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品區] [原創][親情] 街童 [C+]

sinewey

自少就在街上遊遊蕩蕩，因為我根本沒有家。在街上認識了很多朋友，都是「同道中人」。我最喜歡就是跟朋友們談天說地，從人生，到哲學；從鬼神，到科學……雖然我們的知識不多，但是天南地北，依然不亦樂乎，恍惚忘記了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沒有家的街童。

一天，我們像往常一樣，躲在昏暗的街燈下，坐在春雨的死水旁，隱約地看著月光，討論的話題永遠沒有答案，爭辯得面紅耳赤。

忽然一個瘦削而熟悉的身影，隨著踏踏的腳步，慢慢走到我們身邊。

「你不是小黑嗎？真的是你！你到哪兒去了？忘記兄弟了嗎？真不夠義氣。」小黑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只顧說著他對我們剛才所討論那個問題的見解：「這個問題我們應該從幾個方面來看……不正是如此簡單嗎？」我們聽得目瞪口呆，不自覺地發出陣陣的掌聲。

原來，這個城市裡有一位富商，太太很早就去世了，她很喜歡小孩，卻未能為那位富商生下一個孩子，直到她去世的一天，躺在沉重的病榻上，依然記掛著這件事。

也許這就是所謂「愛情的力量」吧，富商用了他太太的名字，興建了一家孤兒院，收養留落街頭的苦海孤芻。為了照顧那些可憐的兒童，他還搬到孤兒院去，生活、工作都跟他們在一起。

小黑「失蹤」的一段時間，原來就是到了那家孤兒院去。

「那裡有吃的有喝的，還可以讀書，你們為什麼還要留在街上呢？」

就這樣，我就跟了小黑到那家孤兒院去了。

走進簡單的大門，感覺很舒服。到門口迎接我的，是那裡的「班長」，看起來年紀跟我差不多。他熱情地招待我，安排我舒服地洗澡，給我溫暖的熱湯。

「我帶你跟其他同學介紹一下吧。」我戰戰兢兢地跟著他走。經過一個房間，聽到一把憤怒的聲音，和著拍打書桌與茶杯跳動的聲音說：「你們怎麼搞的？一點小事也做不好！先前問你有沒有問題又不說，現在鬧得一榻糊塗！」

「不要怕，『爸爸』就是這樣，有甚麼事也大發雷霆。沒事的，他發完脾氣之後就沒事了。」原來那個男人就是院長，大家都叫他「爸爸」，從來都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已經過身的「媽媽」叫易鈴，因為這家孤兒院叫「易鈴孤兒院」。雖然班長不斷說「沒事的」，但我始終覺得「爸爸」很難親近。

一天，爸爸又在罵人了：「你為什麼騙同學的東西？你知道行騙是很嚴重的嗎？」那位同學卻說：「我沒有騙他！是他自願送給我的！」「不是……振強他說用他的那個跟我交換的……嗚……」被騙的同學邊哭邊說。

聽到爸爸罵人，我深感「此地不宜久留」，快快地跑回房間去了，所以我不知道振強的下場如何。不過，振強後來成為了我們另外一位班長，同學們都很信任他。

基本上，沒有人能幸免不給爸爸罵，我當然也不例外。我還記得那時我患病了，要多吃蔬菜。

「為什麼不吃蔬菜？」

「我昨天……看到菜裏有蟲……」

「已經洗乾淨了，也弄熟了，還怕有蟲嗎？你自己偏吃還找藉口？誰教你的！連昆蟲也要吃蔬菜，你憑甚麼不吃！快給我吃了，要不然每天都只讓你吃蔬菜！」最後，我只有邊哭邊吃完整盤蔬菜。過了兩天，病就好了。爸爸就是一個只為大家著想卻不肯說出口的人。

一個寒冷的晚上，我看見爸爸在書房裡抱著一個相架睡著了。我擔心他著涼，替他蓋上衣服，不料卻弄醒了他。

「謝謝。」他居然對我說謝謝，我呆著不知所措。「不要怕，來吧，你看看，這是你媽媽。」媽媽就是易鈴。「她很喜歡孩子，不過……」就這樣，爸爸就對我說著他跟易鈴的往事。不知不覺間，我就睡著了。我醒來的時候，發覺躺在自己的床上。室友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我，原來是爸爸抱我回房間的，還替我蓋了被子。

過了一年，我也當上了班長，開始發覺爸爸有點古怪，不像已往般整天罵人，更「笑口常開」。原來，爸爸正在談戀愛。沒多久，他結婚了，新的「媽媽」跟易鈴長的一模樣，名字叫憶鈴。

新的媽媽當然幫爸爸打理孤兒院，她對大家都很好。不知道為什麼，我壓根兒就對這位「媽媽」沒有太多好感，直到她為爸爸生了小孩，我才知道我的預感有多準確。

以前，憶鈴常常會買一些小禮物給我們，我們的三餐都是她照料的，每一餐都豐富非常。孩子出生後，小禮物沒了，飯也難吃了，最後還沒有了早餐……

身為班長，我有義務向爸爸報告，爸爸卻不發一言。反倒是那個女人，常常對爸爸說：「那些野種算甚麼？敢與我們的寶貝孩子同樣待遇嗎？不自量力！」當然，這都只有我聽到而已，為了不讓大家不開心，我沒有說出來。

一個下午，小珠哭著跟我說她被媽媽打了一個巴掌，原因是小珠臉上有一個胎印。媽媽還跟其他同學說小珠臉上的胎印像一隻蒼蠅，叫大家看到蒼蠅就找小珠算帳！

我決定要為小珠討回公道！

每個週末，爸爸都跟班長們開會，聽聽孤兒院裡發生了甚麼事情。這天媽媽剛好不在場，我就當著眾人的面，把事情說了出來。爸爸假裝睡著了，不發一言。

事後，爸爸跟我談了很久，我也清楚地說出了我的意見，就是要媽媽向小珠道歉。爸爸說：「她始終是媽媽。」

平靜的孤兒院裡，這已經算是頭等的大事了，不過知道的人都只有爸爸、媽媽、班長們和小珠。從此，我受盡媽媽的冷嘲熱諷，每天都像坐在黑暗的牢房裡，看著天上的滿月。月缺了，我知道我再看不見光明了……

畢竟，我只是個街童，污水、臭氣和人家的剩菜殘羹才是我應得的。所以，我決定離開這個我一生中最思念的地方。

再見了，爸爸……

[ Last edited by crap on 2005-7-1 at 06:31 P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