狂,還听到她
  講話的聲音,她講的是法語,她說:'我沒有白等,終于讓我發現了你和她在一起!'他二人
  很凶狠地搏斗起來。盧卡斯手里拿著一把椅子,那個婦女手中有把閃亮的刀子。當時的場面
  可怕极了,我立即沖出屋子去,离開了那棟房子。第二天早上我便在報紙上看到了盧卡斯被
  殺死的消息。那天晚上我很高興,因為我拿回了我的信。可是我沒有想到這會帶來什么后
  果。
  “只是第二天早上我才明白,我不過用新的苦惱替代了舊的。我丈夫失去文件后的焦慮
  使我心神不安。我當時几乎就要跪倒在他腳下,向他講清是我拿的文件。可是這意味著我要
  說出過去的事。我那天早上到您那儿去是想弄清我犯的錯誤的嚴重性。從我拿走文件那一刻
  起,我就一直想怎樣把文件弄回來。要不是盧卡斯當時藏起了那封信,我也就不會知道信藏
  在什么地方。我怎樣走進屋子呢?我接連兩天去看了那個地方,可是門總是關著。昨天晚上
  我做了最后一次嘗試。我怎么拿到的,忽已經听說過了。我把文件帶回來,想要銷毀,因為
  我沒有辦法還給我丈夫這個文件而又不必承認錯誤。天啊,我听到他在樓梯上的腳步聲
  了!”
  這位歐洲事務大臣激動地沖進屋內。
  他說:“有什么消息,福爾摩斯先生,有什么消息?”
  “有點希望。”
  他的臉上露出惊喜的神情。"謝謝上帝!首相正來和我一起吃午飯。他可以來听听吧?
  他的神經是非常堅強的,可是我知道自從出了這件事以后,他几乎沒有睡過覺。雅可布,你
  把首相請到樓上來。親愛的,我想這是一件政治上的事情,過几分鐘我們就到餐廳和你一起
  吃午飯。”
  首相的舉止是鎮靜的,但是從他激動的目光和不停地顫動著的大手上,我知道他也象他
  的年輕同事一樣十分激動。
  “福爾摩斯先生,我听說你有好消息?”
  我的朋友回答:“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有弄清。可能失落文件的地方,我全調查過了,
  沒有找到,但是我敢肯定不必耽心有危險。”
  “福爾摩斯先生,那是不行的。我們不能永遠生活在火山頂上。我們一定要把事情弄個
  水落石出才行。”
  “有找到文件的希望,所以我才來到這里。我越想越覺得文件不會离開您的家。”
  “福爾摩斯先生!”
  “如果文件拿出去了,現在一定已經公布了。”
  “會有人拿走文件而只是為了要藏在他家里的嗎?”
  “我不相信有人把信拿走了。”
  “那么信怎么會不在文件箱里呢?”
  “因為我知道信不在別處。”
  “我簡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了!"他急速地走到門旁。"我的妻子在哪儿呢?我要告訴她
  事情順利結束了,希爾達!希爾達!"我們听到他在樓梯上呼喊的聲音。
  首相望著福爾摩斯,眼球骨碌碌地轉著。
  他說:“先生,這里面一定有什么問題。文件怎么會又回到箱子里了呢?”
  福爾摩斯笑著避開了那一對好奇的眼睛。
  “我們也有我們的外交秘密。"他一面說著,一面拿起帽子,轉身向屋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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