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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隋蕭後遺梓歸墳 武媚娘被緇入寺

  詩曰:
    治世須憑禮法場,聲名一裂便乖張。
    已拚流毒天潢內,豈惜邀歡帝子旁?
    國是可勝三歎息,人言不恤更籌量。
    千秋莫道無金鑒,野史稗官話正長。
  人之遇合分離,自有定數。隨你極是智巧,揣摩世事,臆測屢中的,卻度量不出。蕭後在隋亡之時,只道隨波逐浪,可以快活幾時。何知許多狼狽?今年將老矣,轉至唐帝宮中,雖然原以禮貌相待,卻是身不由己。今日太宗突然臨幸,在婦女家最難得之喜,他則不然,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豈是雲。曉得太宗寵一個如花似玉的武媚娘,自知又不能減了一二十年年紀,返老還童起來,與他爭上去,故此太宗雖然一幸,覺得付之平淡。不想被太宗看燈接去,通宵達旦,媚娘見他風流可愛,便生起妒忌心來,卻極力的攛掇太宗冷淡了。他又把兩個蠢宮奴,換了小喜,去與太宗幸了。因此蕭後日常飲恨,眉頭不展,憑你佳餚美味,拿到面前,亦不喜吃。即使清歌妙舞,卻也懶觀,時常差宮奴去請小喜到來,指望說說隱情。那武才人卻又奸滑,叫兩個心腹跟了,他衷腸難吐,彼此慰問了一番,即便別去。蕭後只得自嗟自歎,擁衾而泣,染成怯症,不多幾時,卒於唐宮。太宗聞知,深為惋惜,厚加殯殮,詔復其位號,謚曰「憨」,使行人司以皇後鹵簿,扶柩到吳公台下,與隋煬帝合葬。小喜要送至墓所,武才人不許,只得回宮。
  武才人因蕭後已死,歡喜不勝,弄得太宗神魂飛蕩,常餌金石。會高士廉卒,太宗將往哭之,長孫無忌、褚遂良諫道:「陛下餌金石,於方不得臨喪,奈何不為宗廟社稷自重?」太宗不聽,無忌中道伏臥,流涕固諫,太宗乃還,入東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遂命圖畫功臣二十四人於凌煙閣,列其姓名爵裡,已故者書謚。適徐勣得一疾,太醫說惟須灰可療,太宗親自剪須,為之和藥,勵頓首泣謝。太宗又因勣妻袁紫煙新逝,姬妾甚少,恐他無人侍奉,意欲選一二宮奴,賜他作伴。勣再三辭謝,太宗道:「朕為社稷,非為卿也,何須遜謝?」即日著內監,選兩個有年紀的宮奴,賜與徐勣不題。時太白屢晝見,太史令占道女主昌,民間又傳秘記雲:「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聞言,深惡之。
  一會,會諸武臣宴於宮中,行酒令使言小名。左武衛將軍李君羨,自言小名五娘,其官稱封邑皆有武字,出為華州刺史。御史復奏,君羨謀不軌,遂坐誅。因密問太史令李淳風:「秘記所雲信有之乎?」淳風對道:「臣仰稽天像,俯察歷數,其人已在陛下宮中,自今不過三十年,當有天下,殺唐子孫殆盡,其兆既成。」太宗道:「疑似者盡殺之何如?」淳風對道:「天之所命,人不能違,王者不死,徒多殺無辜。況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或者頗有慈心,為禍或淺。今若得而殺之,天或更生壯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孫無遺類矣!」太宗聽言乃止,心中雖曉得才人姓武有礙,但見媚娘性格柔順,隨你胸中不耐煩,見了他就回嗔作喜,頃刻不忍分手,因此雖放在心上,亦且再處。武才人也曉得大臣的議論,諒天子意思,必不加刑,但欲遜避,恨無其策。日復一日,太宗因色慾太深,害起病來,那太子晉王朝夕入侍,瞥見武才人顏色,不勝駭異道:「怪不得我父皇生這場病,原來有這個尤物在身邊,夜間怎能個安靜。」意欲私之,未得共便,彼此以目送情而已。
  一日晉王在宮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進晉王盥手。晉王看他臉兒妖艷,便將水灑其面,戲吟道:
    乍憶巫山夢裡魂,陽台路隔恨無門。
  武才人亦即接口吟道:
    未曾錦帳風雲會,先沐金盆雨露恩。
  晉王聽了大喜,便攜了武才人的手,同往宮後小軒僻處,武才人道:「陛下聞知,取罪不小。」晉王笑道:「我今與你也是天緣,何人得知。」武才人扯住晉王御衣泣道:「安雖微賤,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異日嗣登九五,置妾於何地?」晉王見說,便矢誓道:「倘宮車異日晏駕,冊汝為後,有違誓言,天厭絕之。」武才人叩謝道:「雖如此說,只是延臣物議不好,倘皇爺要加罪於妾身,何計可施?」晉王想了一想道:「有了,倘父皇著緊問你,你須如此如此說,自可免禍,又可靜以待我了。」武才人點首,晉王乃解九龍羊脂玉鉤贈武才人,才人收了,隨即別出。時京中開試,放榜未定日期,太宗病間,召李淳風問道:「今歲開科取士,不知狀元系何地何人,料卿必知。」淳風道:「臣昨夜夢入天廷,見天榜已放,臣看完,只見迎榜首出來,他彩旗上面有詩一首。」太宗道:「詩句怎麼樣說?」淳風道:「臣猶記得。」遂朗吟:
    美色人間至樂春,我淫人婦婦淫人。色心若起思亡婦,遍體蛆
    鑽滅色心。
  太宗聽了說道:「詩後二句,甚不解其意,不知何處人,什麼姓名?」淳風道:「聖天子洪福不淺,今科三鼎甲,乃是忠直之士,大有稗於社稷;姓名雖知,不便說出,恐洩漏於臣,上帝震怒不淺,乞陛下賜臣於密室,寫其姓名籍貫,封固盒中,俟揭榜後開看便知。」太宗叫太監取一個小盒,淳風寫了封在盒內,太宗又加上一封,藏於櫃中。淳風辭了出來。不一日開榜時,太宗取櫃中李淳風寫的一封,卻是狀元狄仁傑,山西太原人。榜眼駱賓王,浙江義烏人。探花李日知,京兆萬年人。不勝駭異,始信淳風所言非誑,讖數之言必准。因思:「今已如此大病,何苦留此余孽,為禍後人。」便對才人武氏說道:「外延物議,道你姓應圍讖,你將何以自處?」武才人跪下泣奏道:「妾事皇上有年,未嘗敢有違誤。今皇上無故,一旦置妾於死,使妾含恨九泉,何以瞑目?況妾當時同百人選進宮,蒙皇上以眾人為宮娥,妾獨賜為才人,受思無比。今日若賜妾死,反為他人笑話。望陛下以好生為心,使妾披剃入空門,長齋拜佛,以祝聖躬,以修來世,垂恩不朽。」說罷大慟。太宗心上原不要殺他,今見他肯削髮為尼,不勝大喜道:「你心肯為尼,亦是萬幸的事。宮中所有,快即收拾回家,見父母一面,隨即來京,賜於感業寺削髮為尼。」武才人同小喜謝恩,收拾出宮。正是:
    玉龍且脫金鉤網,試把相思忖與誰。
  時武士囗聞知媚娘要出宮為尼,忙差人去接到家中相聚。家人領命,不多幾日,接到家中。楊氏母親,見媚娘當年怎麼樣進宮,今日這般樣出來,不覺大哭一場。小喜亦思量起父母死了,如今要見他,怎能夠了,亦哭了一場。大家拜見過,武媚娘道:「聞得父親過續個三思侄兒,怎麼不見?」楊氏道:「他怎比當初,近來准日有許多朋友,不是會文,家是講學。日日在外面,吃得大醉回來。」媚娘道:「我忘記今年幾歲了?」楊氏道:「當年你父親過繼他來時,已是三歲,如今已一十五歲了,看去像個人,不知他胸中如何?」
  正說時,只見武三思半醉的進來。楊氏道:「三思,你家姑娘回來了,快來拜見。」媚娘與小喜忙起身,與三思見了禮。三思道:「姑娘在宮中受用得緊,為什麼朝廷聽信那廷臣之議,把姑娘退出官來,卻要去削髮為尼。這皇帝也算無情了,虧他捨得放你出來。」媚娘止不住落下淚來。三思道:「姑娘你不要愁煩,我看那些尼姑到快活,並無憂愁。」媚娘心上初出宮的時節,到覺難過,今見了三思相貌嬌好,也就罷了。吃了夜飯,三思見父母與小喜走開,即走近媚娘身邊,帶醉的說道:「姑娘,我看你好股青絲細發的,日後怎捨得剃將下來?」媚娘因是自家骨肉,又見他年紀幼小,摟在懷裡。三思道:「姑娘睡在那裡?」媚娘道:「就在母親房內。」三思道:「我有許多話要問姑娘,今夜我陪姑娘睡了罷。」媚娘道:「有話待我母親睡著了,你可以進房來說。」三思道:「如此卻切記,不要閂了門。」媚娘點點頭兒。
  那夜武三思,候父母睡著,悄悄挨進媚娘房中,成了鶉鵲之亂。過了幾日,武士囗恐怕弄出事來,只得打發媚娘、小喜出門。武三思送了一二里,媚娘消對他說道:「侄兒,你若憶念我,到了考試之期,竟到感業寺中來會我。」三思唯唯,灑淚而別。在路上行了幾日,到了感業寺中。那庵主法號長明,出來接了武媚娘與小喜進去,見媚娘千嬌百媚,花枝般一個佳人,又見小喜年紀,二十四五,豐神綽約,也不是安靜主顧;想道:「如此風流樣子,怎出得家?」領到佛堂中,四五個徒弟在那裡動響器,長明老尼,叫武媚娘參拜了佛,便與他祝了發。小喜也改了打扮,佛前懺悔過。停了音樂,各人下來見禮。小喜看到第四個,宛如女貞庵裡二師父,心裡是這般想,因初相見不好說破,大家定睛看了一回。長明道:「這四個俱是小徒。」指著懷清道:「這位是去歲冬底來的。」就領武夫人進去說道:「這兩間是夫人喜姐住的房,間壁就是這位四師父的臥室。」媚娘聽了,暫時收拾,安心住著。
  到了黃昏時候,只見小喜笑嘻嘻的走進來。媚娘道:「你這個女兒,倒像慣做尼姑的,到這個地位,還有什麼好笑?」小喜道:「夫人不知,那位四師父,就是女貞庵李夫人的妹子懷清,是我認得的,剛才不好叫出來,如今在他房裡,問了別後的事情,故此好笑。」媚娘道:「什麼女貞庵李夫人?」小喜把當初隋蕭後回南上墳,到女貞庵與隋南陽公主、秦、狄、夏、李四位夫人相會,說了一遍。媚娘道:「如此說他好了,為什麼又到這裡來?」小喜道:「濮州連歲饑荒,又染了疫症,秦、夏、李三位夫人,相繼病亡。他被一個士子挈了要同到京,不想中途士子被盜殺了,他卻跳在水中,被商船上救了,帶至京都,送在此地暫寓。」媚娘道:「他們果有人來往麼?」小喜道:「他說有個姓馮的表弟,住在藍橋開張藥舖,常來走走。」媚娘點點頭兒。一日媚娘正在佛堂內看懷清寫對,聽得外面叩門,恰好長明老尼不在庵中,領眾徒到人家唸經去了。懷清出來,問道:「是誰?」那人道:「阿妹,是我。」懷清知是馮小寶,歡喜不勝,忙開了進來。懷清道:「為什麼多時不來?」馮小寶道:「聞得你們庵中,有什麼朝廷送的武夫人,在此出家,故此我不敢來。今見寺門閉著,想是徒弟不在家,我悄悄來會你一會。」懷清道:「那武夫人在堂中,你要去見見麼?」那馮小寶隨了懷清進來,見武夫人倚在桌上看懷清寫的榜對。懷清道:「五師父,我們的兄弟在這裡看我,見個禮兒。」媚娘掉轉身來一看,只見:
    身軀寡弱,態度幽嫻。鼻倚瓊瑤,昨含秋水。眉不描而自綠,
  唇不抹而凝朱。生成秀髮,盡堪盤雲髻一窩,天與嬌姿,最可愛桃
  花兩頰。慢道落水中宵夢,欲卜巫山一段雲。
  媚娘忙答一禮道:「這個就是令弟麼?」恰好小喜尋媚娘進去,小寶見了,也與他揖過。小喜問道:「此位尊姓?」懷清道:「就是前日說的馮家表弟。」小喜道:「原來就是令弟,失敬了。」說罷,懷清同著小寶,走到自己的房中。只見小寶走到桌邊,取一幅花箋,寫一絕道:
    天賦癡情豈偶然,相遇已自各相憐。
    笑予好似花間蝶,才被紅迷紫又牽。
  懷清笑道:「妾亦有一絕贈君。」題起筆來,寫在後面道:
    一睹芳容即耿然,風流雅度信翩翩。
    想君命犯桃花煞,不獨郎憐妾亦憐。
  寫完,懷清出房,到廚下去收拾酒菜,同小寶在房中吃酒玩耍。媚娘在房,細想了一回,隨同小喜走到懷清房門首,悄悄立著。只聽得外面敲門聲響,曉得老師父領眾回來。媚娘便走進房,小喜出去開門,那懷清亦出來。只見長明領了四個徒弟,婆於背著經懺。懷清與那幾個說些閒話,小喜恐怕媚娘冷淡,即便歸房去,只見媚娘展開了駕箋,上寫道:
    花花蝶蝶與朝朝,花既多情蝶更妖。
    竊得玉房無限趣,笑他何福可能銷。
    從來享樂恨難長,倏爾依回恣采香。
    討盡花神許多債,慢留幾點未親嘗。
  兩人正在那裡看詩,見懷清進來說道:「武上師,你同六師父到我房裡去談談。」媚娘道:「你有令弟在那裡,我怎好來?」懷清道:「自古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何況你我?」媚娘道:「既如此說,何不同到我房裡來坐坐,我泡好茶相候。」懷清道:「我同六師父去挽他來。」攜了小喜出房,不一時先把酒餚送到,小喜也先進來。媚娘道:「你可曾拿我的詩麼?」小喜道:「詩在案上,沒有人動,我剛才在他房裡,見桌上一幅字,也是什麼詩兒,被我袖在這裡,與夫人看。」放了東西,在袖子裡取出來,媚娘接來細看,乃是懷清與小寶唱和的兩首絕句。忽見懷清與小寶走進來,媚娘悄悄將詩藏過,便道:「四師父,我在這裡沒有破鈔,怎好相擾?」懷清道:「幾個小菜,叫人笑死。」便將燭放在中間,叫小寶朝南坐了,自向媚娘對席,叫小喜也坐在橫頭,大家滿斟細酌,狎邪嘲笑,飲酒歡樂,不題。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太宗疾甚,召長孫無忌、褚遂良、徐勣輩,至榻前說道:「朕與卿等,掃除群五,費了無數經營,始得歸於一統。今四方寧靖,正欲與卿等共享太平,不意二豎忽侵,魏徵、房元齡先我而去,近又喪我李靖、馬周,朕今將分手,別無他囑。太子躬行仁儉,言動禮儀,可謂佳兒佳婦,卿等共輔佐之。」說了大慟,無忌等拜謝道:「陛下春秋正富,正好勵精圖治,今龍體偶不豫,何出此不祥之語。」太宗道:「朕已預知,故為叮嚀耳。」諸臣辭了出宮。是夜上崩,太子即位,是為高宗,頒白詔於天下,詔以明年為永徽元年。時武氏在感業寺,聞之亦為之慟泣。後因太宗忌日,高宗詣感業奪行香,恰值馮小寶在庵,迴避不及;長明無奈,只得把小寶落了發。高宗問及,說是侄兒,在土地堂裡出家,才來看我。高宗道:「白馬寺中,田地甚多,僧眾甚少,朕給度牒一紙與他,限他明日即往白馬寺住扎。」武氏見了高宗大慟,高宗亦為之泣下,悄悄吩咐長明,叫武氏束髮,朕即差人來取。囑咐了即起行。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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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武才人蓄髮還宮 秦郡君建坊邀寵

   詞曰:
    景物因人成勝概,滿目更無塵可礙。等閒驚地喜相逢,愁方
  解,心先快,明月清風如有待。  誰信門前鸞輅隘,別是人問花
  世界。座中無物不清涼,情也在,恩也在,流水白雲真一派。
                        調寄「天仙子」
  情癡婪欲,對景改形,原是極易為的事。若論儲君,畢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從幼師傅涵養起來,自然悉遵法則。不意邪癡之念一舉,那點姦淫,如醉如癡,專在五倫中喪心病狂傲將出來。反與民間愚魯,火樹銀台,桑間濮上,尤為更甚。今不說高宗到感業寺中行香回宮。再說武夫人到了房中,懷清說道:「夫人好了,皇爺駕臨,特囑夫人蓄髮,便要取你回宮。將來執掌昭陽,可指日而待,為何夫人雙眉反蹙起來?」媚娘道:「宮中寵幸,久已預料必來,可自為主。只是如今一個馮郎,反被我三人弄得他削髮為僧,叫我與你作何計籌之?」懷清道:「我們且不要愁他,看他進來怎麼樣說。」只見馮小寶進房來問道:「你們為什麼悶悶的坐在此?」小喜道:「武夫人與四師父,在這裡愁你。」小寶道:「你們好不癡呀,夫人是不曉得,我姐姐久已聞知,我小寶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妻室,又不想上進,只想在溫柔鄉里過活。今日逢著夫人,難得懷清姐姐分愛,得沾玉體,又兼喜姑娘幫襯。這種恩情,不要說為你三人剃了頭髮,就死亦不足惜。」懷清道:「只是出了家,難得婦人睡在身邊,生男育女。」小寶道:「姐姐,你不知那些婦人,巴不得有個和尚,整日夜摟住不放出來。」武夫人道:「若如此說,你將來有了好處,不想我們的了。」小寶道:「是何言歟!若要如夫人這般傾城姿色,世所罕有,即如二位之尚義情癡,亦所難得。但只求夫人進宮時,攛掇朝廷,賞我一個白馬寺主,我就得揚眉了。料想和尚沒有什麼官兒在裡頭,可以做得。」懷清道:「你這話就差了,難得皇帝只是男子做得,或者武夫人掌了昭陽,也做起來,亦未可知。」武夫人笑道:「這且慢與他爭論,只要你心中有我們就夠了。」小寶跪下罰誓道:「蒼天在上,若是我馮懷義,日後忘了武夫人與懷清師父,小喜姑娘的恩情,天誅地滅。」武夫人脫下一件汗衫,懷清解下玉如意,小喜也脫一件粗衣,三件東西,贈與馮小寶,正在叮嚀之際,只見長明執著一壺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擺在桌上。長明道:「馮師父,我斟一壺酒與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論起剛才在天子面前,我認了你是個侄兒,你今夜該睡在我房裡才是。但是我老人家年紀有了,不敢奉陪,只要你到白馬寺中去,收幾個好徒弟來下顧就是。快些吃杯酒兒睡了,明日好到寺裡去。」說了,出房去了。小寶與媚娘等三人到五更時,聽見鐘聲響動,只得起身收拾,大家下淚送別懷義出庵不題。
  再說高宗過了幾日,即差官選納武才人與小喜進宮,拜才人為昭儀。高宗歡喜不勝。亦是武昭儀時來運至,恰好來年就生一子,年餘又生一女,高宗寵幸益甚。王皇後、蕭淑妃,恩眷已衰,會昭儀生女,後憐而弄之。後出,昭儀潛扼殺之,上至昭儀宮,昭儀陽為歡笑,發被觀之,女已死矣。驚啼問左右,皆言皇後適來此。高宗大怒道:「後殺吾女!」昭儀也泣數其罪。後無以自明,由是有廢立之意。
  高宗一日退朝,召長孫無忌、李勣、褚遂良、於志寧於殿內,遂良道:「今日之事,多為宮中。既受顧托,不以死爭之,何以下見先帝?」勣稱疾不入。無忌等至內殿,高宗道:「皇後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後何如?」遂良道:「先帝臨崩,執陛下手,謂臣道:『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皇後未聞有過,豈可輕廢」上不悅而罷。明日又言之,遂良道:「陛下必欲易皇後,伏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況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萬代之後,謂陛下為何如?」因置笏於殿階,免冠叩頭流血。高宗大怒,命宮人引出。昭儀在簾中大言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道:「遂良受先帝顧命,有罪不敢加刑。」韓瑗因間奏事,泣涕極諫,高宗皆不納。隔了幾日,中書捨人李義府叩閣,表請立武昭儀。適李勣入朝,高宗道:「朕欲立武昭儀為後,前問遂良,以為不可,子當何如?」李勣道:「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許敬宗從旁贊道:「田捨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乎?」帝意遂決,廢王皇後、蕭淑妃為庶人,命李勣□璽綬,冊武氏為皇後。貶褚遂良為潭州都督,又貶愛州刺史,尋卒。自後僭亂朝政,出入無忌,每與高宗同御殿閣聽政,中外謂之二聖。高宗被色昏迷,心反畏懼武後,即差人封懷義為白馬寺主。又令行人司,迎請母親來京,贈父武士囗司徒,賜爵周國公,封母楊氏為榮國大夫人,武三思等俱令面君,親賜官爵,置居京師。因恨王皇後、蕭淑妃,令人斷其手足,投於酒甕中道:「二賤奴,在昔罵我至辱,今待他骨醉數日,我方氣休。」因此日夜荒淫。
  武後懷著那點初心,要高宗早過,便百般獻媚。弄得高宗雙目枯眩,不能票本。百官奏章,即令武後裁決。武後曾經涉獵文史,弄些聰明見識,凡事皆稱聖意,因遂加徽號曰天後。一日,高宗因目疾枯塞,心下煩悶,因對天後道:「朕與你終日住在宮中,目疾怎能得愈?聞得嵩山甚是華麗,朕與你同去一游,開爽眼界何如?」天後亦因在宮中,時見王、蕭為祟,巴不能個出去游幸,便道:「這個甚好。」高宗令宮監出來說了,不一時鑾儀衛擺列了旗帳隊伍,跟了許多宮女。高宗同天後上了一個雙鳳鑾輿坐下,天後道:「文臣自有公務,要他們跟來做甚,只帶御林軍四五百就夠了。」高宗遂傳旨大小文臣,不必隨御,一應文臣便自回衙門辦事。鑾儀衛把那些旗帳,齊齊整整擺將出來,甚是嚴肅。在路曉行夜宿,逢州過縣,自有官員迎接供奉。
  不日已到嵩山,但見奇峰疊出,高聳層雲,野鳥飛嗚,齊歌上下。寺門前一條石橋,沸滾的長川沖將下來。奈是秋秒的時候,只有紅葉似花,飄零石砌。又見那寺裡日宮月殿,金碧輝煌。只可恨那寺後一兩進小殿,被了火災,還沒有收拾。因天已底暮,在寺門前看那紅日落照,游了一回,便轉身上輦。天後呆坐了仔細凝思。高宗道:「御妻想什麼?」天後道:「聊有所思耳!」因取鸞箋一幅,上寫道:
    陪鑾游禁苑,侍賞出蘭闈。
    雲掩攢峰盡,霞低捶浪旗。
    日宮疏澗戶,月殿啟巖扉。
    金輪轉金地,香閣曳香衣。
    鋒吟輕吹發,幡搖薄露稀。
    昔遇焚芝火,山紅迎野飛。
    花台無半影,蓮塔有金輝。
    實賴能仁力,攸資善世威。
    慈緣興福緒,於此欲皈依。
    風枝不可靜,泣血竟何為?
  高宗看天後寫完,拿起來念了一遍,贊道:「如此詞眼新艷,用意古雅,道是翰苑大臣應制之作,豈屬佳人游戲之筆?妙極,妙極。」行了數日,已到宮門首,幾個大臣來接駕奏道:「李勣抱痾半月,昨夜三更時已逝矣!」高宗見說,為之感傷,賜謚貞武;其孫敬業,襲爵英公。高宗因天後斷事平九,愈加歡喜。天後覽臣工奏章,見內有薛仁貴討突厥余黨,三箭定了天山,因歎道:「幾萬雄師,不如仁貴之三箭耳!」遂問高宗道:「此人有多少年紀?」高宗道:「只好三十以內之人。」天後道:「待他朝見時,妾當覷他。」高宗臨朝,薛仁貴進朝覆旨,天後在簾內私窺,見其相貌雄偉,心中甚喜,攛掇高宗以小喜贈之。時天後設宴於華林園,宴其母榮國夫人並三思,高宗飲了一回,有事與大臣會議去了。楊氏換了衣服,同天後、三思,各處細玩園中景緻。但見:
    樓閣層出,樹影離奇。縱橫怪石,嵌以精廬。環池以慈,萬片
  游魚。紺村鏤楹,視花光為疏密;長棖覆道,依草態以縈迴。既燠
  房之奧囗,亦凍室之虛無。乃登峭閣,眺層邱,條八窗之競開,洗萬
  壑之爭流。能不結遙情之囗囗,真堪增逸與之悠悠。
  游玩一遍,榮國夫人辟別天後升輿回第。三思俟楊氏去後,換了衣服,也來殿上游玩一遍,各自散歸。武後回宮不題。
  且說沛王名賢,周王名顯,因宮中無事,各出資財,相與鬥雞為樂,以表輸贏。時王勃為博士,年少多才,二王喜與之談笑。每至鬥雞時,王勃亦為之歡飲,因作鬥雞檄文雲:
    蓋聞昂日,著名於列宿,允為陽德之所鐘。登天垂像於中孚,實惟翰
  音之是取,歷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夢魂;遇風雨而膠膠,最足增人情思。
  處宗窗下,樂興縱談;祖逖床前,時為起舞。肖其形以為幘,王朝有報曉
  之人;節其狀以作冠,聖門稱好勇之士。秦關早唱,慶公子之安全;齊境
  長鳴,知群黎之生聚。決疑則薦諸卜,頒赦則設於竿。附劉安之宅以上升,
  遂成仙種;從宋卿之案而下視,常伴小兒。惟爾德禽,因非凡鳥。文頂武
  足,五德見推於田饒;雜霸雄王,二寶呈祥於贏氏。邁種首雲祝祝,化身
  更號朱朱。蒼蠅惡得混其聲,蟋蟀安能竊其號。即連飛之有勢,何斷尾之
  足虞?體介距金,邀榮已極;翼舒爪奮,赴斗奚辭?雖季後阜猶吾大夫,
  而塒桀隱若敵國。而雄不堪並立,一啄何敢自安?養威於棲息之時,發憤
  在呼號之際。望之若木,時亦趾舉而志揚;應之如神,不覺屁高而首下。
  於村於店,見異己者即攻;為鸛為鵝,與同類者爭勝。愛資梟勇,率遏鷗
  張。縱眾家各分,誓無毛之不拔;即強弱互異,信有暖之獨長。昂首而來,
  絕勝鶴立;鼓翅以往,亦類鵬搏。搏擊所施,可即用充公膳;茲降略盡,
  寧猶容彼盜啼。豈必命付庖廚,不啻魂飛湯火。羽書捷至,驚聞鵝鴨之聲;
  血戰功成,快睹鷹囗之逐。於焉錫之雞幛,甘為其口而不羞;行且樹乃雞
  碑,將味其助而無棄。倘違雞塞之令,立正雞坊之刑。化展而索家者有誅,
  不復同於彘畜;雌伏而敗類者必殺,定當割以牛刀。此檄。
  高宗見了檄文,便道:「二王鬥雞,王勃不行諫諍,反作檄文,此乃交構之際。」遂斥王勃出沛府。王勃聞命,便呼舟省父於洪都。舟次馬當山下,阻風濤不得進。那夜秋抄時候,一天星斗,滿地霜華。王勃登岸縱觀,忽見一叟坐石礬上,須眉皓白,顧盼異常,遙謂王勃道:「少年子何來?明日重九,滕王閣有高會;若往會之,作為文詞,足垂不朽,勝於鬥雞檄多矣!」勃笑道:「此距洪都,為程六七百裡,豈一夕所能至?」叟道:「茲乃中元,水府是吾所司,子欲決行,吾當助汝清風一帆。」勃方拱謝,忽失叟所在。勃回船,即促舟子發舟,清風送帆,倏抵南昌。舟人叫道:「好呀,謝天地,真個一帆風已到洪州了!」王勃聽見,歡喜不勝。
  時宇文鈞新除江州牧,因知都督閻伯嶼,有愛婿吳子章,年少俊才,宿構序文,欲以誇客,故此開宴賓僚。王勃與宇文鈞,亦有世誼,遂更衣入謁,因邀請赴宴,勃不敢辭,與那群英見禮過,即上席。因他年方十四,坐之末席。笙歌送奏,雅樂齊嗚,酒過幾巡,宇文鈞說道:「憶昔滕王元嬰,東征西討,做下多少功業,後來為此地刺史,牧民下士,極盡撫綏。黎庶不忘其德,故建此閣,以為千秋儀表;但可惜如此名勝,並無一個賢人做一篇序文,鐫於碑石,以為壯觀。今幸諸賢匯集,乞盡其才,以紀其事何如?」遂叫左右取文房四寶,送將下去。諸賢曉得吳子章的意思,各各遜讓,次第至勃面前。勃欲顯己才,受命不辭。閻公心中轉道:「可笑此生年少不達,看他做什麼出來!」遂起更衣,命吏候於勃旁。「看他做一句報一句,我自有處。」王勃據了一張書案,題起筆來,寫著:「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書吏認真寫一句報一句,閻公笑道:「老生常談耳。」次雲:「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閻公道:「此故事也。」又報至:「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匝越。」閻公即不語。俄而數吏沓報至,閻公即頷頤而已,至「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不覺矍然道:「奇哉此子,真天才也!快把大杯去助興。」頃而文成,左右報完,忽見其婿吳子章道:「此文非出自王兄之大才,乃贗筆也;如不信,婿能誦之,包你一字不錯。」眾人大驚。只見吳子章從「南昌故郡」背起,直至「是所望於群公」,眾人深以為怪。王勃說道:「吳兄記誦之功,不減陸績諸人矣;但不知此文之後,小弟還有小詩一首,吳兄可誦得出麼?」子章無言可答,抱慚而退;只見王勃又寫上一言均賦,四韻俱成: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王鳴駕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朱簾暮卷西山雨。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白流。 閻公與宇文鈞見之,無不讚美其才,贈以五百嫌,才名自此益顯。
  卻說高宗荒淫過度,雙目眩(目毛)。天後要他早早歸天,時刻伴著他玩耍。朝中事務,俱是天後垂簾聽政。一日看本章內,禮部有題請建坊旌表貞烈一疏。天後不覺擊案的歎道:「奇哉!可見此等婦人之沽名釣譽,而禮官之循聲附會也。天下之大,四海之內,能真正貞烈者,代有幾人?設或有之,定是蠢然一物,不通無竅之人。不是為勢所逼,即為義所束。因閣之中,事變百出,掩耳盜鈴,誰人守著。可笑這些男子,總是以訛傳訛,把些銀錢,換一個牌坊,假裝自己的體面,與母何益?我如今請貞烈建坊的一概不准,卻出一詔,凡婦人年八十以上者,皆版授郡君賜宴於朝堂,難道此旨不好似前朝?」遂寫一道旨意於禮部頒諭天下,時這些公侯駙馬以及鄉紳婦女,聞了此旨,各自高興,寫了履歷年庚,遞進宮中。天後看了一遍,足有數百。天後揀那在京的年高者,點了三四十名。定於十六日到朝堂中赴宴。至日,席設於賓華殿,連自己母親榮國夫人亦預宴。時各勳戚大臣的家眷,都打扮整齊而來。
  獨有秦叔寶的母親寧氏,年已一百有五,與那張柬之的母親滕氏,年登九十有余,皆穿了舊朝服,來到殿中。各各朝見過,賜坐飲酒。天後道:「四方平靜,各家官兒,俱在家靜養,想精神愈覺健旺。」秦太夫人答道:「臣妾聞事君能致其身,臣子遭逢明聖之主,知遇之榮,不要說六尺之軀,朝廷豢養,即彼之寸心,亦不敢忘寵眷。」天後道:「令郎令孫,都是事君盡禮,豈不是太夫人訓誨之力?」張柬之的母親道:「秦太夫人壽容,竟如五六十歲的模樣,百歲坊是必娘娘敕建的了。」榮國夫人道:「但不知秦太夫人正誕在於何日,妾等好來舉觴。」秦母道:「這個不敢,賤誕是九月二十三日;況已過了。」酒過三巡,張母與秦母等,各起身叩謝天後。明日,秦叔寶父子暨張柬之輩,俱進朝面謝。天後又賜秦母建坊於裡第,匾曰:「福奉雙高」。此一時絕勝。
  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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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張昌宗行儺幸太后 馮懷義建節撫碩貞

   詩曰:
     春風著處惹相思,總在多情寄綠枝。
     莫怪啼鶯窺繡幕,豈憐佳樹繞游絲。
     盈盈碧玉含僑日,裊裊文姬下嫁時。
     博得回眸舒一笑,憑他見慣也魂癡。
  諺雲:飽暖思淫慾,是說尋常婦人。若是帝后,為天下母儀,自然端莊沉靜,無有邪淫的。乃古今來,卻有幾個?秦莊襄後晚年淫心愈熾,時召呂不韋入甘泉宮;不韋又覓嫪毒,用計詐為閹割,使嫪毒毒如宦者狀,後愛之,後被殺,不韋亦車裂。漢呂後亦召審食其入宮,與之私通。晉夏侯氏,至與小吏牛金通,而生元帝,流穢宮內,遺譏史策。可惜月下老佈置姻緣,何不就揀這幾個配偶,使他心滿意足,難道他還有什麼癡想?如今再說天後在宮中淫亂,見高宗病入膏肓,歡喜不勝。一日高宗苦頭重,不堪舉動,召太醫秦鳴鶴診之。鳴鶴請刺頭出血可愈。天後不欲高宗疾愈,怒道:「此可斬也,乃欲於天子頭刺血!」高宗道:「但刺之與未必不佳。」乃刺二穴出少血。高宗道:「吾目似明矣!」天後舉手加額道:「天賜也。」自負彩百匹,以賜鳴鶴。鳴鶴叩頭辭出,戒帝靜養。天後好像極愛惜他,時伴著依依不捨。豈知高宗病到這個時,還不肯依著太醫去調理。還要與天後親熱,火升起來,旋即駕崩,在位三十四年。天後忙召大臣裴炎等於朝堂,冊立太子英王顯為皇帝,更名哲,號曰中宗。立妃韋氏為皇後。詔以明年為嗣聖元年,尊天後為皇太后,擢後父韋元貞為豫州刺史,政事鹹取決於太后。
  一日,韋後無事,在宮中理琴。只見太后一個近侍宮人,名喚上官婉兒。年紀只有十二三歲,相貌嬌艷,性格和順。生時母夢入畀大秤而生,道使此女稱量天下,後遂頗通文墨,有記誦之功。偶來宮中閒要,韋後見了便問道:「太后在何處,你卻走到這裡來?」婉兒道:「在宮中細酌。我不能進去,故步至此。」韋後道:「豈非馮、武二人耶!」婉兒點頭不語。韋後道:「你這點小年紀,就進去何妨?」婉兒道:「太后說我這雙眼睛最毒,再不要我看的。」韋後道:「三思猶可,那禿驢何所取焉!」正說時,只見中宗氣忿忿的走進宮來,婉兒即便出去。韋後道:「朝廷有何事,致使陛下不悅?」中宗道:「剛才御殿,見有一侍中缺出,朕欲以與汝父,裴炎固爭,以為不可。朕氣起來對他們說,我欲以天下與韋元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眾臣俱為默然。」韋後道:「這事也沒要緊,不與他做也罷了。只是太后如此淫亂奈何?聽見馮武又在宮中吃酒玩耍。」中宗道:「詩上邊說有子七兮,莫慰母心。母要如此,叫我也沒奈何。」韋後道:「你到有這等度量。只是事父母幾諫,寧可悄悄的諫他一番。」中宗道:「不難,我明日進宮去與他說。」
  到了明日,中宗朝罷,先有宮監將中宗要與韋元貞為侍中並欲與天下,與太后說了。太后道:「這般可惡。」不期中宗走進宮來,令諸侍婢退後,悄悄奏道:「母后恣情,不過一時之樂,恐萬代後青史中不能為母后隱耳,望母后早察。」太后正在含怒之際,見他說出這幾句話來,又惱又慚,便道:「你自幹你的事罷了,怎麼譭謗起母來?怪不得你要將天下送與國丈,此子何足與事!」遂召裴炎廢中宗為廬陵王,遷於房州;封豫王旦為帝,號曰睿宗,居於別宮。所有宮內大小政事,鹹決於太后,睿宗不得與聞。太后又遷中宗於均州,益無忌憚,心甚寬暢。又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中不服,欲盡殺之。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稱旨者,不次除官。用索元禮、周興、來俊臣共撰「羅織經」一卷,教其徒網羅無辜。中宗在均州聞之,心中惴惴不安,仰天而祝,田拋一石子於空中道:「我若無意外之虞,得復帝位,此石不落。」其石遂為樹枝勾掛。中宗大喜,韋後亦委曲護持之。中宗道:「他日若復帝位,任汝所欲,不汝制也。」這是後事不題。
  且說洛陽有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二人,他父親原是書禮之家,一日因科舉到京應試,離在武三思左近。恰好三思與懷義不睦,要奪他寵愛,遂薦昌宗兄弟於太后,不題。
  卻說懷清見懷義到白馬寺裡去,料想他不能個就來。適有一睦州客人陳仙客,相貌魁偉,更兼性好邪術,懷清竟蓄了發,跟他到睦州。那寺側毛皮匠,也跟去做了老家人。恰值那年睦州亢旱,地裡忽裂出一個池來。中間露出一條石橋,橋上刻著「懷仙」兩字,人到池邊照影,一生好歹,都照出來。因此懷清夫妻也去照照,那知池中現出竟如天子皇後的打扮,並肩而立。懷清深以為怪,對仙客道:「橋上『懷仙』二字,合著你我之名;又照見如此模樣,武媚娘可以做得皇帝,難道我們偏做不得?」遂與仙客開起一個崇義堂來,只忌牛犬,又不吃齋,所以人都來皈依信服。男人懷清收為徒,女人仙客收為徒,不上一兩年,竟有數千餘人。懷清自立一號曰碩貞,揀那些精壯俊俏後生,多教了他法術,皆能呼風喚雨。不期被縣尹曉得了,要差兵來捕他,那些徒弟們慌了,報知陳仙客、碩貞。碩貞見說,選了三四百徒弟,擁進縣門,把縣尹殺了。據了城池,豎起黃旗,自稱文佳皇帝。仙客稱崇義王,遠近州縣,望風納款。揚州刺史陰潤,只得申文報知朝廷。
  是日太后閒著無事,恰值差人去請懷義在宮中二雅軒宴飲。見了奏章,太后微笑道:「天下只道惟我在女子中有志敢為,可謂出類拔萃者矣;不意此女亦欲振起巾幗之意,擅自稱帝。」懷義道:「莫非就是睦州文佳皇帝陳碩貞麼?前日有兩個女尼,對臣說那陳碩貞兇勇無比,說起來就是感業寺裡懷清,未知確否?」正說時,只見像州刺史薛仁貴,申文請發兵討陳碩貞,附有夫人小喜一副私禮。稟啟中備說陳碩貞就是懷清,在睦州起義,曾遇異人,得了天書篆符,兇鋒難犯,或撫或剿,恩威悉聽上裁。太后笑道:「我說那裡有這樣鬥氣的女子,原來果是令姊。」懷義亦笑道:「罷了,男人無用的了,怎麼一個柔弱女子,便做得這個田地?」太后笑道:「這樣話只算是放屁。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難道女子只該與男子踐如敝屣的?我前日的意思,建宮分職,原要都用女子,男人只充使令。舉朝皆婦人,安在不成師濟之盛?我今煩你去招安地,難道他不肯來?」懷義道:「臣無官職,怎能個去招他」太后道:「我封你一個大將軍之職,你去何如?」即傳詣封懷義為右衛大將軍之職,星夜往睦州,招撫陳碩貞。咨文發下,懷義便辭朝,太后又叮嚀了許多話,差御林軍三千助之。又移咨像州刺史薛仁貴,會兵接應。仁貴得了旨意,亦發兵進剿。
  原來陳碩貞夫妻兩個近日不睦,仙客嫌妻擁著精壯徒弟,不與他管;碩貞亦嫌其搶擄嬌娃,帶了隨處宣淫。你道我兵強,我道己兵強,因此大家分路,各自建功。仁貴將到淮上,早有細作來報道:「崇義王陳仙客,帶了一二千人馬,離此地只有三十余裡,要到徐州借糧,伏乞老爺主裁。」薛仁貴即便駐紮,點三百精兵,扮作逃難百姓,星夜趕去伏著。又發一百精兵,扮做販酒煮的客人。又發二百精兵,扮作香客,看前頭下得手處埋伏。吩咐完了,各自起行。仁貴自己統領大軍,連夜追趕,離賊只有二三裡,便停住。候至半夜,只聽得一聲號炮,仁貴如飛趕上前去,只見後邊火星進起,炮聲不絕。仁貴持槍,直殺到寨門,可憐那些賊兵,從未逢這樣精銳,各自卸了甲冑走了。陳仙客尚在炕上安寢,睡夢中聽得殺喊,正要想逃走,那曉得仁貴一條槍直刺進來,被後邊四五個精兵殺進,逃走不及,被仁貴一槍刺死在地,梟了首級。還有七八百人,見主帥被誅,只得棄戈投降。
  卻說懷義同了三千御林軍起行,預先差四五個徒弟,扮做游方僧人,去打聽可是懷清還俗的。眾徒弟領命去了,自己卻慢慢而行。過了幾日,只見那四五個徒弟同了一個老人家轉來,懷義問道:「所事可有著實麼?」徒弟道:「文佳皇帝一個親隨家人,被我們哄到這裡,師爺去問他便知。」懷義出來問道:「你是那裡人?姓什麼?」那老者道:「難道老爺不認得小的了?小的姓毛,名二,長安人,當年住在感業寺側首,做皮匠為活。小的單身,時常家懷清師父熱湯茶飯,總承我的。不想被那睦州陳仙客王爺,到寺中拐了六師父,竟往睦州蓄了發,做了夫妻,小的也只得隨他去了。」懷義問道:「他們有什麼本事,哄騙得這些人動?」毛二道:「那陳仙客,喜的是咒詛邪術。不想遇著六師父更聰明,把這些書符秘決,練習精熟,著實效驗。故此遠近男女知道,都來降眼皈依。」懷義道:「你知陳仙客勇力如何?」毛二垂淚道:「老爺,我們的主兒已死,還要問他什麼勇力?」懷義聽見喜道:「幾時死的?」毛二道:「前日被薛仁貴來剿他,不意路上撞見,黑夜裡殺進寨來。我那主人正在睡夢中,不及穿甲,被他殺了。」懷義道:「你這話不要調謊。」毛二道:「小的若是調謊,聽憑老爺處死。」懷義道:「你如今要往那裡去?」毛二道:「小的要去報知王爺的死信。」懷義道:「你不曉得,你文佳皇帝與我是親戚。」毛二道:「小的怎麼不曉得?」懷義道:「朝廷曉得他造反,故此差我來招安。你今要去報知他崇義王死信,可同我的人去,他便明白了。」說罷,懷義就寫了一封書,一件東西,付與四個徒弟。又叮嚀了一番,徒弟同毛二起身去了。
  行不多幾日,到了沛縣。只見他們擺著許多營盤,在城外把守,守營軍卒看見了問道:「毛老伯,你為何回來了?你們那裡何如?」毛二搖手道:「少頃便知,皇爺在何處?」小卒道:「在中軍。」毛二如飛走到中軍報知,叫毛二進去,毛二跪在地上,只是哭泣。陳碩貞心焦道:「你這老兒好不曉事,好歹說出來罷了,為什麼只管啼哭?」毛二將崇義王如何行兵,薛仁貴如何舉動,不想王爺正在宴樂之時,殺進來死了。陳碩貞不覺大慟。正哭時,毛二又說道:「皇爺且莫哭,有一件事在此,悉憑皇爺主裁。」取出那懷義的一封書來。陳碩貞接了書,看見封面上寫著「白馬寺主家報」。便問:「你如何遇見了懷義?」毛二將騙去一段說了。陳碩貞將懷義的書拆開,只見上寫道:
    憶昔情濃宴樂,日夕佳期。不意翠華臨寺,忽焉分手,此際之腸斷魂
  消,幾不知有今日也。自賢姊喬遷,細訪至今,始知比丘改作花王,雨師
  堪為敵國。雖楊枝之水,一滴千條,反不如芸香片席,共沐蓮床也。良晤
  在即,先此走候。統惟慈照不宣。懷清賢姊妝次,辱愛弟馮懷義頓首拜。
  毛二道:「他那裡差四個童子在外。」碩貞便叫,喚他進寨來。毛二出去不多時,領著四個徒弟,走進寨門。兩邊刀槍密密,劍戟重重。上邊一個柔弱女子,相貌端肅,珠冠寶頂,著一件暗龍絨色戰袍,大紅花邊鑲袖口。四個徒弟,見了這般光景,只得跪下叩頭道:「家爺啟問娘娘好麼?」陳碩貞道:「你家老爺,朝廷待得好麼?」徒弟答道:「好。家爺有一件東西在此,奉與娘娘,須屏退眾人。」陳碩貞道:「多是我的心腹。」那徒弟就在袖中取將出來,碩貞接在手中一看,卻是前日臨別時贈與懷義的白玉如意,見了雙淚交流便道:「我只道我弟永不得見面的了,誰知今日遭逢。」便對四個徒弟道:「這裡總是一家,你們住在此,待你老爺來罷。」四人只得住下。
  過了一宵,五更時分,聽得三個轟天大炮,早有飛馬來報道:「敵兵來了!」陳碩貞道:「這是我家師爺,說甚敵兵!」各寨穿了甲冑,如飛擺齊隊伍,也放三聲大炮,放開寨門,碩貞差人去問:「是何處人?」懷義的兵道:「我們是白馬寺主右衛大將軍馮爺,你們來的是何人?」軍卒答道:「是文佳皇帝在此。」說了,就轉身去報與陳碩貞。碩貞選了三四十人跟了,跨上馬,來接聖旨。懷義叫三千御林軍駐紮站立,自同三四十個徒弟,背了玉旨,昂然而來。到碩貞寨中,香案擺列。碩貞接拜了聖旨,兩個相見過,擁抱大哭,到後寨中去各訴衰情。正欲擺酒上席,城內各官俱來參謁。懷義差人辭謝了,對碩貞道:「賢姊既已受安,部下兵馬如何處置?」碩貞道:「我既歸降,自當同你到京西聖,兵馬且屯紮睦州再處。」懷義道:「如此絕妙。」碩貞傳眾軍頭目說了,軍馬只得暫在睦州駐紮候旨。只帶三四十親隨,同懷義親切的慢慢而行。
  行不及兩三日,遇見了薛仁貴兵馬,懷義把招安事體,對他說了。仁貴道:「既是事體已妥,師爺同令姊面聖,學生具疏上聞,去守地方了。」大家相別,仁貴自回像州去了。懷義同碩貞一路而行。到了京中,報知太后。太后曉得陳碩貞到了,懷義先進宮去說明,差個官兒去接,即召陳碩貞進宮。太后一見,悲喜交集,大家把別後事情說了,留在宮中,住了兩三日,贈了金銀緞匹,買一所民房居住,敕賜碩貞為婦義王,與太后為賓客。懷義賜封鄂國公。
  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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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安金藏剖腹鳴冤 駱賓王草檄討罪

  詞曰:
    兔走鳥飛,一霎時,翻騰滿目。興告訐,網羅欲盡,律嚴刑酷。
  眼底赤心肝一片,天邊鱷淚愁千斛。吐盡懷草檄,整天廷,仇方復。
    斟綠酒,濃情續。燒銀燭,新妝簇。向風亭月榭,細談衷曲。
  此夜綢繆恩未意,來朝離別情何促?倩東風,博得上林歸,雙心足。
                       調寄「滿江紅」
  從古好名之士,為義而死;好色之人,為情而亡。然死於情者比比,死於義者百無一二。獨有春秋時衛大夫宏演,納懿公之肝於腹中。戰國時齊臣王(蟲蜀),聞閔王死,懸軀樹枝,自奮絕頭而亡。立心既異,亦覺耳目一新,在宇宙中雖不能多,亦不可少。今說太后在宮追歡取樂,倏忽間又是秋末冬初。太平公主,乃太后之愛女。貌美麗艷,豐姿綽約,素性輕佻,慣恃母勢胡作敢為。先適薛紹,不上兩三年即死。歸到宮中,又思東尋西趁,不耐安靜。太后恐怕拉了他心上人去,將他改適大夫武攸暨,不在話下。
  是日恰值太后同武三思在御園游玩,太后道:「兩日天氣甚是晴和。」三思道:「天氣雖好,只是草木黃落,覺有一種凋零景像,終不如春日載陽,名花繁盛之為濃艷耳!」太后道:「這又何難!前日上林苑丞,奏梨花盛開,梨花可以開得,難道他花獨不可開。況今又是小春時候,明日武攸暨必來謝親,賜宴苑中,當使萬花齊放,以彰瑞慶。」三思道:「人心如此,天意恐未必可。」太后笑道:「明日花若開了,罰你三大王杯酒。」三思亦笑道:「白玉杯中酒,陛下時常賜臣飲的,只是如今秋末冬初的天氣,那得百花齊放來?」太后怒目而視,別了三思回宮。便傳旨宣歸義王陳碩貞入朝,將前事與他說了。叫他用些法術,把苑中樹木盡開頃刻之花,以顯瑞兆。碩貞道:「若是明日筵宴,陛下要一二種花,臣或可向花神借用。若要萬花齊發,這是關係天公主持,須得陛下詔旨一道,待臣移檄花神,轉奏天廷,自然應命。」太后展開黃紙,寫一詔道:
    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
    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太后寫完,將詔付陳碩貞。碩貞又寫了一道檄文,別了太后。竟到苑中,施符作法,焚與花神不題。太后又傳旨著光祿寺正卿蘇良嗣,進苑整治筵席。
  再說武三思回家,途遇了懷義。懷義問道:「上卿何不宿於宮,而跋涉道途耶?」三思道:「可笑太后要向花神借春,使明早萬花齊放。我想人便生死由你,這發蕊放花系上帝律令,豈花神可以借得。我與你到明日看苑中之花,便知天意。」兩人大笑而別。到了明日,天氣愈覺融和,懷義放心不下,忙進苑來。只見萬卉敷榮,群枝吐艷。一轉轉到楊華堂來,一個官兒在那裡主持。原來蘇良嗣為因旨意,叫他檢點筵席,故早到此。懷義被他看見,便道:「何物禿驢輒敢至此!」懷義見他說這兩句話,道他眼睛有些近視,只得忍著氣對蘇良嗣道:「蘇老先,彼此朝廷正卿,難道學生來不得的?」蘇良嗣道:「今日是武駙馬謝親,是一席喜筵,朝廷差我在此料理。你是何科目出身,居為正卿,妄自尊大?你若不走,我就把朝笏來批你的頰,看你把我如何?」懷義掙著眼睛,要發出話來,不意蘇良嗣向著懷義把牙笏照臉批來,打了幾下。
  懷義著了忙,只得逃進太后宮中,雙膝跪下。太后道:「你為何這般光景?」懷義道:「蘇良嗣無禮,見了臣僧,便批臣的頰。」太后道:「他在何處打你?」懷義道:「在苑中暢華堂。」太后即挽他起來道:「是朕叫他在那裡主持酒席的,你為什麼到那裡閒走起來?南衙宰相往來,今後阿師當從北門出入。」便叫內侍吩咐司北宰門的官兒「今後上師進來,不可禁止。」又對懷義道:「你今日住在此,待他們酒席散了,朕與你去游賞如何?」
  且說良廊嗣在暢華堂檢點,屏開孔雀,座映芙蓉,滿山百花開放,照耀的好不熱鬧。只見御史狄仁傑,領著各官進來,見了這些花朵,不勝浩歎道:「奇哉,天心如此,人意何為?」內史安全藏道:「不知萬卉中可有不開的?」眾臣各處閒看,惟有槿樹,杳無萌芽,仍舊凋零,不覺贊歎道:「妙哉槿樹,真可謂持正不阿者矣!」正說時,只見駙馬武攸暨進宮去朝見了,到暢華堂來領宴。又見許多宮女,擁著太后進來,叫大臣不必朝參,排班坐定。太后道:「草木凋零,毫無意興,故朕昨宵特敕一旨,向花神借春,不意今朝萬花齊放,足見我朝太平景像。此刻飲酒,須要盡興回去,或詩或賦做來,以記盛事。」又吩咐內侍去看萬卉中可有違詔不開的,左右道:「萬花齊放,只有模樹不開。」太后命左右剪除枝幹,滴在野間,編籬作障,不許復植苑中。
  那武三思輩,這些諂佞之徒,無不諛詞贊美。獨有狄仁傑等俱道:「春榮秋落,天道之常。今眾花特發,亦陛下威福所致;但冬行春令,還宜修省。」酒過三巡,眾臣辭退。太后也因懷義在內,命駕進宮。武三思看見太后不邀他到宮裡去,心中疑惑,走到旁邊,穿過了玩月亭,將到翠碧軒轉去,只見上官婉兒倚欄呆想。正是:
    淡白梨花面,輕盈楊柳腰。
    倚欄惆悵立,嫵媚覺魂消。
  三思在太后處,時常見他,也彼此留心。今日見他獨自在此,好不歡喜,便道:「婉姐,你獨自在此想著甚來,敢是想我麼?」婉兒撇轉頭來,見是三思,笑道:「我是不想你,另有個心上人在那裡想著。」三思道:「是那個?」婉兒道:「我且問你,今日在暢華堂中赴宴,為何闖到這裡?」三思道:「你莫管我,同你到翠碧軒裡去,有話問你。」婉兒道:「有話就在此說吧。」三思笑道:「我偏要到軒裡去說。」婉兒沒奈何,只得隨了他到軒裡來。三思問道:「誰在太后宮中玩耍?」婉兒道:「是懷僧。」三思便把婉兒摟住道:「親姐姐,你方才說有人想我,端的是那個?」婉兒就把韋後在宮時,「我常在他面前贊你如何風流,如何溫存,又說你同太后在宮,如何舉動,他便長歎一聲,好似癡呆的模樣道:『怪不得太后愛他!』這不是他想你麼?可惜如今同聖上移駕房州去了。他苦得回來,我引你去,豈不勝過上宮麼?」三思道:「韋後既有如此美情,我當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召還廬陵王便了。」說了,分手而別。
  時索元禮、周興、來俊臣輩,同在暢華堂與宴,覺得狄仁傑、安金藏諸正人,意氣矜驕,殊不為禮,心中飲恨。懷義又怪蘇良嗣批其頰,大肆發怒。適虢州人楊初成,矯制募人迎帝於房州。太后敕旨捕之。懷義買囑周興,誣蘇良嗣、狄仁傑與安金藏等同謀造反,來俊臣又投一扇子匭上,有「醉花陰」詞二首,雲是良嗣譏訕母后,同謀不軌。詞雲:
    花到春開其常耳,破臘花有幾,除卻一枝梅,再要花開,只恐無其二。
  上苑催花丹詔至,不許拘常例。草木亦何知,役使隨人,博得天顏喜。
    違例開花花何意?要把君王媚。昨夜詔花開,今早來看,卻果都開矣。
  槿樹一枝偏獨異,不肯隨凡卉。籬下盡悠然,萬紫千紅,對此應含(女鬼)。
  太后見了大怒,然知狄仁傑乃忠直之臣,用筆抹去,余諭索元禮勘問。元禮臨審酷烈,不知誣害了多少人,把蘇良嗣一夾,要他招認謀反。良嗣喊道:「天地九廟之靈在上,如良嗣稍有異心,臣等願甘滅族。」又把安金藏要夾起來。金藏道:「為子當孝,為臣當忠;如君欲臣死,孰敢不死?但欲勘臣去陷君,臣不為也,今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良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髒皆出,血湧法堂。杜景儉、李日知他兩個尚存平恕,見了忙叫左右奪住佩刀,奏聞太后。太后即傳旨,著俊臣停推,叫太醫院看視。
  安金藏此事遠近傳聞。眉州刺史英公徐敬業同弟敬猷,行至揚州,忽聞此報,不勝駭怒道:「可惜先帝天挺英雄,數載親臨鏖戰,始得太平。至今日被一婦人安然坐享,把他子孫,翦滅殆盡。難道此座,竟聽他歸之武氏乎?舉朝中公卿,何同木偶也!」敬猷道:「吾兄是何言歟?眾臣俱在輦毀之下,各保身家,彼雖淫亂,朝廷之紀綱尚在,但可恨這班狐鼠之徒耳。如今日有忠義之士,出而討之,誰得而禁哉!」正說時,只見唐之奇、駱賓王進來。原來唐、駱因坐事貶謫,皆會於揚州,二人聽見了,便道:「好呀,你們將有不軌之志,是何緣故?」敬業道:「二兄來得甚妙,有京報在這裡,請二兄去看便知。」二人看了一遍,唐之奇只顧歎氣。駱賓王對敬業道:「這節事,令祖先生若存,或者可以挽回,如今說也徒然。」敬業道:「賢兄何必如此說,人患不同心耳,設一舉義旗,擁兵而進,孰能御之?」唐之奇道:「既如此說,兄何寂然?」駱賓王道:「兄若肯正名起義,弟當作一檄以贈。」敬業道:「兄若肯扶助,弟即身任其事,即日祭告天地,祀唐祖宗,號令三軍,義旗直指耳。且把酒來吃,兄慢慢的想起來。」駱賓王道:「這何必想,只要就事論事說去,已書罪無窮矣。」敬猷道:「只就斷後妃手足,這種利害之心,實男子所無。」一回兒擺上酒來,大家用巨觴飲了數杯,賓王立起身來說道:「待弟寫來,與諸兄一看,悉憑主裁。」忙到案邊,展開素紙寫道:
    偽周武氏者,人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
  洎手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入門見妒,蛾眉不
  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後於星翟,陷吾君於聚囗;加以
  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
  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之,幽之於
  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
  啄王孫,如漢作之就盡;龍囗帝后,識更庭之遽衰。敬業皇唐舊臣,公侯
  家子,奉先君之承業,荷朝廷之厚恩。
  敬業坐在旁邊,看他一頭寫,一頭眼淚落將下來,忍不住移身去看,只見他寫到:
    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王室;言猶
  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不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請看今日之城中,竟
  是誰家之天下!
  敬業看完,不覺桿兒落將下來,雙手擊案大慟。賓王寫完,把筆擲於地上道:「如有看此不動心者,真禽獸也!」眾人亦走來念了一遍,無不涕泗交流。豈知一道檄文,如同治安策,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歎息者六,弄得一堂之上,彼此哀傷。敬猷道:「這節事不是哭得了事的,只要請公商議做會便了。」大家復坐。敬業道:「明日屈二兄早來,尚有幾個好相知,邀他同事。」駱、唐二人,唯唯而別。
  時狄仁傑為相,見獄中引虛伏罪者,尚有八百五十余人。仁傑具疏,將索元禮等殘酷之事,奏間太后,命嚴思善按問。思善與周興方推事對食,謂興道:「因多不承,當為何去?」興道:「令國人甕,以火靈之,何事不承?」思善乃索大甕,熾炭如興法,因起謂興道:「有內狀推公,請公入此甕。」興叩頭伏罪,流嶺南為仇家所殺。索元禮、來俊臣棄市,人爭啖其肉,斯須而盡。太后知天下惡之,乃下制數其罪惡,加以赤族之誅。這些殘酷之事,一朝除滅殆盡,軍民相賀道:「自今眠者背始貼席矣。」
  一日,武三思進宮,將徐敬業檄文,並裴炎回敬業書,與太后看。太后看罷,不覺悚然長歎,問:「此檄出自誰手?」三思道:「駱賓王。」太后道:「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則前此宰相之過也。」三思因問敬業約炎為內應,而炎書只有「青鵝」二字,眾所不解。太后道:「此何難解;青春十二月也,鵝者我自與也,言十二月中至京,我自策應也。今裴炎出差在外,且不必追捉,只遣大將李孝逸,征討敬業便了。但我想廬陵王在房州,他是我嫡子,若有異心,就費手了。要著一個心腹去看他作何光景?只是沒有人去得。」三思想起婉兒說韋後慕我之意,便道:「我不是陛下的心腹麼,就去走遭。」太后道:「你是去不得的。」三思道:「此行關係國家大事,若他人去,真假難信。」太后唯唯。
  只見宮娥報說:「師爺進來了!」太后叫婉兒:「你且送武爺出去」。婉兒對三思道:「我同你到右首轉出去罷。」三思道:「為什麼不往東邊走?」婉兒道:「西邊清淨些。」三思會意,勾住他的香肩,取樂一回,又把太后要差人往房州去的事說了,叫他攛掇我去。婉地道:「這在我,我有些禮物,送與韋娘娘,等我修書一封,打動他便了,只是日後不要把我撇在腦後。」三思道:「這個自然。」隨即分手出宮。到了次日,太后有旨,著武三思速往房州公幹。三思得了旨意,進宮辭別太后,太后叮嚀數語,婉兒暗將禮物並書遞與三思;三思隨即起身。
  不多幾日,已到房州,天色已晚,上店歇了,隨叫手下假說是文爺在這裡買些小貨。三思到了夜間,閒語中問及:「廬陵王在這裡可好麼?」店主人道:「王爺甚好,惟與比丘時常往來。這裡有感德寺大和尚,號慧范,王爺朔望必到寺中,聽他講經說法。至於百姓,真是秋毫無犯。可惜這個好皇爺,不知為了什麼事,他母后不喜歡,趕了出來。」三思心上想道:「廬陵如此舉動,無異心可知的了。更喜今日是十四,明日是望日,待他出門,我去方妙。」過了一宵,明日捱到日中,跟了三四個小使,肩輿而至。門上人知是武三思,不知為什麼事體,忙去報知韋後。韋後叫太監進去問:「那武爺是怎樣來的?還有何人奉陪?」太監答了。韋後道:「既如此,他與我們是至戚,不妨請進宮來相見。」太監出去請進宮來。三思看見韋後走將出來,但見:
    身軀裊娜,體態娉婷。鼻倚瓊瑤,眸含秋水。生成秀髮,盡堪
  盤窩龍髻;天與嬌姿,謾看舞袖吳官。
  三思連忙拜將下去,韋後也回拜了坐定。韋後問道:「太后好麼?」三思笑道:「比先略覺寬厚些。」韋後垂淚道:「我們皇爺,偶然觸了母后一句,不想被逐,如今我夫婦不知何日再得瞻依膝下?」三思道:「想皇爺不在宮中麼?」韋後道:「今早往感德寺,已差人去請了。不知武爺何來?」三思道:「因上官婉兒思念娘娘,故□書到此。」向靴裡取出書來送與韋後,左右就把禮物放下。韋後把婉兒的書拆開,看了微笑,忽見女奴進來報道:「王爺回來了。」韋後進去,中宗出來,與三思敘禮坐定。中宗先問了母后的安,又敘了寒喧。彼此把朝政家事說了。中宗道:「兄如今何往?寓在何處?」三思道:「在府前府店,暫過一宵,明日即行。」中宗道:「豈有此理,兄不以我為弟耶,何欲去之速也!弟還有許多話問兄。」對左右說:「武爺行李在寓所,你去吩咐他們取了來。」一回兒請到殿上飲酒。三思把安金藏剖腹屠腸說了,又把目今徐敬業討檄一段,太后差李孝逸去剿滅。今差我到楊州,命婁師德去合剿,故此枉道來問候。中宗聽了大怒道:「李勵是太后的功臣,母后何等待他,不想他子孫如此倡亂,若擒住他,碎屍萬段,不足以服其辜。」便命整席在後書齋,中宗進內更衣去了。三思見內已擺設茶果,又見剛才隨韋後的宮奴,捧上茶杯,近身悄悄對三思道:「武爺不要用酒醉了,娘娘還要出來與武爺說話。」正說時,中宗出來入席,大家猜謎行令,倒把中宗灌醉,扶了進去。
  三思見裡邊一間床帳,已擺設齊整,兩個小廝,住在廂房。三思叫他們先睡了,自己靠在桌上看書。不多時韋後出來,三思忙上前摟住道:「下官何幸,蒙娘娘不棄?」韋後道:「噤聲。」把手向頭上取那明珠鶴頂與袖中的碧玉連環,放在桌上。韋後道:「你卻不要薄情待我。」三思道:「我回去如飛在太后面前,說王爺許多孝敬,包你即日召回。」韋後道:「如此甚好,妾鶴頂一枝,聊以贈君,所言幸勿負我。婉兒我不便寫書,替我謝聲;碧玉連環一副,乞為致之。」別了三思進去。三思在府中三日,恐住久了,太后疑心,就與中宗話別,上路回京。
  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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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改國號女主稱尊 闖賓筵小人懷肉

  詞曰:
    武氏居然改號,唐家殆矣堪哀。卻緣妖夢費疑猜,留得廬陵還
  在。  只怪僧尼戀色,怎教臣庶持齋。阿誰懷內首將求,笑殺小
  人無賴。
                        調寄「西江月」
  出來,支傾振墜,做個中流砥柱。若都像那一班豬國勢顛危之際,還虧那有手段的出來,支傾振墜,做個中流砥柱。若都像那一班豬狗之徒,未有不把祖宗櫛風沐雨之天下,拱手而付之他人。國號則改為周,宗廟則易武氏,視中宗、睿宗如幾上之肉。豈知天不厭唐,撥亂反正之玄宗,早已挺生宮掖矣。今且不說武三思在房州,別了中宗回來。且說有個傅游藝,原系無藉,因其友杜肅與懷義相好,懷義薦二人於太后,遂俱得幸,擢為侍御。游藝聳諛太后,更改國號,又請立武承嗣為太子。太后大喜,遂改唐為周,改元天授,自稱聖神皇帝,立武氏七廟。正是:
    皇後稱皇帝,小君作大君。
    絕無僅有事,亙古未曾聞。
  武三思回到京中,聞武承嗣欲謀為天子,心懷不平,及入宮覆命,突遇上官婉兒,三思問:「太后安否?」婉兒道:「太后日來偶患目疾,如今叫沈南謬在那裡醫。王爺處怎麼光景?」三思道:「王爺日夕奉佛,作事甚好。韋娘娘已諧素願,他說不及寫書,送你碧玉連環一雙,叫我多多致謝。」袖中取出連環付與婉兒收了。婉兒道:「此時太后閒著,你快去見了。兩日武承嗣在此營求為太子,你須小心承奉。」三思依言,隨即進宮,朝見太后,稱賀畢。把中宗如何思念太后,如何佛前保佑太后,細細說完;見太后默然,半晌不語。
  一日太后夜夢不詳,召狄仁傑詳解。太后道:「朕夜來夢見先帝授我鸚鵡一只,雙翼披垂,朕撫弄移時,兩翼再不能起。」仁傑道:「武者陛下國姓,召回佳兒佳婦,則兩翼振矣。」太后道:「卿言甚是,但武承嗣求為太子,事當如何?」仁傑對道:「文皇帝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先帝以二子托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任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干秋萬歲後,配饗太廟,承繼無窮;陛下欲立侄,未聞有侄為天子,而衣付始於廟者也。」後悟,由是召回中宗。母子相見,悲喜交集不題。
  一日太后與三思在窗前細語,恰好昌宗兄弟進來。太后笑道:「我正擬九個美人題在此,要眾人分做。」昌宗在案上取來一看,卻是美人浴、美人睡、美人醉許多好題目。尚未看完,只見太平公主攜著婉兒的手走來。原來昌宗、易之,久與太平公主有染,太后亦微知其事,當日大家上前見了,太平公主道:「苑中荷花大放,母后怎不去看,卻在此弄這個冷淡生活?」太后笑道:「正是同去看來。」隨命擺宴在苑中,大家同到苑中來;只見嘯鶴堂前,那荷花開得紅一片,綠一堆,芳香襲人。太后道:「妙呀!兩日荷花正在不濃不淡之間。」四圍看了一遍,入席飲了一回酒。太后道:「今日之宴,實為賞心,寧可有詩無花,豈可有花無詩?」婉兒道:「正是花、酒、詩四美具矣,豈可使他虛負!」太平公主道:「花、酒、詩只有三樣,為何說四美具?」婉兒道:「難道人算不得一美的?」大家笑了一回,易之道:「荷花吟詠甚多,何不以人喻之,方不盜襲。」太后道:「五郎之言甚善。剛才詩題尚在上宮,快寫出來。」昌宗道:「在臣袖中。」取來送與太后,太后接了笑道:「題目恰好十二個,只要隨意描寫,不要寫出宮闈中身分,可拈鬮取題,六人在此,一個做兩首。」便命婉兒寫了十二個鬮子,成團兒放在盒兒裡。先是太后拈了兩個,其余各各拈齊。太后先向上邊桌上,執筆而寫。公主與婉兒兩個,向旁邊東首桌上做。三思與易之、昌宗,向近窗桌上凝思。太后不多時已做完,起身道:「聊以塗鴉,殊失命題之意。」眾人齊來看,只見上寫道「美人醉」:
    細酌流霞盡少年,直都春好自陶然。
    玉山蕩影無堅壁,銀海光搖欲拽天。
    邑勉添香還裹足,艱難臨鏡又憑肩。
    聽郎啤語和郎笑,吊爾溫存一霎眠。
  第二題是「美人睡」:
    羅家夫婦太輕狂,如許終育一半忙。
    晚起自嫌裡眼倦,午余猶覺錦衾涼。
    朦朧楚國行雲雨,撩亂梁家裡馬妝。
    耳畔俏呼身乍轉,粉腮凝汗枕痕香。
  眾人正在那裡贊美,只見昌宗與婉兒的詩亦完。太后先把昌宗的來看,是「美人坐」:
    咄咄屏窗對落暉,飛花故故點春衣。
    支頤靜聽林鶯語,抱膝遙看海燕歸。
    愛把王釵撩鬢髮,閒將金尺整腰圍。
    賣花牆外聲聲喚,懶得抬身問是非。
  再有第二首是「美人憶」:
    記得離亭折柳條,風姿何處玉驄驕?
    春情得夢虛鴛枕,世態依人幾銻袍?
    其雨日高誰適沐,曰歸河廣不容刀。
    金錢卜慣難憑准,亂剪燈花帶淚拋。
  太后贊道:「這二首得題之神,清新俊逸,兼而有之。」看婉兒的詩,第一首是「美人浴」:
    秋炎扶夢倚闌干,小婢傳言待浴蘭。
    絛脫漸松衫半掩,步搖徐解髻重盤。
    春含豆蔻香生暖,而暈芙蓉膩來干。
    怪底小姑垂劣甚,俏拈窗紙背奴看。
  第二首是「美人濾」:
    盈盈十五慣嬌癡,正是偷閒謔浪時。
    方勝疊香移月姊,繡裙固樹笑風姨。
    申嚴仲子三章法,細數諸姑百兩期。
    何事俏將巾帶裹?教人錯認是男兒。
  太后看了笑道:「我說你是慣家,自與人不同;即使梓行於世,人亦不認是宮闈中做的。」只見三思也寫完,呈將上來。太后一看,卻是「美人語」:
    何人輸卻口脂香,罵盡東風負海棠。
    連袂踏青憶款曲,臨池對影自商量。
    頻嫌東陸行長日,未許西鄰聽隔牆。
    不盡喁喁繡幕外,細教鸚鵡數檀郎。
  第二題是「美人病」:
    悄裹常州透額羅,畫床綺枕皺凌波。
    原因憶夢成消瘦,錯認傷春受折磨。
    翦彩情懷今寂寞,踏青竟況久蹉跎。
    兒家夫婿誰知道?減卻腰圍剩幾多?
  只見太平公主也呈上來,卻是「美人影」:
    何事追隨不暫離?慣將肥瘦與人知。
    日中斜傍花陰出,月下橫移草色技。
    避雨莫窺眉曲曲,搖風多見袖垂垂。
    堪憐臨水萍開處,白小吹波亂唼伊。
  第二題乃「美人步」:
    款蹴香塵冉冉移,畏行多露滑春泥。
    花陰點破來無跡,月影沖開去有期。
    覓句推敲何黨懶?尋芳搖曳故教遲。
    玉奴步步蓮花地,應為東風異往時。
  太后未及品題,張易之也完了呈上,卻是「美人立」:
    凝睬中天顧影明,遲回卻望最合情。
    斜抱琵琶空占影,穩垂環珮不聞聲。
    閒將衣帶和衫整,懶為花枝繞砌行。
    露濕弓鞋猶待月,小鬟頻喚未將迎。
  第二題是「美人歌」:
    雍門三日有余聲,不為驪駒唱渭城。
    子夜言情能婉轉,羅敷訴怨最分明。
    朱唇午啟千人靜,皓齒才分百媚生。
    譜盡香山長恨句,聽來真與燕鶯爭。
  太后看了笑道:「你四人的詩,不但僅得香奩之體,如出一人之手。」正說時,只見宮奴捧著蓮花三四枝進來,三思把一枝置於昌宗耳邊戲道:「六郎面似蓮花。」太后笑說道:「還是蓮花似六郎耳。」飲酒笑說了一回,三思、昌宗、易之等散出,太后著內監牛晉卿去召懷義。那曉得懷義自做了鄂國公之後,積蓄多金,倚勢驕蹇,私藏著極美的婦人,日夜取樂。這日正吃得大醉,忽見牛晉卿傳太后有旨宣召,懷義怒道:「這裡嬌花嫩蕊,尚不暇攀折;況老樹枯籐乎?你且回去,我當自來。」晉卿無奈,只得回宮,以懷義之言實告。太后聽了,不覺大怒道:「禿子恁般無禮!前者火燒天堂,延及明堂,都因此禿;今又如此可惡!」正在大怒之際,恰好太平公主進來,見太后大怒,忙問其故。晉卿將懷義之言說知。公主道:「禿奴無禮極矣!母后不鬚髮怒,待兒明日處死他便了。」太后道:「須處得泯然無跡。」太平公主領命而出。
  明日絕早起身,選了二三十個壯健宮娥去苑中伏著;又叫兩個太監,往召懷義,哄他進苑來。那懷義因宵來酒醉失言,懊悔無及。又聞差人來召他,正要粉飾前非,即同二太監從後宰門進宮。太平公主先令官娥於半路傳諭道:「太后在苑中等著,可快進去。」懷義並不疑心,忙進苑來,宮娥引到幽僻之處,只見太平公主坐著,將一紙叫他看。懷義拿來一看,卻是王求禮請閹懷義的疏。兩個內監,即時動手割閹,又加痛打,不消半刻,懷義氣絕身亡,將屍首裝入蒲包內,送到白馬寺中,放火燒了,回奏太后不題。
  且說太后因明堂火災,天堂中所供佛像,都已損壞;又四方水旱頻仍,各處奏報災異,遂下詔著百官修省。禁止民間屠宰,甚至魚蝦之類,亦不許捕捉。這禁屠之令一下,軍民士庶,無不凜遵。其時翼國公秦叔寶,致仕家居,尚有老母在堂,叔寶極盡孝養。其子秦懷玉,蒙高祖賜婚單雄信之女,生二子,長名秦琮,次名秦(王禹)。(王禹)娶拾遺張德之女,一胎雙生二子,叔寶與叔寶之母,俱甚歡喜。到滿月時,為湯餅之會,朝中各官,都往稱賀。叔寶父子開筵宴客,張德亦在座,傅游藝與杜肅也隨眾往賀,一同飲宴。只見杯盤羅列,水陸畢具,極其豐腆。張德對著眾官道:「若論奉詔禁屠,今日本不該有此陳設。只因敝親翁老年得這曾孫,不勝欣喜,又承諸公枉顧,不敢褻慢,故有此席,違禁之愆,仰祈容庇。」叔寶父子也一齊拱手道:「總求諸兄見原。」眾官懼唯唯,只有傅游藝、杜肅這兩個小人,口雖答應,心裡不然。要想去太后面前出首獻功。游藝日視杜肅而笑,杜肅會意,乘著眾人酌酒酬酢之時,暗將盤中肉餡包子一枚,藏於袖內,至晚散席,各自別去。
  次日早朝已罷,百官俱退,游藝、杜肅獨留身奏事,隨太后至便殿。太后問道:「二卿欲奏何事?」杜肅奏道:「陛下遇災修省,禁止屠宰,人皆奉法,不敢有犯。大臣之家,尤宜凜遵詔旨。乃翼國公之子秦懷玉,因次子秦(王禹)生男宴客,臣與傅游藝俱往赴宴,見其珍羞畢備,干犯明禁。臣已竊懷其一物為證,乞陛下治其違旨之罪,庶臣民知畏,詔令必行。」奏罷,將昨日所袖的肉餡包子獻上。傅游藝亦奏道:「拾遺張德徇庇姻私,囑托眾官使相容隱,殊屬不法,亦宜加罪。」太后聞奏,微微而笑,即傳旨召秦懷玉、張德。少頃,二人宣至。太后問秦懷玉道:「聞卿次子秦(王禹)之妻張氏,連舉二雄;秦家得子,張家得甥,大是喜事。」懷玉與張德,俱頓首稱謝。太后道:「昨日在家宴客乎?」懷玉奏道:「臣父因祖母年高,欲弄孫以娛之,偶召親故小飲,不識陛下何以聞知?」太后命左右將那肉餡包子與他看,笑道:「此非卿家筵上之物耶,張拾遺雖欲為卿隱蔽,其如有懷肉出首之人何?」懷玉與張德俱大驚,叩頭道:「臣等干犯明禁,罪當萬死。」太后道:「朕禁止屠宰,為小民無端聚飲,殘害物命故耳。至於吉兇慶吊之所需,原不在禁內。卿父為開國功臣,且又年老,況有老母在堂,今喜連得二曾孫,湯餅嘉會,擊鮮烹肥,理固宜然,豈朕所禁;但卿自今請客,亦須擇人。」因指著傅游藝、杜肅道:「如此等輩,不必再請也。」懷玉、張德叩頭謝恩而退。傅游藝、杜肅羞慚無地,太后揮之使出。二人出得朝門,眾官無不唾罵。正是:
     莫道老妖作怪,有時卻甚通情。
     犯禁不准出首,小人枉作小人。
  太后思念昔日功臣,死亡殆盡。又聞程知節亦謝世,凌煙閣上二十四人,惟秦叔室一人尚在。喜其得了曾孫,特命以彩緞二十端,金錢二貫,賜與新生的二小兒。又賜二名,一名思孝,一名克孝。叔寶父子,俱入朝謝恩。不及一月,叔寶之母身故,叔寶因哭母致病,未幾亦亡。太后聞訃,為之輟朝三日,賜祭賜謚。正是:
     開國元勳都物故,空留畫像在凌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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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釋情癡夫婦感恩 伸義討兄弟被戮

   詞曰:
    有意多緣,豈必盡朱繩牽接。只看那紅拂才高,藥師情熱。司
  馬臨鄧琴媚也,文君志向何真切。乍相逢,眼底識英雄,堪恰悅。
  有一種,天緣結。有一種,萍蹤合。歎芳情未斷,癡魂未絕。不韋
  西秦曾斬首,牛金東晉亦誅滅。這其間,史冊最分明,何須說?
                        調寄「滿江紅」
  天下治亂嘗相承,久治或可不至於亂,而亂極則必至於復治。雖無問世首出之王者,亦必有撥亂反正之英主,挺生於其間。有英主,即有一二持正不阿之元宰,遇事敢言之侍從,應運而興,足以挽回天意,維持世道,其關係豈淺鮮哉!今且不說中宗到京,尚在東宮。太后依舊執掌朝政,年齒雖高,淫心愈熾。又以張昌宗為奉宸令,每內延曲宴,輒引諸武、二張飲博嘲謔,又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品其妍媸,日夜戲弄。魏元忠為相,奏道:「臣承乏宰相,使小人在側,臣之罪也。」元忠秉性忠直,不畏權勢,由是諸武、二張深怨,太后亦不悅元忠。昌宗乃譖元忠私議道:「太后年老,且淫亂如此;不若挾太子為久長,東宮奮興,則狎邪小人,皆為避位矣!」太后知之大怒,欲治元忠。昌宗恐怕事不能妥,乃密引鳳閣捨人張說,賂以多金,許以美官,使證元忠。張說思量要推不管,他就變起臉來,不好意思。倘若再尋了別個,在元忠宰相身上,有些不妥。我且許之,且到臨期再商,只得唯唯而別。
  太后明日臨朝,諸臣盡退,止留魏元忠與張昌宗廷問。太后道:「張昌宗,你幾時聞得魏元忠私議的?卻與何人說之?」昌宗道:「元忠與凰鳳閣捨人張說相好,前言是對張說說的,乞陛下召張說問之,便知臣言不謬。」太后即命內監去召張說。是時大臣尚在朝房探聽未歸,聞太后來召,張說知為元忠事。說將入,吏部尚書宋璟謂說道:「張老先生,名義至重,鬼神難期,不可徇情行止,以求苟免。獲罪流竄,其榮多矣。倘事有不測,璟等叩閽力爭,與子同生死,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一舉也!」又有左史劉知幾道:「張先生無汗青史,為子孫累。」張說點頭唯唯,遂入內庭。太后問之,張說默然無語。昌宗從旁促使張說言之。張說便道:「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使臣證之耳。」太后怒道:「張說反覆小人,宜一並治之!」於是退朝。
  隔了幾日,太后叫張說又問,說對如前。太后大怒,元忠貶高要尉,說流嶺表。昌宗因張說不肯誣證元忠,挾太后之勢,連夜要促他起身。卻說張說有愛妾姓寧,名懷棠,字醒花。生時母夢人授海棠一枝,因而得孕,其諸母戲道:「海棠睡未足耶!」其母道:「名花宜醒不宜睡。」故號醒花。及歸張說,時年十七,姿容艷麗,文才敏捷。張說所有機密事故,俱他掌管。一日有個同年之子,姓賈名全虛,父親賈格,官拜禮部尚書。全虛年方弱冠,應試來京,特來拜望張說。因見全虛年少多才,留為書記。凡書札來往,皆彼代筆。住在家中,忽忽過了一夏,秋來風景,甚是可人:殘梧落葉,早桂飄香。全虛偶至園中綠玉亭前閒玩,劈面撞見了醒花。全虛色膽如天,竟上前深深作揖道:「小生蘇州賈全虛,偶爾游行,失於迴避,望娘子恕罪。」那醒花也不回言,答了一禮,竟望裡邊進去了。醒花心上思想起來:「吾家老爺,只說賈相公文學富贍、家世貴顯,並不題起他豐姿秀雅,性格溫和。看他舉止安靜,決不像個落薄之人,吾今在此,雖然享用,終無出頭之日。」到有幾分看上他的意思。全虛雖然一見,並不知此是何人,又無從那裡訪問,胸中時刻想念,只索付之無可如何。
  過了一日,正直張說有事,全虛出去打聽了回家,獨坐書齋。月色如晝,聽見窗外有人嗽聲。全虛出來一看,見一女郎緩步而至,全虛驚問。女郎答道:「吾乃醒娘侍女碧蓮。曩日醒娘亭前一見,偶爾垂情,至今不忘。茲因老爺在寓,即日起行,醒娘欲見郎君一面,特命妾先容。」語未完,只見醒花移步而來,滿身香氣氳氳。全虛迎上一揖道:「綠玉亭前,瞥然相遇,度娘子決不是凡人,所以敢於直通款曲。今幸娘子降臨,天遣奇緣;若是娘子不棄,便好結下百年姻眷了。」那醒花卻也安雅,徐徐的答道:「我在府中一二年,所見往來貴人多矣,未有如君者。君若不以妾為殘花敗絮,請長侍巾櫛。承此多故之際,如李衛公之挾張出塵,飄然長往,未識君以為可否?」全由道:「承娘子謬愛,全虛有何不可。只是年伯面上不好意思。」醒花道:「你我終身大事,那裡顧得,須自為主張。」碧蓮攜著酒餚,二人對酌。全虛道:「卿字醒花,只恐夜深花睡去奈何?」醒花笑道:「共君今夜不須睡,否則恐全虛此一刻千金也。」相與大笑。碧蓮道:「隔牆有耳,為今之計,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疾忙收拾,連夜逃遁。正是:
    婚姻到底皆前定,但得多情自有緣。
  早已有人將此事報知張說,張說差人四下緝獲住了,來見張說。張說要把全虛置之死地,全虛厲聲道:「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男子漢死何足惜,只是明公如此名望素著,如此爵祿尊榮,今雖暫謫,不久自當遷擢。安知後日寧無復有意外之虞,緩急欲用人乎?何靳一女子而置大丈夫於死地,竊謂明公不取也。且楚莊王不究絕纓之事,袁盎不追竊姬之書生,楊素亦不窮李靖之去向,後來皆獲其報,豈明公因一女子,而欲殺國士乎?」張說奇其語,遂回嗔作喜道:「汝言似亦有理,今以醒花贈汝,並命家人厚具奩資贈之。」全虛也不推辭,攜之而去。太后聞知,以張說能順人情,不獨不究前事,且命以原官兼為睿宗第三子隆基之傅。這隆基即後來中興之主玄宗皇帝也。但那時節正未得時,太后亦等閒視之。其時太后所寵愛的人,自諸武而外,只有太平公主與安樂公主。那安樂公主乃中宗之女,下嫁於太后之侄武崇訓。太后從武氏一脈推愛,故亦愛之。他倚了夫家之勢,又會諂媚太后,得其歡心,因便驕奢淫佚,與太平公主一樣的橫行無忌。
  一日,兩個公主同在宮中閒坐,偶見壁上掛著一軸美人斗百草的畫圖,且是畫得有趣,有《西江月》詞道得好:
    春草春來交茂,春閨春興方濃。爭教小婢向國中,偏覓芳菲種
  種。各出多般多品,爭看誰異誰同。因何一笑展歡容,斗著宜男心
  動。
  太平公主看了畫圖,對安樂公主說道:「美人斗草,春閨韻事。今方二月,百草未備。待春深草茂之時,我和你做個斗草會,大家賭些什麼如何?」安樂公主欣然應諾。到得三月初旬,正欲預遣宮女們去御苑中采覓各種異草,適上官婉兒來閒話,聞知其事,因說道:「公主若但使人覓草,只怕你會覓,他也會覓,何能取勝?必須覓得一件他人所必無之物方好。」公主道:「你道那一件是他人所無的?」婉地道:「這倒不必拘定是草不是草,只要與草相類的便了。」公主道:「你且說何物與草相類?」婉兒道:「草為地之毛,人身有五毛,亦如地之有草,五毛之中須為貴。吾聞南海祗洹寺塑的維摩詰之像,其須乃晉朝名公謝靈運面上的,此真世間有一無二的東西,得此一物,定可取勝。」安樂公主聞言大喜。原來晉時謝靈運,一代名人,官封康樂郡公,生得一部美髯,不但人人欣羨,自己亦甚愛惜。後因犯罪罹刑,臨死之時,不忍埋沒此須,親自剪付眾人。其時適當南海祗洹寺內裝塑維摩詰像,遺命將此須捨為維摩詰法像之須。後世因相傳為此寺中一件勝跡。那維摩詰是釋迦牟尼佛同時的人,他與文殊菩薩最相善,其往來問答之語,載在內典。今藏經中有維摩詰所說經。此乃西天一個未出家不落發的居士,所以塑其像者,要用鬚髯。
  閒話少說。且說安樂公主聽了上官婉兒之言,立即密遣內傳林茂飛騎往南海祗洹寺,將維摩詰之須,剪取一半,以備斗草之用。林茂即行之後,公主又想:「我若取須之半,倘太平公主知道,也遣人去剪了那一半來,卻不大家扯直了。不如一並剪取,一則斗草必勝,二則留此一部全須,以為奇事,卻不甚妙?」遂令遣內侍陽春景,星夜前往。比及到半途,已見林茂轉來了。陽春景一面自去剪取余須,林茂自將先剪之須,回宮覆命。原來太平公主,正約定這一日與安樂公主,各出珍奇寶玩,在長春宮內滿綠軒中斗草賭勝,請上官婉兒監局。卻好正值見林茂到了,料道須已取得,心中歡喜。且不說破,便先將各樣異草相比,只見他多的,我也不少;我有的,他也不無,兩家賭個持平。安樂公主道:「地上的草,不如人身上的草。我有一種草,是古人身上遺留下來的,豈非世上無雙之物?」太平公主問是何物。安樂公主道:「是晉人謝靈運之須。」太平公主道:「吾聞謝靈運死時,已將此須捨與祗洹寺裝塑在維摩誥面上了,你何從得之?」安樂公主笑道:「靈運能捨,我能取,今已取得在此了。」便叫林茂快把來看。
  林茂捧過一個錦囊,於中取出須來,放在桌上,果然好須,卻像在生人頦下剪下來的,極其光潤。
  正看間,可煞作怪,忽地軒前起一陣香風,把須兒吹向空中,悠悠揚揚的飄散了。林茂不知高低,趕著風,向空捉搦,指望搶得幾莖。卻被階石絆了一跌,把右臂跌壞,臥地不能起。眾內侍扶之出宮,太平公主道:「佛面上的須,原不該去剪他,今此報應,必是佛心不喜。」上官婉兒聞言,自想:「這件事,是我說起的。」心上好生驚駭不安,默然無語。安樂公主還強爭道:「且莫閒講,斗草要算我勝了。」太平公主笑道:「莫說須原當不得草,只今須在那裡哩!正好大家不算輸贏罷了。當時嬉笑宴飲而散。安樂公主雖然未贏,卻也不輸,只可惜須兒被風吹去,不曾留得;還想那一半,即日取到,好留為珍秘。
  又過了好幾日,陽春景方取得余須回報。原來那陽春景,也於路上跌壞了右臂,故而歸遲。公主既得了須,十分歡喜。正拿在手中細看,卻又作怪,一霎時香風又起,又把須兒吹人空中去了。香風過後,繼以狂風,將庭前樹上開的花卉,盡皆吹落,不留一朵,眾俱大駭。有詞為證:
    靈運面,維摩詰,何妨佛面如人面。此須借作彼須留,怎因嬉
  戲輕相剪?才喜見,吹不見,不許妖淫女子見。誰將金剪向慈容,
  剪得須時兩臂斷。 當下安樂公主,驚懼之極,合掌向空懺悔。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聞知,更加駭異。於是三個女子各捐帑千金,給與祗洹寺,增修殿宇,重整金身,不在話下。
  且說那時朝中大臣,自狄仁傑死後,只有宋璟極其正直,豐采可畏。太后亦敬禮之,諸武都不敢怠慢他。至於張易之、張昌宗兩個,其畏憚宋璟,與向日畏憚狄仁傑一般。當初狄仁傑存日,適海國進貢一裘,名曰集翠裘,乃集翠鳥身上軟毛做成的,最輕暖鮮麗,是一件奇珍難得之物。張昌宗見而欲之,恃愛乞恩求賜,太后便把來賜與他。昌宗謝了恩,便就御前穿著起來,太后看了笑道:「你著了此裘,越覺嫵媚了。」昌宗欣欣得意。適狄仁傑入宮奏事,太后既准其所奏之事,意欲引仁傑與昌宗親暱,因見幾案之上,有棋局棋子,遂命二人對坐弈棋。二人領旨,彼此坐定。太后道:「棋高者用白棋,昌宗棋頗高。」仁傑起身奏道:「臣自信是精白一心,涅而不淄之人,弈雖小數,願從其類,請用白者。」太后道:「任卿取用可也,但你二人,須各賭一物,今所賭何物?」仁傑道:「請即賭昌宗身所穿之裘。」太后道:「卿以何物為對?」仁傑道:「臣亦即以身所穿紫袍為對。」太后笑道:「此集翠裘,價逾千金,卿袍安能與相抵?」仁傑道:「此袍乃大臣朝見奏對之衣;昌宗此裘,乃嬖佞寵幸之服。以袍對裘,臣猶不屑也。」太后聞言,笑而不答,昌宗心赧氣沮,遂累局連北。仁傑即對御褫其裘,披於身上,謝恩而出,至光范門,便脫下來,付家奴服之而歸。太后知之,亦置不問。因此群小都畏憚他。在廷正人,如張柬之、桓彥范、敬暉、袁恕己、崔元(日韋)等,又皆仁傑所薦引,與宋璟共矢忠心,誓除逆賊。
  一日同中宗南山出獵,張柬之五人隨騎而行。到了山中幽僻之處,五人下馬奏道:「臣等幽懷向欲面奏,因耳目眾多,不敢啟齒。今事勢已迫,不能再隱。臣思陛下年德皆備,太后惑二張言語,貪位不還。近聞二張寵幸太過,太后欲將寶位讓與六郎,萬一即真,則置陛下於何地?臣等情急,只得奏聞。陛下籌之。」中宗聞言大驚道:「為今奈何?」柬之道:「直須殺卻張武亂臣,方得陛下復位。」中宗道:「太后尚在,怎生殺得?」柬之道:「臣定計已久,無煩聖慮,但恐驚動聖情,故先與聞。」中宗道:「二張可殺;武氏之族,系我中表之親,望看太后之面留之。」柬之道:「臣兵至宮闈,不遇則已,如或遇著,恐刀劍無情,不能自主。」中宗道:「孤若得位,反周為唐,當封汝等為王。」柬之稱謝。遂草草獵畢而回,歸至朝門,各各散去。
  中宗回至宮中,恰好武三思那日曉得中宗出獵,正與韋後在宮玩耍,見左右報說王爺回來,三思驚得身子戰栗。韋後道:「不須害怕,我同你在外頭書室裡去打一盤雙陸,他進來看見了,包你不說一聲,還要替我們指點。」三思沒奈何,只得隨韋後出來,坐了對局。中宗走進來,看見笑道:「你兩個好自在,在此打雙陸。」三思忙下來見了。中宗道:「你們可賭什麼?」韋後道:「賭一件王東西。」中宗坐在旁邊道:「待我點籌,看你們誰贏。」下了兩局,大家一勝一北,第三盤卻是三思輸了。中宗道:「什麼玉東西,拿出來。」三思道:「粗蠢之物,陛下看不得的,改日還要與娘娘復局。天已昏黑,臣要回去了。」中宗道:「今夜且在此用了夜宴,然後回去何妨?」
  三思同中宗到內書房裡,只見燈燭輝湟,宴已齊備,二人坐了。三思道:「我們怎麼樣吃酒?」中宗想道:「我且卜一卦,看外延之事如何?」便道:「擲個狀元罷!」三思道:「狀元雖好,只是兩個人有何意味?」中宗道:「你與我總是親戚,我請娘娘與上官昭儀出來,四人共擲,豈不有趣。」三思見說,心中大喜,道:「妙。」中宗吩咐左右。只見韋後與上官昭儀,俱素淨打扮,另有一種裊娜韻致,大家坐了擲起,不多幾擲,中宗就是一個麼渾純,三人鼓掌笑道:「妙呀!狀元還是殿下佔著。」中宗道:「好便好,只是麼色;若是純六,再無人奪去。」三思道:「說甚話來,一是數之始,絕妙的了,所謂一元復始,萬像更新,快奉一巨觴與殿下。」中宗飲於,三人又擲。上官昭儀擲了四個四,說道:「好了,我是榜眼。」韋後道:「不要管榜眼探花,也該吃一杯;等我擲六個四出來,連殿下都扯下來。」兩個在那裡擲,中宗心上想:「此時初更時分,怎麼還不見動靜。若是他們做不來,不如且放三思回家去,我今叫人去打聽一回。」就叫婉兒道:「你看他兩個再擲,有了探花,我就要考了。我去一回就來。」
  三思見中宗去了,把椅子移近了韋後,名雖擲色,免不得捏手捏腳。昭儀知趣,笑道:「娘娘,妾去看看王爺來。」韋後恨不得昭儀起身去了。韋後連侍女們也都遣開,正待與三思做些勾當,只見昭儀嚷將進來道:「娘娘不好了!」二人聽見,忙走開坐了,問道:「有什麼不好?」話未說完,只見中宗已在面前叫道:「武大哥,我叫婉兒陪你,暫且後邊閣中坐一回兒。」三思道:「此時為甚人聲鼎沸?」中宗便把張柬之等五人,要斬絕張、武二氏,我再三勸他,不要加害於你,二張想已誅矣!三思聽見,忙雙膝跪下道。「萬歲爺救臣之命!」只見身上戰栗不已。韋後道:「皇爺留你在此,自有主意,何必驚懼?」說時只見許多宮奴,跑進來稟道:「眾臣在外,請皇爺出去。」中宗忙叫婉兒,推三思到閣中去了,即便來到外面。
  原來張柬之等統兵已到中宮,恰好二張正與武後酣寢,躲避不及,被軍士們一刀一個,雙雙殺了。太后大驚,柬之等請太后即日遷入上陽宮,取了璽綬,來見中宗奏道:「太后已遷,玉璽已在此,眾臣都在殿上,請陛下速登寶位。」中宗升殿,柬之等先獻上璽綬,又將張昌宗、張易之首級呈驗,然後各官朝賀,復國號曰唐,仍立韋後為皇後,封後父元貞為上洛王,母楊氏為榮國夫人。張柬之等五人,俱封為王。柬之道:「武三思一門,必欲如二張之罪誅之。前蒙陛下吩咐,只得姑免,今若仍居王位,臣等實難與為僚。」中宗聽了,不得已削三思王位為司空。眾人謝恩出朝。洛州長史薛季昶對五王說道:「二兇雖除,產、祿猶存,去草不除根,終當復生。」五王道:「大事已定,彼猶幾肉耳,何復能為?」季昶歎道:「三思不死,我輩不知死所矣!」中宗改元神龍,尊武後號曰則天大聖皇帝,封弟旦為湘王,大赦天下,萬民歡悅。
  太后被柬之等遷到上陽宮去,思想前事,如同一夢,時常流淚,患病起來,日加沉重。三思心上不好意思,只得進宮去問候,見太后睡臥,顏色黃瘦,不勝駭歎道:「臣因多故,不便時常進宮,不意聖容消瘦如此。」便把手來著體撫摩。太后對三思道:「我的兒呀,你許久不進來,可知我病已入膏盲,只在旦夕要長別了,不知我宗族可能保全否?」三思道:「不必陛下憂煩,聖上已面許生全武氏,尊體還當著意調攝,自然痊癒。」三思又訴張柬之等兇惡,所以不能時進宮來,說罷大哭。太后歎一聲道:「兒呀,近聞得韋後與你私通,甚是歡愛,你去訴與他知,叫他設計,除此五惡,我屬可高枕矣。」三思點首,太后道:「你去請皇上來,我有話吩咐他。」三思出去,與中宗說知;中宗忙到上陽宮,太后叮嚀了一回。過了兩日,太后駕崩,中宗頒詔天下,整治喪禮不題。
  且說三思門下,兵部尚書宗楚客、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僕李俊、光祿丞宋之遜、監察御史姚紹之,為之耳目,是為五狗。與韋後、婉兒日夜遊柬之等五王不已。三思陰令人疏皇後穢行,榜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中宗知之,不勝大怒,命監察御史姚紹之,窮究其事。紹之奏言敬暉等五王使人為之,雖曰廢後,實謀大逆,請族誅張柬之等,以雪皇後之憤。中宗命法司結其罪案,將柬之等五名流邊遠各州。三思又遣人矯制於途中殺之。三思方得放心,於是權傾天下,誰不懼著他。中宗也沒了主意,每事反去問他,亦聽其節制。況韋後一心愛他,常對他說道:「我欲如你姑娘,自得登臨寶位,方遂我心。」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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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結彩樓嬪御評詩 游燈市帝后行樂

  詞曰:
    試誦斯於訓女,無非還要無儀。炫才宮女漫評詩,大褻儒林文
  字。帝后嬪妃公主,尊嚴那許輕窺。外臣陪侍已非宜,怎縱作
  優謔戲?
                       調寄「西江月」
  人亦有言,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蓋以男子之有德者,或兼有才,而女子之有才者,未必有德也。雖然如此說,有才女子,豈反不如愚婦人?周之邑姜序於十亂,惟其才也。才何必為女子累,特患恃才妄作,使人歎為有才無德,為可惜耳。夫男子面才勝於德,猶不足稱,乃若身為女子,穢德彰聞,雖夙具美才,創為韻事,傳作佳話,總無足取。故有才之女,而能不自炫其才,是即德也;然女子之炫才,皆男子縱之之故,縱之使炫才,便如縱之使炫色矣。此在士庶之家且不可;況皇家嬪御,宜何如尊重,豈可輕炫其才,以至褻士林而讀國體乎?無奈唐朝宮禁不嚴,朝臣俱得見後妃公主,侍宴賦詩,恬不為怪,又何有於嬪御之流?甚或宦官官妾與徘優侏儒,雜聚諧謔,狂言浪語,不忌至尊,殊堪嗤笑。
  如今且不說中宗昏暗,韋後弄權,且說那時朝臣中有兩個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問,字延清,汾州人氏,官為考功員外郎。一姓沈,名人全期,字雲卿,內黃人氏,官為起居郎。若論此二人的文才,正是一個八兩,一個半斤。那末之問,更生得豐雅俊秀,兼之性格風流,於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領。他在武後時已為官,因見張易之、張昌宗輩,俱以美丈夫為武後所寵幸,富貴無比,遂動了個羨慕之心。又每於御前奏對之時,見武後秋波頻轉,顧盼著他,似有相愛之意,卻只不見召他入內。他心癢難忍,托一個極相契的內監於武後前從容薦引,說他內才外才都妙。武後笑道:「朕非不受其才,但聞其人有口臭,故不便使之入侍耳。」原來宋之問,人雖俊雅,卻自小有口臭之疾,曾有人在武後前說及,故武後不欲與之親近。當時內監將武後所言,述與宋之問聽了,之問甚是慚恨,自此日常含雞舌香於口中,以希進幸。即此一端,可知是個有才無品行的人了。那沈人全期亦與張易之輩交通,後又在安樂公主門下走動,曾因受贓被劾,長流歡州,夤緣安樂公主,復得召用。安樂公主強奪臨川長寧公主舊第,改為新宅,邀中宗御駕游幸,召沈人全期陪往侍宴,因命賦詩,以紀其事,限韻天字。人全期應制,即成一律雲:
    皇家貴主好神仙,別業初開雲漢邊。
    山出盡如鳴鳳嶺,池成不讓飲龍川。
    妝樓翠晃教春住,舞閣全舖借日懸。
    敬從乘輿來至此,稱觴獻壽樂鈞天。
  中宗與公主見詩十分贊賞。公主道:「卿與宋之問齊名,外人競稱沈宋,今日賦詩,既有沈不可無宋。」遂遣內侍,立宣之間到來,也要他作詩一首。先將檢期所詠,付與他看過。公主道:「沈卿已作七言律詩,卿可作五言排律罷。」宋之問道:「人全期蒙皇上賜韻,臣今亦乞公主賜一韻。」公主笑道:「卿才空一世,便用空字為韻何如?」之問領命,即賦一律雲:
    英藩築外館,愛主出皇宮。
    賓至星搓落,仙來月宇空。
    玳梁翻賀燕,金埒倚長虹。
    簫奏秦台裡,書開魯壁中。
    短歌能駐日,艷舞欲嬌風。
    聞有淹留處,山阿花滿叢。
  詩成,公主歡賞。中宗看了,亦極稱讚,命各喝彩幣二端,公主又加有賞賚。二人謝恩而出。那沈人全期心甚怏怏,你道為何?蓋因當時沈宋齊名,不相上下,今見公主獨稱宋之問才空一世,為此心中不服。
  至景龍三年,正月晦日,中宗欲游幸昆明池,大宴朝臣。這昆明池,乃是漢武帝所開鑿。當初漢武帝好大喜功,欲征伐昆明國,因其國有滇池,方三百裡,極為險要。故特鑿此昆明池,以習水戰。此地闊大洪壯,池中有樓台亭閣,以備登臨。當下中宗欲來游幸宴集,先兩日前,傳諭朝臣,是日各獻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選取其中佳者,為新翻御制由。於是朝臣都爭華競勝的去做詩了。韋後對中宗道:「外庭諸臣,自負高才,不信我宮中嬪御,有才勝於男子者。依妾愚見,明日將這眾臣所作之詩,命上官昭容當殿評閱,使他們知宮庭中有才女子,以後應製作詩,僅不敢不竭盡心思矣。」中宗大喜道:「此言正合吾意。」上官婉兒啟奏道:「臣妾以宮婢而評品朝臣之詩,安得他們心眼。」中宗笑道:「只要你評品得公道確當,不怕他們不心眼。」途傳旨於昆明池畔,另設帳殿一座。帳殿之間,高結彩樓,聽候上官昭容登樓間詩。
  此旨一下,眾朝臣紛紛竊議:也有不樂的,以為褻瀆朝臣。也有喜歡的,以為風流韻事。到那巴中宗與韋後及太平公主、安樂公主、長寧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游玩。大排筵宴,諸臣畢集朝拜畢,賜宴於池畔。帝后與公主輩,就帳殿中飲宴。酒行既罷,諸臣各獻上詩篇。中宗傳諭道:「卿等雖俱美才,然所作之詩,豈無高下。朕一時未暇披覽,昭容上官氏,才冠後宮,朕思卿等才子之詩,當使才女間之,可作千秋佳話,卿等勿以為褻也。」諸臣頓首稱謝。中宗命諸臣俱於帳殿彩樓之前,左邊站立,其詩不中選者,逐一立向右邊去。少頃,只見上官婉兒,頭戴鳳冠,身穿繡服,飄輕裙,曳長袖,恍如仙子臨凡。先向中宗與韋後謝了恩,內侍宮女們簇擁著上彩樓,臨樓檻而坐。樓前掛起一面朱書的大牌來,上寫道:
    昭容上官氏奉詔評詩,只選其中最佳者一篇,進呈御覽;不中
  選者,即發下樓,付還本官。
  檻前供設書案,排列文房四寶,內侍將眾官詩篇呈遞案上。婉兒舉筆評閱。眾官都仰望著樓上。須臾之間,只見那些不中選的詩,紛紛的飄下樓來。每一紙落下,眾人爭先搶看。見了自己名字,即便取來袖了,默默無言的立過右邊去。只有沈人全期、宋之問二人,憑他落紙如飛,只是立著不動,更不去拾來看。他自信其詩,與眾不同,必然中選。不一時,眾詩盡皆飄落,果然只有沈宋二人之詩,不見落下。沈人全期私語宋之問道:「奉旨史選一篇;這二詩之中,畢竟還要去其一。我二人向來才名相埒,莫分優劣,只看今日選中那一個的詩,便以此定高下,以後匆得爭強。」宋之問點頭笑諾。良外,只看又飄飄的落下一紙,眾人競取而觀之,卻是沈人全期的詩。其詩雲:
    法駕乘春轉,神池像漢回。
    雙星遺舊石,孤月隱殘灰。
    戰蟻逢時去,恩魚望幸來。
    山花緹綺繞,堤柳帳城開。
    思逸橫汾唱,歌流宴鎬杯。
    微臣彤朽質,差睹豫章才。
  詩後有評語雲:
  玩沈、宋二詩,工力悉敵。但沈詩落句辭氣已竭,宋作猶陡然健舉,故去此取彼。
  眾人方聚觀間,婉兒已下樓覆命,將宋之間的詩呈上。中宗與韋後及諸公主傳觀,都稱讚好詩,並稱讚婉兒之才。中宗即召諸臣至御前,將宋之間的詩,傳與觀看。其詩雲:
    春豫靈池會,滄波帳殿開。
    舟凌石鯨動,搓拂鬥牛回。
    節晦囗全落,春遲柳暗催。
    像溟看浴景,燒劫辨沉灰。
    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
    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
  原來漢武帝當初鑿此昆明池之時,池中掘出黑灰數萬斛,不知是何灰,乃召東方朔問之。東方朔道:「此須待西域梵教中人來問之便曉。」後來西方有人號竺法蘭者,入中國,因以此灰示之,間是何灰。竺法蘭道:「世界終盡,劫火洞燒,此乃劫燒之余灰也。東方朔固已知之矣,何待吾言耶!」又池中有台,名豫章台,台下刻石為鯨魚,每至雷雨,石魚鳴吼震動。旁有二石人,傳聞是星隕石,因而刻成人像。有此許多奇跡,故二詩中都言及之。當下眾官,見了宋之間的詩,無不稱羨;沈人全期也自謂不及。中宗並索人全期之詩來看,又看了婉兒的評語,因笑道:「昭容之評詩,二卿以為何如?」二人奏言評間允當。中宗又問:「眾田之詩,多被批落了心服否?」眾官俱奏道:「果是高才卓識,即沈宋二人,尚且服其公明,何況臣等。」中宗大悅,當日飲宴極歡而罷。自此沈人全期每遜讓宋之問一分,不敢復與爭名。正是:
    漫說詩才推沈宋,還憑女史定高低。
  且說中宗為韋後輩所玩弄,心志蠱惑,又有那些俳優之徒,謅佞之臣,趨承陪奉,因此全不留心國政,惟日以嬉游宴樂為事。時光荏苒,不覺臘盡春回,又是景龍四年正月。京師風俗,每逢上元燈夕,燈事極盛。六街三市,花團錦簇,大家小戶,都張燈結彩。游人往來如織,金鼓喧闐,笙歌鼎沸,通宵達旦,金吾不禁。曾有「金奴嬌」一詞為證:
    煌煌火樹,正金吾弛禁,漏聲休促。月照六街人似蟻,多少紫
  騮雕轂。紅袖妖姬,雙雙來去,嬌冶渾如玉。墜釵欲覓,見人羞避
  銀燭。但見回首低呼,上元佳勝,只有今宵獨。一派笠歌何處起?
  笑語徐歸華屋。斗轉參橫,暗塵隨馬,醉唱升平曲。歸來倦倚,錦
  衾帳裡芬馥。
  韋後聞知外邊燈盛,忽發狂念,與上官婉兒及諸公主,邀請中宗,一同微服出外觀燈。中宗笑而從之。於是各換衣妝,打扮做街市男婦模樣,又命武三思等一班近臣,也易服相隨,打伙兒的遍游街市。與這些看燈的人,挨挨擠擠,略無嫌忌。軍民士庶,有乖覺的,都竊議道:「這班看燈的男婦,像是大內出來的,不是公主,定是嬪妃。不是王子王孫,定是公侯駙馬。可笑我那大唐皇帝,難道宮中沒有好燈賞玩,卻放他們出來,與百姓們飽看。如此人山人海,男女混雜,貴賤無分,成何體統!」眾人便如此議論,中宗與韋後卻率領著一班男女,只揀熱鬧處游玩,全不顧旁人矚目駭異。又縱放宮女幾千人,結隊出游,任其所之。及至回宮查點,卻不見了好些宮女。因不便追緝,只索付之不究,糊塗過了。正是:
    韋後觀燈街市行,市人矚目盡驚心。
    任他宮女從人去,贏得君王大度名。
  燈事畢後,漸漸春色融和。中宗與後妃公主,俱幸玄武門,觀宮女為水戲,賜群臣筵宴,命各呈技藝以為樂。於是或投壺,或彈鳥,或操琴,或擊鼓,一時紛紛雜雜,各獻所長。獨有國子監祭酒祝欽明,自請為八風舞,卷軸趨至階前,舞將起來:彎腰屈足,舒臂聳肩,搖曳幌目,備諸醜態。中宗與韋後、諸公主見了,俱撫掌大笑。內侍宮女們,亦無不掩口。吏部侍郎盧藏用,私向同坐的人說道:「祝公身為國子先生,而作此醜態,五經掃地盡矣!」時國子監司業郭山暉在坐,見那做祭酒的如此出醜,不勝慚憤。少頃,中宗問及:「郭司業亦有長技,可使朕一以觀否?」郭山暉離席頓首答道:「臣無他技,請歌詩以侑酒。」中宗道:「卿善歌詩乎,所歌何事?」山暉道:「臣請為陛下歌詩經鹿鳴蟋蟀之篇。」遂肅容抗聲而歌。先歌鹿鳴之篇雲:
    「呦呦鹿嗚,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
  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
  賓,德音孔昭。視民不快,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
  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
  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又歌蟋蟀之篇雲:
    「蟋蟀在堂,歲串其莫。今我不樂,日月其除。無已太康,職思
  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歲幸其逝。今我不
  樂,日月其邁。無已太康,職思其外。好樂無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居其休。今我不樂,日月其滔。無已太康,職思其憂。
  好樂無荒,良士休休。」
  郭山暉歌罷,肅然而退。中宗聞歌,回顧韋後道:「此郭司業以詩諫也,其意念深矣。」於是不覆命他人呈技,即撤宴而罷。正是:
    祭酒身為八風舞,堪歎五經掃地盡。
    鹿鳴蟋蟀抗聲歌,還虧司業能持正。
  時安樂公主乘間,請昆明池為私沼。中宗曰:「先帝未有以與人者。」公主不悅,遂開鑿一池,名曰定昆池,其意欲勝過昆明池,故取名定昆,言可與昆明抗衡之也。司農卿趙履溫為之繕治,不知他耗費了多少民財,勞動了多少民力,方得鑿成這一池。又於池上起建樓台,極其巨麗。中宗聞池已告成,即率後妃及內侍徘優雜技人等,前來游幸。公主張筵設席,款留御駕;從駕諸臣,亦俱賜宴。中宗觀覽此池,果然宏闊壯觀,勝似昆明,心中甚喜,傳命諸臣,就筵席上各賦一詩,以誇美之。諸臣領命,方欲構思,只見黃門侍郎李日知離席而起,直趨御前啟奏道:「臣奉詔賦詩,未及成篇,先有俚言二句,敢即奏呈。」遂高聲朗誦雲:
    所願暫思居者逸,勿使時稱作者勞。
  中宗聽了笑道:「卿亦效郭山暉以詩諫耶!」因沉吟半晌,命內侍傳諭:「諸臣不必賦詩了,且只飲酒。」及酒酣,優人共為回波之舞。中宗看了大喜,遂命諸臣,各吟回波辭以侑酒。那日宋之問因病告假,沈桂期卻在賜宴諸臣之列。他原任給事中考功郎,自落職流徙後,雖幸復得召用,卻還未有遷耀,今欲乘機借回波自嘲,以感動君心。因遂吟雲:
    「回波爾如人全期,流向嶺外生歸。
    身名幸蒙齒錄,袍笏未復牙排。
  中宗聽了微微而笑。安樂公主道:「沈卿高才,牙笏緋袍,誠不為過。」韋後道:「陛下當即有以命之。」中宗道:「行將擢為太子詹事。」沈人全期便叩首謝恩。時有優人臧奉,向中宗、韋後前叩頭奏道:「臣亦有俚語,但近乎諧謔,有犯至尊;若皇帝皇後赦臣萬死,臣敢奏之。」中宗與韋後都道:「汝可奏來,赦汝無罪。」臧奉乃作曼聲而吟雲:
    回波爾如栲栳,怕婆卻也大好。
    外頭只有裴談,內裡無過李老。
  原來那時有御史大夫裴談,最奉釋教,而其妻極妒悍,裴談畏之如嚴君。嘗雲妻有可畏者三:當其少好之時,視之如生菩薩,安有人不畏生菩薩者;及男女滿前之時,視之如九子魔母,安有人不畏九子魔母者;及其年漸老,薄施脂粉,或青或黑,視之如鳩盤茶,安有人不畏鳩盤茶者。此言傳在人耳,共為笑談,因呼之為裴怕婆。時韋後舉動,欲步趨武後一般,也會挾制夫君,中宗甚畏之,因此臧奉敢於唱此詞,他為韋後張威,不怕中宗見罪。正是:
    欺夫婆子怕婆夫,笑罵由人我自吾。
    卻怪當年李家老,子如其父媳如姑。
  當下中宗聞歌大噱,韋後亦欣然含笑,意氣自得。座間卻惱了一個正直的官員,乃諫議大夫李景伯,他因看不上眼,聽不入耳,蹶然而起,進前奏道:「臣亦有一詞奏上。」道是:
    回波爾持酒危,微臣職在箴規。
    侍宴不過三爵,囗嘩或恐非儀。」
  中宗聽罷,有不悅之色。同三品蕭至忠奏道:「此真諫官也,願陛下思其所言。」於是中宗傳命罷宴,起駕回宮。次日朝臣中,也有欲責治優人臧奉者,卻聞韋後到先使人□金帛賞賜臧奉,因歎息而止。
    俳優謔浪膽如天,帝不敢嗔後加獎。
    紀綱掃地不可問,堪歎陽消陰日長。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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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鴆昏主竟同兒戲 斬逆後大快人心

   詞曰:
    天子至尊也,因何事卻被後妃欺。奈昏目貴無能,優柔不斷。斜
  封墨敕,人任為之。故一旦宮庭興變亂,寢殿起災危。似錦江山,
  如花世界,回頭一想,都是傷悲。 還思學武後,刑與賞,大權盡
  我操持。冀立千秋事業,百世根基,再欲更逞荒淫。為歡不足,躬
  行弒逆,獲罪難辭。試看臨淄兵起,終就刑誅。
                        調寄「內家嬌」
  從來宮闈之亂,多見於春秋時。周襄王娶翟女為後,通於王弟叔帶,致生禍患。其他侯國的夫人,如魯之文姜、衛之南子輩,不可枚舉。至於秦漢晉,以及前五代,亦多有之。總是見之當時,則遺羞宮闈;傳之後世,則有污史冊,然要皆未有如唐朝武韋之甚者也。有了如此一個武後,卻又有韋後繼之,且加以太平、安樂等諸公主,與上官婉兒等諸宮嬪,卻是一班寡廉鮮恥、敗檢喪倫的女人。好笑唐高宗與中宗,恬然不以為羞辱,不惟不禁之,而反縱之,使釀成篡竊弒逆之事,一則幾不保其子孫,一則竟至殞其身,為後人所嗤笑唾罵,歎息痛恨。如今且說上官婉兒,自彩樓評詩之後,才名大著,中宗愈加寵愛,升他做了婕妤,其穿的服飾與住的宮室,都如妃子一般。他愈恃寵驕恣,又倚著皇後與諸公主都喜歡他,更自橫行無忌。中宗又特置修文館,選擇公卿中之善為詩文者,如沈人全期、宋之問、李嶠等二十余人,為修文館學士,時常賜宴於內庭,吟詩作賦,爭華競美,俱命上官婉兒評定其甲乙,傳之詞林,或播之樂府。由是天下士子,爭以文采相尚,一切儒學正人與公讜正言,俱不得上達。正是:
     不求方正賢良士,但炫風雲月露篇。
  上官婉兒又與韋後公主們私議,啟奏中宗聽,說婉兒自立私第於外,以便諸學士時常得以詩文往還評論,因此那些沒品行的官員,多奔走出入其私第,以希援引進用。婉兒因遂勾結其中少年精銳者,潛入宮掖,與韋後公主們交好。於是朝臣中崔水是、宗楚客等,俱先通了婉兒,後即為韋後與公主們的心腹。中宗自觀燈市裡之後,時或微服出游,或即游幸上官婉兒私第,或與韋後公主們同來游車。婉兒既自有私第在外,宮女們日夕來往,宮門上出入無節,物議沸騰,卻沒人敢明言直諫。只有黃門侍郎宋璟獨上一密疏,其略曰:
    臣前者聞諸道路,天子與後妃公主,微服夜遊市裡觀燈,士庶
  矚目稱異。臣初以為必無是事,既而知人言非妄,不勝駭詫。周禮
  雲:夫人過市罰一幕,世子過市罰一囗,命夫過市罰一蓋,命婦過市
  罰一帷,國君過市則刑人赦。誠以市裡囂塵,逐利者之所趨,非君
  子所宜人也!夫國君世子,命夫、命婦、夫人等一過市中,尚且有
  罰;況帝后妃主之尊,而可改妝易服,結隊夜遊,招搖過市乎!至於
  怨女三千,放之出宮,乃太宗皇帝之美政,陛下既不此之法,而縱宮
  人數千,任其出游,以致逋逃者,無可追查,成何體統?且宮妃豈容
  居外第,外臣豈容於與官妃往還,此皆大褻國體之事,伏乞陛下立
  改前失,速下禁約,嚴別內外,稽察宮門出入;更不可白龍魚服,非
  時游幸;亦不可無端宴集,使諂媚者流,閒吟浪詠,更唱迭和;尤不
  可使俳優侏儒,與朝臣混雜於帝后妃主之前,戲謔無忌。輕萬乘而
  讀百僚,致滋物議也。
  中宗覽疏,也不批發,也不召問,竟置之不理,宋璟也無可如何。韋後等愈無忌憚,太平公主、安樂公主冬已奉詔,各自開府第,自置官屬。這班無恥幸進之徒,多營謀為公主府中官員。
  安樂公主府中,有兩個少年的官兒,一個姓馬,名秦客;一個姓楊,名均。那馬秦客深通醫術,楊均卻最善於烹調食品。二人都生得美貌,為安樂公主所寵愛,因薦與韋後,又極蒙愛幸。由是馬泰客,夤緣得升為散騎常侍;楊均亦得升為光祿少卿。那崔水是與宗楚客,既私通上官婉兒,又轉求韋後、公主,於中宗面前,交口稱讚,說此二人可作宰相。中宗遂以宗楚客為中書令,崔水是同平章事。自此小人各援引其黨類,濫官日多,朝堂充溢,時人以為三無坐處。謂有三樣官,因做的人多,朝堂中坐不下也。你道那三樣官?卻是宰相、御史、員外郎,這三樣官是何等官職,乃至人多而無坐處,則其余眾官之濫可知矣!時吏部侍郎鄭心音掌選,贓污狼藉,有選人系百錢於靴帶上,心音問其故,答曰:「當今之選,非錢不行。」心音默不言。中宗又惑於小人之說,謂朝廷當不次用人,遂於吏部銓選之外,另用墨敕除授官職,於是太平公主、安樂公主與長寧公主、上官婉兒俱招權。
  時突厥默啜,侵擾邊界,屢為朔方總管張仁願所敗。默啜密與宗楚客交通,楚客受其重賄,阻撓邊事。監察御史崔琬上疏劾之,當殿朗讀彈章。原來唐朝故事,大臣被言官當殿面劾,即俯躬趨出,立於朝堂待罪。是日宗楚客竟不趨出,且忿怒作色,自陳宗鯁為崔琬所誣,未璟厲聲道:「楚客何得強辨,故違朝廷法制!」中宗更弗推問,只命崔琬與宗楚客結為兄弟,以和解之。時人傳作笑談,因呼為和事天子。
  時處士韋月將抗疏,直言武三思私通宮掖,必生逆亂。韋後聞知大怒,勸中宗速殺之。宋璟道:「彼言中宮私於武三思,陛下不究其所言,」而即殺其人,何以服天下;若必欲殺月將,請先殺臣,不然臣終不敢奉沼。」中宗乃命貸其死,長流嶺南。自此中宗心裡亦頗懷疑,傳旨查察宮門出入之人,群小因此亦多不自安;太子重俊,亦有明斷,中宗唯唯不決。次日魏元忠入內殿奏事,中宗以立太女廢太子之說密詢之。元忠道:「太子初無失德,陛下豈可輕動國本。皇太女之稱向未曾有,且公主稱太女,駙馬作何稱號?此斷不可。」中宗意悟,將此二事俱置不行。韋後與公主好生不悅;那安樂公主,又急欲韋後專政,使自己得為皇太女,卻一時無計可施。
  一日楊均以烹調之事,入內供應,韋後因召他至密室中,屏退左右,私相謀議。韋後道:「此老近來多信外臣之言,而有疑惑宮中之意,此不可不慮。」楊均道:「我看娘娘王貌生光,將來必有喜慶。皇上千秋萬歲後,娘娘自然臨朝稱制了,何必多慮。」韋後驚訝道:「他若心變,我怎等得他千秋萬歲後?」楊均沉吟半晌道:「若依娘娘如此說,此事要用著些人謀了。」韋後附耳道:「有甚好藥,可以了此事否?」楊均道:「藥是問馬秦客便有;但此事非同小可,當相機而行,未可造次。」
  不說二人密謀。且說太子重俊,聞知韋後欲要謀廢,他心懷疑懼,又恐為三思、婉兒輩所陷,因欲先發制人,與東宮官屬李多祚等,矯詔引御林軍殺入武三思私第。恰值武崇訓在三思處飲酒,都被拿住,太子仗劍手刃之。更命軍士亂剁其屍,合家老幼男女,盡都誅死。又勒兵至直門欲殺上官婉兒。中宗聞變大驚,急登玄武門樓,宜諭軍士。一面令宮闈今楊思勖與李多祚交戰。多祚戰敗兵潰,自刎而死,太子亦死於亂軍中。正是:
    太子拚身誅逆賊,休將成敗論英雄。
    此時若便清宮闈,何待臨淄建大功?
  武崇訓既誅死,中宗命武延秀為安樂公主駙馬,延秀即崇訓之弟也,以嫂妻叔,倫常掃地矣!自此韋武之權愈重。時有許州參軍燕欽融上疏,言韋後淫亂干政,宗楚客等圖危社稷。中宗覽疏,未及批發,韋後即傳旨,將燕欽融撲殺。中宗心下怏怏不悅,未免露之顏色,韋後十分疑忌,密謂楊均道:「此老漸已心變,前所雲進藥之說,若不急行,禍將不測。」楊均道:「馬秦客有一種末藥,人服之腹中作痛,口不言,再飲人參湯,即便身死,不露傷跡。」韋後道:「既有此藥,可速取來。」楊均笑道:「事成之後,要封我為武安君哩!」韋後道:「不必多言,同享富貴便了。」楊均遂與馬秦客密謀取藥進宮。韋後知中宗喜吃三酥餅,即將藥放入餅餡裡,乘中宗那日在神龍殿閒坐,尚未進膳,便親將餅兒供上。中宗連吃了幾枚,覺得腹脹微微作痛,少頃大痛起來,坐立不寧,倒於榻上亂滾。韋後佯為驚問,中宗說不出話,但以手自指其口。韋後急呼內侍道:「皇爺想欲進湯,可速取人參湯來!」此時人參湯早已備著,韋後接手,急來灌入中宗口中;中宗吃了人參湯,便滾不動了。淹至晚間,嗚呼崩逝。正是:
    昔日點籌煩聖慮,今將一餅報君王。
    可憐未死慈親手,卻被賢妻把命傷。
  韋後既行弒逆,秘不發喪。太平公主聞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白,卻又難於發覺,只得且隱忍,急與上官婉兒議草遺詔,意欲扶立相王;韋後與安樂公主都不肯,乃議立溫王重茂。遺詔草定,然後召大臣入宮,韋後託言中宗以暴疾崩,稱遺詔立溫王重茂為太子嗣,即皇帝位。時年方十五,韋後臨朝聽政,宗楚客勸韋後依武後故事,以韋氏子弟典南北軍,深忌相王與太平公主,謀欲去之;又妄引圖讖,謂韋氏當革唐命,遂與安樂公主及都知兵馬使韋溫等密謀為亂,將約期舉事。時相王第三子臨淄王隆基,曾為潞州別駕,罷官回京,因見群小披猖,乃陰聚才勇之士,志圖匡正。兵部侍郎崔日用,向亦依附韋黨,今畏臨淄王英明,又忌宗楚客獨擅大權,知其有逆謀,恐日後連累著他,遂密遣寶昌寺僧人普潤,至臨淄王處告變。臨淄王大驚,即報與太平公主知道,一面與內苑總監鐘紹京、果毅校尉葛福順、御史劉幽求、李仙鳧等,計議乘其未發,先事誅之。眾皆奮然,願以死自效。太平公主亦遣其子薛崇行、崇敏、崇簡來相助。葛福順道:「賢王舉事,當啟知相王殿下。」臨淄王道:「吾舉大事為社稷計,事成則福歸父王;如或不成,吾以身殉之,不累及其親。今若啟而聽從,則使父王預危事;倘其不從,將敗大事計,不如不啟為妥。」於是易服,率眾潛入內苑。時夜將半,忽見天星落如雨。劉幽求道:「天意如此,時不可失。」葛福順拔劍爭先,直入羽林營典軍,韋溫、韋浚、韋(王番)、高嵩等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俱被福順所殺。劉幽求大呼道:「韋後鴆弒先帝,謀危宗社,今夕當共誅奸逆,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懷兩端助逆黨者,罪及三族。」羽林軍士稽顙聽命,臨淄王引眾出南苑門,鐘紹京率苑中匠丁二百余人,執斧鋸以從,諸衛兵俱來接應。
  其時中宗的梓宮停於太極殿,韋後亦在殿中。臨淄王勒兵至玄武門,斬關而入。那些宿衛梓宮的軍士,鼓噪應之。韋後大駭,一時無措,只穿得小衣單衫,奔出殿門。正遇楊均、馬秦客,韋後急呼救援,二人左右攙扶,走入飛騎營,指望暫避。卻被本營將卒,先把楊均、馬秦客斬首,砍其屍為肉泥。韋後哀求饒命,眾人都嚷道:「弒君淫賊,人人共憤!」一齊舉刀亂砍,登時砍死於亂刀之下。臨淄王聞韋後已為眾所誅,傳令掃清宮掖。武延秀方與雲從私宿於玉樹軒,被李仙鳧搜出,雙雙斬首。劉幽求將上官婉兒挾至臨淄王前,說他曾與太平公主共草遺詔,議立相王,可免其一死。臨淄王道:「此婢妖淫,瀆亂宮闈,不可輕恕。」即命斬訖;隨遣劉幽求收安樂公主。時天已曉,安樂公主深居別院,還不知外變。方早起新沐,對鏡畫眉,劉幽求率眾突入,即揮兵從後砍之,頭破腦裂而死,並將其家屬都誅死。宗楚客逃奔至通化門,被門吏擒獻,即時腰斬於市。內外既定,臨淄王乃叩見相王,謝不先稟白之罪。相王道:「社稷宗廟不墜於地,皆汝功也。」劉幽求等請相王早正大位。是日早朝,少帝重茂,方將升座,太平公主手扶去之說道:「此位非兒所宜居,當讓相王。」於是眾臣共奉相王為皇帝,是為睿宗,改號景雲元年。重茂仍為溫王;進封臨淄王為平王;祭故太子重俊;贈恤李多祚、燕欽融等。追復張柬之等五人官爵;追廢韋後、安樂公主為庶人,搜捕韋黨諸人。惟崔日用以出首叛逆有功,仍舊供職,其余俱治罪。韋後之妹崇國夫人,為秘書監王水邕之妻,王水邕恐因妻被禍,以鴆酒毒死其妻,自白於官。御史大夫竇從一之妻,乃韋後之乳母,俗呼乳母之夫為阿奢。竇從一每自稱皇後阿奢,恬然不以為恥,至此乃自殺其妻以獻。正是:
    昔依婦勢真堪恥,今殺妻身太寡恩。
    豈是有心學吳起,阿奢妹文總休論。
  景雲元年,議立東宮,睿宗以宋王成器居嫡長,而平王隆基有大功,遲疑不決。宋王涕泣叩首固辭道:「從來建儲之事,若當國家安則先嫡長,國家危則先有功。今隆基功在社稷,臣死不敢居其上。」劉幽求奏道:「平王有大功,宋王有讓德,陛下宜報平王之功,以成宋王之讓。」睿宗乃降詔,立平王隆基為太子。後人有詩,稱讚宋王之賢道:
    儲位本宜推嫡長,論功辭讓最稱賢。
    建成昔日如知此,同氣三人可保全。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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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慈上皇難庇惡公主 生張說不及死姚崇

  詞曰:
    太平封號,公主名稱原也妙。不肯安平,天道難容惡貫盈。
  嘉賓惡主漫說開筵,遵聖旨誄死鴻篇,卻被亡人算在先。
                     調寄「減字木蘭花」
  酒色財氣四字,人都離脫不得,而財色二者為尤甚。無論富貴貧賤、聰明愚鈍之人,總之好色貪財之念,皆所不免。那貪財的,既愛己之所有,又欲取人之所有,於是被人籠絡而不覺。那好色的,不但男好女之色,女亦好男之色;男好女猶可言也,女好男,遂至無恥喪心,滅倫敗紀,靡所不為,如武後、韋後、安樂公主、太平公主等是也。且說太平公主與太子隆基,共誅韋氏,擁立睿宗為帝,甚有功勞。睿宗既重其功,又念他是親妹,極其憐愛。公主性敏,多權略,凡朝廷之事,睿宗必與他商酌。自宰相以下,進退系其一言。其所引薦之人,驟登清要者甚多,附勢謀進者,奔趨其門下如市。薛崇行、崇敏、崇簡,皆封為王,田園家宅,偏於畿甸。公主怙寵擅權,驕奢縱欲,私引美貌少年至第,與之淫亂。奸僧慧范,尤所最愛。那班倚勢作威的小人,都要生事擾民。虧得朝中有剛正大臣,如姚崇、宋璟輩侃侃諤諤,不畏強禦。太子隆基,更嚴明英察,為群小所畏忌,因此還不敢十分橫行。
  卻說太子原以兵威定亂,故雖當平靜之時,不忘武事。一日閒暇,率領內侍及護衛東宮的軍士們,往郊外打圍射獵。一行人來到曠野之處,排下一個大大的圍場。太子傳令,眾人各放馬射箭,發縱鷹犬,鬧了多時,獵取得好些飛禽走獸。正馳騁間,只見一只黃獐,遠遠的在山坡下奔走。太子勒馬向前,親射一箭,卻射不著,那獐兒望前亂跑。太子不捨,緊緊追趕,直趕至一個村落,不見了黃獐。但見一個女人,在那裡采茶。太子勒馬問道:「你可曾見有一只黃獐跑過去麼?」那女人並不答應,只顧采茶。此時太子只有兩個內侍跟隨,那內侍便喝道:「兀那婦人好大膽,怎的殿下問你話,竟不回答!」女人不慌不忙,指著茶籃道:「我心只在茶,何有於獐也,那知什麼殿下?」說罷,便題著籃走進一個柴扉中去了。太子見那女子舉止不凡,吩咐內侍,不許羅皂,望那柴扉中也甚有幽致。
  正看間,只見一個書生,跨著蹇驢而來。他見太子頭戴紫金冠,身披錦袍,知是貴人,忙下驢伏謁。內侍道:「此即東宮千歲爺。」書生叩拜道:「村僻愚人,不知殿下駕臨,失於候迎,乞賜寬宥。」太子道:「孤因出獵,偶爾至此。」因指著柴扉內問道:「此即卿所居耶?」書生道:「臣暫居於此,雖草廬荒陋,倘殿下鞍馬勞倦,略一駐足,實為榮幸。」太子聞言,欣然下馬,進了柴扉。見花石參差,庭階幽雅,草堂之上,圖書滿案,襄琴匣劍,排設楚楚。太子滿心歡喜坐定,便問書生何姓何名。書生答道:「臣姓王名琚,原籍河南人。」太子道:「觀卿器宇軒昂,門庭雅飭,定然佳士。頃見采茶之婦,言笑不苟,想即卿之妻也。」王琚頓首道:「村婦無知,失於應對,罪當萬死。」太子笑道:「卿家既業采茶,必善烹茶,幸假一杯解渴。」王琚領命,忙進去取。太子偶翻看他案上書籍,見書中夾著一紙,乃姚崇勸他出仕寫與他的手禮,其略雲:
    足下奇才異能,愚所穩知,乘時利見,此其會矣。若終為韞囗
  之藏,自棄其才能於無用,非所望於有志之士也。一言勸駕,庶幾
  幡然。
  太子看罷,仍舊把來夾在書中,想道:「此人與姚崇相知,為姚崇所識賞,必是個奇人。」少頃王琚捧出茶來獻上,太子飲了一杯,賜王琚坐了,問道:「士子懷才欲試,正須及時出仕,如何適跡山野?」王琚道:「大凡士人出處,不可苟且,須審時度勢,必可以得行其志,方可一出。臣竊聞古人易退難進之節,不敢輕於求仕,非故為高隱以傲世也。」太子點首道:「卿真可雲有品節之士矣。」正閒話間,那些射獵人馬轟然而至,太子便起身出門,王琚拜送於門外。太子上馬,珍重而別,不在話下。
  且說太平公主,畏忌太子英明,謀欲廢之,日夜進讒於睿宗,說太子許多不是處;又妄謂太子私結人心,圖為不軌。睿宗心中懷疑,一日坐於便殿,密語侍臣韋安石道:「近聞中外多傾心太子,卿宜察之。」韋安石道:「陛下安得此亡國之言,此必太平公主之謀也。太子仁明孝友,有功社稷,願陛下無惑於讒人。」睿宗悚然道:「朕知之矣!」自此讒說不得行,太平公主陰謀愈急,使人散佈流言,雲目下當有兵變。睿宗聞知,謂侍臣道:「術者言五日內,必有急兵入宮,卿等可為朕備之。」張說奏道:「此必奸人造言,欲離間東宮耳。陛下若使太子監國,則流言自息矣!」姚崇亦奏道:「張說所言,真社稷至計,願陛下從之。」睿宗依奏,即日下詔,命太子監理國事。
  太子既受命監國,便遣使臣賚禮,往聘王琚入朝。王琚不敢違命,即同使臣來見。時太子正與姚崇在內殿議事,王琚入至殿庭,故意纖行緩步。使臣搖手止之道:「殿下在帝內,不可怠慢。」王琚大聲說道:「今日何知所謂殿下,只知有太平公主耳!」太子聞其言,即趨出簾外見之,王琚拜罷,太子道:「適有卿之故人在此,可與相見。」便引王琚入殿內,指著姚崇道:「此非卿之故人耶?」王琚道:「姚崇實與臣有交誼,不識陛下何由知之?」太子笑道:「前日在卿家,案頭見有姚卿手禮,故知之耳。其手札中所言,卿今能從之否?」王琚頓首道:「臣非不欲仕,特未遇知己耳。今蒙陛下恩遇,敢不致身圖報。但臣頃者所言,殿下亦聞之乎?」太子道:「聞之。」王琚因奏道:「太平公主擅權淫縱,所寵奸僧慧范,恃勢橫行,道路側目。公主兇狠無比,朝臣多為之用,將謀不利於殿下,何可不早為之計?」姚崇道:「王琚初至,即能進此忠言,此臣所以樂與交也。」太子道:「所言良是,但吾父皇止此一妹,若有傷殘,恐虧孝道。」王琚道:「孝之大者,當以社稷宗廟為事,豈顧小節。」太子點頭道:「當徐圖之。」遂命王琚為東宮侍班,常與計事。
  太極元年七月,有彗星出於西方,人太微,太平公主使術士上密啟於睿宗道:「彗所以除舊布新,且逼近帝座,此星有變,皇太子將作天子,宜預為備。」欲以此激動睿宗,中傷太子。那知睿宗正因天像示變,心懷恐懼,聞術士所言,反欣然道:「天像如此,天意可知,傳德弭災,吾志決矣!」遂降詔傳位太子。太平公主大驚,力諫以為不可。太子亦上表力辭。睿宗皆不聽,擇於八月吉日,命太子即皇帝位,是為玄宗皇帝。尊睿宗為太上皇,立妃王氏為皇後,改太極元年為先天元年,重用姚崇、宋璟輩,以王琚為中書侍郎,黜幽陟明,政事一新,天下欣然望治。只有太平公主,仍恃上皇之勢,恣為不法。玄宗稍禁抑之,公主大恨,遂與朝臣蕭至忠、岑羲、竇懷貞、崔水是等結為黨援,私相謀畫,欲矯上皇旨,廢帝而別立新君,密召侍御陸像先同謀。像先大駭連聲道:「不可不可,此何等事,輒敢妄為耶!」公主道:「棄長立幼,已為不順;況又失德,廢之何害?」像先道:「既以功立,必以罪廢;今上新立,天下向順,彼無失德,何罪可廢?像先不敢與聞。」言罷,拂衣而出。
  公主與崔水是等計議,恐矯旨廢立,眾心不服,事有中變,欲暗進毒,以謀弒逆,遂私結宮人元氏,謀於御膳中置毒以進。王琚聞其謀。開元元年七月朔日早朝畢,玄宗御便殿,王琚密奏道:「太平公主之事迫矣,不可不速發!」玄宗尚在猶豫,時張說方出使東都,適遣人以佩刀來獻,長史崔日用奏道:「說之獻刀,欲陛下行事決斷耳!陛下昔在東宮,或難於舉動,今大權在握,發令誅逆,有何不順,而遲疑若是?」玄宗道:「誠如卿言,恐驚上皇。」王琚道:「設使奸人得志,宗社顛危,上皇安乎?」正議論問,侍郎魏知古直趨殿陛,口稱臣有密啟。玄宗召至案前問之。知古道:「臣探知奸人輩,將於此月之四日作亂,宜急行誅討。」於是玄宗定計,與岐王范、薛王業、兵部尚書郭元振、龍武將軍王毛仲、內侍高力士,及王琚、崔日用、魏知古等,勒兵入虔化門,執岑羲、蕭至忠於朝堂斬之,竇懷貞自縊,崔水是及宮人元氏俱誅死,太平公主逃入僧寺,追捕出,賜死於家,並誅奸僧慧范。其余逆黨死者甚多。上皇聞變驚駭,乘輕車出宮,登承天門樓問故。玄宗急令高力士回奏,言太平公主結黨謀亂,今俱伏誅,事已平定,不必驚疑。上皇聞奏,歎息還宮。正是:
    公主空號太平,作事不肯太平;
    直待殺此太平,天下方得太平。
  玄宗既誅逆黨,聞陸像先獨不肯從逆,深嘉其忠,擢為蒲州刺史,面加獎諭道:「歲寒然後知松柏也。」像先因奏道:「書雲:殲厥渠魁,脅從罔治。今首惡已誅,余黨乞從寬典,以安人心。」玄宗依其言,多所赦宥。文以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簡常諫其母,屢遭撻辱,特旨免死,賜姓李,官爵如故。其他功臣爵賞有差。自此朝廷無事,玄宗意欲以姚崇為相,張說忌之,使殿中監姜皎入奏道:「陛下欲擇河東總管,而難其選,臣今得之矣。」玄宗問為誰。姜皎道:「姚崇文武全才,真其選也。」玄宗笑道:「此張說之意,汝何得面欺?」姜皎惶恐,叩頭服罪。玄宗即日降旨,拜姚崇為中書令。張說大懼,乃私與岐王通款,求其照顧。姚崇聞知,甚為不滿。一日入對便殿,行步做蹇。玄宗問道:「卿有足疾耶!」姚崇因乘間奏言:「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玄宗道:「何謂腹心之疾?」姚崇道:「岐王乃陛下愛弟,張說身為大臣,而私與往來,恐為所誤,是以優之。」玄宗怒道:「張說意欲何為?明日當命御史按治其事。」
  姚崇回至中書省,並不題起。張說全然不知,安坐私署之中。忽門役傳進一帖,乃是賈全虛的名刺,說道有緊急事特來求見。張說駭然道:「他自與寧醒花去後,久無消息;今日突如其來,必有緣故。」便整衣出見。賈全虛謁拜畢,說道:「不肖自蒙明公高厚之恩,遁跡山野,近因貧困無聊,復至京師,移名易姓,庸書於一內臣之家。適間偶與那內臣閒話,談及明公私與岐王往來,今為姚相所奏,皇上大怒,明日將按治,禍且不測。不肖驚聞此信,特來報知。」張說大駭道:「如此為之奈何?」全虛道:「今為明公計,惟有密懇皇上所愛九公主關說方便,始可免禍。」張說道:「此計極妙;但急切裡無門可入。」全虛道:「不肖已覓一捷徑,可通款於九公主;但須得明公所寶之一物為蟄耳。」張說大喜,即歷舉所藏珍玩,全虛道:「都用不著。」張說忽想起:「雞林郡曾獻夜明簾一具可用否?」全虛道:「請試觀之。」張說命左右取出,全虛看了道:「此可矣,事不宜遲,只在今夕。」張說便寫一情懇手啟,並夜明珠付與全虛。全虛連夜往見九公主,具言來歷,獻上寶簾並手啟。九公主見了簾兒,十分歡喜,即諾其所請。正是:
    前日獻刀取決斷,今日獻簾求遮庇。
    一日為公矢忠心,一是為私行密計。
  明日九公主入宮見駕,玄宗已傳旨,著御史中丞同赴中書省究問張說私交親王之故。九公主奏道:「張說昔為東宮侍臣,有維持調護之功,今不宜輕加譴責。且若以疑通岐王之故,使人按問,恐王心不安,大非吾皇上平日友愛之意。」原來玄宗於兄弟之情最篤,嘗為長枕大被與諸王同臥,平日在宮中相敘,只行家人禮。薛王患病,玄宗親為煎藥,吹火焚須。左右失驚。玄宗道:「但願王飲此藥而即愈,吾須何足惜。」其友愛如此,當聞九公主之言,側然動念,即命高力士至中書省,宣諭免究,左遷張說為相州刺史。張說深感賈全虛之德,欲厚酬之;誰知全虛更不復來見,亦無處尋訪他,真奇人也。正是:
    拯危排難非求報,只為當年贈愛姬。
  姚崇數年為相,告老退休,特薦宋璟自代。宋璟在武後時,已正直不阿,及居相位,更豐格端莊,人人敬畏。那時內臣高力士、閒廄使王毛仲,俱以誅亂有功,得幸於上。王毛仲又以牧馬蕃庶,加開府儀同三司,榮寵無比,朝臣多有奔趨其門者,宋璟獨不以為意。王毛仲有女與朝貴聯姻,治裝將嫁,玄宗聞之問道:「卿嫁女之事,已齊備否?」王毛仲奏道:「臣諸事都備,但欲延嘉賓,以為光寵,正未易得耳。」玄宗笑道:「他客易得,卿所不能致者一人必宋璟也,朕當為卿致之。」乃詔宰相與諸大臣,明日俱赴王毛仲家宴會。
  次日,眾官都早到,只宋璟不即至,王毛仲遣人絡繹探視。宋璟託言有疾,不能早來,容當徐至,眾官只得靜坐恭候。直至午後,方才來到,且不與主人及眾客講禮,先命取酒來,執杯在手說道:「今日奉詔來此飲酒,當先謝恩。」遂北面拜罷,舉杯而飲,飲不盡一杯,忽大呼腹痛,不能就席,向眾官一揖,即升車而去。王毛仲十分慚愧,奈他剛正素著,朝廷所禮敬,無可如何,只得敢怒而不敢言,但與眾官飲宴,至晚而散。正是:
    作主固須擇賓,作賓更須擇主;
    惡賓固不可逢,惡主更難與處。
  後王毛仲恃寵而驕,與高力士有隙;其妻新產一子,至三朝,玄宗遣高力土賚珍異賜之,且授新產之兒五品官。毛仲雖然謝恩,心甚怏怏,抱那小兒出來與力士看,說道:「此兒豈不堪作三品官耶!」力士默然不答,回宮覆命,將此言奏聞,再添上些惡言語。玄宗大怒道:「此賊受朕深恩,卻敢如此怨望!」遂降旨削其官爵,流竄遠州。力士又使人訐告他許多驕橫不法之事,奉旨賜死,此是後話。
  且說姚崇罷相之後,以梁國公之封爵,退居私第。至開元九年間,享壽已高,偶感風寒,染成一病,延醫調治,全然無效;平生不信釋道二教,不許家人祈禱。過了幾日,病勢已重,自知不能復愈,乃呼其子至榻前,口授遺表一道,勸朝廷罷冗員、修制度、戢兵戈、禁異端,官宜久任,法宜從寬,囗囗數百言,皆為治之要道,即謄寫奏進。又將家事囑咐了一番,遺命身故之後,不可依世俗例,延請僧道,追修冥福,永著為家法。其子一一受命。及至臨終,又對其子說道:「我為相數年,雖無甚功業,然人都稱我為救時宰相,所言所行,亦頗多可述,我死之後,這篇墓碑文字,須得大手筆為之,方可傳於後世。當今所推文章宗匠,惟張說耳;但他與我不睦,若徑往求他文字,他必推托不肯。你可依我計,待我死後,你須把些珍玩之物,陳設於靈座之側。他聞訃必來吊奠,若見此珍玩,不顧而去,是他記我舊怨,將圖報復,甚可憂也。他若逐件把弄,有愛羨之意,你便說是先人所遺之物,盡數送與他,即求他作碑文,他必欣然許允,你便求他速作。待他文字一到,隨即勒石,一面便進呈御覽方妙。此人性貪多智,而見事稍遲;若不即日鐫刻,他必追悔,定欲改作,既經御覽,則不可復改;且其文中既多贊語,後雖欲尋暇摘疵,以圖報復,亦不能矣,記之記之!」言罷,瞑目而逝。公子囗踴哀號,隨即表奏朝廷,訃告僚屬,治理喪具。
  大殮既畢,便設幕受吊,在朝各官,都來祭奠。張說時為集賢院學土,亦具祭禮來吊。公子遵依遺命,預將許多古玩珍奇之物,排列靈座旁邊桌上。張說祭吊畢,公子叩顙拜謝。張說忽見座旁桌上排列許多珍玩,因指問道:「設此何意?」公子道:「此皆先父平日愛玩者,手澤所存,故陳設於此。」張說道:「令先公所愛,必非常物。」遂走近桌上,逐件取來細看,嘖嘖稱賞。公子道:「此數物不足供先生清玩,若不嫌鄙,當奉貢案頭。」張說欣然道:「重承雅意,但豈可奪令先公所好?」公子道:「先生為先父執友,先父今日若在,豈惜貽贈。且先父曾有遺言,欲求先生大筆,為作墓道碑文。倘不吝珠玉,則先父死且不朽,不肖方當銜結圖報,區區玩好之微,何足覆道。」說罷,哭拜於地。張說扶起道:「拙筆何足為重,即蒙囑役,敢不榆揚盛美。」公子再拜稱謝。張說別去。公子盡撤所陳設之物,遣人送與;又托人婉轉求其速作碑文。預使石工磨就石碑一座,只等碑文鐫刻。張說既受了姚公子所贈,心中歡喜,遂做了一篇絕好的碑文,文中極贊姚崇人品相業,並敘自己平日愛慕欽服之意。文才脫稿,恰好姚公子遣人來領,因便付於來人。公子得了文字,令石工連夜鐫於碑上。正欲進呈御覽,適高力士奉旨來取姚崇生時所作文字,公子乘機便將張說這篇碑文,托他轉達於上。玄宗看了贊道:「此人非此文不足以表揚之!」正是:
    救時宰相不易得,碑文贊美非曲筆。
    可惜張公多受賄,難說斯民三代直。
  卻說張說過了一日,忽想起:「我與姚崇不和,幾受大禍;今他身死,我不報怨夠了,如何倒作文贊他?今日既贊了他,後日怎好改口貶他?就是別人貶他,我只得要回護他了,這卻不值得。」又想「文字付去未久,尚未刻鐫,可即索回,另作一篇,寓貶於褒之文便了。」遂遣使到姚家索取原文,只說還要增改幾筆。姚公子面語來使道:「昨承學士見賜鴻篇,一字不容易移,便即勒石。且已上呈御覽,不可便改了。銘感之私,尚容叩謝。」使者將此言回覆了主人。張說頓足道:「吾知此皆姚相之遺算也,我一個活張說,反被死姚崇算了,可見我之智識不及他矣!」
    連聲呼中計,退悔已嫌遲。
  姚崇死後,朝廷賜謚文獻。後張說與宋璟、王琚輩,相繼而逝。又有賢相韓休、張九齡二人,俱為天子所敬畏者,亦不上幾年,告老的告老,身故的身故,朝中正人漸皆凋謝。玄宗在位日久,怠於政事,當其即位之初,務崇節儉,曾焚珠玉錦繡於殿前,又放出宮女千人。到得後來,卻習尚奢侈,女寵日盛。諸嬪妃中,惟武惠妃最親人幸;皇後王氏遭其讒譖,無故被廢。又譖太子瑛及鄂王、光王,同日俱賜死,一日殺三子,天下無不驚歎。不想武惠妃,亦以產後血崩暴亡,玄宗不勝悲悼。自此後宮無有當意者。高力士勸玄宗廣選美人,以備侍御。玄宗遂降旨采選民間有才貌的女子入宮。正是: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開元天寶,大不相同。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飲茶你行先, 吹水我最叻 (好文區茶客 - 冰鮮潛龍™寫於人間死城)

第七十九回 江采蘋恃愛追歡 楊玉環承恩奪寵

   詞曰:
    國色自應供點選,一入深宮,必定多留戀。不是眉尖送花片,
  也教眼角飛鶯燕。  只道始終這所願,不料紅絲,恰又隨風轉。
  始知月老亦無憑,端合成全好姻眷。
                        調寄「蝶戀花」
  人生處世,無過情與理而已。忠臣孝子,作事循理,不消說得。而大奸極惡之人,行事背理,亦不消說得。至於情總屬一般,孟夫子所雲: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今古同然,無有絕情者。試看蘇子卿窮居海上,嚙雪吞氈,死生置於度外,猶不免娶胡婦生子。胡澹庵貶海外十年,比其歸,日飲於湘潭胡氏園,喜侍姬黎倩,作詩贈之。乃知情慾移人,賢者不免,而況生居盛世貴為天子乎?今且不說玄宗遣人點選美女。且說閩中興化縣珍珠村,有一秀才,姓江名仲遜,字抑之,人物軒昂,家私富厚,年過三旬,尚無子嗣;夫人廖氏,單生一女,小名阿珍,九歲能誦二南,語父道:「吾雖女子,期以此為志。」仲遜奇之,遂名采蘋,生得花容月貌,便是月裡嫦娥,也讓他幾分顏色。更兼文才淵博,諸子百家,無不貫串,琴棋書畫,各件皆能。他性喜梅花,仲遜遣人於江浙山中,遍覓各種最古梅,植於庭除,額曰梅亭。采蘋朝夕觀玩,遂自號梅芬。性耽文藝,有蕭蘭、梨園、梅亭、叢桂、鳳笛、玻杯、剪刀、綺窗八賦,為時傳誦,名聞籍甚。高力士自湖廣歷兩粵,各處采選,並無當意者。至興化,聞采蘋名,得之以進。采蘋年方二八,美貌無雙,玄宗一見,喜動天顏,即令嬪妃隨侍入宮,賜江仲遜黃金千兩,彩緞百端,回家養老。命高力士陪他赴光祿寺飲宴,仲遜含淚出朝。玄宗入宮,即命左右擺宴,與江妃共飲,飲了一回,遂共宿焉。又早雞鳴鐘動,天光欲曙,玄宗免不得起身出朝聽政。
  一日回到宮中,見江妃在那裡看梅亭賦,因知江妃喜梅,遂命宮中各處栽梅,朝夕游玩,賜名梅妃。玄宗道:「朕幾日為朝政所困,今見梅花盛開,清芬拂面,玉宇生涼,襟期頓覺開爽;嬪色花容,令人顧戀,縱世外佳人,怎如你淡妝飛燕乎?」梅妃道:「只恐落梅殘月,他時冷落淒其。」玄宗道:「朕有此心,花神鑒之。」梅妃道:「但願不負此言,妾雖碎身,不足以報。」玄宗道:「妃子高才,前所作八賦,翰林諸臣無不歎賞;卿今可為梅花賦,待朕頒示詞臣。」梅妃道:「賤妾蓬閨陋質,安敵藝苑鴻才,既辱鈞旨,謹當獻五。」言未畢,只見內侍報道:「嶺南刺史韋應物、蘇州刺史劉禹錫,各選奇梅五種,星夜進呈。」玄宗甚喜,吩咐高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賞。遂同梅妃回宮。不一日,玄宗宴諸王於梅園,命梨園子弟承應,絲竹迭奏,果然清音緩節。有詩為證:
    金屋畫堂光閃閃,烹龍炮鳳敲檀板。
    歌喉宛轉繞雕梁,瓊漿滿泛玻璃盞。
  諸王飲至半席間,忽聞官中笛聲嘹亮。諸王問道:「笛聲清妙,不知何人所吹,似從天上飛來。玄宗道:「是朕江妃所吹;諸兄弟若不棄嫌,宣他一見何如?」諸王道:「臣等願洗耳請教。」命高力士宣梅妃來。不一時梅妃宣到,諸王見禮畢,玄宗道:「朕常稱妃子乃梅妃精也,吹白玉笛作驚鴻舞,一座生輝;今宴諸王,梅妃試舞一回。」梅妃領旨,裝束齊整,向筵前慢舞。有「西江月」詞為證:
    紫燕輕盈弱質,海棠標韻嬌容。羅衣長袖慢交橫,絡繹回翔穩
  重。  纖轂蛾飛可愛,浮騰雀躍仙蹤。衫飄綽約動隨風,恍似飛
  龍舞鳳。
  舞罷,諸王連聲贊美。玄宗道:「既觀妙舞,不可不快飲。今有嘉州進到美酒,名瑞露珍,其味甚佳,當共飲之。」即命內待取酒至,斟於金盞,命梅妃遍酌諸王。時寧王已醉,見梅妃送酒來,起身接酒,不覺一腳踢著了梅妃繡鞋。梅妃大怒,登時回宮。玄宗道:「梅妃為何不辭而去?」左右道:「娘娘珠履脫綴,換了就來。」等了一回,又來再宣。梅妃道:「一時胸腹作疾,不能起身應召。」玄宗道:「既如此罷了。」即令撤席而別。寧王驚得魂不附體,猛然想起附馬楊回,足智多謀,又是聖上寵愛的,密地差人請來商議。不一時楊回到來,禮畢,寧王道:「寡人侍宴梅園,只因多吃幾杯酒,干了一樁天大不明白的事。」楊回道:「不是戲梅妃的事麼?」寧王道:「你為何知道?」楊回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如今那一個不曉得,只有聖上不知。」寧王道:「請你來商議此事,倘若梅妃在聖上面前,說些是非,叫我怎得安穩哩!」楊回想了一想,說道:「不妨,我有二計在此,包你無事。」附寧王耳低言道,只須如此如此。寧王大喜,依了他計,相約次日早朝,肉袒膝行,請罪道:「蒙皇上賜宴,力不勝酒,失錯觸了妃履。臣出無心,罪該萬死。」玄宗道:「此事若討論起來,天下都道我重色,而輕天倫了。你既無心,朕亦付之不較。」寧王叩頭謝恩而起。楊回乃密奏玄宗道:「臣見諸宮嬪妃,約有三萬余人,又令高力士遍訪美人何用?」玄宗道:「嬪妃固多,絕色者少,願得傾國之色,以博一生大樂耳。」楊回道:「陛下必欲得傾城美貌,莫如壽王妃子楊玉環,姿容蓋世,實是罕有。」玄宗道:「與梅妃何如?」楊回道:「臣未曾親見,但聞壽王作詞贊他,中一聯雲:三寸橫波回慢水,一雙纖手語香弦。開元二十一年冬至壽邸時,有人見了贊道:「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陛下莫若召來便見。」玄宗聞之喜甚,即差高力士快去宣楊妃來。力土領旨,即到壽王宮中,宣召楊妃。楊妃道:「聖上宣我何干?」力士道:「奴婢不知,娘娘見駕,自有分曉。」楊妃慘然來見壽王道:「妾事殿下,祈訂白頭,誰知聖上著高力士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與殿下永訣矣!」壽王執楊妃之手大哭道:「勢已如此,料不可違;倘若此去,不中上意,或者相逢有日,百凡珍重。」力士催促不過,楊妃只得拜別壽王,流淚出宮。正是:
    宣諭多嬌珍重甚,回軒應問鏡台無。
  高力士領著楊妃來覆旨。楊妃含羞忍恥參拜畢,俯伏在地,玄宗賜他平身。此時宮中高燒銀燭,階前月影橫空,玄宗就在燈月之下,將楊妃定睛一看。但見:
    黛綠雙蛾,鴉黃半額。蝶練裙不短不長,鳳綃衣宜寬宜窄。腰
  枝似柳,金步搖曳。戛翠鳴珠,鬢髮如雲。玉搔頭掠青拖碧,乍回
  雪色,依依不語。春山脈脈,幽妍清清,依稀似越國西施;婉轉輕
  盈,絕勝那趙家合德。艷冶銷魂,容光奪魄。真個是回頭一笑百媚
  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玄宗吩咐高力士,令妃自以其意,乞為女道士,賜號太真,住內太真宮。對楊回道:「二卿暫回,明日朕有重賞。」寧王方才放心,與楊回叩謝出朝。天寶四載,更為壽王娶左衛將軍韋昭訓女為妃。潛納太真於宮中,命百官於鳳凰園,冊太真宮女道士楊氏為貴妃。其父楊元琰,弘農華陰人,徙居蒲州之獨頭村,開元初為蜀州司戶。貴妃生於蜀,早孤,養於叔父河南府士曹元珪家。冊妃日,贈元琰兵部尚書;母李氏,涼國夫人。叔元珪,為光祿卿。兄金舌,侍御史。從兄釗,拜侍郎。那楊釗原系張昌宗之子,寄養於楊氏者。玄宗以釗字有金刀之像,改賜其名為國忠。楊氏權傾天下。貴妃進見之夕,奏霓裳羽衣曲,授金釵鈿盒。玄宗自執麗水鎮庫紫磨金琢成步搖,至妝閣親與插鬢。自寵了貴妃,便疏了梅妃。
  梅妃問親隨的宮女嫣紅道:「你可曉得皇上兩日為何不到我宮中?」嫣紅道:「奴婢那裡得知,除非叫高力士來,便知分曉。」梅妃道:「你去尋來,待我問他。」嫣紅領旨出宮尋問,走到苑中,見力士坐在廊下打瞌睡。嫣紅道:「待我耍他一耍。」見一棵千葉桃花,嬌紅鮮艷,便折下一小枝來,將花插在他頭上,取一嫩枝,塞向力士鼻孔中去。力士陡然驚醒,見是嫣紅,問道:「嫣紅妹子,你來做甚?」嫣紅笑道:「我家娘娘特來召你。」力士便同嫣紅,走到梅妃宮中,叩頭見過。梅妃問力士道:「聖上這幾日,為何不進我宮中?」力士道:「阿呀,聖上在南宮中,新納了壽王的楊妃,寵幸無比,娘娘難道還不知麼?」梅妃道:「我那裡曉得。且問你聖上待他意思如何?」力土道:「自從楊妃入宮之後,龍顏大悅,親賜金鈿珠翠,舉族加官,宮中號曰娘子,儀體作於皇後。」梅妃聽了這句話,不覺兩淚交流道:「我初入宮之時,便疑有此事,不想果然。你且出去,我自有道理。」高力士出宮去了。嫣紅將適間苑內所見如何行徑,如何快活,說與梅妃知道。梅妃聽了,不勝怨恨。嫣紅道:「娘娘不要愁煩,依奴婢愚見,娘娘莫若裝束了,步到南宮去看皇爺怎麼樣說。」梅妃見說,便向妝台前整雲鬢。梅妃對了菱花寶鏡,歎道:「天乎,我江采蘋如此才貌,何自憔悴至此,豈不令人腸斷!」說了雙淚交流,強不出精神來梳妝。嫣紅與宮女再三勸慰,替他重施朱粉,再整花鈿,打扮得齊齊整整,隨了七八個宮奴,向南宮緩步而來。
  卻見玄宗獨立花陰。梅妃上前朝見。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風,吹得你來?」梅妃微微的笑道:「時布陽和,忽南風甚競,故循循至此,以解寂寥耳。」玄宗道:「名花在側,正要著人來宣妃子,共成一醉。」梅妃道:「聞得陛下納寵楊妃,賤妾一來賀喜,二來求見新人。」玄宗道:「此是朕一時偶惹閒花野草,何足掛齒。」梅妃定要請見。玄宗不得已道:「愛卿既不嫌棄,著他來參見你就是;但他來時,卿不可著惱。」梅妃道:「妾依尊命,須要他拜見我便了。」玄宗道:「這也不難。」即召楊妃出來,楊妃望著梅妃叩頭畢。玄宗即命擺宴,酒過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謝女之才,不惜佳句,贊他一首何如?」梅妃道:「惟恐不能表揚萬一,望乞恕罪。」楊妃道:「妾系蒲姿柳質,豈足當娘娘翰墨榆揚?」玄宗道:「二妃不必過謙。」叫左右快取一幅錦箋,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題起筆來,寫上七絕一首:
    撇卻巫山下楚雲,南宮一夜玉樓春。
    冰肌月貌誰能似?錦繡江天半為君。
  梅妃寫完,呈於玄宗。玄宗看了,連聲贊美,付與楊妃。楊妃接來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詞雖佳,內多譏諷。他說撇卻巫山下楚雲,笑奴從壽邸而來。錦繡江天半為君,笑奴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他幾句,看他怎麼說?」便對梅妃道:「娘娘美艷之姿,絕世無雙,待奴回贊一首何如?」梅妃道:「俚詞描寫萬一,若得美人不吝名言,妾所願也。」楊妃亦取箋寫道:
    美艷何曾減卻春,梅花雪裡亦清真。
    總教借得春風早,不與凡花斗色新。
  玄宗見楊妃寫完,贊道:「亦來的敏快得情。」拿與梅妃道:「妃子你看何如?」梅妃取來一看,暗想道:「他說梅花雪裡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與凡花斗色新,笑我過時了。」兩下顏色有些不和起來。高力士道:「娘娘們詩詞唱和,奴婢有幾句粗言俗語解分。」玄宗道:「你試說來。」高力士道:「皇爺今日同二位王美人,步步嬌,走到高陽台,二位娘娘雙勸酒,飲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棒鼓,唱一套賀新郎,大家沉醉東風。皇爺卸下皂羅袍,娘娘解下紅袖襖,忽聞一陣錦衣香,同睡在銷金帳,那時節花心動將起來,只要快活三,那裡管念奴嬌惜奴嬌。皇爺慢慢的做個蝶戀花,魚游春水,豈不是萬年歡天下樂?」只見二妃聽到他說到「花心動,快活三」,不覺的都嘻嘻微笑起來。玄宗道:「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既具,正當取樂,休得爭論。」遂挽手攜著二妃回宮。梅妃性柔緩,後竟為楊妃所譖,遷於上陽東宮。
  一日玄宗閒步梅園,忽想起梅妃來,差高力士去探望。力士領旨到上陽宮,只見梅妃正在那裡傷感。力士連忙叩頭。梅妃道:「高常侍,我自別聖駕已來,久無音問,今日甚事有勞你來?」力士道:「聖上今日偶步梅園,十分思念娘娘,特著奴婢來探望。」梅妃聞言,便歡歡喜喜問力士道:「聖上著你來探望,終非棄我,汝可為我叩謝皇恩,說我無日不望睹天顏,還祈皇恩始終無替。」力士領命,隨即回至梅園,將梅妃所言奏上。玄宗聞言,不覺嗟歎道:「我豈遂忘汝耶!高力士,你可選梨園最快戲馬,密召梅妃到翠花西閣相敘,不可遲誤。」力士應聲而去。玄宗連聲叫道:「轉來,你須悄地裡去,不可使楊妃知道。」力士道:「奴婢曉得。」便到梨園選了一匹上等駿馬,竟到東樓,見了梅妃。梅妃道:「高常侍,你為何又來?」力士道:「奴婢將娘娘之言,述與皇爺聽了,皇爺浩歎道:『我豈忘汝。』就令奴婢選上等駿馬,密召娘娘到翠花西閣敘話。」梅妃道:「既是君王寵召,緣何要暗地裡來?」力士道:「只恐楊娘娘得知,不是當耍。」梅妃道:「陛下為何怕著這個肥婢?」力士道:「娘娘快上馬,皇爺等久了。」
  梅妃便上馬而來,到了閣前,玄宗抱下馬來道:「愛卿,我那一日不想你來。」梅妃參拜道:「賤妾負罪,將謂永捐。不料又得復睹天顏。」玄宗就命宮女擺酒,飲至數巡,梅妃斟上一杯,敬與玄宗道:「陛下果終不棄賤妾,幸滿飲此杯。」玄宗吃了,也斟一杯回賜。梅妃飲至半醉,玄宗雙手捧著他面龐細看道:「妃子花容,略黨消瘦了些。」梅妃道:「如此情懷,怎免消瘦?」玄宗道:「瘦便瘦,卻越覺清雅了。」梅妃笑道:「只怕還是肥的好哩!」玄宗也笑道:「各有好處。」又飲了幾杯,便同梅妃進房,忽忽一睡,不覺失曉。
  楊妃在宮,不見玄宗駕來,問念奴道:「聖上何在?」念奴道:「奴婢聞萬歲著高力士,召梅娘娘至翠花西閣。」楊妃聽了,忙自步到闊前,驚得那些常侍飛報道:「楊娘娘已到閣前,當如之何?」玄宗披衣,抱梅妃藏夾幕間。楊妃走到裡面見禮畢,問道:「陛下為何起得遲?」玄宗道:「還是妃子來得早。」楊妃道:「賤妾聞梅精在此,特此相望。」玄宗道:「他在東樓。」楊妃道:「今日宣來,同至溫泉一樂。」玄宗只是看著左右,也不去回答他。楊妃怒道:「餚核狼籍,御榻下有婦人珠舄,枕邊有金釵翠鈿,夜來何人侍陛下寢,歡睡至日出,還不視朝,是何體統?陛下可出見群臣,妾在此閣,以俟駕回。」玄宗愧甚,拽衾向屏復睡道:「今日有疾,不能視朝。」楊妃怒甚,將金釵翠鈿擲於地,竟歸私第。不想小黃門見楊妃勢急,恐生余事,步送梅妃回宮。玄宗見楊妃已去,欲與梅妃再圖欣慶,卻被黃門送去,大怒,斬之,親自拾起金釵翠鈿珠釵包好,又將夷使所貢珍珠一斛,著永新領去,並賜梅妃。永新領旨,前往東樓。梅妃問道:「聖上著人送我歸來,何棄我之深乎?」永新道:「萬歲非棄娘娘,恐楊娘娘性惡,所送黃門,已斬訖矣。」梅妃道:「恐憐我又動這肥婢情,豈非棄我也?原物俱已拜領,所賜珍珠不敢受,有詩一首,煩你進到御前道妾非許旨不受珍珠,恐怕楊妃聞知,又累聖上受氣耳。」永新領命而去,將珍珠並詩獻上。玄守拆開一看,念道:
    柳葉蛾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銷。
    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覽詩,悵然不樂,又喜其詩之妙,令樂府以新聲度之,號一斛珠。楊妃既懷前恨,又知此事,逐日思量害他。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飲茶你行先, 吹水我最叻 (好文區茶客 - 冰鮮潛龍™寫於人間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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