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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出囹圄英雄慘戮 走天涯淑女傳書

   詞曰:
    生離死別,甚來由,這般收煞。難忍處,熱油灌頂,陰風奪魄。
  天涯芳草盡成愁,關山明月徒存泣。歎金蘭割股啖知心,情方畢。
    秦與晉,堪為匹。鄭與楚,曾為敵。看他假假真真,尋尋覓覓。
  玉案瓊珠已在手,香飄丹桂猶含色。漫驅馳,尋訪著郊原朝金闕。
                      調安「滿江紅」
  天地間是真似假,是假似真。往往有同胞兄弟,或因財帛上起見,或聽妻妾挑唆,隨你絕好兄弟,弄得情離心遠。到是那班有義氣的朋友,雖然是姓名不同,家鄉各別,卻到可以托妻寄子,在情誼上賽過骨肉。所以當初管鮑分金,桃園結義,千古傳為美談。如今卻說唐帝發放了竇建德,隨將王世充一干臣下段達、單雄信、楊公卿、郭士衡、張金童、郭善才,著刑部派官押赴市曹斬決。時徐懋功、秦叔寶、程知節三人曉得了旨意,知秦王已出朝堂,如飛多趕到西府來,要見秦王。秦王出來,大家參拜過了,叔寶道:「末將等啟上殿下:鄭將單雄信,武藝出秦瓊之上,盡堪驅使。前日不度天命,在宣武陵有犯大駕,今被擒拿,末將等俱與他有生死之交,立誓患難相救。今懇求殿下,開一生路,使他與末將一齊報效。」秦王道:「前日宣武陵之事,臣各為主,我也不責備他;但此人心懷反覆,輕於去就,今雖投服,後必叛亂,不得不除。」程知節道:「殿下若疑他後有異心,小將等情願將三家家口保他,他如謀逆,一起連坐。」秦王道:「軍令已出,不可有違。」徐懋功道:「殿下招降納叛,如小將輩俱自異國得侍左右,今日殺雄信,誰復有來降者?且春生秋殺,俱是殿下,可殺則殺,可生則生,何必拘執?」秦王道:「雄信必不為我用,斷不可留,譬如猛虎在押,不為驅除,待其咆哮,悔亦何及?」三將叩頭哀求,願納還三人官誥,以贖其死。叔寶涕泣如雨,願以身代死。秦王心中不說出,終久為宣武陵之事,不快在心,道:「諸將軍所請,終是私情,我這個國法,在所不廢。既是恁說,傳旨段達等都赴市曹斬首號令,其單雄信屍首,聽其收葬,家屬免行流徙,余俱流嶺外。」三人只得謝恩出府。徐懋功道:「叔寶兄,單二哥家眷是在尊府,兄作速回家,吩咐家裡人,不可走漏消息。煩老伯母與尊嫂窩伴著他,省得他曉得了,尋死覓活。弟再去尋徐義扶,求他令媛惠妃,或者有回天之力,也未可知。知節兄,你去備一桌菜,一罈酒,到獄中去,先與雄信盤桓起來。我與叔寶,就到獄中來了。」
  卻說單雄信在獄中,見拿了王世充等去,雄信已知自己犯了死著,只放下愁煩,由他怎樣擺佈。只見知節叫人扛了酒餚進來,心中早料著三四分了。知節讓雄信坐了,便道:「昨晚弟同秦大哥,就要來看二哥,因不得閒,故沒有來。」雄信道:「弟夜來倒虧竇建德在此敘談。」知節歎道:「弟思想起來,反不如在山東時與眾兄弟時常相聚,歡呼暢飲,此身倒可由得自主。如今弄得幾個弟兄,七零八落,動不動朝廷的法度,好和歹皇家的律令,豈不間人!」說了看著雄信,墓地裡落下淚來。此時雄信,早已料著五六分了,總不開口,只顧吃酒。忽見秦叔寶亦走進來說道:「程兄弟,我叫你先進來勸單二哥一杯酒,為甚反默坐在此?」雄信道:「二兄俱有公務在身,何苦又進來看弟?」叔寶道:「二哥說甚話來,人生在於世,相逢一刻,也是難的。兄的事只恨弟輩難以身代,苟可替得,何借此生。」說了,滿滿的斟上一大杯酒奉與雄信。叔寶眼眶裡要落下淚來,雄信早已料著七八分了。又見徐懋功喘吁吁的走進來坐下,知節對懋功道:「如何?」懋功搖搖首,忙起身敬二大杯酒與雄信。聽得外邊許多漸漸索索的人走出去,意中早已料著十分,便掀髯大笑道:「既承三位兄長的美情,取大碗來,待弟吃三大碗,兄們也飲三大杯。今日與兄們吃酒,明日要尋玄邃、伯當兄吃酒了!」叔寶道:「二哥說甚話來?」雄信道:「三兄不必瞞我,小弟的事,早料定犯了死著。三兄看弟,豈是個怕死的!自那日出二賢莊,首領已不望生全的了。」叔寶三人,一杯酒猶哽咽嚥不下去,雄信已吃了四五碗了。此時眾禁子多捱進門來,站在面前,門首又有幾個紅頭包巾的人,在那裡探望。雄信對兩傍禁子道:「你們多是要伺候我的?」眾禁子齊跪下去道:「是。」雄信便道:「三兄去幹你的事,我自干我的罷!」叔寶與懋功、知節,俱皆大慟起來。雄信止住道:「大丈夫視死如歸,三兄不必作此兒女之態,貽笑於人。」叔寶叫那劊子手進來,吩咐道:「單爺不比別個,你們好好服事他。」眾劊子齊聲應道:「曉得。」懋功道:「叔寶兄,我們先到那裡,叫他們舖設停當。」叔寶道:「有理。」知節道:「你二兄先去,弟同二哥來。」懋功與叔寶灑淚先出了獄門,上馬來到法場。只見那段達等一干人犯,早已斬首,屍骸橫地。兩個卷棚,一個結彩的,一個卻是不結彩的。那結彩的裡邊,鑽出個監刑官兒來相見了。懋功叫手下,揀一個潔淨的所在。叔寶叫從人去取當時叔寶在潞州雄信贈他那副舖陳,舖設在地。
  時秦太夫人與媳張氏夫人,因單全走了消息,愛蓮小姐,在家尋死覓活,要見父親一面。太夫人放心不下,只得同張夫人陪著雄信家眷前來。叔寶就安頓他們在卷棚內。只見雄信也不綁縛,攜著程知節的手,大踏步前走,一邊在棚內放聲大哭,徐懋功捧住在法場上大哭。秦太夫人叫人去請叔寶、知節過來說道:「單員外這一個有恩有義的,不意今日到這個地位,老身意欲到他跟前去拜一拜,也見我們雖是女流,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叔寶道:「母親年高的人,到來一送,已見情了。豈可到他跟前,見此光景?」秦母道:「你當初在潞州時,一場大病,又遭官事;若無單員外周旋,怎有今日?」知節道:「叔寶兄,既是伯母要如此,各人自盡其心。」如飛與雄信說了。秦太夫人與張氏夫人、雄信家眷,一總出來。叔寶扶了母親,來到雄信跟前,垂淚說道:「單員外,你是個有恩有義的人,惟望你早早升天。」說了,即同張氏夫人,跪將下去,雄信也忙跪下,愛蓮女兒旁邊還禮。拜完了,愛蓮與母親走上前,捧住了父親,哭得一個天昏地慘。此時不要說秦、程、徐三人大慟,連那看的百姓軍校,無不墜淚。雄信道:「秦大哥,煩你去請伯母與尊嫂,同賤荊小女回寓罷,省得在此亂我的方寸。」太夫人聽見,忙叫四五個跟隨婦女,簇擁著單夫人與愛蓮小姐,生巴巴將他拉上車兒回去了。
  叔寶叫從人抬過火盆來,各人身邊取出佩刀,輪流把自己股上肉割下來,在火上炙熟了,遞與雄信吃道:「弟兄們誓同生死,今日不能相從;倘異日食言,不能照顧兄的家屬,當如此肉,為人炮炙屠割。」雄信不辭,多接來吃了。秦叔寶垂淚叫道:「二哥,省得你放心不下。」叫懷玉兒子過來道:「你拜了岳父。」懷玉謹遵父命,恭恭敬敬朝著單雄信拜了四拜。雄信把眼睜了幾睜,哈哈大笑道:「快哉,真吾婿也!吾去了,你們快動手。」便引頸受刑,眾人又大哭起來。只見人叢裡,鑽出一人,蓬頭垢面,捧著屍首大哭大喊道:「老爺慢去,我單全來送老爺了!」便向腰間取出一把刀,向項下自刎;幸虧程知節看見,如飛上前奪住,不曾傷損。徐懋功道:「你這個主管,何苦如此,還有許多殯葬大事,要你去做的,何必行此短見。」叔寶叫軍校窩伴著他。雄信首級,秦王已許不行號令,用線縫在頸上,抬棺木來,周冠帶殯葬。正著人抬至城外,寺中停泊,只見魏玄成、尤俊達、連巨真、羅士信同李玄邃的兒子啟心,都來送殯。王伯當的妻子也差人來送紙。大家卻又是一番傷感,然後簇擁喪車,齊到城外寺中安頓好了。徐懋功發軍校二十名看守,大家回寓。可憐正是:
    秦王雖說得中原,曾不推恩救命根。
    四海英雄誰作主?十行血淚位孤魂。
  今說竇線娘,哭別了父親,同花木蘭歸到樂壽。署印刺史齊善行聞報,已知建德赦罪為僧,公主又蒙皇後認為侄女,差內監送來,到是熱熱鬧鬧,免不得出郭迎接。幸喜徐懋功單收拾了夏國圖籍國寶,寢宮中叫那一二十個老宮奴封鎖看守,尚未有動。竇線娘到了宮中,見了曹後的靈柩,並四個宮奴的棺木,又是一番大慟。齊善行進朝參見了,把徐懋功要他權管樂壽之事,他又薦魏公舊臣賈潤甫有才,「不意懋功去訪,潤甫又避去,因此不得已,臣權為管攝這幾時。今正好公主到來,另擇良臣,實授其任,臣便告退。」竇線娘道:「徐軍師是見識高廣的,畢竟知卿之賢,故爾付托,況此地久已歸唐,黜陟我安得而主之?卿做去便了,不必推辭。但皇後靈柩停在宮中,不是了局,卿可為我覓一善地,安葬了便好。」齊善行道:「樂專地方,土卑地濕。聞得楊公義臣,葬於雷夏。那邊高山峻嶺,泥土豐厚,相去甚近,兩三日可到,未知公主意下如何?」竇線娘道:「楊義臣生時,父皇實為契愛。若得彼地營葬甚妙,卿可為我訪之,我這裡厚價買他的便了。」線娘手下那些訓練的女兵,原是個個有對頭的,當其失國之時,但四散逃去,今聞公主回來,又都來歸附。線娘擇其老成持重的收之,余盡遣去。
  不多幾日,齊善行差人到雷夏澤中,覓了一塊善地。竇線娘到那裡去起造一所大墳塋來,旁邊又造了幾帶房屋,自己披麻執杖,葬了曹後,一家多遷到墓旁住了。即便做一道謝表,打發內監復旨。花木蘭亦因出外日久,牽掛父母,要辭線娘回去。線娘不肯放他,因他是個孝女,不好勉強,只得差兩名寡婦女兵,一個是金氏名鈴,一個是吳氏名良,贈了他些盤費,叫木蘭連父母,都遷到雷夏澤中來同居。臨行時線娘又將書一封,付與木蘭道:「河北與幽州地方相近,此書煩賢妹寄與燕郡王之子羅郎。賢妹要他自出來,覿面見了,然後將書付他。倘若門上拒阻,有他當年贈我的沒鏃箭在此,帶去叫他門上傳進,羅郎自然出來見妹。」說罷,止不住數行珠淚。木蘭道:「姊姊吩咐,妾豈敢有負尊命,是必取一個好音來回復。」即便收拾好書信,並那枝箭,連兩個女兵都改了男裝起行。竇線娘直送到二三裡外,又叮嚀了一番,灑淚分手。
  木蘭等曉行夜宿,不覺已到河北地方,細認門闌,已非昔時光景。有幾個老鄰走來,一看是花木蘭,前日改裝代父從軍的,便道:「花姑娘,出去了這好幾時,今日才回來。」扯到家裡,木蘭細問老鄰,方知父親已死,母親已改嫁姓魏的人,住在前村,務農為活。木蘭聽了心傷,不覺淚如雨下,謝了鄰里,如飛趕到前村。恰好其母袁氏,在井邊汲水,木蘭仔細一看,認得是自己母親,忙叫道:「娘,我木蘭回來了。」其母把眼一擦,見果是自己女兒,忙執手拖到家裡去。母女姊妹拜見了,哭作一團。其時又蘭年已十八,長成得好一個女子。其母將他父親染病身死,以及改嫁一段,訴說了一遍。繼父同天郎回來相見了,姊妹三個各訴衷腸,哭了一夜。次日木蘭到父親墳上去哭奠了。過了幾日,正要收拾往幽州去,不意曷娑那可汗聞知,感木蘭前日解圍之功,又愛木蘭的姿色,差人要選入宮中去。木蘭聞之,驚惶無主,夜間對又蘭道:「我的衷腸事,細細已與你說明。入宮之事,未知可能解脫;倘必不能,竇公主之托,我此生決不肯負。須煩賢妹像我一般,改裝了往幽州走遭,停當了竇公主的姻緣,我死亦瞑目。」又蘭道:「我從沒有出門,恐怕去不得。」木蘭道:「我看你這個光景,盡可去得,斷不負我所托。」隨把線娘的書與箭並盤纏銀五十兩,交付明白。原來又蘭到識得幾個字,忙替他收藏好了。木蘭又叫兩個女兵,吩咐金鈴,隨又蘭到幽州去。到了明日,只見許多車騎儀從到門,其母因木蘭歸來不多幾日,哭哭啼啼,不捨他入宮去。那木蘭毫無懼色,梳妝已畢,走出來對那些來人說道:「狼主之命,我們民戶人家,不敢有違;但要載我到父親墳上去拜別了,然後隨你入宮。」那些儀從應允,木蘭上了車子,叫吳良跟了父母,俱送至墳頭。木蘭對了荒塚拜了四拜,大哭一場,便自刎而死。差人慌忙回去復旨,曷娑那可汗聞知,深為歎息。吳良也先回去,見竇公主不題。木蘭父母把他殯殮了,就葬於父旁。
  又蘭見阿姐回來,指望姊妹同住,做一番事業,不想狼主要娶他去,逼他這個結局。「倘或曷娑那可汗曉得他尚有妹子,也要娶起我來,難道我也學他輕生,到不如往幽州去,替竇公主幹下這段姻事,或者我有出頭的好日子得來,亦未可知。」主意已定,悄悄的對金鈴說明,收拾了包裹,不通父母得知,兩個婦女竟似走差打扮,又蘭寫幾個字,放在房中。四更時出門上路,天明落了客店,雇了牲口,一直到了幽州。又蘭進城,尋了下處,問了店主人家燕郡王的衙門。又蘭改了書生打扮,便同了金鈴到王府門首來訪問。那燕郡王做官清正,紀律嚴明,府門首整飭肅清,並不喧雜。凡投遞文書柬帖的官吏,無不細細盤駁。金鈴到底是隨公主走過道路的,便與又蘭商議道:「俺家公主這封書,不比尋常書札,不知裡邊寫些什麼在上。倘若混帳投下,那些官吏不知頭腦,總遞進去,燕郡王拆開一看,喜怒不測起來,如何是好?當初大姑娘在我那裡起身時,公主原叫他把書覿面付與羅小將軍,如今到此豈可胡亂投遞。」又蘭道:「據你說起來,怎能個見小將軍之面?」金鈴道:「不難,二姑娘你坐在對面茶坊裡,俺在這裡守一個知事的人出來托他,事方萬全。」
  又蘭到對門茶肆中坐了半晌,只見金鈴進來說道:「二爺,方爺來了。」又蘭看那人,好似旗牌模樣,忙起身來相見了坐定。又蘭便問道:「親翁上姓大名?」那人道:「學生姓方,字杏園,請問足下有何事見教?」又蘭道:「話便有一句,請兄坐了。看酒來!」走堂的見說,如飛擺上酒餚。方杏園道:「親翁有甚事,須見教明白,方好領情。」又蘭一面斟酒,隨即說道:「弟向年在河北,與王府小將軍,曾有一面;因有一件要緊物件,寄在敝友處,今此友托弟來送還小將軍,未知小將軍可能一見否?」方杏園道:「小將軍除非是出獵打圍赴宴,王爺方放出府,不然怎能個出來相見。或者有甚書札,待弟持去,付與小將軍的親隨管家,傳進裡邊,自然旨意出來。」又蘭道:「書是必要覿面送的,除非是取那信物,煩見傳遞了進去,小將軍便知分曉。」方杏園道:「既如此,快取出來。弟還有勾當,恐怕裡面傳喚。」又蘭忙向金鈴身邊,取出那校沒鏃箭,遞與方杏園。方杏園接來一看,卻是一個繡囊,放著枝箭在內。取出一看,見有小將軍的名字在上。不敢怠慢,忙出了店門,進府去。走不多幾步路,遇著公子身邊一個得意的內丁叫做潘美,向他說了來因。潘美道:「你住著,候我回音。」把綿囊藏在衣襟裡,到書房中。
  羅公子自寫書付與齊國遠去寄與叔寶後,杳無音耗,心中時刻掛念。見潘美持箭進來,說了緣故,不勝駭異。便問:「如今來人在何處?」潘美道:「方旗牌說,在府前對門茶坊裡,還有書要面遞與公子的。」羅公子低頭想了一想,便向潘美耳邊說了幾句。潘美出來,對方旗牌道:「公子說,叫你引那來人在東門外伺候著,公子就出來打圍了。」方旗牌如飛趕到茶坊裡來與又蘭說了,又蘭便向櫃上算還了帳,三人大家站在府門首看。只見一隊人馬,擁出府門。公子珠冠扎額,金帶紫袍,騎著高頭駿馬。又蘭心中想道:「這一個美貌英雄,怎不教竇公主想他?」也就在道旁雇了腳力,尾在後邊。羅公子原不要打圍,因要見寄書人,故出城來,只在近處揀個山頭占了,吩咐手下各自去縱鷹放犬,叫潘美請那一寄書人過來。公子見是一個美貌書生,忙下坐來相見,分賓主坐定。花又蘭在靴子裡取出書來,送與羅公子。公子接來一看,見紅簽上一行字道:「此信煩寄至燕郡王府中,羅小將軍親手開拆。」公子見眼前內丁甚多,不好意思,忙把書付與潘美收藏,便問:「吾兄尊姓?」又蘭道:「小弟姓花,字又蘭。」公子又道:「兄因甚與公主相知?」又蘭答道:「與公主相知者非弟,乃先姊也。」就把曷娑那可汗起兵一段,直至與公主結義,細述出來。只見家將們多到,花又蘭便縮住了口。公子問道:「尊寓今在何處?」金鈴在後答道:「就在憲轅東首直街上張老二家。」公子道:「今日屈兄暫進敝府中去敘談一宵,明早送兄歸寓。」又蘭再四推辭。公子道:「弟尚有許多衷曲問兄,兄不必因辭。」對潘美道:「吩咐方旗牌,叫他到花爺寓所去,說花爺已留進府中,一應行李,著店家好生看守,毋得有誤。」說了,攜了又蘭的手起身,叫家將取一匹馬與又蘭騎了。潘美卻同金鈴騎了一匹馬,大家一共進城。到了王府中,公子叫潘美領又蘭、金鈴兩個,到內書房去安頓好了。那內書房一共是三間,左邊一間是公子的臥室;右邊一間設過客的臥具在內。
  公子向內宮來,羅太夫人對公子說道:「孩兒,你前日說那竇建德的女兒,到是有膽有智的。剛才你父親說京報上,竇建德本該斬首,因其女線娘不避斧鉞,願以身代父行刑,故此朝廷將建德赦了,建德自願削髮為僧。其女線娘,太后娘娘認為侄女,又賜了許多金帛,差內監兩名送還鄉里,如此說起來,竟是個大孝之女。昔為敵國,今作一家。你父親說,趁今要差官去進賀表,便道即娶他來,與你成婚,也完了我兩個老夫婦身上的事。」公子道:「剛才孩兒出城打獵,正遇一個樂壽來的人,孩兒細問他,方知是竇公主煩他來要下書與我的。」羅大夫人問道:「如今人在何處?」公子說:「人便孩兒留他在外書房,書付與潘美收著。」羅太夫人隨叫左右,向潘美取書進來。母子二人當時拆開一看,卻是一幅駕箋,上寫道:
    陣間話別,言猶在耳;馬上訂盟,君豈忘心?雖寒暑屢易,盛衰
  轉丸;而淚沾襟袖,至今如昔,始終如一也。但恨國破家亡,氤氳使
  已作故人,妾煢煢一身,宛如萍梗。諒郎君青年偉器,鎮國令嗣,斷
  不願以齊大非耦,而以鄒楚為區也。雲泥之別,莫間舊題,原贈附
  壁,非妾食言,亦蓋鏡之緣俚耳。衷腸托義妹備陳,臨楮無任依依。
                    亡國難女竇氏線娘泣具
  羅公子只道書中要他去成就姻眷,豈知倒是絕婚的一幅書,不覺大慟起來,做出小孩子家身分,倒在羅老夫人懷裡哭過不止。老夫人只生此子,把他愛過珍寶,見此光景,忙抱住了叫道:「孩兒你莫哭,那做媒的是何人?」公子帶淚答道:「就是父親的好友,義臣楊老將軍,建德平昔最重他的人品,他叫孩兒去求他。幾年來因四方多事,孩兒不曾去求他,那楊公又音信香然,故此把這書來回絕孩兒,這是孩兒負他,非他負孩兒也。」說罷又哭起來,只見羅公進來問道:「為什麼緣故?」老夫人把公子始初與竇線娘定婚,並今央人寄書來,細細說了一遍,就取案上的來書穹羅公看了。羅公笑道:「癡兒,此事何難?目下正要差人去進朝廷的賀表,待你為父的,將你定婚始末,再附一道表章,皇後既認為侄女,決不肯令其許配庸人。天子見此表章必然歡喜,賜你為婚,那怕此女不肯,何必預為愁泣?但不知書中所雲義妹備陳,為何如今來的反是一個男子?」公子見父母如此說,心上即便喜歡,忙答道:「這個孩兒還沒有問他細情。」
  那夜公子治酒在花廳上,又蘭把線娘之事重新說起,說到竇公主如何要代父受刑,公子便慘然淚下。說到太后收進宮去,認為侄女,卻又喜歡起來。說到遷居守墓,卻又悲傷。直至阿姊回來,曷娑那可汗要選他入宮,自刎於墓前,公子不覺擊案歎道:「奇哉,賢姊木蘭也!我恨不能見其生前一面耳。」直說到更余,方大家安寢。次日,又蘭等公子出來,便道:「公主回書,還是付與小弟持去,還是公子差人到樂壽去回覆,弟今別了,好在離中候旨。」公子道:「兄說那裡話,公主的來書,家嚴昨已看過,即日就要差官進表到都,許弟同往。兄住在此同到樂壽,煩兄作一冰人,成其美事,有何不可?」又蘭道:「小弟行李都在店中。」公子執著又蘭的手道:「行李我已著人叫店家收好。」斷不肯放。誰知金鈴到看中意了潘美,正在力壯勇猛之時,又蘭亦見公子翩翩年少,毫無赳赳之氣,心中倒捨割不下。金鈴便道:「二爺,既是大爺恁說,我去取了行李來何如?」公子道:「你這管家到知事。」叫左右隨了金鈴去,公子與又蘭時刻相對,竟話得投機。大凡大家舉動,尚不能個便捷,何況王家侯府,卻又要作表章,撰疏稿,委官貼差,倏忽四五日。
  一夜,羅公子因起身得早,恐怕驚動了又蘭,輕輕開門出去,只聽得潘美和金鈴在廂房內唧唧噥噥,似有歡笑之聲。公子驚疑,便站定了腳,側耳而聽。聽得潘美口中說道:「你這樣有趣,待我對大爺說明,替你家二爺討來,做個長久夫妻。」金鈴道:「扯談,我是公主差我送他阿姊到家來的,又不是他家的人,你要我跟隨了你,總由我主。」潘美道:「倘然我們大爺曉得你二爺是個女子,只怕亦未必肯放過。」金鈴道:「曉得了,只不過也像我與你兩個這等快活罷了。」正是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公子聽得仔細,即心中轉道:「奇怪,難道他主僕多是女人?」忙到內宮去問了安,出來恰好撞見潘美,公子叫他到僻靜所在,窮究起來,方知都是女子。
  公子大喜,夜間陪飲,說說笑笑,比前夜更覺有興。指望灌醉了又蘭,驗其是非。當不起又蘭立定主意不飲。公子自己開懷暢飲了幾杯,大家起身。著從人收拾了杯盤,假裝醉態,把手搭在又蘭肩上道:「花兄,小弟今夜醉了,要與兄同榻,弟還有心話要請教。」又蘭道:「有話請兄明日賜教,弟生平不喜與人同榻。」公子笑道:「難道日後與尊嫂也要推卻?」又蘭亦笑道:「兄若是個女子,弟就不辭了。」公子又笑道:「若兄果是個男子,弟亦不想同榻了。」又蘭聽了這句話,心上吃了一驚,一回兒臉上桃花瓣瓣紅映出來。公子看了,愈覺可愛,見伺候的多不在眼前,把門忙閉上,走近前捧住又蘭道:「我羅成幾世上修,今日得逢賢妹。」又蘭雙手推住了:「兄何狂醉若此,請尊重些。」公子道:「尊使與小童都遞了口供認狀,卿還要賴到那裡去?」又蘭正色道:「君請坐了,待我說來;若說得不是,憑君所欲。」
  公子只得放手,兩個並肩坐下。又蘭道:「妾雖茅茨下賤,僻處荒隅,然愚姊妹頗明禮義,深慕志行。今日不顧羞恥,跋涉關山而來者,一來要完先姊的遺言,二來要成全竇公主與君家百年姻眷,非自圖歡樂也。今見郎君年少英雄,才兼文武,妾實敬愛,但男女之欲,還須以禮以正,方使神人共欽;若勒逼著一時苟合,與強梁何異?」公子聽了大笑道:「卿何處學這些迂腐之談?從古以來,月下佳期,桑間偶合,人人以為美談。請問卿為男子,當此佳麗在前能忍之乎?」又蘭道:「大丈夫能忍人所不能忍,方為豪傑。君但知濮上桑間,此輩貪淫之徒,獨不記柳下惠之坐懷,秦君昭之同宿,始終不亂,乃稱厚德。妾承君不棄,援手促膝者四五日矣,妾終身斷不敢更事他人。求郎君放妾到樂壽,見了竇公主一面,明白了先姊與妾身的心跡。使日後同事君家,亦有光彩。今且權忍幾時,候與君同上長安,那時憑君去取何如?若今如此,決難從命。」公子見他言詞侃侃,料難成事,便道:「既是賢妹如此說,小生亦不敢相犯矣。」
  過了幾日,羅公將表章奏疏彌封停當,便委刺史張公謹,托他照管公子,又差游擊守備二人,尉遲南、尉遲北,陪伴公子上路。公子拜別了父母,即同又蘭等一路帶領人馬,出離了幽州,往長安進發。
  未知後事如何,且再聽下回分解。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飲茶你行先, 吹水我最叻 (好文區茶客 - 冰鮮潛龍™寫於人間死城)

第六十一回 花又蘭忍愛守身 竇線娘飛章弄美

  詞曰:
    曉風殘月,為他人驅馳南北,忍著清貞空限貼。情言心語,兩
  兩低低說。  沉醉海棠方見切,驚看彼此真難得。封章直上九
  重闕,甘心退遜,香透梅花峽。
                        調寄「一斛珠」
  世間盡有做不來的事體,獨情深義至之人,不論男女,偏做得來。人到極難容忍的地位,惟情深義至之人,不論男女,偏能謹守。為什麼緣故?情深好義者,明心見性,至公無私。所以守經從權,事事合宜。不似庸愚,只顧眼前,不思日後。今說羅成同花又蘭、張公謹、尉遲南。尉遲北一行人,出了幽州地方,花又蘭在路與羅公子私議道:「郎君還是先到雷夏竇後墓所,還是竟到長安?」羅公子道:「我意竟到長安上疏後,待旨意下來,然後到雷夏去豈不是好。」又蘭道:「不是這等說。竇公主是個有心人,當初與君馬上定婚之時,原非易許,迫後四方多事,君無暇去尋媒踐盟,彼亦未必怪君情薄。不意國破家亡,上無父母之命,下無媒的之言,還是叫他俯就君家好,還是叫他無媒苟合好?是以寫和托先姊面達,以探君家之意,返箭以窺君家之志。以情揆之,是郎君之薄情,非公主之負心也。今漫然以御旨邀婚,是非使彼感君之恩,益增彼之怒,挾勢掠情之舉,不要說公主所不願,即賤妾草茅亦所不甘也。郎君乃鐘情之人,何慮不及此?」說到這個地位,羅公子止不住落下淚來,雙手執住又蘭的手道:「然則賢卿何以教我?」又蘭道:「依妾愚見,今該先以吊喪為名,一以看彼之舉動,一以探彼之志行。疇昔知己,幾年闊別,尚思渴欲一見,何況郎君之意中人乎?倘彼言詞推托,力不可回,然後以給音加之,使彼知郎君之不得已,感君之心,是必強而後可。」公子聽了說道:「賢卿之心,可謂曲盡人情矣!」即吩咐張公謹等竟向樂壽進發不題。
  再說竇線娘,自從聞花木蘭刎死之後,鴻稀雁絕,燈前月下,雖自偷泣,亦只付之無可如何。幸有鄰居袁紫煙與楊小夫人母子時常閒話,連女貞庵中狄、秦、夏、李四位夫人,聞線娘是個大孝女子,亦因紫煙心交,也常過來敘談,稍解岑寂。線娘又把竇太后贈的奩資,營葬費了些,剩下的多托賈潤甫就在附近買了幾畝祭田,叫舊時軍卒耕種。家政肅清,閽人三尺之童,不敢放入。
  一日與袁紫煙在室中閒話,只見一個軍了打扮,掀幕進來,袁紫煙吃了一驚,公主定睛一看,見是金鈴,便道:「好呀,你回來了,為什麼花姑娘這樣變故?你同何人到來?」金鈴跪下去叩了一叩,起來說道:「前日吳良起身回來之時,奴婦已同花二姑娘一般改裝了,到幽州羅小將軍處,見了書札信物,悲痛不勝。就款留二姑娘進府,住在書房室中半月。幸喜羅郡王曉得公子與公主聯姻,趁著差官責表進京,便打發公子一同來,經過樂壽。刺史齊善行曉得了,接入城去,明日必到墓所來吊唁娘娘並求完姻的意思。今花二姑娘現在門首,他是個有才幹的女子,公主還該優禮待他。去迎他進來,便知詳細。」公主聽了,三四個宮女跟了出來。金鈴如飛到門首,引花又蘭到草堂中。公主舉眼望去,面貌裝束,竟像當年羅成在馬上的光景,心中老大狐疑。及至走近身前,見其眉兒曲曲,眼兒鮮鮮,方知非是,乃一個俊俏佳人。又蘭見了公主,便要行禮。公主笑道:「既承賢姐姐不棄光降,請到室中換了妝,然後好相見。」就同進裡邊來,叫宮奴簇擁又蘭到偏室中去,將一套新鮮色衣與他換了出來。公主看時,卻比其姊更覺秀美。便指著袁紫煙對花又蘭道:「此是隋朝袁夫人,與妾結義過的。當年木蘭令姊到來,妾曾與他結為異姓姊妹,二姐姐如不棄,續令先姊之盟,閨中知己,常相聚首,未識二姐姐以為可否?」花又蘭道:「公主所論,實切願懷。但恐蒲柳之質,難與國英雁行。」公主道:「說甚話來!」
  便叫左右舖氈,袁夫人年紀居長,公主次之,又蘭第三,大家拜了四拜。自後俱姊妹稱呼,宮奴就請入席飲酒。線娘便道:「前日吳良回來報說令姊慘變,使妾心膽俱裂,可惜好個孝義之女。捐軀成志,真古今罕有。但賢妹素昧平生,何敢又勞枉駕,去見羅郎?」又蘭道:「愚姊妹雖屬女流,頗重然諾。先姊領姐姐之托,變出意外,妹亦遵先姊之命,安敢憚勞,有負姐姐之意。幸喜羅公子天性鐘情,一見姐姐信物手書,涕泗捧讀,不忍釋手,花前月下,刻不忘情。所以燕郡王知他之意,趁差官□表朝賀,並遣公子前來求親。」線娘總是默默不語。袁紫煙道:「這段姻緣,真是女中丈夫,恰配著人中龍虎。況羅郎來俯就,竇妹該速允從。」線娘笑道:「且待送姐姐出閣後,愚妹自有定局。」紫煙道:「是何言歟?妾若非太僕遺言,孤婺失恃,不遇徐郎再四強求,妾亦甘心守志,安敢復有他望?」線娘道:「若說守志二字,實愜素懷,妹從其權,妾守其經,事無不可。」又微曬道:「但可惜花二妹一片熱腸,馳驅南北,付之東流而已。」
  又蘭聽說,心中想道:「看看說到我身上來了,殊不知我與羅郎,雖同床共寢兩月,而此身從未沾染,此心可對天日。」便道:「竇姐姐所雲守志固妙,惟在難守之中,而堅守之方可雲志。」又蘭原是好量,因向來與羅公子共處,恐酒後被他點污,假說天性不飲。今到此地,盡是女流,竟安心樂意,便開懷暢飲,不覺酩酊,伏在案上。紫煙即便告別歸家。線娘竟叫侍女扶又蘭到自己床上睡。線娘隨叫那金鈴過來盤間,金鈴道:「小將軍起初不知,後來風聲有些走露,就有捉弄花姑娘的意思。聽見著實哀求,花姑娘指天發誓,立志不從,聽見他說,『待奴見過竇公主之後,明了心跡,公主成了花燭,然後從君之願。』」線娘不勝浩歎道:「奇哉,羅郎真君子也,又蘭真義女也!我竇氏設身處地,恐未能如此。彼既以守身讓我,我當以羅郎報之,全其雙美。趁羅郎本章未到,先將衷曲奏明皇後,皇後是必鑒我之心矣!」忙起身在燈下草就奏章,叫女書記寫好封固,又寫一札送與宇文昭儀,收拾一副大禮,進呈皇後;一副小禮,送與昭儀。當初孫安祖與線娘要救建德時,曾將金珠結交於宇文昭儀,今亦煩他轉達皇後,料他必能善全。明日絕早,即將盤纏付與吳良、金鈴,資本與禮物,往京進發。那金鈴因放潘美不下,曉得公子要到賈潤甫處,便跑過去細細與賈潤甫說明就裡,並上本與皇後的話,叫潤甫作速報知公子,歸來即收拾與吳良上路去了。
  今說羅公子到了樂壽,齊善行迎進城,接風飲酒。張公謹問齊善行竇公主消息,齊善行道:「竇公主不特才能孝行,兼之治家嚴肅,深有曹後之風範,今遷居雷夏墓所。平日最服的一個鄰居隱士賈潤甫,外庭之事,惟潤甫之言是聽。」張公謹見說大喜道:「潤甫住在何處?」齊善行道:「就住在雷夏澤中拳石村,秦王屢次要他去做官,他不樂於仕宦,隱居於彼。」尉遲南道:「我們還是當年拜秦母的壽,寓在他家數日,極是有才情的朋友;海內英豪,多願與他結納。公子趁便該去拜訪他。」羅公子吩咐手下,備一副吊儀,去吊楊太僕。又備一副豬羊祭禮,去祭曹皇後。隨即起身,齊善行陪了,出了樂壽,往賈潤甫家來。
  時賈潤甫因金鈴來說了備細,又因竇公主央他,叫人墓前搭起兩個卷棚,張幕設位,安排停當。只見一行車馬來到門首,潤甫接入草廬中,行禮坐定,各人敘了寒溫,羅公子就把來求竇公主完姻一事說了。賈潤甫道:「別的女子,可以捉摸得著,椎竇公主心靈智巧,最難測度。只據他曉得公子來求婚,連夜寫成奏章,今早五更時,已打發人往長安先去上聞皇後,這種才智,豈尋常女子所能及?」羅公子見說,吃了一驚。張公謹道:「我們的本未上,他到先去了,我們該作速趕過他頭裡去才好。」賈潤甫道:「前後總是一般,公子且去吊唁過,火速進呈未遲。」賈潤甫同齊善行陪了羅公子與眾人,先到楊公墳上來。楊馨兒早已站在墓旁還禮,眾人吊唁後,馨兒向眾人各各叩謝了。即同到曹後墓前來,見兩個卷棚內,早有許多白衣從者,伺候在那裡。一個老軍丁跪下稟道:「家公主叫小的稟上羅爺說,皇爺在山中,無人還禮,公子遠來,已見盛情,不必到墓行禮了。」羅公子道:「煩你去多多致意公主,說我連年因軍事匆忙,不及來候問,今日到此,豈有不拜之禮。況自家骨肉,何必答禮?」老軍丁去說了,只見塚旁小小一門,四五個宮女,扶著竇公主出來,衰經孝服,比當年在馬上時,更覺嬌艷驚人,扶入幕中去了。羅公子更了衣服,到靈前拜奠了。竇公主即走出幕外一步,舖氈叩謝。淚如泉湧,羅公子亦忍不住落下淚來。拜完了,正打帳上前要說幾句正經話,竇公主卻掩面大慟。即轉到墓邊,扶入小門裡去了。羅公子只得出來,卸下素眼。張公謹與尉遲南、尉遲北,也要到靈前一拜,賈潤甫道:「夏王又不在此,公子吊奠,公主還禮,禮之所直;若兄等進吊,無人答禮,反黨不安。」
  正說時,一個家丁走近向來稟道:「請各位爺到草堂中去用飯。」賈潤甫拉眾人步進草堂中來,見擺下四席酒,第一席是羅公子;第二席是張公謹、齊善行;尉遲南、尉遲北告過羅公子,坐了第三席;賈潤甫與楊馨兒坐了末席。酒過三巡,有幾個軍丁,抬了兩口鮮豬,兩口肥羊,四壇老酒,賞錢三十千,跪下稟道:「公主說村酒羔羊,聊以犒從者,望公子勿以為鄙褻,給賜勞之。」羅公子笑道:「總是自己軍卒,何必又費公主的心。」隨吩咐手下軍卒,到內庭去謝賞。許多從者忙要到裡邊來,只見一個女兵走出來說道:「公主說不消了,免了罷!」羅家一個軍卒笑指道:「這位大姐姐,好像前日在陣前的快嘴女兵,你可認得我麼?」那女兵見說,也笑道:「老娘卻不認得你這個柳樹精。」大家笑了,出來領賞會分給。羅公子又吩咐手下,將銀五十兩賞竇家人。竇公主亦叫家人出來叩謝了。羅公子即起身向竇家人說道:「管家,煩你進去上覆公主,說我此來一為吊唁太后,二為公主的婚事,即在早晚送禮儀過來,望公主萬分珍重,毋自悲傷。」家人進去了一回,出來說道:「公主說有慢各位老爺,至於婚姻大事,自有當今皇後與家皇爺主張,公主難以應命。」
  羅公子還要說些話出來,張公謹道:「既是彼此俱有下情上聞,此時不必題起。」賈潤甫道:「佳期未遠,諒亦只在月中。」羅公子心中焦躁道:「公主之意,我已曉得,此時料難相強;但是那同來的花二爺,前日原許陪伴我到長安去的,今芝公主肯許相容,乞請出來,同我上路。」家人又進去對公主說,線娘向又蘭道:「花妹,羅郎情極了,說妹許他同往長安,今逼勒著要賢妹去,你主意如何?」又蘭道:「前言戲之耳,從權之事,僥倖只好一次,焉可嘗試?」線娘道:「如今怎樣回他,愚姊只好自謀,難為君計。」又蘭道:「不難。」便向妝台上寫下十六字,招成方勝,付家人道:「你與我出去,悄悄將字送與羅公子,說我多多致意公子,二姑娘是不出來的了,後會有期,望公子善自保重。」竇家人出來,如命將字付與羅公子說了,公子取開一看,上寫道:
    來可同來,去難同去。花香有期,慢留車騎。
  羅公子看了微笑道:「既如此,我少不得再來。管家,煩你替我對公主說:『花二姑娘是放他回去不得的,公主也須自保重。』」即同眾人出門潤日子侷促,不到潤甫家中去敘話,便上馬趕路。竇家人忙去回復了公主,公主亦笑而不言。恰好女貞庵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到來,公主忙同紫煙、又蘭出來接了進去,敘了姊妹之禮,坐定,線娘道:「四位賢姐姐,今日甚風吹得到此?」秦夫人道:「春色滿林,香閉數裡,豈有不來道竇妹之喜,兼來拜見花家姐姐,並欲識荊新郎一面。」線娘道:「此言說著花二妹,妾恐未必然。如不信現有不語先生為證。」就拿前日的疏稿出來與四位夫人看,狄夫人道:「若如此說,花家姊姊先替竇妹為之先容矣。」線娘道:「連城之壁,至今渾然,莫要誣他。」紫煙道:「若非竇妹詳述,我也不信,花妹志向真個難得。」四位夫人便扯紫煙到側邊去細問,紫煙把花又蘭一路行蹤,並那夜線娘探驗,一一說了。李夫人道:「照依這樣說,花家姐姐真守志之忍心人,竇家妹妹真閨閣中之有心人,羅家公子真種情之中厚德長者,三人舉動,使人可羨而敬。」四位夫人重新與又蘭結為姊妹,歡聚一宵。明日起身,對竇公主說道:「我們去了,改日再來。」秦夫人執著花又蘭的手道:「花妹得暇,千萬同袁家妹妹到小庵隨喜隨喜。」又蘭道:「是必准來奉候。」四位夫人即出門登車而去。
  卻說羅公子同張公謹的一行人,恐怕竇公主的本章先到了,連夜兼程進發,不上二十日,已趕到長安。羅公子叫家人先進城去,報知秦爺。秦叔寶聽說羅公子與張公謹到來,忙吩咐家中整治酒席,自同兒子懷玉騎馬來接。未及裡許,恰好羅公子等到來,遂同至家中舖氈敘禮畢,羅公子要進去拜見秦母太夫人。叔寶便陪到房中,公子見了舅姑,拜了四拜。秦母見了甥兒,歡喜不勝,便問:「姑娘與站夫身子康健麼?」又對羅公子說道:「甥兒,你前日托齊國遠寄書來,因你表兄軍旅倥傯,尚未曾來回覆你。」叔寶道:「正是前日表弟尊札,托我去求單小姐之姻,奈弟是時正與王世充對壘,世充大敗投降,單二哥亦被擒獲,朝廷不肯赦單兄之罪,弟念昔年與他有生死之盟,就將懷玉兒子許他為婿,與彼愛蓮小姐為配,單二哥方才放心受戮。弟想姑夫聲勢赫赫,表弟青年嬌嬌,怕沒有公侯大族坦腹東床,兩日正欲寫書奉覆,幸喜老弟到來,可以面陳心跡,恕弟之罪。」羅公子見說,便道:「弟何嘗煩表兄去求單家小姐?」就把當年與竇公主馬上定姻一段說了,又道:「弟知建德昔年曾住在二賢莊年餘,畢竟與單員外相好,又知單員外與表兄是心交,故托表兄鼎言,轉致單員外要他玉成姻事;若說單家小姐,真風馬牛不相及。」叔寶道:「尊禮上是要我去求單小姐的,難道我說謊?」便起身去取出羅公子的原書來,公子接來一看道:「這又奇了,並非小弟筆跡。弟當時寫了,當面交與齊國遠的,難道他捉弄我不成?」叔寶道:「不難,我去請齊國遠來便知就裡。」忙叫人去請齊國遠、李如珪、程知節、連巨真來相會。羅公子道:「齊國遠在雩阜縣柴嗣昌那裡,如何在此?」叔寶道:「齊李二兄,因柴嗣昌之力,國遠已升大理寺評事,如珪升做鑾儀衛冠軍使。」羅公子道:「聞得表兄有位義弟羅士信,年少英雄,為何不見?」叔寶道:「聖上差往定州去了。」
  正說時,家人進來報道:「四位爺多請到了。」叔寶同羅公子出來相見過坐定,羅公子說起寄書一事,齊國遠對羅公子道:「弟與兄別後,在路恰值劉武周作亂,被他劫去沖鋒,遇著竇建德的女兒,好個狠丫頭,被他殺敗了許多蠻兵,把我虜去。其時還有個姓花的後生,那建德的女兒問了他幾句,看見他貌好,要留他做將軍,他說是個女子,竟牽他到寨後去了。及叫弟上去,我只道亦有些好處,不想把弟竟要短起一截來。幸喜弟有急智,只得喊出吾兄大名,並他家有個司馬孫安祖來。竇家女兒聽見,忙喝手下放了綁,叫我坐了,他竟像與兄認得的光景,便問兄近日行止,並身體可好。又盤問我字寄到那裡去。弟平生不肯道謊,只得實實與他說。那竇公主討兄的書出來接去一看,那丫頭想是個不識字的,仔細看了一回,呆了半晌,就摁在靴子裡去了。對弟說道:『此書暫留在此,伺起身時繳還。』恰好明日,其父有信來催他起身,差人送二十兩程儀並原書還弟,也還算有情的。」
  羅公子忙叫家人在枕箱內,取出竇公主與花又蘭寄來的原書,對驗筆跡無二,方知此書是竇公主所改的。叔寶道:「這樣看起來,此女子多智多能,正好與表弟為配。」張公謹道:「不特此也。」就將前日羅公子吊唁如何款待,公主又連行修本去上皇後,金鈴如何報信,各各稱羨。李如珪大笑道:「若如此說,竇公主是羅兄的尊閫了,剛才齊兄口裡夾七夾八的亂言,豈不是唐突羅兄。」國遠見說,忙上前陪禮道:「小弟實不知其中委曲,只算弟亂道,望兄勿罪。」眾人鼓掌大笑。長班進來稟說:「昨日皇爺身子有些不快,不曾坐朝。」叔寶向羅公子道:「既如此,把姑夫的賀表奏章,並你們職名封付通政史,先傳進去何如?」羅公子道:「悉聽表兄主裁。」說罷,即入席飲酒。
  今說吳良、金鈴奉了竇公主之命,責本趕到京中,忙到宇文士及家來,把禮和傳進,說了來意。士及因竇線娘是皇後認過侄女,不敢怠慢。忙出來看見金鈴、吳良,問明了始末根由。自己寫書一封,叫家人去請一個得當的內監出來,把送皇後的大禮本章與送他妹子昭儀的小禮,一一交付明白。叫他傳進宮去,送與昭儀。昭儀收了自己小禮,即袖了本章,叫宮奴擇了禮物,即到正宮來。正值唐帝龍體欠安,不曾視朝,與竇後在寢宮弈棋。昭儀上前朝見過,就把線娘啟稟呈上。竇後看了儀單上皆是珍珠玩好之物,便道:「他一個單身只女,何苦又費他的心來孝順我?」唐帝在旁說道:「他有什麼本章?」宮奴忙呈在龍案之上,展開來看,只見上寫道:
    題為直陳愚衷,以隆盛治事。竊惟道成男女,願有室家;禮重婚姻,
  必從父母。若使睽情吳楚,赤繩來月下之緣;而抱恨潘楊,皇駿少結衣離
  之好。浪傳石上之盟,不畏桑中之約。蓬門弱質,猶畏多言;亡國孱軀,
  敢辱先志?臣妾竇氏,酷罹憫兇,幸沐聖恩,得延喘息。繁華夢斷,誰吟
  麥黍之歌;估恃情深,獨飲蓼莪之泣。臣妾初心,本欲保全親命,何意同
  寬斧鉞,更蒙附籍天潢,此亦人生之至幸矣。但臣父奉旨棄俗,白雲長往,
  紅樹淒涼,國破人離,形只影單。臣妾與羅成初為敵國,視若同仇,假令
  覿面憐才,尚難允從諧好;若不聞擇配,驟許未陳,情以義伸,未見其可。
  況臣妾初許原令求媒,蹉跎至今,伊誰之咎。囊日儼然家國,羅成尚未誠
  求,豈今蒲柳風霜,堪為侯門箕帚。自今以往,臣妾當束髮裹足,閱歷天
  涯,求親將息,同修淨土,臣妾幸而生,必欲與父相見,不幸而死,亦樂
  與母相依。時異事殊,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臣妾更有請者,前陛見時,
  義妹花木蘭同蒙慈宥,木蘭本代父從軍,守身全孝,隨臣妾歸恩,即欲旋
  訪故園。臣妾令軍婢追隨,囑以空函還成舊夢,乃易裟那可汗滴知才貌,
  妄擬占巢,木蘭義不受辱,自刎全身,孝純義至,可為世風。尤足異者,
  木蘭未亡之先,恐臣妾羽化,托妹又蘭如己改妝赴燕取答;而又蘭一承姊
  命,勉與臣妾婢相依,羞顏馳往,返命之日,臣妾訪軍婢,知又蘭曾為羅
  成所識,義不苟合,桃笠同處,豆蔻仍含。臣始奇而未然,繼乃信而爭羨,
  不意天壤之間,有此聯壁。伏維興朝首重人倫,此等裙釵,堪為世表。在
  臣妾則志不可奪,在又蘭則情有可矜;況又蘭與羅成連床共語,不無瓜李
  之嫌,援手執經,堪被桃夭之化。萬祈國母慈恩,轉達聖聰,旌木蘭之孝
  義,獎又蘭之芳潔,寬臣妾之罪,鑒臣妾之言。腐草之年,長與山鹿野麋,
  同銜雨露於不朽矣!臣妾無任瞻天仰聖,惶驚待命之至。
  竇後道:「竇女前日陛見時,原議許配羅成,為甚至今不娶他去?」唐帝道:「想是羅藝嫌他是亡國之女,別定良緣,亦未可知。」宇文昭儀道「婚姻大事,一言為定,豈可以盛衰易心,難道叫此女終身不字?況娘娘已經認為侄女,也不玷辱了他。」竇後道:「陛下該賜婚,方使此女有光。』唐帝道:「竇女純孝忠勇,朕甚嘉之;但可惜那花木蘭代父從軍的一個孝女,守節自刎,真堪旌表;至其妹花又蘭,代姊全信,與羅成同床不亂,更為難得。」宇文昭儀道:「妾聞徐世勣所定隋朝貴人袁紫煙,與竇線娘住在一處,此本做得風華得體,或出其手,亦未可知。」只見有一個掌燈的太監,手捧著許多奏章呈上,唐帝從頭揭看,是羅藝的賀表,便道:「剛才說羅藝要賴婚,如今已有本進呈。」忙展開來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題為直陳愚悃,請旨矜全事。竊惟王政以仁治為本,人道以家室為先,
  從古聖明治世,未有不恤四民,而使之煢獨無依者也。臣藝本一介武夫,
  荷蒙聖眷,不鄙愚忠,授以重鎮,敢不竭力撫綏,是雖諸醜跳梁,幸賴天
  威滅盡。但前叛臣竇建德,因欲侵掠西睡,統兵犯境;臣因邊寇出師,臣
  男成即題兵,與竇建德截殺;夏國將帥,俱已敗北,獨建德之女名線娘者,
  素稱驍勇,不意一見臣男,即不以干戈相向,反願系足赤繩,馬上一言,
  百年已定。此果兒女私情,本不敢穢讀天聽,今臣兒已二十四矣,向因四
  方多事,無暇議及室家;建德已臣服歸唐,超然世外,聞此女曾願身代父
  刑,志行可嘉,又蒙天後完眷特隆,而煢煢少女,待字閨中;臣男冠纓已
  久,而赳赳武夫,孑身閫外。臣思夫婦為倫禮所關,男女以信義為重,恐
  捨此女,臣男難其婦;若非臣男,此女亦不得其偶。臣系藩鎮重臣,倘行
  止乖違,自取罪戾,姑敢冒昧上聞,伏望聖心裁定,永合良緣。臣不勝惶
  悚之至。
  唐帝看完笑道:「恰好幽州府丞張公謹與羅成到來,明日待朕親自問他,便知備細。」只見秦王進宮來問安,唐帝將二本與秦王看了。秦王道:「建德之女,有文武之才,已是奇了;更奇在花家二女,一以全忠孝,一以全信義,木蘭之守節自刎,或者是真;又蘭之同床不亂,似難遽信。」唐帝道:「剛才宇文妃子說,竇女本章,疑是徐世勣之妻袁紫煙所作,未知確否?徐既聘袁,為何尚未成婚?」秦王道:「世勣因紫煙是隋朝宮人,不便私納,尚要題請,然後去娶。」唐帝道:「隋時十六院女子,盡是名姬,不知何故,一個也不見。」秦王道:「竇建德討滅宇文化及,蕭後多帶了回去,眾妃想必在彼居多。今趁羅成配合,莫若連徐世勣妻袁紫煙亦召入宮庭賜婚,就可問諸妃消息。」唐帝稱然,就差宇文士及並兩個老太監,奉旨召竇線娘、花又蘭、袁紫煙三女到京面聖。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飲茶你行先, 吹水我最叻 (好文區茶客 - 冰鮮潛龍™寫於人間死城)

第六十二回 眾嬌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

   詞曰:
    亭亭正妙年,慣躍青驄馬。只為種惰人,訴說燈前話。春
  色九重來,香遍梅花榭。共沐唱隨恩,對對看驚奼。
                        調寄「生查子」
  天地間好名尚義之事,惟在女子的柔腸認得真,看得切。更在海內英豪不惜己做得出,不是這班假道學偽君子,矯情強為,被人容易窺其底裡。今說羅公子、張公謹等住在秦叔寶家,清早起身,曉得朝廷不視大朝,收拾了禮儀,打帳用了早膳,同叔寶進西府去謁見秦王。只見潘美走到跟前,對羅公子說道:「朝廷昨晚傳旨,差鴻臚寺正卿宇文士及並兩名內監,到雷夏去特召竇公主、花二姑娘進京面聖。」羅公子道:「此信恐未必確。」潘美道:「剛才竇公主家金鈴問到門上來,尋著小的,報知他今已起身回去通報了。」叔寶道:「既如此,我們便道先到徐懋功兄處,探探消息何如?」張公謹道:「弟正欲去拜他。」一行人來到懋功門首,閽人說道:「已進西府去了。」眾人忙到西府來,向門官報了名,把禮物傳了進去。尉遲南、尉遲北他兩個官卑職小,只投下一個稟揭回寓去了。見堂候官走出來說道:「王爺在崇政堂,眾官員請進去相見。」叔寶即領張公謹、羅公子進崇政堂來。叔寶先上台階,只見秦王坐在胡床上,西賓府僚一二十人列坐兩旁,獨不見徐懋功。秦王見了叔寶,忙站起來說道:「不必行禮,坐了。」叔寶道:「幽州府丞張公謹,並燕郡王羅藝之子羅成,在下面要參謁殿下。」秦王便吩咐著他進來,左右出來把手一招。張公謹同羅成忙走上台階,手執揭帖跪下。官兒忙在兩人手裡取去呈上看了。
  秦王見張公謹儀表不凡,羅公子人材出眾,甚加優禮,即便賜坐。張公謹同羅公子與眾僚敘禮坐定。秦王對公謹道:「久聞張卿才能,恨未一見,今日到此,可慰夙懷。」張公謹道:「臣承燕郡王謬薦之力,殿下題拔之恩,臣有何能,敢蒙殿下盼賞。」秦王又對羅公子道:「汝父功業偉然,不意卿又生得這般英奇卓牽,今更配這文武全才之女,將來事業正未可量。」羅公子道:「臣本一介武夫,得荷天子與殿下寵眷,臣愚父子日夕竭忠,難報萬一。」秦王道:「孤昨夜在宮中覽竇女奏章,做得婉轉入情,但未知其詳,卿為孤細細述來。」羅公子便將始末直陳了一回,秦王歎道:「閨中賢女見了知己,猶彼此憐惜推讓,何況豪傑英雄,一朝相遇,能不愛敬?」正說時,只見徐懋功走進來,參見了秦王,各各敘禮坐定。秦王笑對懋功道:「佳期在限,卿好打帳做新郎了。」懋功道:「昨承宇文兄差長班來叫臣去面會,方知此旨,真皇恩浩蕩,因羅兄佳偶亦及臣耳!」秦王道:「孤昨日在宮,父皇說:『竇女奏章,疑出自尊閫之手,』因問孤為何卿尚未成婚,孤奏說卿恐先朝宮人,不便私納,尚要題請,故父皇趁便代卿召來完娶。」懋功離坐如飛謝道:「皆賴殿下包容。」秦王就留張公謹、羅公子、懋功、叔寶到後苑,賜以便宴,按下不題。
  再說花又蘭住在竇線娘家,時值春和景明,柳舒花放,袁紫煙叫青琴跟了,與花又蘭同軍到女貞庵來。貞定報知,四位夫人出來接了進去,促膝談心。秦夫人道:「我們這幾個姊妹,時常聚在一塊,只恐將來聚少離多,叫我們如何消遣?」袁紫煙道:「花竇二妹綸音一下,勢必就要起身,我卻在此。」狄夫人笑道:「袁妹說甚話來?徐郎見在京師,見羅郎上表求婚,徐郎非負心人,自然見獵心喜,亦必就來娶你。」花又蘭道:「竇家姐姐量無推敲,我卻無人管束,當伴四位賢姊姊焚香灌花,消磨歲月。」夏夫人道:「前日疏上,已見竇妹深心退讓之意,我猜度竇妹還有推托,你卻先走在正案上了。」花又蘭道:「為何?」夏夫人道:「竇妹天性至孝,他父親在山東時,常差人送衣服東西去問候,怎肯輕易拋撇了,隨羅郎到幽州去?設有聖旨下來,他若無嚴父之命,必不肯苟從,還要變出許多話來。」袁紫煙道:「這話也猜度得是的。」花又蘭問道:「這隱靈山從這裡去有多少路?」李夫人道:「我庵中香工張老兒是那裡出身,停回妹去問他,便知端的。」
  過了一宵,眾夫人多起身,獨不見了花又蘭。原來又蘭聽見眾人說,竇線娘必要父命,方肯允從。他便把幾錢銀子賞與香工,自己打扮走差的模樣,五更起身,同香工往隱靈山去了。眾夫人四下找尋,人影俱無,忙尋香工,也不見了。袁紫煙道:「是了,同你的香工到山中去見竇建德了。」李夫人道:「他這般裝束,如何去得?」紫煙道:「你們不曉得他,他常對我說,我這副行頭,行動帶在身邊的,焉知他昨日沒有帶來?」眾人忙到內房查看,只見衣包內一副女衣並花朵雲鬟,多收拾在內,眾人見了,各各稱奇道:「不意他小小年紀,這般膽智,敢作敢為。」袁紫煙心下著了急,忙回去報知竇線娘。
  再說花又蘭同香工張老兒走了幾日,來到隱靈山,見一個長大和尚,在那裡鋤地。張老兒便問道:「師父,可曉得巨德和尚可在洞中麼?」那和尚放下鋤頭,抬頭一看,便問道:「你是那裡來的?」那老兒答道:「是雷夏來的。」那和尚道:「想是我家公主差來的麼?」花又蘭忙答道:「我們是賈潤甫爺差來的,有話要見王爺。」那和尚應道:「既如此,你們隨我來。」原來那僧就是孫安祖,法號巨能,隨他到石室中來,見後面三間大殿,兩旁六七間草廬。孫安祖先進去說了,竇建德出來,儼然是一個善知識的模樣。花又蘭見了,忙要打一半跪下去,建德如飛上前攙住道:「不必行此禮,賈爺近況好麼?煩你來有何話說?」又蘭道:「家爺托賴,今因幽州燕郡王之子到雷夏來,一為吊唁曹娘娘,二為公主姻事,要來行禮娶去。公主因未曾稟明王爺,立志不肯允從,自便草疏上達當今國母去了。家爺恐公主是個孝女,倘或聖旨下來,一時不肯從權,故家爺不及寫書,只叫小的持公主的本稿來呈與王爺看,求王爺的法駕,速歸墓廬,吩咐一句,方得事妥。」建德接疏稿去看了一遍道:「我已出家棄俗,家中之事,公主自為主之,我何苦又去管他?」花又蘭道:「公主能於九重前,犯顏進諫,歸來營葬守廬,煢煢一女,可謂明於孝義矣。今婚姻大事,還須王爺主之;王爺一日不歸,則公主終身一日不完。況如此孝義之女,忍使終老空閨,令彼歎紅顏薄命乎?此愚賤之不可解者也!」建德見說,雙眉頓蹙,便道:「既如此說,也罷,足下在這裡用了素齋,先去回覆賈爺,我同小徒下山來便了。」花又蘭想道:「和尚庵中,可是女子過得夜的?」便道:「飯是我們在山下店中用過,不敢有費香積。如今我們先去了,王爺作速來罷,萬萬不可遲誤。」建德道:「當初我尚不肯輕諾,何況今日焚修戒行,怎肯打一誑語?明日就下山便了。」又蘭見說,即辭別下山,趕到店中,雇了腳力,曉行夜宿,不覺又是三四日。
  那日在路天色傍晚,只見濛濛細雨飄將下來,又蘭道:「天雨了,我們趕不及客店安歇,就在這裡借一個人家歇了罷。」張香工把手指道:「前面那煙起處,就是人家,我們趕上一步就是。」兩人趕到村中,這村雖是荒涼,卻有二三十家人戶,耳邊聞得小學生子讀書之聲。二人下了牲口,系好了。香工便推進那門裡去,只見七八個蒙童,居中有一個三十左右的俊俏婦人,面南而坐,在那裡教書。那婦人看見,站身來說道:「老人家進我門來,有何話說?」香工道:「我們是探親回去的,因天雨欲借尊府權宿一宵。」那婦人道:「我們一家多是寡居,不便留客,請往別家去罷。」又蘭在門外聽見,心中甚喜,忙推進門來說道:「奶奶不必見拒,妾亦是女流。」那婦人見是一個標致後生,便變臉發話道:「你這個人鑽進來,說甚混話,快些出去便休。不然,我叫地方來把你送到官府那邊去,叫你不好意思。」
  正說時,只見又走出兩個娉娉的婦人來,花又蘭見了,忙將靴子脫下,露出一對金蓮,眾婦人方信是真,便請到裡面去敘禮坐定,彼此說明來歷。原來這三個婦人,就是隋宮降陽院賈、迎暉院羅、和明院江三位夫人。當隋亡之時,他們三個合伴逃走出來,恰好這裡遇著賈夫人的寡嫂殷氏,因此江、羅二夫人,亦附居於此。可憐當時受用繁華,今日忍著淒涼景況,江、羅以針指度日。賈夫人深通翰墨,訓幾個蒙童,倒也無甚煩惱。今日恰逢花又蘭說來,亦是同調中人,自古說:惺惺惜惺惺。一朝遇合,遂成知己。過了一宵,明早花又蘭要辭別起行,三位夫人那裡肯放。賈夫人笑道:「佳期未促,何欲去之速?再求屈住一兩天,我們送你到女貞庵去,會一會四位夫人,亦見當年姊妹相敘之情。」又蘭沒奈何,只得先打髮香工回庵去。
  卻說竇線娘因袁紫煙歸來,說花又蘭到隱靈山去了,心中想道:「花妹為我馳驅道路,真情實義,可謂深矣盡矣!但不知我父親主意如何,莫要連他走往別處去了,把這擔子讓我一個人挑。」心中甚是狐疑。忽一日,只見吳良、金鈴回來,報說:「疏禮已托鴻腫正卿宇文爺,轉送昭儀,呈上竇娘娘收訖。恰好羅公子隨後到來,雖尚未面聖,本章已上。朝廷即差宇文爺同兩個內監來召公主與花姑娘進京見賜婚。故此我們光趕回來,差官只怕明後日要到了,公主也須打點打點。」竇線娘道:「前日花姑娘到庵裡去拜望四位夫人,不知為甚反同香工到山中王爺那裡去了?」吳良道:「倘然明日天使到來,要兩位出去接旨,花姑娘不回,怎樣回答他們?」又見門上進來稟道:「賈爺剛才來說,天使明後日必到雷夏,叫公主作速收拾行裝,省得臨期忙迫。」線娘道:「若無父命,即對天廷亦有推敲。」
  正說時,又見一個女兵忙跪進來報說道:「王爺回來了。」公主見說,喜出望外,忙出去接了進來,直至內房,公主跪倒膝前,放聲大哭。建德辦黨傷心淚下,便雙手捧住道:「吾兒起來,虧你孝義多謀,使汝父得以放心在山焚修。今日若不為你終身大事,焉肯再入城市?你起來坐了,我還有話問你。」線娘拭了淚坐下,建德道:「前日聖上倒曉得你許配羅郎,使我一時難於措詞,不知此姻從何而起。」線娘將馬上定姻前後情由,直陳了一遍。建德道:「這也罷了,羅藝原是先朝大將,其子羅成,年少英豪,將來襲父之職,你是一品夫人,亦不辱沒你。但可惜花木蘭好一個女子,前日虧他同你到京面聖,不意盡節而亡。但其妹又蘭,為什麼也肯替你奔馳,不知怎樣個女子?」線娘道:「他已到山中來了,難道父親沒有見他?」建德道:「何嘗有什麼女子來?只有賈潤甫差來的一個伶俐小後生,並一個老頭兒,也沒有書札,只有你的上聞疏稿把與我看了,我方信是真的。」線娘道:「怪道兒的疏稿,放在揀裝內不見了,原來是他有心取去,改裝了來見父親。」建德道:「我說役使之人,那能有這樣言詞溫雅,情意懇切?」線娘道:「如今他想是同父親來了,怎麼不見?」建德道:「他到山中見了我一面,就回來的,怎說不見?」線娘道:「想必他又到庵中去了。」叫金鈴:「你到庵中去,快些接了花姑娘回來。」建德思孫安祖在外面去了,忙走出來。線娘又叫人去請了賈潤甫來,陪父親與孫安祖閒談。
  到了黃昏時候,只見金鈴回來說道:「花姑娘與香工總沒有歸庵。」線娘見說,甚是愁煩。到了明日晚間,村中人喧傳朝廷差官下來,要召公主去,想必明日就有官兒到村中來了。果然後日午牌時候,齊善行陪了宇文士及與兩個太監,皆穿了吉服,吆吆喝喝,來到墓所。建德與孫安祖不好出去相見,躲在一室。線娘忙請賈潤甫接進中堂,齊善行吩咐役從快排香案,一個老太監對著齊善行道:「齊先兒,詔書上有三位夫人,還是總住在這裡一塊兒,還是另居?」賈潤甫問道:「不知是那三位?」那中年的太監答道:「第一名是當今娘娘認為侄女的公主竇線娘;第二名是花又蘭;第三名是徐元帥的夫人袁紫煙。」賈潤甫見說,心中轉道:「懋功兄也是朝廷賜他完婚了。」便答道:「袁紫煙就住在間壁,不妨請過來一同開讀便了。」即叫金鈴去請袁夫人到來。紫煙曉得,忙打扮停當,從墓旁小門裡進去,青琴替線娘除去素衣,換裝好了,婦女們擁著出來。他兩個住過宮中的,那些體統儀制,多是曉得的。宇文士及請聖旨出來開讀了,紫煙與線娘起來,謝了官兒們。
  那老太監把袁紫煙仔細一看,笑道:「咱說那裡有這樣同名同姓的,原來就是袁貴人夫人。」袁紫煙也把兩個內監一認,卻是當年承奉顯仁宮的老太監姓張,那一個是承值花萼樓的小太監姓李,袁紫煙道:「二位公公一向納福,如今新皇帝是必寵眷。」張太監答道:「托賴粗安。夫人是曉得咱們兩個是老實人,不會鬼混,故此新皇爺亦甚青目。今袁夫人歸了徐老先,正好通家往來。」齊善行道:「老公公,那徐老先也是個四海多情的呢!」張太監笑道:「齊先兒,你不曉得咱們內官兒到人家去,好像出家的和尚道士,承這些太太們總不避忌。」李太監道:「聖旨上面有三位夫人,剛才先進去的想是娘娘認為侄女的竇公主了,怎麼花夫人不見?」宇文士及道:「正是在這裡,也該出來同接旨意才是。」袁紫煙只得答道:「花夫人是去望一親戚,想必也就回來。」說完走了進去。
  從人擺下酒席,眾官兒坐了,吃了一回酒,將要撤席。只聽得外面竇家的人說道:「好了,香工回來了,花姑娘呢?」張香工道:「他還有一兩日回來,我來覆聲公主。」眾家人道:「你這老人家好不曉事,眾官府坐在這裡,立等他接旨,你卻說這樣自在話兒。」賈潤甫聽見,對家人說道:「可是張香工回來了,你去叫他進來,待我問他。」從人忙去扯那香工進來。賈潤甫道:「你同花姑娘出門,為何獨自回來?」香工道:「前日下山轉來,那日傍晚,忽遇天而難行,借一個殷寡婦家歇宿。他家有三個女人,叫什麼夫人的,死命留住。叫我先回,過兩三日,他們送花姑娘歸庵。」張太監見說便道:「就是這個老頭子同花夫人出門的麼?」眾人答道:「正是。」張太監道:「你這老頭子好不曉事,這是朝廷的一位欽召夫人。你卻是騙他到那裡去了,還在這裡說這樣沒要緊的話。孩子們與我好生帶著,待咱們同他去緝訪,如找不著,那老兒就是該死。」三四個小太監,把張香工一條鏈子扣了出去,那老兒嚇得鼻涕眼淚的哭起來。線娘見得了,便叫吳良將五錢銀子,賞與香工。又將一兩銀子,付他做盤纏。叫吳良同張香工吃了飯,作速起身,去接取花姑娘回來。張太監道:「宇文老先,你同齊先兒到縣裡寓中去,咱同那老兒去尋花夫人。」宇文士及道:「花夫人自然這裡去接回,何勞大駕同往?」那老太監向宇文士及耳上說了幾句,士及點點頭兒,即同善行先別起身。張、李二太監同香工出門,線娘又把十兩銀子付與吳良一路盤費,各各上馬而行。
  且說花又蘭,在殷寡婦家住了兩三日,恐怕朝廷有旨意下來,心中甚是牽掛,要辭別起身。無奈三位夫人留住不放。那日正要辭了上路。只聽得外面馬嘶聲響,亂打進來,把幾個書童多已散了,賈夫人忙出來問道:「你們是些什麼人,這般放肆?」那香工忙走進來道:「夫人,花姑娘住在這裡幾日,累我受了多少氣,快請出來去罷!」賈夫人道:「花姑娘在這裡,你們好好的接他回去便了,為甚這般羅皂起來?」那二太監早已看見便道:「又是個認得的,原來眾夫人多在這裡,妙極妙極。」賈夫人認得是張、李二太監,一時躲避不及。只得上前相見,大家訴說衷腸,賈夫人不覺垂淚悲泣。張太監道:「如今幾位夫人在此?」賈夫人道:「單是羅夫人、江夫人連我,共姊妹三人,在此過活。」張太監道:「極好的了,當今萬歲爺,有密旨著咱們尋訪十六院夫人。今日三位夫人造化,恰好遇著,快快收拾,同咱們進京去罷。那二位夫人也請出來相見。」吳良在旁說道:「花姑娘亦煩夫人說聲,出來一同見了兩位公公。」不一時江、羅二夫人同花又蘭出來見了。大家敘了寒溫,隨即進房私議道:「我們住在這裡,總不了局,不如趁這顏色未衰,再去混他幾年。何苦在這裡,受這些淒風苦雨。」主意已定,即收拾了細軟,雇了兩個車兒。三位夫人並花又蘭,大家別了殷寡婦,同二太監登程。
  行了三四日,將近雷夏,兩太監帶著江、羅、賈三夫人到齊善行署中去了。吳良與香工另覓車兒,跟花又蘭到竇公主家。收拾停當,袁紫煙安慰好了楊小夫人與馨兒,亦到公主家來。齊善行又差人來催促了起程。線娘囑父親與孫安祖料理家事,回山中去。叫吳良、金鈴跟了,哭別出門。女貞庵四位夫人,聞知內監有江、羅、賈三夫人之事。不敢來送別,只差香工來致意。那邊宇文士及與兩內監並江、羅、賈三夫人,亦起身在路取齊。齊善行預備下五六乘騾轎,跟隨的多是牲口。不上一月,將近長安。張公謹同羅公子、尉遲南兄弟,住在秦叔寶家,打聽竇公主們到來,正要差人去接,只見徐懋功進來說道:「叔寶兄,羅兄寶眷與賤眷快到了。還是弄一個公館讓他們住,還是各人竟接入自己家裡?」叔寶道:「竇公主當年住在單二哥家裡,與兒媳愛蓮小姐曾結為姊妹,今親母單二嫂又在弟家,他們數年闊別,巴不能夠相敘片時,何不同尊閻一齊接來,不過一兩天,就要面聖完婚,何必又去尋什麼公館?」懋功見說,忙別了到家,即差幾十名家將,一乘大轎,婦女數人,叫他們上去伺候。羅公子亦同張公謹、尉遲南、尉遲北、秦懷玉許多從人,一路去迎接。
  說宇文士及同二太監載了許多婦女,到了十裡長亭。只見許多轎馬來迎,便叫前後車輛停住。羅公子與張公謹等上前來慰勞了一番。張公謹說:「城外難停車騎,兩家家眷暫借秦叔寶兄華居,權宿一宵,明日面聖後,兩家各自迎娶。」宇文士及點頭唯唯。時金鈴、潘美站在一處,說了許多話,金鈴就請公主與又蘭在騾轎裡出來。線娘見羅公子遠遠在馬上站著,好一個人品,心中轉道:「慚愧我竇線娘,得配此子,也算不辱沒的了。」比前推讓之心,便覺相反。上了一乘大轎,花又蘭也坐了一乘官轎,許多人跟隨如飛的去了。徐家家將也接著了袁夫人,三四個婦女如飛上前扶出來,坐了官轎,簇擁著去了。兩太監道:「那三位夫人,暫停在驛館中,待咱們進宮覆命了,然後來請你們去。」說了,即同宇文士及入城,途遇秦王,秦王問了些說話。因王世充徙蜀,剛至定州復叛,正要面聖,便同三人進朝。曉得唐帝同竇娘娘、張尹二妃、宇文昭儀,在御苑中玩花,齊到苑中,四人上前朝見了。張太監將竇線娘、袁紫煙行藏,直找尋至花又蘭,卻遇著隋朝的江、羅、賈三位夫人,一一奏聞。唐帝見說,喜動天顏,便問道:「那三個官妃,年紀多少?」竇後道:「此皆亡隋之物,陛下叫他們弄來,欲何所之?」張太監見竇後話頭不好,便隨口答道:「當年許廷輔選他們進宮,都只十六七歲,如今算上正三旬左右,但是這三個比那幾院顏色,略覺次之。」張妃笑道:「今陛下召他們來,也須造起一座西苑來,安放在裡邊,才得暢意。」唐帝見他們詞色上面有些醋意,便改口道:「你們不消費心,朕此舉非為自己,有個主意在此。」因問秦王:「在廷諸臣,那幾個沒有妻室的?」秦王答道:「臣兒但知魏徵、羅士信、尉遲恭、程知節,皆未曾娶過妻室的。」竇後問二太監道:「竇家女兒與花又蘭、袁紫煙今在那裡?」張太監道:「這三個俱在秦瓊家,那三個是在驛中。」宇文昭儀道:「竇線娘既為娘娘侄女,何不先召他們三個進苑來見?」唐帝就命李太監,立召竇、花、袁三女見駕,那李太監承辦去了。秦王將王世充在定州復叛奏聞,唐帝道:「逆賊負恩若此,即著彼處總管征剿。」
  不一時,只見李太監領著三個女子進來,俯伏階下,朝見了唐帝,叫他們平身。線娘又走近竇後身邊,要拜將下去,竇後叫宮奴攙了起來道:「剛才朝見過了,何必又要多禮?」唐帝看那三個女子,俱是端莊沉靜,儀度安閒,便道:「你們三個,一是孝女,一是義女,一是才女,比眾不同。」叫宮人取三個錦墩來,賜他們坐了。竇後對線娘道:「前日又承你送禮物來,我正要尋些東西來賜你,因萬歲就有旨召你們到京,故此未曾。」線娘道:「鄙褻之物,何足當聖母掛齒?」竇後道:「你的孝勇,久已著名,不意奏章又如此才華。」唐帝笑道:「但是你疏上邊,遜讓他人,能無矯情乎?」線娘跪下奏道:「臣妾實出本懷,安敢矯情?當年羅成初次寫書與秦瓊,央單雄信與臣父求親,被臣妾窺見,即將原書改薦單雄信女愛蓮與羅成,不意單女已許配秦瓊之子懷玉,故使羅成復尋舊盟。」唐帝道:「這也罷了,只是你說花又蘭與羅成聯床共席,身未沾染,恐難盡信。」線娘道:「此是何等事,敢在至尊前亂道,惟望萬歲娘娘命宮人驗之,便明二人心跡矣。」竇後道:「這也不難。」就對宮奴說道:「取我的辨玉珠來。」
  不一時宮奴取到,竇後叫花又蘭近身,將圓溜溜光燦燦的一件東西,向又蘭眉間熨了三四熨;又蘭眉毛緊結,無一毫散亂。竇後歎道:「真閨女也!」唐帝對花又蘭歎道:「你這妮子,倒是個忍心人,幸虧羅成是君子;若他人恐難瓦全,今以兩佳人歸之,亦不枉矣。」又蘭見說,如飛走下來謝恩,惹得竇後、秦王與眾宮人多笑起來。唐帝又對袁紫煙道:「袁妃子擅天人之學,今歸徐卿,閫內閫外,皆可為國家之一助。」因差張太監速到驛中,宣隋宮三妃子;又差內監速召魏徵、徐世勣、尉遲恭、程知節進苑。又差李內監去宣羅成、秦瓊,並伊子懷玉、媳單愛蓮見駕。又吩咐禮部官,速備花紅十三副,鼓樂六班。
  吩咐畢,唐帝即同秦王到偏殿坐下。只見魏徵、徐世勣、尉遲恭、程知節四臣先進殿來朝見了,唐帝道:「徐卿室人已召來了。朕思文王之政,內無怨女,外無曠夫,予獨何人,而使有功大臣,尚中饋久虛耶!故差內監覓隋宮三位麗人,趁今日良辰,三人各人拈鬮,天緣自定。」魏徵、尉遲恭、程知節齊跪下去道:「臣等一身努力,難報皇恩萬一;況四海未靖,何敢念及室家?」唐帝道:「聖經雲: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秦王道:「這是父王教化無私,與眾偕樂之意,諸卿無得因辭。」唐帝叫宮人取一個寶瓶,將江、羅、賈三位名字寫在紙上,團成圓兒,放在瓶內,叫魏、程、尉遲三臣,對天禱祝,將銀箸揭起,恰好魏徵拈了賈夫人,尉遲恭拈著了羅夫人,程知節拈著了江夫人,三臣各謝恩。只見張太監領了三位夫人進來朝見,唐帝問道:「那個是賈素貞?那個是羅小玉?那個是江濤?」三夫人各上前應了,唐帝對三臣道:「這三個佳人,雖非國色,而體態幽妍,三卿勿遽忽之。三妃且進內見了娘娘出來,同諧花燭。」宮人領三位夫人進去了。
  又見秦瓊領了兒子懷玉、媳婦愛蓮,上前來朝見。對唐帝見了秦瓊,分外優禮,便道:「愛卿父子平身。」因指愛蓮道:「就是你媳婦單氏,可曾結漓否?」叔寶應道:「尚未。」唐帝見此女梨花白面,楊柳纖腰,香塵穩重,居然大家,便贊道:「好個女子。」即叫近侍亦引去見竇後。又對叔寶道:「剛才竇線娘說,曾與汝媳結為姊妹,先有書薦此女與羅成,此言有之乎?」叔寶答道:「當初竇女改了羅成的書附來,臣兒已許婚單氏,因臣與單雄信有生死之交,不敢背盟,故以子許之。」唐帝道:「卿於得配此女,可稱佳兒佳婦矣,為何尚未成婚?」叔寶答道:「因兒媳單愛蓮,立意要歸家營葬父親,然後完婚。」唐市道:「這也難得,朕今做主,趁眾緣齊偶,賜汝子完婚,滿月後賜歸殯葬其父。」對近侍道:「竇線娘給二品冠帶,諸女俱給四品冠帶,快去宣他們出來,莫負良辰,好去共諧花燭。」
  近侍進去領了七個女子出來,唐帝先叫魏徵、徐世勣、尉遲恭、程知節同袁、賈、江、羅四夫人成對站定,踢了花紅。四對夫婦謝了恩,就有鼓樂迎出苑去。第二起就是秦懷玉與單愛蓮,謝恩,迎送出去。第三起卻是羅成,兩旁站著竇線娘、花又蘭,謝恩下去。唐帝笑道:「羅成,大便宜了你,也虧你當時老成,今宵卻有聯壁相親。」羅成同二佳人跪下說道:「聖恩浩蕩無涯,使小臣亦沐洪麻。但臣妻線娘,既為聖母國戚,臣禮合同去謝恩,陛下可容臣叩謝否?」唐帝道:「這個使得。」遂起身退朝同羅成夫妻三人,到後苑拜見竇後。竇後深喜羅成年少知禮,賜宮奴二名,內監二名,並許多金珠衣飾。又將溫車一乘,賜與二女坐了。命撤御前金蓮燭並鼓樂送出苑來。惹得滿京城軍民人等,擁擠觀看,無不欣羨。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飲茶你行先, 吹水我最叻 (好文區茶客 - 冰鮮潛龍™寫於人間死城)

第六十三回 王世充忘恩復叛 秦懷玉剪寇建功

   詞曰:
    驕馬玉鞭馳驟,同調堅貞永晝。題攜一處可相留,莫把眉兒
  皺。  如雪剛腸希覯,一擊疾誅雙醜。矢心誓日生死安,若輩真
  奇友。
                        調寄「誤佳期」
  古人雲:唯婦人之言不可聽。書亦戒曰:唯婦言是聽。似乎婦人再開口不得的。殊不知婦人中智慧見識,盡有勝過男子。如明朝宸濠謀逆,其妃婁氏泣諫,濠不從,卒至擒滅,喟然而歎曰:「昔紂聽婦人之言失天下,朕不聽婦人之言亡國。」故知婦人之言,足聽不足聽,惟在男子看其志向以從違耳。當時唐帝叫它監弄這幾個附宮妃子來,原打帳要自己受用,只因竇後一言,便成就了幾對夫婦,省了多少精神。若是蕭後,就要逢迎上意,成君之過。唐帝亂點鴛鴦的,把幾個女子賜與眾臣配偶,不但男女稱意,感戴皇恩,即唐帝亦覺處分得暢快,進宮來述與諸妃聽。說到單女亦欲葬父完婚,竇後歎道:「不意孝義之女,多出在草莽。」只見宇文昭儀墮下淚來,唐帝駭問道:「妃子何故悲傷?」昭儀答道:「妾母靈柩尚在洛陽,妾兄士及未曾將他入土。」唐帝道:「明日汝兄進朝,待朕問他。」
  且說張公謹在秦叔寶家,因羅公子新婚,不好催促,又因諸王妃與公侯諸大夫,皆因竇後認為侄女,又慕竇、花二位夫人孝義,爭相結納,日夕稱賀。因此張公謹恐本地方有事,只得先上朝辭聖。秦王因愛公謹之才,不肯放他去,奏過唐帝,即將張公謹留授司馬兼督捕司之職,幽州郡守改著羅成權署。旨意一下,張公謹留任長安,只得寫稟啟,差人去回復燕郡王,並接家眷到京。羅公子亦因聖旨,擢他代張公謹之職,又牽掛父母,等不及滿月,便去辭了唐帝、竇後,至西府拜辭秦王,與眾官僚話別了。因線娘囑說,又到宇文士及家去謝別,見士及家車騎列庭,正在那裡束裝,羅公子進去相見了,便問道:「尊駕有何榮行,在此束裝?」士及道:「弟因先母之柩未葬,告假兩月,將往洛陽整理墳瑩,此刻就要起身,恐不及送兄台榮歸了。」羅公子道:「弟亦在明後日就要動身。」說了出門。羅公子歸來,連夜收拾,與竇公主、花又蘭拜別了秦母。叔寶與張氏夫人,懷玉夫妻亦出來拜別,護送出門。尉遲南、尉遲北並太后賜的兩名太監,及隨來潘美等,做了前隊。羅公子與竇公主、花夫人並宮人婦女,及金鈴、吳良等做了後隊。徐惠妃差西府內監,袁紫煙亦差青琴,江、羅、賈三夫人,俱差人來送別。時冠蓋餞別,塞滿道路,送一二十裡,各自歸家。
  羅公子急忙要趕到雷夏墓所,迎請竇建德到幽州去,吩咐日夕趕行。不多幾日,已出潼關,將至陝州界口,一個大村鎮上。那日起身得早,尚未朝餐,前隊尉遲南兄弟,正要尋一個大寬展的飯店,急切間再尋不出。又去了裡許,只見一個酒簾挑出街心,上寫一聯道:暫停車馬客,權歇利名公。尉遲南眾人看見了,就下馬,把馬系好進店去,看房屋寬大,更喜來得早,無人歇下。尉遲南忙吩咐主人,打掃潔淨,整治酒餚,又出店來盼望後隊。只見街坊上來來往往,許多人擠在間壁一個庵院門首,尉遲南問土人為著何事,答道:「不曉得,你們自進庵裡去看便知。」尉遲兄弟忙擠進庵來,只見門前一間供伽藍的,進去三間佛堂,門戶窗欞,台桌器皿,多打得莖粉,三四個老尼坐在一塊兒涕泣。尉遲南問著老尼,老尼也只顧下淚未答。只聞得耳邊嘈嘈雜雜的,地方上人議論道:「那個公主,也是個金枝玉葉,不意國亡家破,被那官兒欺負。」尉遲兄弟未及細問,恐怕羅公子後隊到了,即便抽身出來,恰好羅公子與眾人騾馬一哄而至,這旁竇公主與花夫人便下了騾轎,進店去了。
  羅公子下馬,見街坊上熱鬧,叫尉遲兄弟進去,問地方上為著何事。尉遲南把土人的言語,與庵中的光景說了。竇公主見說,心中想道:「莫非隋魏後人,流落在這裡。」便叫左右去喚那個老尼來,那吳良、金鈴出外,到底是軍人打扮,他兩個是好事生風的,忙出店走進庵來。對老尼說道:『哦家公主與小王爺,喚你師父快去。」那老尼見說,忙站起來問道:「是那個王爺,又是什麼公主?」金鈴道:「你過去便知明白。」老尼沒奈何,只得一頭走,一頭向眾人問明來歷。來到店中,見了公主、公子,打了幾個稽首。竇公主問道:「你庵中被何人羅皂?有那朝公主在裡邊?」老尼答道:「當初隋朝有個南陽公主,少寡守節,有一子名曰禪師。因夏王討宇文化及時,夏將於士澄見公主美貌欲娶,公主不從。士澄誣禪師與化及同黨,竟坐殺之。公主向夏王哀請為尼,暫寓洛陽,因山寇竊發,回長安訪親,中途又被賊劫,故此投到小庵來住。昨晚有一官府宇文士及,在此下店,不知被那個多嘴的說了,那宇文官府走過庵來,必要請見南陽公主。公主再三不肯相見,那宇文官府立於戶外說道:『公主寡居,下官喪偶,中饋尚虛,公主若肯俯從,下官當以金屋貯之。』論來這樣青年,大官府隨了他去,也完了終身,不想南陽公主聽說,不但不肯從他,反大怒起來,在內發話道:『我與汝本系仇家,今所以不忍加刃於汝首,因謀逆之日,察汝不預知耳。今若相逼,有死而已。』宇文官府知不可屈,即便去了。他手下道我窩頓了亡隋眷屬,逼勒著要詐我們銀子,沒有,故此打得這般模樣。」
  竇公主道:「宇文士及當初楊太僕知他有品行的,故此遺計教他投唐,以妹子進獻,方得寵眷。不意他漁色改行,以至於此,可見這班咬文嚼字之人,蓋棺後方可定論。」遂叫左右三四個婦女,即同老尼進庵去,請南陽公主到來一見。
  眾婦女去不多時,擁著南陽公主到店來。但見一個雲裳羽衣,未滿三旬的佳人,竇公主同花夫人忙出來接見了,遜禮坐定。竇公主道:「剛才老尼說,姐姐要往長安探親,未知何人?」南陽公主道:「唐光祿大夫劉文靜系妾亡夫至親,今為唐家開國元勳,意欲往長安依附他,以畢余生。不想聞得劉公與裴監不睦,誣以他事,竟遭慘戮,國家珍滅,親戚凋亡,故使狂夫得以侵辱。」說罷,淚下數行。竇公主見了這般光景,不勝憐恤道:「既是姐姐欲皈依三寶,此地非止足之所,愚妹倒有個所在,未知尊意可否?」南陽公主道:「敢求公主指引。」竇公主道:「雷夏有個女貞庵,現有煬帝十六院中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在內守志焚修。若姐姐肯去,諒必志同道合。」南陽公主道:「若得公主題攜,妾當朝夕頂禮慈悲,以祝公主景福。」竇公主道:「我們也要到雷夏,若尊意已允,快去收拾,便同起身。」南陽公主大喜,即起身去草草收拾停當,謝了眾尼,又到店中。竇公主把十兩銀子賞了老尼,又叫手下雇了一乘騾轎與南陽公主坐了,一同起行。
  潘美與金鈴往相上去會鈔,只見櫃內站著一個方面大耳一部虯髯的人笑道:「鈔且慢會,敢問方才上車的,可就是夏王竇建德之女麼?」潘美答道:「正是。」又問道:「那個小王爺又是誰?」金鈴道:「就是幽州羅燕郡王之子諱成,如今皇爺賜婚與他的。」那漢又問道:「當初夏王的臣子孫安祖,未知如今可在否?」金鈴答道:「現從我們王爺,在山中修行。」那漢點頭說道:「可借單員外的家眷,如今不知怎樣著落?」潘美道:「單將軍的女兒,前日皇爺已與我家竇公主同日賜婚,配與秦叔寶之子小將軍,皇爺賜他扶柩殯葬父親,即日要回潞州去了。」那漢見說,拍手大笑道:「快活快活,這才是個明主。」潘美忙要稱還飯錢,催他算帳,那漢道:「夏王與孫安祖,俱系我們昔年好友,今足下們偶然賜顧一飯,何足介意。」潘美取銀子稱與他,那漢堅執不肯收,推住道:「不要小氣,請收了;但不知足下說的那單員外的靈柩,即日要回潞州,此言可真否?」金鈴道:「怎麼不真,早晚也要動身了。」那漢道:「好,請便罷!」潘美問他姓名,那漢不肯說,拱拱手反踱進去了。潘、金二人,只得收了銀子,跨上馬望前趕去。
  看官們,你道那店中的大漢是誰?也是江湖上一個有名的好漢姓關名大刀,遼東人,昔年曾販私鹽,做強盜,無所不為的。他天性鄙薄仕宦,不肯依傍人尋討出身。近見李密、單雄信等俱遭慘戮,他便收心,在這裡開一個大飯店。遇著了貪官污吏,他便不肯放過,必要罄囊倒橐,方才住手。好處不肯殺人,不肯做官,他道:「我祖上關公,是個正直天神,我豈可妄殺人?」又道:「關公當日不肯降曹,我今亦不去投唐。」因此四方的豪傑人多敬服他。正是:
    海內英雄不易識,肺腸自與庸愚別。可笑之乎者也人,虛邀聲
  氣張其說。
  今說竇公主要他父親一同到幽州來,先打發又蘭同眾宮人到雷夏,自與羅公子到隱靈山要接父親起身。無奈竇建德與三藏和尚講論,看破塵世,再不肯下山。公主只得哭別了,仍舊到雷夏來。賈潤甫與齊善行俱來接見。女貞庵四位夫人,是時又蘭早已接到家中,各各相見。楊義臣如夫人與馨兒,徐懋功先已差人接去了。公主祭奠了首後,墓上田產,交托兩個老家人看管。收拾行裝,差人送南陽公主與四位夫人,到女貞庵去。便同羅公子、花又蘭往北進發。賈潤甫送公子起身之後,曉得單雄信家眷扶柩回潞州,因想:「雄信當初許多情誼,多少人受了他的厚惠,我曾與他為生死之交。雄信臨刑時,秦、徐諸人,割股定姻,報他的恩德;我賈潤甫也是個有心腸的,尚未酬其萬一。今日聞得他女兒女婿,扶柩歸葬,焉有不迎上去,至靈前一拜之理?」便收拾行囊,拉了附近受過單雄信恩惠的豪傑,竟奔長安不題。
  且說秦懷玉與愛蓮小姐滿月後,辭了祖母父母起身,叔寶差四名家將,點四五十營兵護送。懷玉因他父親的功勳,唐已擢為殿前護衛右千牛之職,時眾官輩亦來送行,懷玉各各辭別,擁著一車起身。
  行了幾日,已出長安,天將傍晚,眾家將加鞭去尋宿店,只見七八個大漢子,俱是白布短衣,羅帕纏頭,向前問道:「馬上大哥,借問一聲,那二賢莊單員外的喪車,可到這裡來麼?」家將停著馬答道:「就在後面來了。」那幾個大漢聽見,如飛去了。家將見那幾個大漢已去,心上疑惑起來,恐是歹人,忙兜轉馬頭,追趕那幾個大漢。趕了裡許,只見塵煙起處,一隊車馬頭導,兩面奉旨賜葬金字牌,中間一副大紅金字銘旌,上寫:「故將軍雄信單公之柩」。沖天的招搖而來。眾好漢看見,齊拍手道:「好了,來了!」齊到柩前趴在地下,掃地呼天的大哭起來。家將見了,知不是歹人,秦懷玉忙跳下馬還禮。單夫人聽見,推開轎門,細認七八個人中,只有一個姓趙,綽號叫做莽男兒,當初殺了人,虧雄信藏他在家,費了銀子解救。其余多不認得,想必多是受過思的。單夫人不覺傷感大哭起來。
  眾好漢也哭了一回,磕了幾個響頭,站起來問道:「那一個是單員外的姑爺秦小將軍?」秦懷玉答道:「在下就是。」一個大漢走上前來,執著秦懷玉的手,看了說道:「好個單二哥的女婿!」那一個又道:「秦大哥好個兒子!」贊了幾聲,又問道:「令岳母與尊夫人可曾同來?」懷玉指道:「就在後車。」那漢便道:「眾兄弟,我們去見了單二嫂。」眾人齊到車前,單夫人尚未下車,眾好漢七上八落的在下叩頭,單夫人如飛下車還禮。眾人起來說道:「二嫂,我們聞得二哥被戮,眾兄弟時常掛念,只是不好來問候。如今你老人家好了,招了這個好女婿,終身有靠了。」單夫人道:「先夫不幸,有累公等費心。」莽男兒道:「天色晚了,把車推到店中去罷,賈兄們在那裡候久了!」懷玉道:「那個賈兄?」眾人道:「就是開鞭杖行頭賈潤甫,他曉得令岳的喪車回來,便拉了十來個兄弟們在那裡等候。」說了,便趕開護兵,七八個好漢用力擁著喪車,風雷閃電的去了。原來賈潤南拉齊眾好漢,恰好也投在關大刀店中。當時見喪軍將近,便同眾人迎到柩前,又是一番哭拜。單夫人同秦懷玉各各叩謝了,關大刀同眾人把喪車推在一間空屋裡去。
  賈潤甫領秦懷玉與單夫人、愛蓮小姐,到後邊三四間屋裡去,說道:「這幾間,他們說還是前日竇公主到他店裡來歇宿,打掃潔淨在此,二嫂姑娘們正好安寢,尊從就在外邊兩旁住了罷。」單夫人問賈潤甫道:「賈叔叔,那班豪傑那裡曉得我們來,卻聚在此?」賈潤甫道:「頭裡那一起,是關兄弟先打聽著實,知會了聚在此的,後邊這一路,是我一路迎來說起欣然同來的。這班人都是先年受過單兄恩惠的,所以如此。」說了即同懷玉出來,只見堂中正南一席,上邊供著一個紙牌,寫道:「義友雄信單公之位」。關大刀把盞,領眾好友朝上叩首下去,秦懷玉如飛還禮。關大刀把杯著放在雄信紙位面前,然後起來說道:「賈大哥,第二位就該秦姑爺了。」賈潤甫道:「這使不得。他令岳在上,也不好對坐。二來他令尊也曾與眾兄弟相與,怎好僭坐?不如弟與秦姑爺坐在單二哥兩旁,眾兄弟入席,挨次而坐,乃見我們只以義氣為重,不以名爵為尊,才是江湖上的坐法。」眾人齊聲道:「說得是。」大家入席坐定,關大刀舉杯大聲說道:「單二哥,今夜各路眾兄弟,屈你家令坦,在小店奉陪,二哥須要開懷暢飲一杯。」一堂的人,大杯巨觥,交錯鯨吞,都訴說當年與雄信相交的舊話,也有說到得意之處,狂歌起舞。也有說到傷心之處,出位向靈前捶胸跌足哭起來。只聽見莽男兒叫道:「秦始爺,我記得那年九月間,你令祖母六十華誕,令岳差人傳綠林號箭到我們地方來,我們那財不比於今本分,正在外橫行的日子,不便陪眾登堂。」把手指道:「只得同那三個弟兄,湊成五六百金,來到齊州,日裡又不敢造宅,直守至二更時分,尋著了尊府後門跳進來,把銀子放在蒲包內,丟在兄家內房院子裡頭。這事想必令尊也曾與兄說過。」秦懷玉道:「家母曾道來。」
  正說得高興,只聽得外面叩門聲急,關大刀如飛趕出來,開門一看,便道:「原來是單主管,來得正好,你們主兒的喪車,與太太姑爺姑娘多在裡面。」原來單全,當時隨雄信在京,見家主慘變後,即便辭了單夫人要回鄉里。秦叔寶、徐懋功,知他是個義僕,要抬舉他,弄一個小前程與他做,他必不從,逕歸二賢莊。喜的單雄信平昔做人好,沒有一個不苦惜他,所以這些房屋田產,盡有人照管在那裡,見的單全一到,多交付與他。單全毫無私心,田產利息,悉登冊籍。今聞夫人們扶柩回鄉,連夜兼程趕來。在路上打聽,曉得投在關家店裡,故此趕來。當時關大刀闊上門,領單全到堂中來,賈潤甫見了喜道:「單主管,你也來了。」單全見上邊供著主人牌位,先上去叩了四叩,又要向眾人行禮下去。眾好漢大家推住道:「聞得你也是有義氣的男子,豈可如此廣單全只得止向秦懷玉叩首,懷玉連忙扶起。眾人道:「主管快來坐了,我們好吃酒了。」單全道:「各位爺請便,我家太太不知下在那一房,我去見了來。」說時早有婦女領了進去,不移時出來坐了。賈潤甫道:「單主管,我們眾兄弟,念你主人生前之德,齊來扶他靈柩還鄉,到那裡還要盤桓幾日,但不知你莊上如何光景?」單全道:「莊上我已一色停當,但未擇地耳。只是如今王世充在定州,糾合了邴元真復叛,羅士信被他用計殺害,占了三四個城池。前日問他已到潞安,如今將到平陽來,只恐路上難行奈何?」賈潤甫道:「當初我家魏公與伯當兄,好好住在金墉,被他用計送死,單二哥又被他累及身亡。幾個好弟兄,皆因他弄得七零八落。今士信兄弟,又被他殺害。我若遇著他,必手刃之,方快我心。」
  秦懷玉見說士信被殺,便垂淚道:「士信叔叔與父親結為兄弟,小侄與他相聚數年。今一旦慘亡,家父聞知,是必請兵剿滅此賊,以報羅叔叔之仇。」單全道:「我昨夜在七星崗過夜,三更時分,夢見我家先老爺,叫了我姓名說道:『我回去了,可恨王世充,殺我好友義弟,又是我同起手的心交,我知此賊命數已絕,你去叫姑爺滅了他,干了這場功。』」關大刀道:「我們眾兄弟同去除了這賊,替羅家兄弟報了仇何如?」賈潤甫道:「若諸兄肯齊心,管叫此賊必滅。」眾人道:「計將安出?」賈潤甫道:「計策自有,必須臨時著便,今且慢說。但必要關兄去方好,只是沒人替他開店。」關大刀道:「店中生意,就歇兩日何妨?但要留單主管在此。」單全道:「我是要隨太太回去的。」賈潤甫道:「太太姑娘,權屈在店中住幾日,仗單二哥之靈,我們去幹了這場功,回店扶柩去未遲。」眾好漢踴躍應道:「好。」單夫人在內聽見,忙叫人請賈潤甫進去說道:「小婿年幼,恐怕未逢大敵,還是打聽他過了再走罷。」賈潤甫道:「二嫂但放心,干事皆是眾兄弟去,我與令坦只不過在途中接應,總在我身上無妨。」說了出來,對眾人說道:「既是明早大家要去幹正經,我們早些安寢罷!」過了一宵,五更時分,關大刀向賈潤甫耳上說了幾句,又叮囑了單全一番,先與眾好漢悄然出門而去。賈潤甫同秦懷玉率領了家將,亦離店去了。
  卻說關大刀同莽男兒一班,走了兩三日,將到解州地方,恰遇著了王世充的前站,見了一二十個穿白衣服的人來問道:「你們是那裡來的百姓?」眾人道:「我們是迎單將軍的柩回去的。」馬上將官問:「那個單將軍?」眾好漢答道:「就是單雄信。」那將官道:「單雄信是我家的勇將,被唐朝殺的,你們都是他什麼人,去扶他靈柩?」眾好漢道:「我們俱是他當年管轄的兵卒,感他的恩德,故此不憚路途而來,爺們可是守這裡地方的?」那將官道:「不是,鄭王爺就在後面來了,你們站一回兒,便知分曉。」正說時,只見後面塵頭起處,一簇人馬行近前來,眾好漢看了,拍手喜道:「正是我家的舊王爺。」那將官帶了一干好漢,到王世充面前說了。王世充問道:「單將軍的靈柩,你們扶他到那裡?」眾人道:「到二賢莊。」邴元真在旁邊馬上說道:「只怕是奸細。」叫人各人身上收檢,眾人神色不變,便不疑惑。王世充道:「你們都是行伍出身,何不去投唐圖個出身?」眾人道:「唐家既不肯赦我們的恩主,我們安肯背義從唐?」王世充道:「你們既是我家舊兵卒,我這裡正少人,何不就住在我帳下效用,當初你們是步兵還是馬兵?」眾好漢道:「當時是馬兵。」王世充問了各人姓名,叫書記上了冊籍,給付馬匹衣甲器械,派入第二隊。
  今說賈潤甫同秦懷玉與兩個家將一行人等,慢慢的已行了三日,將近解州。賈潤甫叫秦懷玉差一個伶俐小卒,假裝了乞丐,前去打聽,自己守在一個關王廟裡。隔了兩日,只見差去的小卒歸來報道:「小的初去打聽我們這幾位爺,被王世充信任收用,已派入第二隊。昨夜他們已破平陽,今要進解州。一路百姓多逃避一空,只剩房屋。他們下寨在貓兒村,不知為甚,四更時分,只聽見軍中喧喊,嘩道有賊,故此小的忙來報知。」賈潤甫見說,忙起一課大喜道:「眾兄弟成功了,快備馬我們迎上去。」秦懷玉即便領二家將,跨馬前行。未及一二里,早望見一二十個白衣的人,頭裡那人卻是莽男兒,題著兩個首級,飛奔前來,叫道:「賈大哥,王世充、邴元真二人首級在此,後面追兵來了,快去幫他們廝殺。」賈潤甫叫人把首級挑在槍桿上,同莽男兒飛趕去,只見眾好漢在一個山前與王家兵馬,正在那裡廝殺。莽男兒跑向前大聲喊道:「我家大唐兵馬來了!」秦懷玉扯滿弓,一連射死了兩三個。賈潤甫叫道:「王世充、邴元真兩個逆賊,首級已聚在此,你們何苦自來送死!」王家兵將見了,即便敗將下去。秦懷玉與眾人,直追至貓兒村,賊兵只得棄了輜重,各自逃生。賈潤甫將賊兵擄掠遺棄之物,裝載了幾車,尚恐怕余賊未散,又追趕三四十裡,然後轉來。早有人來報道:「單二爺喪車,已被二賢莊許多莊戶,趕到關家店裡,載進潞州去了。」眾好漢此時不是步行了,俱騎了馬,連日夜兼程,趕上喪車,護進二賢莊。
  地方官員曉得秦叔寶名位俱尊,其子懷玉現任干牛之職。目下又建奇功,多要想來吊候。賈潤甫在莊前擇一塊豐厚之地,定了主穴。關大刀對賈潤甫道:「賈大哥,我們這場功皆仗單二哥的陰靈,得以萬全,為什麼呢?弟前夜與趙兄弟兩個,乘王世充、邴元真酒醉熟睡時,潛蹤入幕,盜了兩人的首級。眾兄弟齊上馬出來,驚動了帳房內,只道是劫營的,齊起身來追趕。時天尚昏黑,眾弟兄因記不出路徑,只見黑暗中隱隱一人騎著馬領路。眾弟兄認是我,又不好高聲相問,只得隨著他走了三四裡。天將發白,那前頭騎馬的倏然不見了,豈不是單二哥陰靈護信我們?如今把這些衣飾銀錢,分做兩堆,一堆贈與姑爺為殯葬之資。一堆散與二賢莊左右鄰居小民,念他們往日看守房屋,今又遠來迎柩營葬,少酬其勞。」賈潤甫與眾好漢齊聲道:「關大哥說得是。」秦懷玉道:「豈有此理,這些東西,諸君取之,自該諸君剖之,我則不敢當,何況敝鄰。」
  正在推讓時,只見潞州官府抬了豬羊到靈前來吊唁,秦懷玉同賈潤甫出來接住,引到靈前去拜過,見院中羅列著兩堆銀錢衣飾,問是何故。賈潤甫答道:「有幾個商賈朋友,是昔年曾與單公知交,今來迎喪,恰逢王世充逆賊臨陣,眾友推愛,齊上前用力剿滅。賊擄之物,遺棄而去。這些東西,理合眾友收領,不意眾友仗義不從,反欲賜惠小民。」那個郡守笑道:「這也算一班義士了;但是小民無功,豈可收領逆贓。既雲好義,何不寄之官庫。題請了,替單公建詞立碑,以為世守,亦是美事。」那行官見說,心中想道:「我們做了一個官兒,要百姓們一兩五錢的書帕,尚費許多唇舌,今這主大財,那班人反不肯收,不知是何肺腸?」官兒們挨了一回,見秦懷玉不言語,只得別過去了。眾好漢便招地方上這些看的窮人,近前來說道:「這一堆東西,是秦姑爺賜你們的,以當酬勞之意。你們領去從公分惠,不許因此些微之物,爭競起來,到官府責罰。自今以後,你們待秦姑爺如待單員外一般便了。」眾鄰里齊跪下去,歡呼拜謝,領了出去。
  關大刀對貿潤甫說道:「賈大哥,我們的事已畢去罷!」又對秦懷玉道:「眾弟兄不及拜別令岳母了!」大家拱拱手欲別,秦懷玉道:「這貨利不好,有污諸公志行,請各乘騎而去何如?」眾好漢道:「我們如此而來,自當如此而去。」盡皆岸然不顧而行,看的人無不嘖嘖稱羨。秦懷玉督手下造完了墳墓,擇了吉日,安葬好了丈人。又見主管單全,忠心愛主,就勸單夫人把他作為養子,以繼單氏的宗挑。將二賢莊田產,盡付單全收管,以供春秋祭掃。自同單夫人與愛蓮小姐,束裝起身。家將們帶領了王世充、邴元真二人首級,忙進了長安不題。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飲茶你行先, 吹水我最叻 (好文區茶客 - 冰鮮潛龍™寫於人間死城)

第六十四回 小秦王宮門掛帶 宇文妃龍案解詩

   詞曰:
    寂寂江天錦繡明,凌波空步繞花陰。一枝驀地間相逅,惹得狂
  蜂空喪身。  逞樂意,對芳樽,腰圍玉帶暗藏針。片詞題破驚疑
  事,喋血他年逼禁門。
                        調寄「鷓鴣天」
  今且慢說秦懷玉剿滅了王世充、邴元真回來,將二人首級獻功,唐帝賞勞。再說武德七年間,四方諸醜,虧了世民擊滅將完,時唐皇晚年,總多內寵,生兒者二十余人,無子者不計其數,靡不思迭尋寵愛,各獻奇功。然其間好事生風敢作敢為的,無如張、尹二妃。他本是隋文帝寵用過的,忽然間唐帝又把他兩個弄起手來,今幸一統天下,雖不能做正位中宮,卻也言聽計從,無慾不遂。更值竇皇後福祿不均,先已駕崩,因此兩人的心腸更大了些。但唐帝因宮中年少佳麗甚多,便在他兩個身上,也就平淡。何如婦人家這節事,如竹簾破敗,能有幾個自悔檢束的,但看時勢之逆與順耳。
  時值唐帝身子不爽,在丹霄宮中靜養。相戒諸嬪妃,非宣召不得進來。因此那些環珮裊娜之人,皆在宮中靜守。惟有那張、尹二夫人,年紀卻在三旬之外,謔浪意味,愈老愈佳。平昔雖與建成、元吉,眉來眼去,情意往來,恨無處可以相承款曲。那日恰好尹夫人差侍兒小鶯,去請楊美人蹴球耍子,只見建成、元吉兩個小宮監跟了走來。小鶯見了,笑逐顏開問道:「二位王爺在何處來?」建成、元吉認得小鶯是尹夫人的丫鬟,便道:「我兩個特來尋你們二位夫人說句話兒,你到何處去?」小鶯笑著搖頭道:「不是二位王爺是丹霄宮中出來,如今回去快活,為什麼尋我們夫人起來;若是有正經要會,何不在前日昨日,今卻說這樣話來騙我?」建成聽見,歡喜不勝道:「為什麼該在前日昨日來?」小鶯笑道:「罷了,有人來撞見,又要搭出是非來,請各便罷,我要去幹正經了。」就要走動,當不起建成是個酒色之徒,見那小鬟說話伶俐,一把扯到側首一個花檻內,叫小監門首站著,執著小鶯雙手道:「小妮子,你從實說與我們聽了,我把東西來送你。」小鶯笑道:「東西我不敢領,既承二位王爺下問,待我對你說了罷。前日初十,是張夫人誕日;昨日十三,是我家尹夫人誕日。這兩天被眾夫人鬧得好厭,今日甚是清閒,張夫人又道無聊,約了我家夫人,叫我去請楊夫人來蹴球耍子。故此我說二位王爺,既有話要會二位夫人,何不也在前兩日來。大家相聚,豈不是一場勝會?」元吉道:「眾夫人拜壽,我們怎好來親熱孝順。今日無事,正好來補賀,豈不是兩便?」建成道:「說得有理,我們弟兄兩個,回去準備了禮物就來,你與我們說聲。」小鶯道:「二位王爺認真要來,我也不去請楊夫人了,在宮專候駕臨。但恐不准,叫我那裡當得起?」建成、元吉道:「豈有此理,你道我虛言麼,我們先將一物與你取去,送二夫人收了何如?」小鶯道:「若得如此,方好相候。」二位王爺各在身上解下一條八寶十錦合歡絲鳥帶,付與小鶯收了,又道:「我們現今不能用情贈你,少頃到宮來,斷不虛你的盛情。」小鶯道:「恁說快去了來,竟到後宰門走進,更覺近些。」三人別去。正是:
    慢跨富貴三春景,且放梅梢玩月明。
  不說小鶯去通知張、尹二夫人。且說建成、元吉,聽見小鶯之言,歡喜不勝。疾忙趕到府中,收拾了珍珠美玉,把兩個金龍盒子盛了,叫宮監捧著,一同忙到後宰門來。門官見是二位殿下,忙把門開了。二王跨下馬,叫人牽了在外面伺候。小宮監捧著禮物,二王走到分宮樓,只見小鶯咬著指頭,站在門首懸望,見了二王喜道:「王爺們來了。」建成道:「小鶯,你可曾與二夫人說知?」小鶯點點頭兒,引二王進去,到中堂坐下,叫兩三個宮奴,把禮物收了進去。一盞茶時,只見張、尹二位夫人跟著三四個宮娥,輕移蓮步,走將出來。二王如飛叫人把毯子舖下,要行大禮。二位夫人那裡肯受,自己忙走近身來拖住。張夫人道:「二王怎麼要行起這個禮來,豈不要折殺我們?」元吉道:「二位夫人,如同母子,焉有聖壽不行恭拜之禮?」尹夫人道:「求二位以常禮相見,我們兩個心上方安。」二王沒奈何,只得順從了。張夫人道:「屈二王到樓上去坐坐,省得這裡不便。」尹夫人道:「姐姐主張不差。」
  大家同到樓上來,二王看那三間樓的景緻,宛如曲江開宴賞,玉峽映繁華。二王坐定,用點心茶膳,彼此細陳款曲。張夫人道:「向蒙二王時常照拂,使我二姊妹夢寐不能去懷,不意復承厚貺,叫我兩個何以克當?」元吉笑道:「張夫人說甚話來,骨肉之間,不能時刻來孝順,這就是我們的罪了,怎說那個話來?」建成道:「我們心裡,時常要來奉候,一來恐怕父皇撞見,不好意思。二來又恐夫人見罪,不當穩便,故此今日慢慢的走來,恰好遇著小鶯,叫他先來通知了,方才放心。」尹夫人道:「我家張姐姐,常常對我說,三位殿下,都是萬歲所生,不知為甚秦王見了我們,一揖之外,毫無一些好處。他倚著父皇寵愛,驕矜強悍,意氣難堪。故此前日皇上,要他遷居洛陽,幸得二位王爺叫人來說了,被我姊妹兩個,在萬歲爺面前再四說了,方才中止。」張夫人道:「總是有我四人一塊兒做事,不怕秦王飛上天去。」元吉道:「若得二位如此留心,真是我們的母后了。」兩夫人多笑起來。時綺席珍饈,雕盤異果,無所不有。四人猜拳行令,說說笑笑。英、齊二王都是酒色中人,起初還循些禮貌,到後來各人有了些酒,謔浪歡呼,無所不至。古人雲:酒是色之媒。二王酒量原是好的,只因他們醉翁之意俱不在酒,便假裝醉態。元吉道:「我們酒是有了,求二位夫人稍停一會兒,再飲何如?」正是:
    萬惡果然淫是首,從教手足自相殘。
  少停,建成笑對元吉說道:「清風玉馨,音響余箏,正如巫山雲夢,難以言傳。」元吉也笑道:「風牌月陣,鶯轉猿吟,總是我粗淺之人也學不出。」自此英、齊二王滿心暢快,打發宮監與外面伺候的回去了,便同二妃歡呼彈唱不題。再說秦王因唐帝在丹霄宮養病,他就不回西府,晨昏定省,每日調奉湯藥,整頓了六七日。時日色已瞑,月上花枝,唐帝身子略已痊可,便對秦王道:「吾病今日身體稍覺安穩,你依朕回府去看看。」秦王不敢推卻,只得領了父皇旨意,辭駕出宮。行至分宮樓,忽聽見彈箏歌唱,輕一聲高一聲,韻致悠揚。秦王站了一回,見是張、尹二妃寢宮,便道:「他曉父皇有病,正該悶悶沉思,為甚歌唱起來?」就要行動,忽聽見裡面喊道:「這一大杯,該是大哥飲的,我卻先干了!」秦王道:「他們弟兄兩個,平昔有人在我跟前說許多話,我尚猜疑。不意如今這時候,還在這裡吹彈歌唱,不特不念父皇之疾,反來淫亂宮闈,理實難容。我若敲門進去,對他訓論一番,也是正理。倘然父皇曉得,又增起病來,反為不美。」停足想了一回道:「也罷,暫將我的腰間玉帶,解下來掛在他宮門上,待他們出來見了,好叫他痛改前非。」打算停當,即將腰間玉帶解來,掛在蟠龍彩鳳之門,自即挪步而出。
  卻說英、齊二王,五更時候忙起身來,收拾完備了。夭夭、小鶯,各送上湯點。建成對二妃道。「我二人承你二位如此恩情,時刻不能去懷。倘秦王這事稍可下手,我們外邊必傳進來,替你二夫人說。如裡邊有什麼機會,也須差人報與我們得知。」張、尹二妃道:「秦王這事,總是你我四人身上之事,不必叮嚀;但是離多會少,叫我二人如何排遣?」建成猶執著二妃之手,哽咽難言。元吉道:「你們不必愁煩,我與大兄倘一得便,即趨來奉陪。」張、尹二妃拭淚,直送至五宮門首,開出來猛見守門官監,將玉帶呈上去:「是昨夜不知何人掛在宮門上的。」建成忙取來一認,卻是秦王身上的,二王嚇得神色俱變,便道:「這是秦王之物,畢竟昨夜他回去,在此經過,曉得我們在內頑耍,故留此以為記念,如今怎樣好?」張艷雪說道:「不必慌張。秦王既有如此賊智,拚我一口硬咬著他,這罪名看他逃到那裡去?」便向建成耳上說了幾句,建成歡喜放心,即與元吉勉強散別歸府。
  張、尹二妃忙進宮去打扮停當,將秦王玉帶邊鑲,四圍割斷了幾處,跟了夭夭、小鶯齊上玉輦,同到丹霄宮來朝見唐帝。唐帝吃了一驚,便問道:「朕沒有來宣你們,何故特然而來?」二妃道:「一來妾等掛念龍體,可能萬安;二來有不得已事,要來見駕。」唐帝道:「有何事必要來見朕?」張、尹二妃不覺流淚道:「妾等昨夜更深,忽然秦王大醉,闖進妾宮中來,許多甜言媚語,強要淫污,妾等不從,要扯他來見陛下,奈力不能支,被他走脫,只把他一條玉帶扯落在此,請陛下詳看,以定其罪。」唐帝道:「世民這幾日時刻在此侍奉,昨因朕病體小愈,故黃昏時候,叫他回府將息,何曾用過酒來,說甚大醉?」將玉帶細玩,又是秦王之物,便道:「玉帶雖是他的,其中必有緣故,或者是他走急了,撩在何處,你們宮奴拾了便將來誣陷他人,這是使不得的呢!」尹瑟瑟道:「妾等幾年侍奉陛下,何曾誣陷他人,說這樣話來。」兩個裝出許多妖態,滿面流淚,挨近身旁,哀哭不止。唐帝不得已,只得說道:「既如此,二妃且回,待朕著人去問他。」即寫幾字著內監傳旨,命御史李綱,去會問秦王闖宮情由,明白奏聞。因此張、尹二妃,只得謝恩回宮。
  卻說秦王夜間掛帶之後,忙歸府中。心中著惱,那裡睡得著。絕早起身,把家政料理了一番,便要進宮去問候。只見左右報道:「御史李綱在外要見王爺。」秦王只道是要問父皇病體,便出來相見,參謁後坐定。李綱道:「聖上龍體如何?」秦王道:「孤昨夜回來,身子已覺好些,不知今日如何,正要定省。」李綱道:「今早有個內臣傳出旨意,發到臣處,要臣來請問殿下,故臣不得不自來冒讀。」秦王忙叫左右,擺著香案來開讀了。此時秦王顏色慘淡,便想道:「昨夜我一時聽見,故借此以警他們,卻反來誣陷我!」即對李綱道:「孤昨夜在父皇宮中回來,樓前偶有所聞,故將玉帶系掛於宮門,使彼以警將來,況此系孤等家事,亦難明白訴卿。只問先生,孤何如人也,而欲以涅作淄乎?」李綱道:「殿下功高望重,豈臣下所敢措辭。今只具一情節來,封副臣去回覆聖旨,便可豁然矣!」秦王道:「說得有理。」便寫了幾句,封好付與李綱抽了,便辭出府去,口覆了聖旨。時唐帝忙叫內臣扶出,便殿坐下。李綱朝拜已畢,叩問了聖體,然後將秦王所封之書呈上。唐帝展開來一看,只見上寫道:
    家雞野鳥各離巢,醜態何須次第敲。
    難說當時情與景,言明恐惹聖心焦。
  唐帝看了一遍道:「這是一首絕句,叫朕那裡曉得?」李綱道:「秦王秉性忠正嚴烈,陛下素知,此詞必不敢輕寫。聞玉帶掛於宮門,諒必有故。陛下龍體初安。且放在那裡,慢慢詳察,自然明白。」唐帝道:「既如此,卿且去,待朕思之。」李綱不敢復奏,辭帝而出。當初漢蕭何治律雲:捉姦捉雙,捉賊捉贓,這樣事體,必要親身看見,無所推敲,方可定案。若聽別人刁唆,總難擬斷。且大人家,一日尚有許多事體糾纏,何況朝廷。當時唐帝見李綱出宮去了,正要將此字揣摩,只見宇文昭儀同劉婕妤出來朝見。唐帝道:「奇怪,你們二妃子為甚也出來,莫非亦有什麼事體?」二妃笑道:「剛才曉得張、尹二夫人出來奉候,故此妾等亦走來安省。今日龍體想已萬全,還該尋些什麼樂事,排遣排遣才是。」唐帝見說,微歎不言。
  宇文昭儀瞥見了那張字紙在龍案上,便道:「此詩乃鄭衛之音,陛下書此何用?」唐帝道:「妃子何以知其是鄭衛?」宇文昭儀道:「陛下豈不看他四句字頭上,列著『家醜難言』四字,明白書陳,為甚不是?」唐帝到底是老實好人,便將張、尹二妃出來告訴,以至叫李綱去問秦王,故此秦王寫這幾個字來回覆,說了一遍。宇文昭儀道:「這樣事體,豈可亂談,必須親自撞見,方可定案。張、尹二夫人在隋,如此胡亂朝政,他亦能甘忍。這幾年,秦王四海縱橫,豈無一女勝於此者,何今日突然駕言污及。況前月陛下差秦王平定洛陽,又差妾等問選隋宮美人,收府庫珍奇,嬌艷數千,秦王從不一顧,至於資財或者有之。陛下可記得:當時妾與張、尹二夫人等,曾請各給回數十頃,與妾父母為業,已蒙陛下手敕賜與,秦王竟與淮安王神通,封還詔敕,不肯給田。以此看來,賢王等皆是惜財輕色之人,安能如陛下鐘情嬌怯者也。張、尹二夫人,或者猶以此記懷,未能釋然耶!」劉婕妤道:「三十六宮,四十八院,粉黛數千,嬌娥盈列,並無三尺之童在內,何苦以此吹毛求疵,能不免動太穆皇後泉下之悲乎?」這句話打動了唐帝的隱情,便道:「我也未必就去推問,二妃且莫論他。」
  正說時,有個內監進來報道:「平陽公主薨。」唐帝歎道:「公主當初親執金鼓,興義兵以輔成大業,至有今日。不意反不克享,先我而亡。」說了不覺淚下。宇文、劉二夫人道:「陛下切念公主,尤宜視禮三王。況龍體初安,諸事總系大數,陛下還宜調護。」唐帝點頭。二妃正要扶唐帝到丹霄宮去,忽兵部傳本進來,說夷寇吐谷渾結連突厥可汗,直犯岷州,請師救援。唐帝想了想,援筆批道:「著駙馬兵部總管柴紹,火速料理喪事後,率領精兵一萬前往氓州,會同燕郡刺史羅成,征剿二道,毋得遲誤。」即叫內監傳旨出去,回到丹霄宮,頤養起居,龍體平復。
  一日,在苑圃閒玩,英、齊二王在那裡馳馬試劍,秦王亦率領西府諸臣見駕。言論問,英、齊二王與秦王,各說武藝超群,唐帝對尉遲敬德道:「本領高低各人練習,若說膂力剛強,單鞭劃馬,人所難能,不意敬德獨擅,真古今罕有。」齊王挺身說道:「敬德所言,恐皆虛誑,他道滿朝將士,盡是木偶,故此誇口,已知我眾不能使槊,今兒與他較一勝負何如?」唐帝道:「兒與敬德比試,何所取意?」敬德道:「臣自幼學習十八般槍馬之法,並無虛發,但以理論之,殿下是君主,恭乃臣下,豈可比試使槊?」元吉道:「不妨,此刻不論品秩貴賤,只較槊法,暫試何害?」原來元吉亦喜馬上使槊,一聞敬德誇口,必要與他較一勝負,便請二哥全裝貫甲,一如榆巢敗走之狀,自假單雄信飛馬來追,「看你單鞭劃馬,能奪我槊否?」敬德道:「願赦臣死罪,恭賤手頗重,恐有傷損,只以木槊去其鋒刃,虛意相拒,獨讓殿下加刃來迎,臣自有避刃之法。」
  元吉大怒,私與部下一將黃大歲說了幾句,便上馬持大桿鐵槊大呼道:「敢與我較槊麼?」秦王聽見,便挺槍勒馬而走。元吉持朔追趕,將有裡許,舉槊要刺秦王。敬德乘馬趕上,喊道:「敬德在此,勿傷吾主!」元吉遂棄了秦王,挺槊來戰敬德。被敬德攔住,奪過槊來,元吉墜馬而走。只見黃太歲直趕過了元吉,挺槊來刺秦王,秦王奮不顧身而鬥,將要敗時,敬德飛馬趕來,黃太歲忙把槊來刺敬德,敬德把身一側,忙舉手中鞭打去,恰好那條槊又到面前,敬德奪過槊來一刺,可憐那黃太歲墜馬而死。敬德忙去回奏唐帝道:「黃太歲欲害秦王,故臣殺之。」元吉向前奏道:「秦王故令敬德殺我愛將,有違聖旨,乞斬敬德,以償太歲之命。」秦王道:「眼見你使太歲來害我,如此飾詞抵罪,敬德不殺太歲,吾命亦喪於太歲之手矣!」唐帝道:「黃太歲朕未嘗使之,何得尚擅自題槊追逐秦王,敬德有救主之功,朕甚借之。況且你要他比槊,宜赦其罪,以旌忠義之心。汝弟兄當自相親愛,患難相扶,庶不失友於之意,使吾父寸心竊喜,勝於汝等定省多矣。」說了,即便散朝不題。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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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趙王雄踞龍虎關 周喜霸佔鴛鴦鎮

   詞曰:
    世事不可極,極則天忌之。試看花開爛漫,便是送春時。況復
  巫山頂上,豈堪攜雲握雨,逞力更驅馳。莫倚月如鏡,須防風折枝。
    百恩愛,千繾綣,萬相思。急弦易斷,誰能系此長命絲。觸我
  一腔幽恨,打破五更熱夢,此際冷颼颼。天意常如此,人情更可知。
                       調寄「水調歌頭」
  諺雲: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不要說男子處逆境,有怨天尤人,即使婦人亦多嗟歎。一日之間,就有無窮怨尤,總是難與人說的。這回且不說唐宮秦王兄弟奪槊之事,再說隋宮蕭後,與沙夫人、薛冶兒、韓俊娥、雅娘住在突厥處,突厥死後,韓俊娥、雅娘住了年餘,水土不眼,先已病亡。義成公主見丈夫死了,抑鬱抱痾,年餘亦死。王義的妻子薑亭亭,又因產身亡。沙夫人把薛冶兒贈與王義為繼室。羅羅雖然大了趙王五六年,卻也端莊沉靜,又且知書識禮,沙夫人竟將羅羅配與趙玉。那突厥死後無嗣,趙王便襲了可汗之位,號為正統,踞守龍虎關,智勇兼備,政令肅清,退朝閒暇時,奉沙夫人等後苑游玩,曲盡孝道。
  一日交秋時候,蕭後獨自閒行,佇立回廊綠楊底下,見苑外馬廄中,有個後生馬伕,在那裡割草上料,閒觀那馬吃草。蕭後看他相貌,好像中國人,因喚近前來,問:「你姓甚名誰,是何處人?」馬伕道:「小的揚州人,姓尤名永。」蕭後道:「我說像中國人,你有妻小麼?為何來到此處?」馬伕道:「小的向隨王世充出征,因流落聊城,與一個相知周逢春同住。不期遇著宇文化及宮中三個女人,說是隋朝晨光院周夫人、積珍院樊夫人、明霞院楊夫人。那周夫人說起來,原來就是周逢春的族妹,因此逢春便叫周夫人嫁了小的。那樊夫人與楊夫人都嫁了周逢春。」蕭後驚訝道:「有這等事,如今三位夫人呢?」馬伕道:「周氏隨了小的年餘,因難產死了,那樊夫人也害弱症死了。只有楊夫人還隨著周逢春在臨清鴛鴦鎮上,開招商客店。」蕭後道:「你既與周逢春同住,為何又獨自來到這裡?」馬伕道:「小的因周氏已死,孤身漂泊,同伍中拉來這裡投軍,因羈留在此。」蕭後又問:「你今年幾歲了?」馬伕道:「小的三十歲。」蕭後想了一想說道:「我就是隋朝蕭後,我憐你也是中國人,故看周夫人面上,要照顧你,且還有話要細問。只是日間在此不便說得,待夜間我著人來喚你。』乃夫叩頭應諾而去。是夜蕭後正欲喚那尤水進去,不想被人知覺,傳與趙王知道。趙王疑有私情勾當,勃然大怒,立將尤永處死。正言規諫了蕭後一番,嚴諭宮奴,伺察其出入。蕭後十分的慚悶。正是:
    只因數句閒言語,致令人亡己受慚。
  今說柴紹領了聖旨,隨即發文書,著令部下游擊李如珪,題兵一千,知會羅成,叫他先領兵去到岷州,抵住吐谷渾,我卻題師來翦滅二寇。不一日,李如珪到了幽州,見了羅成,羅成拆開文書看了,即奏知郡王羅藝,羅藝道:「岷州遠,突厥可汗那裡去近,況突厥可汗已死,今嗣子正統可汗系隋朝沙夫人之於趙王,聞得蕭後也在那裡,王義又在那裡做了大臣,僅是我們先朝的舊人。你今只消領了一枝兵去,與他講明了,吐谷渾不見正統可汗助兵來,也就罷了。」羅成道:「父王之言甚善。」便歸到署中,與竇線娘說了。線娘道:「蕭後當初曾到我家,見他好一個人材,聞沙夫人是一個有志女子,我要見他,同你去走遭。」羅成道:「若得夫人同去,尤為威武。」花又蘭道:「妾也同二兒去,上上父母的墳。」原來竇線娘已養了一個兒子,叫阿大;花又蘭亦養一個兒子,叫阿二,差得半月,各有八歲了。隨叫金鈴、吳良大家收拾,辭別了燕郡王起身。行不多時,已到島口。正統可汗得了信息,忙與沙夫人商議道:「吐谷渾約我國助兵,同到中原去騷擾,兩日正在這裡選將,不想唐朝到差燕郡王之子羅成來問罪,如今怎麼樣好?」沙夫人道:「羅藝原是我先帝的重臣,其子羅成,因他勇敢,就做了唐家的大臣。況還有個竇建德的女兒線娘,賜與他為妻。他夫妻二人,原是能征慣戰之將,不可小覷了他。」蕭後道:「不是這句話,若是他人奪了我們天下去,不要說他來征伐,就不來也要合夥兒去征剿一番。如今這李淵,你們不知,他與我家有中表之親,他家太穆竇皇後與我家先太后,是同胞姊妹,豈不是親戚。況竇線娘我也認得,是一個裊娜之人,只是嘴頭子利害些,不見他什麼本事,他若來此,我也要去會他。」
  正統可汗聽了,忙出去與王義商議,使他先領一支兵出去,自己慢慢的擺第二隊出城。李如珪要搶頭功,做了先鋒,被王義用計殺輸了,敗將下去。竇線娘第二隊己沖上來,見前面塵頭起處,好像敗下來的光景。線娘挺著方天畫戟,且趕向前,見戰將那條槍離李如珪後心不遠。著了忙,便拔壺中箭,拽滿弓射去,正中戰將槍頭上,那將著了一驚。只見王義妻子薛冶兒,舞著雙刀,迎將上來。線娘把方天戟招架,兩人鬥上一二十合,薛冶兒氣力不加,便縱馬跳出圈子外來問道:「你可是勇安公主麼?」竇線娘道:「你既知我名,何苦來尋死?」薛冶兒道:「你可認得蕭娘娘麼?」線娘道:「那個蕭娘娘?」薛冶兒道:「就是先朝煬帝的正宮娘娘。」線娘道:「我們父皇曾與他誅討過賊宇文化及,蕭後曾到我國來一次。」薛冶兒笑道:「既如此,我也不來殺你,我家可汗來了!」竇線娘笑道:「我也不來擒你,我家做官的來了。」各自歸陣。
  不說薛冶兒歸寨與趙王說知。竇線娘兜轉馬頭,行不多幾步,只見羅成飛馬而來,線娘把殺陣與他說了。羅成道:「既是趙王領兵出來,我自去對付他。」忙到陣前,叫小車去報知陣中,快請正統可汗出來,俺家主帥有話問他。小卒進去說了,趙王忙叫兵卒擺隊伍出來。正是:
    沖天軟翅映龍袍,和紫貂璫影自招。
    玉帶腰圍緊繡甲,金槍手腕動明標。
    白面光涵凝北極,烏睛遙曳定蠻蛟。
    何似玉龍修未穩,一方權掌揚人曹。
  羅成見了舉手道:「尊駕可就是先帝幼子趙王麼?」趙王道:「然也,你可是燕郡王之子羅成?」羅成道:「正是。昔為君臣,今為秦楚,奈為上命所逼,不得不來一問,不知何故要助吐谷渾來侵唐?」趙王道:「這句話系是吐谷渾借來長威,實在我沒有發兵。況唐之得天下,得之宇文化及之手,並未得罪於父皇,氣數使然,我亦不恨他。今母后蕭娘娘尚在此,汝令正竇公主,想必也在這裡,煩尊夫人進宮一會,便知端的。」羅成道:「還有一位義士王義,可在這裡?」趙王指著後面一個金盔的戰將說道:「這個就是。」王義在馬上鞠躬道:「小將軍請了。」羅成道:「請殿下先回,臣愚夫婦同王兄進城來便了。」趙王見說,便率兵先自回宮。羅成使李如珪督理軍馬在城外,王義使夫人薛冶兒來迎接竇線娘,自同羅成擺隊進城。
  羅成夫婦一進城來,見人居稠密,市鎮輻揍,那些民家,多是張燈掛繡,蜀彩叮噹,把那駝獅像齒叫不出的奇珍古玩,擺列門庭。羅成夫婦在馬上看了,稱羨不已。說趙王進宮,見了蕭後與沙夫人,即將王義如何與他對寨廝殺,他們敗了下去,薛冶兒與竇線娘又如何較量,冶兒乖巧,他要輸了,幸我出去得快,羅成也到,大家說了一番,羅成肯同線娘進宮來見蕭母后。蕭後道:「他們既要入宮,你快吩咐御膳所,好好備宴,每事齊整些。」趙王道:「這個曉得。」出去叫文武賓僚,點二千兵把守各處,直到宮門內,明槍亮刀,擺設齊整。又叫城中百姓,張燈結彩,迎天使。又叫兩個小蠻吩咐道:「你兩個快快到城外去對王爺說,如竇公主進宮,命薛夫人送至宮中。」小蠻去了不多幾時,只見四個內監進來報道:「天使到了。」趙王因羅成是個天使差官,只得到二門上接了進去,羅國後也跟二宮奴接了竇線娘,薛冶兒隨了進去。蕭後、沙夫人與竇線娘見過了禮。羅成到了龍升殿,見有香案在內,就把赤符誥命,供在上面,趙王朝拜了。羅成道:「殿下請進問聲蕭娘娘,可要出來接旨?」趙王如飛進去,與蕭後說知。蕭後想了一想,歎口氣道:「噯,當初人拜我,如今我拜人,天下原不是他奪的;況又是親戚,做了一統之主,如今儼然朝命綸音,便去參謁也罷,只是沒有朝服在此奈何?」趙王道:「當初公主的法服,尚在篋中,何不取來穿上,豈不是好。」趙王叫宮奴取出,替蕭後穿好,與尋常絢彩迥別,出來拜了聖旨。羅成要請蕭後上坐朝拜,蕭後垂淚道:「國滅家亡,今非昔比,何雲講禮,請小將軍不必。」趙王、王義皆勸常禮,羅成見說,只得常禮相見了。
  蕭後進去,也請線娘上坐內席。蕭後對線娘道:「我當初亂亡之日,曾到過上宮,那時公主年方二九,於今有三句內外了,不知有幾位令郎?」線娘道:「妾癡長三十一歲了,兩個小犬俱是八歲,一個是妾所生,一個是花二娘所生。」沙夫人道:「正是還有個花木蘭的妹子又蘭,聞得也是個有義氣的女子,想是伴著兩個小相公,住在家裡麼?」竇線娘道:「那兩兒頑劣,見我出來,他怎肯住在家。如今隨著二娘,也在寨中。」蕭後道:「既如此,何不請到宮中一會?」沙、羅二夫人忙叫人進來,差他拿兩個寶輦,到羅老爺大寨裡去請花夫人同二位小相公進來。小蠻領命而去。竇線娘亦叫金鈴出去對羅成說知,叫他著人回寨保送進來。蕭後道:「普天混亂之時,不意你們這些若男若女,自立經濟,各得其所。但不知女貞庵內四位夫人可安否?」竇線娘道:「娘娘不知,他四位夫人,起初只有楊、徐、秦三家供膳。如今因江驚波賜與程知節,賈林雲賜與魏徵,羅珮聲賜與尉遲敬德,這三家都是徐、秦通家好弟兄,各出己財,替他置買回地,供養他安逸得緊。」沙夫人道:「三位夫人在何處,得以朝廷寵賜?」線娘就把又蘭到女貞庵回來遇雨,住在殷寡婦家,遇了三位夫人,欽差太監知是江、羅、賈三位,同至京中,細細述了一遍。沙夫人道:「江、羅、賈三位夫人,該享厚福。若是當初同我們走出,如今也在一處,因他命中該招貴夫,故此不幸中得了寵幸。」羅國母道:「如今這四位欽賜夫人可好麼?」線娘道:「想比當時更覺得意些。袁紫煙生了一子,聞要聘賈林雲的女兒。江驚波生了一女,聞許配羅佩聲的兒子,都是相愛相敬的。」蕭後道:「我也常在此想念,巴不能中國有人來,同我回家去,看看先帝的墳墓。如今好了,我同你們回去,死也死在中國。」
  正說時,只見一個小蠻進來報道:「花二夫人到了!」沙夫人同羅國母迎了上去,安線娘見了說道:「小大,小二,快同做娘的來拜見了蕭娘娘三位。」花又蘭忙請蕭後上去坐了見禮,蕭後不肯道:「快請常禮見了,我們講話。」花又蘭道:「草茅賤質,有辱娘娘賜召。」蕭後道:「說那裡話來,播囗共載,何妨倚壁侵光?」又蘭與沙夫人、羅國母及薛冶兒見了禮。蕭後見兩個孩子恭恭敬敬,也在那裡作揖。忙叫抱來,雙手掰了兩個,坐在膝上道:「何物雙珠,生此寧馨聯壁?」線娘道:「娘娘可放那兩個小犬,到殿上去見了殿下。」羅國母道:「妾同二位相公去看如何見禮。」蕭後說:「我們大家去走走。」到了外面,正在那裡坐席。趙王看見了,甚是歡喜。就叫把椅兒來坐了,眾夫人亦進來飲酒。蕭後看線娘面貌,不要說人材端正,兼之倜儻風流,更自可人。看又蘭體段,與線娘差不多,那肌膚的白怯,真似柔荑瓠犀,但覺楚腰寬褪了些。蕭後叫宮奴,取日歷來看了一看說道:「後日是出行日期,老身便同公主夫人,回中原去走遭。」線娘笑道:「娘娘若到了中原去,恐怕中原人,不肯放娘娘轉來奈何?」蕭後道:「除非是我先帝九泉回陽,或者可以做得些主。」停回跑完了酒,趙王領了羅家兩個孩子進來,蕭後對趙王說了,要回南去看先帝的墳墓,沙夫人再三不肯。趙王等蕭後陪了線娘去說話,便對沙夫人道:「母后好不湊趣,這裡有母后足矣,他在這裡也無干,既要回去,由他回去。」說了出來,如飛與王義說知。王義道:「娘娘要去看先帝墳墓,極是有志的事,臣亦要同去哭拜先帝。」
  趙王進來,恰好竇線娘等要辭別起行,趙王道:「家母后總是後日要回南去,公主請住在這裡一兩天,同行如何?」蕭後、沙夫人亦再三挽留。線娘住在蕭後宮中,蕭後對線娘道:「當初我見公主外邊軍律嚴精,閨中行動規矩,凜然不可犯,為甚如今這般溫柔和軟,使人可愛可敬?」線娘道:「當初妾隨母后的時節,母后治家嚴肅,言笑不苟,不知為甚跟了羅郎之後,被他題醒了幾句,便覺溫和敬愛,時刻為主,喜笑怒罵別有文章。」蕭後道:「如此說,你們燕婉之情想篤的了。」因不覺墮下淚來道:「先皇帝當年與我他亦是如此,他撇我在此,弄得如槁木死灰,老景難堪。」線娘道:「我聞得當今唐天子,一統山河。也喜快活的了,不多幾時,選了幾個美人進去。」蕭後點點頭兒,吩咐宮奴打疊行裝。倏忽過了兩日,羅成已先差潘美寫文書,關會柴紹了。自同線娘等做了前隊,李如珪與王義夫婦做了後隊,指撥停當,便謝別起行。蕭後與沙夫人、羅國母,亦各大哭一場上輦。羅成在路上,換了趙王的旗號,如接應吐谷渾的光景。不題。
  再說柴紹得了旨意,忙完了喪葬,即點兵起程,到了岷州,將地圖擺列著,看了一遍,叫土人詢問一番,毫無虛謬,即便進征。那吐谷渾曉得了,也便擇一個高山,名曰五姑山,那山有許多的好處。但見:
    層巒掩映,青松郁郁。連錦疊石瀠回,翠柏森森亂舞。雲間風
  寂,喧天雷鼓居中舊腳霞封,震地鳴鑼成吼。說甚盔纓五色,一派
  長戈利刃,猶如踏碎雷車;不過駝馬八方,許多殺氣寒煙,宛似掣開
  閃雷。正是交兵不暇揮長劍,難返英雄幾萬師。
  柴郡王與此山,止遠一二箭地,扎住營寨。又暗調許多將士,將一個胡床坐了,呆看那山峰高疊翠,果然好景。那吐谷渾蠻兵,見他這般舉動,恐怕柴紹是個勁敵,倏忽間要沖上山來,便飛箭如雨,攢將下來。柴郡馬將士,毫無驚惶之意,按陣站定,箭至面前,一步不移,口銜手掉,各各擒拿,絕無一個損傷。柴紹叫兩個女子,年方十七八,嬌姿妙態,手撥琵琶,長短輕喉,相對歌舞。吐谷渾見了大駭,各停戈細看。那一對翻江倒海,蝶亂花飛,歌舞好一回。又一對上場,愈出愈奇的裝演撮弄,賽過弋陽女子、走索佳人。將有了兩三個時辰,只聽得五姑山後,一聲炮響,忽然四下吶喊。柴郡馬知羅成率領人馬已到,忙帥精騎殺上山來,前後夾攻,虜眾大潰退去。柴、羅二軍追至三四十裡,方才凱捷班師。王義見了柴紹,說是送蕭後回南。柴紹亦見了蕭後,一隊兒同行。柴紹恐怕朝廷疑忌,即於奏捷疏中,說起蕭後要回南省墓,預差李如珪速行上聞。自因要去會齊國遠在山東做官,故與羅成同走。竇線娘要到雷夏拜墓,一同起行。
  一日行至臨清,天色傍晚,蕭後問王義道:「可到鴛鴦鎮過麼?」左右回道:「這是必由之路。」蕭後道:「聞得鴛鴦鎮有個周家飯店,我們在那裡去歇罷。」眾人應聲,趕到前面,見一個招牌,寫道:「周逢春招商客店,」眾人歇了。柴紹、羅成恐怕一個店裡住不下,各尋一店歇了。蕭後坐在轎中,看見店外站著一個大漢,約有三旬之外,櫃內坐著一個好婦人,仔細一看,正是明霞院楊翩翩,見他對著那大漢說道:「當家的,你去問他是誰家寶眷,接了進來。」那時薛冶兒先下馬來,把楊夫人定限一看,便失聲道:「這是楊夫人,為什麼在此?」楊夫人見說,忙走出一看,見是薛夫人,忙各相見道:「一向在那裡?今同那個來?前面是誰?」薛冶兒道:「就是蕭後娘娘。」時楊翩翩對外面喊道:「走堂的,把蕭娘娘行李,接到關的那一間屋裡去!」蕭後下轎來,楊翩翩接了蕭後、薛冶兒進去,到堂屋內,要叩見蕭後。蕭後不要,常禮見了,執著那楊翩翩手道:「我只道夢裡與你相會,不意這裡遇著。」大家慰問一番,蕭後道:「我進門來,見那櫃外站的,可是你丈夫麼?」翩翩道:「正是,他原是一個武弁出身,妾隨他有六七年了。」蕭後假意問道:「你獨自一個出來的,還有別個?」翩翩道:「還有周夫人、樊夫人。」蕭後道:「他兩個如今在那裡?」翩翩道:「樊夫人與我同住,染病而亡;周夫人嫁了尤永,一二年就死了。」蕭後道:「你房做在那裡?」翩翩把手向前指道:「就是這一間裡。」聽見外面丈夫叫,就走了出去。
  蕭後追思往昔,不勝傷感,落下淚來,再睡不著。不想明日火炭般發起熱來,女眷們擁著問候,柴、羅忙叫人請醫生看治。住了兩日,蕭後胸中塞緊,尚行動不得。柴紹間得遞報,說宮中許多不睦,隨與羅成話別,先起身覆旨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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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丹霄宮嬪妃交譖 玄武門兄弟相殘

  詞曰:
    喜殺佳期,歡愛裡,情深意熱。幸青春未老,鴛鴦蝴蝶。百和
  香勻連理枝,三星氣暖同心結。問蒼天,何事慢追求?肝腸咽。
    眉間恨,峰重疊。心下事,星明滅。看抹綠殘紅,江山改色。卻
  望一朝龍虎會,豈知長樂雨雲歇?歎今宵此恨最難明,憑誰說?
                        調寄「滿江紅」
  人生最難是以家為國,父子群雄振起一時,使謀定計,張兵挺刃,傳呼斬斫,不知廢了多少謀畫,擔了無數驚惶,命中該是他任受,隨你四方振動,諸醜跳梁,不久終歸珍滅。至於內延諸事,諒無他變,斷不去運籌處置,可知這節事,總是命緣天巧,氣數使然。不要說建成、元吉,疾世民功高望重,與張、尹二妃共為奸謀,就再有幾個有才幹的,亦難曲挽天心。今慢說蕭後在周喜店中害病,且說秦王當時以玉帶掛於張、尹二妃宮門,原是要他們知警改過,各各正道為人。不意唐帝誤信讒言,反差李綱去問他;若說父子不過是情理,若說朝廷卻有律法,那時怎個剖分?虧得李綱教秦王書一詞以覆奏,幸虧唐帝寬宏大度,一則是有功嬪妃,一則是嫡親瓜葛,又虧宇文、劉二妃,平昔受過英、齊二王的東西,便輕輕淡淡,把這件事說得冰冷。唐帝把此事也就抹殺。秦王見父皇不來究問,也便不題。建成、元吉竟結納了嬪妃,以通消息。張、尹二妃曉得平陽公主會葬,宗威大臣盡要去護送。便透消息出來,叫英、齊二王行事。那建成、元吉,是個喪心病狂之人,得此機會,送了公主之葬,便在途中普救禪院相候著了。假意殷勤,團聚在一處,急忙擺下筵席。秦王是個豁達之主,只道他們警醒,毫不介意。被英、齊二王以鴆酒相勸。剛飲半杯,只見梁間乳燕呢喃,飛鳴而過,遺穢杯中,玷污秦王袍服。秦王起身更衣,便覺心疼腹痛,急忙回府。終宵洩瀉,嘔血數升,幾乎不免。西府群臣聞知,都來問安,力勸早除二王。
  其時上宮中,秦王亦有心腹,唆與唐帝曉得了,吃了一驚。念江山人物,都是他的功勞,如飛駕幸西宮問疾。唐帝執手問道:「兒自有生以來,從無此疾,何今忽發,莫非此中有故麼?」秦王眼中垂淚,就把昨日送葬,中途遇著英、齊二王,同至寺中飲酒,細細述了一遍。不覺喟然長歎道:「六宮喧笑,三井傳呼,日麗風和,花香灑熱,彼此奪棗爭梨,豈非友於歡愛,奚羨漢家長枕,姜氏大被?豈意變起倉猝,心碎血奔!兒數該如此,則天乎已酷,人也奚辜,但恐其中未必然耳。今幸賴父皇高厚之福,聖母在天之靈,得以無恙,庶可仰慰皇恩矣。」說了,灑下淚來。唐帝見了這般光景,心中亦覺不安,因對秦王道:「朕昔年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當時原欲立汝為嗣,汝又固辭。今建成年已及長,為嗣日久,朕不忍奪之。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如若同處京邑,必有爭競,當遣汝建行台居洛陽,自陝以東皆汝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可也。」秦王垂淚辭道:「父子相依,人倫佳況,豈可遠離膝下,有違定省?」唐帝道:「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朕若思汝,即往汝處一見,又何悲哀?」說罷,便上輦回宮。
  秦王眷屬賓僚,聽見此言,以為脫離火坑,無不踴躍歡喜。建成曉得了,只道去此荊棘,可以無憂,忙去報與元吉知道。元吉聽了跌腳道:「罷了,此旨若下,我輩俱不得生矣!」建成大駭道:「何故?」元吉道:「秦王功大謀勇,府中文武備足,一有舉動,四方響應。如今在此家庭相聚,彼雖多謀,只好癡守,英雄無用武之地。若使居洛陽,建天子旗號,妄自尊大起來,土地已廣,糧餉又足。凡彼題拔薦引將士,大半陝東之人。倘若謀為不軌,不要說大哥踐位,即父皇治事,亦當拱手讓之。那時你我俱為幾上之肉,尚敢與之挫抑乎?」建成道:「弟論甚當,今作何計以止之?」元吉道:「如今大哥作速密令數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更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說上。我與大哥如飛到內宮去,叫他們日夜譖訴世民於上,則上意自然中止。仍舊將他留於長安,如同一匹夫何異。然後定計罪他,豈不容易?」建成聽說笑道:「吾弟之言,妙極,妙極。」於是兩個人,便去差人做事不題。正是:
    采薪已斷峰前路,棲畝空懷郭外林。
  世間隨你英雄好漢,都知婦人之言不可聽。不知席上枕邊,偏是婦人之言人耳。說來婉婉曲曲,覺得有著落又疼熱。任你力能舉鼎,才可冠軍,到此不知不覺,做了肉消骨化,只得默默忍受。倘若更改,偏生許多煩惱,弄得耳根不靜。唐帝此時,因年紀高大,亦喜安居尊重,憑受他們許多鶯言燕語。更兼太子齊王,買囑他們刁唆謀畫,把一個絕好旨意,竟成冰消瓦解。還要虛誣駕陷,要唐帝殺害秦王。幸得唐帝仁慈,便不題起。那些秦王僚屬,無不專候明旨。
  時天氣炎熱,秦王絕早在院子裡賞蘭,只見杜如晦、長孫無忌排闥而入,秦王驚問道:「二卿有何事,觸熱而至?」如晦尚未開口,無忌皺著雙眉說道:「殿下可知東宮圖謀,勢不容緩,恐臣等不能終事殿下奈何?」秦王道:「何所見而雲然?」如晦道:「前東宮差內史到楚中,招引了二三十個亡命之徒,早養入府中去了。又有河州刺史盧士良,送東宮長大漢子二十余人,這是月初的事,我在驛前目見的。昨夜黃昏時候,又有三四十人,說是關外人,要投東宮去的。殿下試思他又不掌禁兵,又不習武征遼,又不募勇敵國,巍巍掖廷,要此等人何用?」秦王正要答話,又見徐義扶同程知節、尉遲敬德進來見禮過了,知節把扇於搖著身體說道:「天氣炎熱,人情急迫,閱牆之釁,延及柴門,殿下何尚安然而不為備耶!」秦王道:「剛才如晦也在這裡對吾議論,但是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旦夕,意欲俟其先發,然後以義討之,庶罪不在我。」敬德道:「殿下之言,恐未盡善。人情誰不受其死,今眾人以死供奉殿下,乃天授也。禍機垂發,而殿下猶若罔聞,殿下縱自輕,如宗廟社稷何?殿下不用臣之言,臣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束手受我也。」無忌道:「殿下不從敬德之言,事大敗矣。倘敬德等不能仰體於殿下,即無忌亦相隨而去,不能服侍殿下矣!」秦王道:「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容更圖之。」知節道:「今早臣家小奴程元,在熟面舖裡,看見公座邊七八個人,在那裡吃面,都是長大強漢。程元擠在一個廂房裡邊,聽他內中有個人說:大王爺怎麼樣待我們好。那幾個道大王爺如何怎樣厚典。又有個人道就是二王爺,也甚慷慨多恩。正說得高興,只見二人走進來說道:『叫咱各處找尋,你們卻在這裡用面飯。王爺起身了,快些去罷。』眾人留他吃面,那人面也不要吃,大家一哄出門。小廝認得那人,是世子府中買辦的王克殺,歸家與臣說知。臣看此行徑,火延旦夕,豈容稍緩。」徐義扶道:「二王平昔尋故,貽害殿下,已非一次。只看他將金銀一車,贈與護軍尉遲,尉遲幸賴不從。又以金帛賜段志元,志元卻之。又譖總管程知節出為康州刺史,幸知節抵死不去。這幾個人都是殿下股肱翼羽,至死不易,倘有不測,其何以堪?」說了,禁不住涕泗交流,秦王道:「既如此說,你同知節火速到徐勣處,長孫無忌與杜如晦到李靖那裡去,把那些話,備細述與他們聽,看他兩個的議論何如。」眾人聽了,即便起身。
  且不說徐義扶同程知節到徐懋功處。且說長孫無忌與杜如晦,都是書生打扮,跟了兩個能幹家人,星夜來到安州大都督李藥師處。藥師見了,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自己相聚,懼的是二公易服而至。忙留他們到書房中去,杯酒促膝談心,杜如晦忙把朝裡頭的事體,細細述與藥師聽了。藥師道:「軍國重務,我們外延之臣,尚好少參末議;況有明主在上,臣等亦不敢措詞。至於家庭之事,秦王功蓋天下,勳滿山河,將來富貴,正未可量,今值鬩牆小釁,自能權衡從事,何必要問外臣?煩二兄為弟婉言覆之。」無忌、如晦再三懇求,李但微笑謝罪而已。如晦沒奈何,只得住了一宵,將近五更,恐怕朝中有變,寫一字留於案上,同無忌悄悄出門。
  走了四五十裡,絕好一個天氣,只見山腳底下推起一陣烏雲上山,一霎時四面狂風驟起。無忌道:「天光變了,我們尋一個人家去歇息一回方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說道:「二位老爺緊趕一步,不上二三裡轉進去,就是徐老爺的住居了。」如晦道:「正是,我們快趕快一步。」無忌問:「那個徐老爺?」如晦道:「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樂昌公主。」無忌道:「哦,原來就是破鏡重圓的,這人為什麼不做官,住在這裡?」如晦道:「他不樂於仕宦,願甘林泉自隱。」無忌道:「這夫婦兩個,是有意思的人,我們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縱馬,趕到村前,只見一灣綠水潯潯,聲拂清流。幾帶垂楊裊裊,風回橋畔。遠望去好一座大莊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疇間耕耘不止。一行人過橋來,到了門首便下了牲口,門上人就出來問道:「爺們是那裡?」杜增應道:「我們是長安社老爺,因到安州在此經過,故來拜望老爺。」那門上人道:「我家老爺,今早前村人家來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進去稟知公主,說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對杜增道:「你進去看見公主,說我要進來拜見。」門上人應聲,同杜增進去了一回,只見開了一二重門出來,請如晦、無忌到中堂坐下。少頃,見兩個垂髫女子,請如晦進內室中去,只見公主:
    雅耽鉛槧,酷嗜縹細。妝成下蔡,紗偏泥泥似陽和;人如初日,
  容映紛紛似流影。好個天裝艷色,皺成雙闕之紅;岫抹雲藍,滴作
  萬家之翠。真是畫眉樓畔即是書林,傅粉房中便為家塾。
  如晦見了,要拜將下去。樂昌公主曰:「天氣炎熱,表弟請常禮罷。」如晦揖畢,坐了問道:「姊姊,姊夫往那裡去了?」公主道:「這裡村巷,每三七之期,有許多躬耕子弟,邀請當家的去講學,申明孝梯忠信之義,因此同我寧兒前去。我已差人去請了,想必也就回來。」兩個又問了些家事,公主便道:「聞得表弟在秦王府中做官,為何事出來奔走,莫非朝中又有什麼緣故麼?」如晦道:「姊姊真神仙中人也。」遂將秦王與建成、元吉之事,細細述了一遍。公主道:「這事我已略知一二,今表弟又欲何往?」如晦皺眉道:「秦王叫我二臣,往安州都督李藥師處,問他以決行止,不意他卻一言不發,你道可恨否?」公主道:「依愚姊看來,此是藥師深得大臣之體,何恨之有?況藥師的張夫人,前日曾差人來問候,因說藥師惟以國事為憂,亦言早晚朝中必有舉動。」如晦道:「姊姊識見高敏,何如藥師深得大臣之體?為甚先已略知一二?」公主道:「當初我在楊府中,張、尹二夫人曾慕我之名,與我禮尚往來,今稍希疏。其嬪妃中尚有昔年與我結為姊妹,一個是徐王元禮之母郭婕妤;一個是道王元霸之母劉婕妤,他兩個與我甚是情密。劉夫人前日差人來送東西與我,我曾問他朝政,他說張、尹二夫人與英、齊二王,如何要害秦王,把金銀買囑了有兒子的夫人,在朝廷面前攛唆。我家郭、劉二妹還好些,那張、尹與這班都緊趁著幫襯他,曉得秦府智略之士,心腹可憚者,如李靖、徐勣之儔,皆置之外地。房元齡與弟長孫無忌等,今皆日夕譖之於上而思逐之。倘一朝盡去,獨剩一秦王在彼,如摧枯拉朽,誠何所用。況吾弟朝夕居其第,食其祿,不思盡忠,代為籌畫,以盡臣職,反東奔西走,難道徐、李真有田光之智麼?」如晦尚有分辯,只見家人報道:「老爺回來了。」徐德言忙進來見了禮,便問道:「老舅久違了,外面何人?」如晦道:「是長孫無忌。」徐德言道:「他從沒有到我這裡,豈可讓他獨坐在外,弟同老舅到廳上去。」便對公主道:「快收拾便飯來。」
  大家到廳上來,徐德言與無忌相見了,真是英雄歡聚,非比泛常。一霎兒擺出酒飯來,大家入席。無忌將二王之事,述與徐德言聽。德言道:「這是家事,不比國政。常人尚有經緯從權處之,何況天挺雄豪,又有許多名賢輔佐,何患不能成事。不知令姊如何教兄?」如晦將公主之言,述了一遍。德言道:「此言不差,但我前日看見報上說,突厥郁射設將數萬騎屯河北,此事只怕早晚就要出兵,更變你們了。」無忌聽了,心上覺得要緊,忙吃完了飯,見雨陣已過,如飛催促如晦起身。德言道:「本該留二公在此寬待幾天,只是此時非閒聚之日,二兄返長安,每事還當著緊,遲則有變矣!」如晦進房去謝了公主,即同無忌等出門,跨馬而行。
  不到一日,來到長安,進見秦王,無忌將李靖之言說了,又說起遇見了如晦姊丈徐德言。秦王道:「樂昌公主與徐德言,也是個不凡的人,他夫婦怎麼說?」如晦遂將公主之言,及德言之話說了。秦王道:「正是,燕王羅藝因突厥郁射兇勇。在此請兵,英、齊二王特將我西府士臣要薦一半去。前日義扶與知節回來,述徐勣之言,亦與李靖無二。但甚稱張公謹龜卜如神,孤叫敬德去召他,想此刻就來。」正說時,只見張公謹到來,見了秦王,便問道:「殿下召臣何事?」秦王即將建成、元吉淫亂宮中之言,說了一遍。又將眾臣欲靖宮穢之愆也說完了,便指著香案上道:「靈龜在此,望卿一卜以決之。」張公謹大笑,以龜投地道:「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倘卜而不吉,庸得已乎?況此事外臣已知,如轉靜養官穢,成何體統!」李淳風等亦極言相勸。秦王道:「既如此,孤意已決,明日朝參時,即當帥兵去問二人之罪矣!」時張公謹已為都捕,守玄武門,對秦王道:「殿下,臣等雖系腹心,每事須當謹密。明日早朝時,臣自有方略應候。」說了便出府而去。
  卻說李如珪,奉了柴紹的將令,行了月余,已到長安;將柴郡馬本章,傳進唐帝看了,即宣如珪進去,朝拜了。唐帝問了些戰陣軍旅並蕭後回南之事,如珪一一對答了,唐帝道:「你助戰有功,就在此補一缺罷!」如珪謝恩出朝。
  時當己未,太白復又經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唐帝以其狀密授秦王。秦王便奏建成、元吉,淫亂宮闈,且言臣子兄弟,無絲毫有負,今欲殺臣,以為李密、世充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亦密奏上。唐帝覽之愕然,批道:「明當鞫問,汝宜早參。」秦王便將柬帖幾封,叫人馳付西府僚屬,打點明早行事。張、尹二夫人竊知秦王表章之意,忙遣人與建成、元吉說知。建成速召元吉計議,元吉以為宜勒宮府精兵,托疾不朝,以觀動靜。建成道:「我們兵備已嚴,怕他什麼,明早當與弟入朝面質。」
  時已庚申,將到四更時候,秦王內甲外袍,同尉遲敬德、長孫無忌。房元齡、杜如晦內皆裹甲,帶了兵器,將要出門。秦王道:「且慢,有個信符在此,叫家將快些放起三個炮來。」那個花炮,是征外國帶來的,大有五六寸,響徹雲泥,一連放了三個信炮。只聽見四下裡,就有三四個照應放起來。走過了兩三條街,遠遠望見一隊人馬將近,杜如晦叫把號炮放起一個來,那邊也放一個來接應,原來是程知節、尤俊達、連巨真等幾個。斜刺裡又有一隊人馬,放一個炮出來,卻是於志寧、白顯道、史大奈、陸德明一行人。只聽見又有一個信炮放將起來,竟不見有人,未知何故,眾人都靜悄悄集在天策門樓停住。只見西府兩個小卒來報,東府也有四五百人來了,秦王急把袍服卸下,單穿錦甲,執劍先向前迎。敬德縱馬說道:「不須主公動手。」便帶十來騎殺向前去,與這班敢死之士,大鬥起來。那些死士,怎鬥得這些虎將過,被敬德先搠翻了三四個,就都敗將下去。剛到臨湖殿,秦王一騎馬趕上建成,建成連發三矢,射秦王不中。秦王亦發一矢,卻中建成後心,翻身落將下來。長孫無忌如飛搶上前來,一刀斬訖。元吉著了忙,騎著馬往後亂跑,秦王緊趕。只聽見一聲信炮,趲出一個小將軍,喝道:「逆賊到那裡去?」一槍刺著,元吉把馬一側,掀將下來。秦王如飛趕上斬了。秦王看那小將,卻是秦懷玉,把元吉的頭與懷玉拿了,便道:「剛才聽見信炮之聲,隱隱相近,又不見來匯齊,我正不解。只是你家父親又不在家,你那裡曉得我行事,在這裡相候?」秦懷玉道:「這是昨夜程知節老伯來與小臣說的。」秦王聽了,帶轉馬頭,對敬德、知節說道:「二賊已誅,諸公無妄殺戮。」因此眾人讓東府兵刃退了下去。
  時詡衛軍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信,歎曰:「豈有生受其思,而死逃其離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口至),直府左車騎萬年、謝方叔帥東宮齊府精兵一千,馳驟玄武門,正值張公謹與雲麾將軍敬君弘、中郎將呂世衡,相持廝殺。張公謹把呂世衡搠死,又值馮立軍來時,公謹又把馮立射亡,獨閉關拒絕,彼軍雖眾則不得入。時唐帝方泛舟海地,聞窗外人亂,正召裴寂、蕭(王禹)議事,恰好秦王使尉遲敬德人宿衛侍,持矛囗甲,直至天子面前。唐帝大驚問道:「今日亂者是誰,卿來此何為?」敬德道:「秦王以太子與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唐帝道:「英、齊二於安在?」敬德道:「俱被秦王珍滅矣!」唐帝拍案大哭,對裴寂等道:「不圖今日乃見此事。」裴寂、蕭(王禹)道:「英、齊二王本不豫義謀,又無功於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陛下不必傷悲。秦王功蓋宇宙,率士歸心,若處以元良,委之國事,無復慮矣。」唐帝道:「這原是朕的本心。」敬德請降手敕,合諸軍並受秦王處分。唐帝即使裴寂同敬德出去曉諭諸將。時秦兵尚與東府亂殺,裴寂、敬德竟到玄武門來,曉諭了薛萬徹等,即解兵逃遁。秦府諸將,欲盡誅余黨,敬德固爭道:「罪在二兇,既伏其辜,可以休矣。若濫及羽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唐帝下詔,赦天下兇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其余黨眾,一無所問。立秦王為皇太子,詔以軍國庶事,無論事之大小,悉委太子處分,然後奏聞。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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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女貞庵妃主焚修 雷塘墓夫婦殉節

   詞曰:
    懺悔塵緣思寸補,禪燈雪月交輝處,舉目寥寥空萬古。鞭心
  語,迥然明鏡橫天宇。 蝶夢南華方栩栩,相逢契闊欣同侶,今
  宵細把中懷吐。江山阻,天涯又送飛鴻去。
                        調寄「漁家傲」
  天下事自有定數,一飲一酌,莫非前定。何況王朝儲貳,萬國君王,豈是勉強可以僥倖得的?又且王者不死,如漢高祖鴻門之宴,滎陽之圍,命在頃刻,而牢安然逸出。楚霸王何等雄橫,竟至烏江自刎。使建成、元吉安於義命,退就藩封,何至身首異處。今說秦王殺了建成、元吉,張、尹二妃初只道兩個風流少年,可以永保歡娛;又道極轉頭來,原可改弦易轍,豈知這節事不破則已,破則必敗。一回兒宮中行住坐臥,都是談他們的短處。唐帝曉得原有些自差,只得將張、尹二妃退入長樂宮,連這老皇帝也沒得相見了。只與夭夭、小鶯等,抹牌鞠球,消遣悶懷而已。時秦王立為太子,將文武賓僚,個個升涉得宜。就是建成、元吉的舊臣,亦各復其職位。惟魏徵當年在李密時,就有恩於秦王,因歸唐之後,唐帝見建成學問平常,叫魏徵為太子師傅,今必要駕馭一番。即召魏徵,征至。秦王道:「汝在東府時,為何離間我兄弟,使我幾為所圖?」魏徵舉止自樂,毫不驚異,答道:「先太子早從征言,安有今日之禍?」秦王大怒道:「魏徵到此,尚不自屈,還要這般光景,拿出斬了!」左右正要動手,程知節等跪下討饒。秦王道:「吾豈不知其才,但恐以先太子之故,未必肯為我用耳!」遂改容禮之,拜為詹事主簿。王珪、韋挺亦召為諫議大夫。唐帝見秦王每事仁政,舉措合宜,眾臣亦各抒忠事之,因即讓位太子。武德九年八月,秦王即位於東宮顯德殿,尊高祖為太上皇,詔以明年為貞觀元年。立妃長孫氏為皇後;追封故太子建成為息隱王,齊王元吉為海陵刺王。立子承乾為皇太子,政令一新。
  且說蕭後在周喜店中,冒了風寒,只道就好。無奈胸隔蔽塞,遍體疼熱,不能動身,月余方痊。將十兩銀子,謝了楊翩翩,同王義、羅成等起程。路上聽見人說道:「朝中弟兄不睦,殺了許多人。」蕭後因問王義:「宮中那個弟兄不睦?」王義道:「羅將軍說建成、元吉與秦王不和,已被秦王殺死,唐帝禪位於秦王了。」自此曉行夜宿,早到潞州。王義問蕭後道:「娘娘既要到女貞庵,此去到斷崖村,不多幾步。臣與羅將軍兵馬停宿在外,只同女眷登舟而去甚便。」蕭後道:「女貞庵是要去的,只檢近的路走罷了。」王義道:「既如此,娘娘差人去問竇公主一聲,可要同行麼?」蕭後便差小喜同宮奴到竇公主寓中問了,來回覆道:「竇公主與花二娘多要去的。」
  正說時,許多本地方官府,來拜望羅成。羅成就著縣官,快叫一只大船,選了十個女兵,跟了竇公主、花二娘、兩位小相公。線娘差金鈴來接了蕭後、薛冶兒過船去,小喜兒宮奴跟隨。真是一泓清水,蕩漿輕搖,過了幾個灣,轉到斷崖村。先叫一個舟子上去報知。且說女貞庵中,高開道的母親已圓寂三年了,今是秦夫人為主。見說吃了一驚問道:「蕭後怎樣來的?同何人在這裡?」舟子道:「船是在本地方叫的,一個姓羅,一個姓王的二位老爺,別的都不曉得。」秦、狄、夏、李四位夫人聽了,大家換了衣裳,同出來迎接。剛到山門,只見裊裊婷婷一行婦女,在巷道中走將進來。到了山門,秦夫人見正是蕭後、竇公主,眼眶裡止不住要落下淚來。
  大家接到客堂上,蕭後亦垂淚說道:「欲海迷蹤,今日始游仙窟。」秦夫人道:「借航寄跡,轉眼即是空花。請娘娘上坐拜見。」蕭後道:「委與夫人輩,俱在邯鄲夢中,駒將鳴矣,何須講禮?」秦夫人輩俱以常禮各相見了。蕭後把手指道:「這是羅小將軍、竇夫人的令郎,這位是花夫人的令郎。」又指薛冶兒道:「你們還認得麼?」狄夫人道:「那位卻像薛冶兒的光景。」夏夫人道:「怎麼身子肥胖長大了些?」蕭後道:「夫人們不知那姜亭亭已故世,沙夫人就把他配了王義;王義已做了彼國大臣,他也是一位夫人了。」四位夫人重要推他在上首去,薛冶兒道:「冶兒就是這樣拜了。」四位夫人忙回拜後,各各抱住痛哭。
  桌上早已擺列茶點,大家坐了。竇線娘道:「怎不見南陽公主?」李夫人道:「在內面楞嚴壇主懺,少刻就來。」蕭後道:「他在這裡好麼?」秦夫人道:「公主苦志焚修,身心康泰。」狄夫人道:「娘娘,為什麼沙夫人與趙王不來?」蕭後把突厥夫妻死了無後,立趙王為國王,羅羅為國母一段說了。狄夫人道:「自古說:有志者事竟成。沙夫人有志氣,守著趙王,今獨霸一方,也算守出的了。」秦夫人道:「夢迴知己散,人靜妙香聞,到蓋棺時方可論定。」夏夫人道:「娘娘的聖壽增了,顏色卻與兩個小相公一般。」蕭後道:「說甚話來?我前日在鴛鴦鎮周家店裡害病,幾乎死在那裡,有什麼快活。」李夫人笑道:「娘娘心上無事,善於排遣。」薛冶兒道:「夏夫人、李夫人的容顏依舊,怎麼秦夫人、狄夫人的臉容這等清黃?」小喜兒在背後笑道:「到是楊夫人的龐兒,一些也不改。」李夫人道:「那裡見楊翩翩?」蕭後把楊、樊二夫人隨了周喜,周夫人隨了龍永,周、樊二夫人都已死了,那楊夫人與那周喜開著飯店在鴛鴦鎮那裡,說了一遍。李夫人道:「楊翩翩與周喜可好?」蕭後道:「如膠投漆。」夏夫人歎道:「周、樊二夫人也死了!」竇線娘道:「四位夫人,有多少徒弟?」秦夫人道:「我與狄夫人共有三個,夏夫人、李夫人俱未曾有。」花又蘭道:「如今的仟事,是何家作福?」秦夫人道:「今年是秦叔寶的母親八十壽誕,我庵是他家護法,出資置產供養,故在庵中遙祝千秋。」竇線娘道:「可曉得單家妹子夫妻好麼?」李夫人道:「後生夫妻有甚不好。」狄夫人道:「單夫人已添了兩個令郎在那裡。」蕭後起身道:「我們同到壇中,去看看法事。」
  大家握手,正要進去,只聽見鐘鼓聲停,冉冉一個女尼出來。線娘道:「公主來了。」蕭後見也是妙常打扮,但覺臉色深黃,近身前卻正是他,不覺大慟起來。南陽公主跪在膝前,嗚嗚咽咽,哭個不止。蕭後雙手挽他起來說道:「兒不要哭,見了舊相知。」南陽公主拜見竇線娘道:「伶仃弱質,得蒙鼎力題攜,今日一見,如同夢寐。」線娘拜答道:「滾熱蟻生,重睹仙姿,不覺塵囂頓釋。」又與花又蘭、薛冶兒相見了,蕭後執著南陽公主的手道:「兒,你當初是架上芙蓉,為甚今日如同籬間草菊?」南陽公主道:「母后,修身只要心安,何須皮活?」秦夫人引著走到壇中來,燈燭輝煌,幢幡燦爛,好一個齊整道場,眾人瞻禮了大士。蕭後對五個尼姑,各各見禮過。竇線娘道:「這三位小年紀的,想是二位夫人的高徒了。」秦夫人道:「正是,這兩位真定、真靜師太,還是高老師太披剃的;高老師太的龕塔,就在後邊,停回用了齋去隨喜隨喜。」眾人道:「我們去看了來。」
  秦夫人引著,過了兩三帶屋。只見一塊空地上,背後牆高插天,高聳一個石台,以白石砌成龕子在內,雕牌石柱,樹木陰翳。中間饗堂拜堂,甚是齊整。線娘道:「這是四位夫人經營的,還是他的遺資?」秦夫人道:「不要說我們沒有,就是師太也沒有所遺,多虧著叔寶秦爺替他佈置。」蕭後道:「這為什麼?」秦夫人把秦瓊昔年在潞州落難時,遇著了高開道母親贈了他一飯,故此感激護法報恩。眾人嘖嘖稱羨。線娘道:「秦夫人,領我們到各位房裡去認認。」蕭後忙轉身一隊而行,先到了秦夫人的臥室,卻是小小三間,庭中開著深淺幾朵黃花。那狄夫人與南陽公主同房,就在秦夫人後面,雖然兩間,到也寬敞。狄夫人道:「我們這裡,真是茅舍荒廬,夏、李二夫人那裡,獨有片雲埋玉。」蕭後道:「在那裡?」狄夫人道:「就在右首。」花夫人道:「快去看了,下船去罷!」秦夫人道:「且用了齋,住在這裡一天,明早起身。若今晚就回去,你羅老爺道是我們出了家薄情了。」
  一頭說時,走到一個門首,秦夫人道:「這是李夫人的房。」蕭後走進去,只見微日掛窗,花光映榻,一個大月洞,跨進去卻有一株梧桐,罩著半宙。窗邊坐一個小尼,在那裡寫字。蕭後問是誰人。李夫人道:「這是捨妹,快來見禮。」那小尼向各人拜見了。裡面卻是一間地板房,舖著一對金漆床兒被褥,衣飾盡皆絢彩。蕭後出來,向寫字的桌邊坐下,把疏箋一看,贊道:「文理又好,書法更精,幾歲了,法號叫什麼?」小尼低著頭答道:「小字懷清,今年十七歲了。」蕭後道:「幾時會見令姊,在這裡出家幾年了?」李夫人道:「妹子是在鄉間出家的,記掛我,來這裡走走。」薛冶兒道:「娘娘,到夏夫人房中去。」蕭後道:「二師父同去走走。」遂挽著懷清的手,一齊走到夏夫人房裡,也是兩間,卻收拾得曲折雅緻,其舖陳排設,與李夫人房中相似。夏夫人問起蕭後在趙王處的事體,李夫人亦問花又蘭別後事情。只見兩個小尼進來,請眾人出去用齋。蕭後即同竇線娘等,到山堂上來坐定。
  眾婦人多是風雲會合過的,不是那庸俗女子,單說家事粗談。他們撫今思昔,比方喻物,說說笑笑,真是不同。蕭後道:「秦夫人的海量,當初怎樣有興,今日這般消索,豈不令人懊悔!」秦夫人道:「只求娘娘與公主夫人多用幾杯,就是我們的福了。」狄夫人道:「我們這幾個不用,李夫人與夏夫人,怎不勸娘娘與眾夫人多用一杯兒?」原來秦、狄、南陽公主都不吃酒。李、夏夫人見說,便斟與蕭後公主夫人,猜拳行令,吃了一回,大家多已半酣。蕭後道:「酒求免罷,回船不及,要去睡了。」秦夫人道:「不知娘娘要睡在那裡?」蕭後道:「到在李夫人那裡歇一宵罷。」秦夫人道:「我曉得了,娘娘與薛夫人住在李夫人房裡;竇公主與花夫人榻在夏夫人屋裡罷。」狄夫人道:「大家再用一大杯。」各各滿斟,蕭後吃了一杯,余下的功與懷清吃了起身。
  夏夫人領了線娘、又蘭與兩個小相公去。蕭後、薛冶兒同李夫人進房,見薛夫人的舖陳,已攤在外間。丫鬟舖打在橫頭。小喜問蕭後道:「娘娘睡在那一張床上?」蕭後一頭解衣,一頭說道:「我今夜陪二師父睡罷。」懷清不答,只弄衣帶兒。李夫人道:「娘娘,不要他孩子家睡得頑,還說夢話,恐怕誤觸了娘娘。」蕭後道:「既如此說,你把被窩舖在李夫人床上罷,大家好敘舊情。」小喜把自己舖蓋,攤在懷清床邊。蕭後洗過了臉,要睡尚早,見案上有牙牌,把來一手紊。便對李夫人道:「我只曉得手紊牌,不曉得打牌,你可教我一教。」二人坐定,打起牌來;你有天天九,我有地地八;此有人七七,彼有和五五。兩個一頭打牌,一頭說話,坐了二更天氣,上床睡了。
  到了五更,金雞三唱。李夫人便披衣起身。點上燈火。穿好衣裳,走到懷清床邊叫道:「妹妹,我去做功課,你再睡一回,娘娘醒來,好生陪伴著。」懷清應了,又睡一忽,卻好蕭後醒來叫道:「小喜,李夫人呢?」小喜道:「佛殿上做功課去了。」蕭後道:「二師父呢?」懷清道:「在這裡起身了。」慌忙到蕭後床前,掀開帳幔道:「啊呀,娘娘起身了,昨夜可睡得安穩?」蕭後道:「我昨夜被你們弄了幾杯酒,又與李妹子說了一會兒的話,一覺直睡到這時候了。」正說著,只聽見小喜道:「秦夫人來了,起得好早。」秦夫人在外房對薛夫人道:「你們做官的,在外邊要見你呢。」蕭後道:「我家誰人在那裡?」秦夫人道:「就是王老爺,他跟了四五個人,絕早來要會薛夫人,如今坐在東齋堂裡。」說罷出房去了。夏、狄、李三夫人亦進來強留,薛冶兒出去,會了王義,亦來催促。蕭後道:「這是我的正事,就要起身,待我祭掃與陛見過,再來未遲。」眾夫人替蕭後收拾穿戴了,竇公主、花夫人亦進來說道:「娘娘,我們謝了秦夫人等去罷。」蕭後把六兩銀子封好,竇公主亦以十兩一封,俱贈與秦夫人常住收用,薛冶兒也是四兩一封。秦夫人俱不敢領。蕭後又以二兩一封贈李夫人,李夫人推之再三,方才收了。蕭後又與南陽公主些土儀物事,叮嚀了幾句,大哭一場,齊到客堂裡來。秦夫人請蕭後同眾夫人用了素餐,蕭後把禮儀推與秦夫人收了,忙與公主幾位謝別出門。南陽公主與四位夫人亦各灑淚,看他們下了船,然後進去。卻好小喜直奔出來,狄夫人道:「你為何還在這裡?」小喜道:「娘娘一個小妝盒忘在李夫人房中,我取了來。夫人們,多謝。」說了,趕下船中,一帆風直到濮州。驢轎乘馬,羅成都已停當,差五十名軍丁,護送娘娘到雷塘墓所去,約在清江浦會齊進京,大家分路。正是:
    江河猶喜逢知己,情客空懷吊故墳。
  不說羅成同竇線娘、花又蘭,領著兩個孩兒,到雷夏墓中去祭奠岳母。單說蕭後與王義夫妻一行人,走了幾日,到了揚州,就有本地方官府來接。蕭後對王義道:「此是何時,要官府迎接,快些回他不必勞頓。」那些人曉得了,也就回去。獨有一人神清貌古,三綹髯須,方巾大眼,家人持帖而來,拜王義。王義看了帖子駭道:「賈潤甫我當初隨御到揚州,曾經會他一面,後為魏司馬之職,聲名大著,如今不屑仕唐也算有志氣的人,去見見何妨。」忙跳下馬來迎住,大家寒溫敘過禮。賈潤甫道:「小弟前年從雷夏遷來,住在這裡。與隋陵未有二里之遙,何不將娘娘車輦,暫時停止合下,待他們收拾停當,然後去未退。」王義正要吩咐,只見兩個老公公,走到面前大叫道:「王先兒,你來了麼?娘娘在何處?」王義把手指道:「後面大車輪裡,就是娘娘在內。」二太監緊走一步,跪在車旁叫道:「娘娘,奴婢們在此叩首。」蕭後掀開簾來,看了問道:「你是我們上宮老奴李雲、毛德,為什麼在此?」二監道:「今天子著我們兩個,守隋先煬帝的陵。」蕭後道:「想當初他兩個,在宮中何等威勢,如今卻流在這裡,看守孤墳。」二監道:「旗帳鼓樂,禮生祭禮,都擺列停當,只候娘娘來祭奠。」蕭後道:「旗鼓禮生,我都用不著,這是那裡來的?」太監道:「這是三日前,有羅將軍的憲牌下來伺候的。」蕭後就對自己內丁道:「你去對王老爺說,先帝陵前,只用三牲酒醴楮錠,余皆賞他一個封兒,叫他們回去,我就來祭奠了。」內丁如飛去與王義說知,王義忙同賈潤甫走到賈家,封好了賞包兒,便到陵前,把這些人都打發回去。自己悄悄叩了四個頭,與賈潤甫各處安排停當。
  蕭後當初正位中宮時,有事出宮,就有鑾奧扈從,寶蓋族旗,這些人來供奉。今日二太監沒奈何,只在賈潤甫處,借了二乘肩輿,在那裡伺候。蕭後易了素服羽衣,上了轎子,心中無限淒慘,滿眼流淚,到了墓門,蕭後就叫住了下來,小喜等扶著,同薛冶兒一頭哭,一頭走,只見碑亭坊表,沖出雲霄,樹影技橫,平空散亂。見主穴下邊,尚有數穴。中間玉柱高出,左首一石碑,是烈婦朱貴兒美人靈位,右首是烈婦袁寶兒美人靈位,兩旁數穴,俱有石碑,是謝夫人、梁夫人、姜夫人、花夫人、薛夫人及吳絳仙、杳娘、妥娘、月賓等,這是廣陵太守陳稜,搜取各人棺木來埋葬的。王義領娘娘逐個宣讀看過,蕭後見了巍然青塚,忙撲倒地上去,大哭一場,低低叫道:「我那先帝呀,你死了尚有許多人扈從,叫妾一人怎樣過?」淒淒楚楚,又哭起來。獨有薛冶兒捧著朱貴兒石闌,把當初分別的話,一一訴將出來:我如何要隨駕,你如何吩咐我許多話,必要我跟沙夫人,再三以趙玉托我,今趙玉已為正統可汗,不負你所托了。橫身放倒,咬住牙關,好像要哭死的一般。
  王義見妻子哭得悲傷,蕭後甚覺哭得平常,料想沒有他事做出來,對小喜並宮奴說道:「你們快扶娘娘起來。」眾婦女齊上前,挽了蕭後起身,化了紙,奠了酒,先行上轎。王義走到陵前,高聲叫道:「先帝在上,臣矮民王義,今日又在此了。臣當時即要來殉國從陛下九泉,因陛下有趙玉之托,故此偷生這幾年。今趙玉已作一方之主,立為正統可汗,先帝可放心,臣依舊來服侍陛下。」說完站起來,望碑上奮力一撲,自後跌倒。眾人喊道:「王老爺,怎麼樣?」時薛冶兒正要上轎,聽見了掉轉身來,飛趕上前,對眾人道:「你們閃開。」冶兒看時,只見王義天亭華蓋,分為兩半,血流滿地,只見那雙眼睛,瞪開不閉。薛冶兒道:「丈夫也算是隋家臣子,你快去伺候先帝,我去回覆貴姐的話兒了來。」薛冶兒見王義登時雙目閉了,即向朱貴兒碑上,盡力一撞。一回兒香消玉碎,血染墓草,已作泉下幽魂矣。
  賈潤甫同眾人忙去報知蕭後,蕭後坐在小轎上,吃了一驚,想道:「好兩個癡妮子,他們死了,叫我同何人到清江浦去?」賈潤甫道:「不知娘娘果要去檢視?」蕭後想道:「去看他,還是同他們死好,還是撇了他們去好?」把五十兩銀子,急付於賈潤甫道:「煩大夫買兩口棺木,葬了二人,但是我如今要到清江浦同羅老爺進京,如何是好?」賈潤甫道:「娘娘不要愁煩,臣到家去一次就來,送娘娘去便了。」蕭後道:「如此說,有勞大夫。」潤甫到家,把銀子付與兒子,叫他買棺木殯殮,自即騎了牲口,同蕭後起行。
  未知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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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成後志怨女出宮 證前盟陰司定案

   詞曰:
     九十春光如閃電,觸目垂慈,便覺陽和轉。幽恨綿綿方適願,
  普天同慶恩波遍。  生死一朝風景變,漫道黃泉,也自通情面。
  滿地荊棒繞指手前,驚回惡夢堪欣羨。
                        調寄「蝶戀花」
  凡人好行善事,而人不之知,則為陰德;或一時一念之感發,或真心誠意之流行,無待勉強,不事矯飾,蓋有不期然而然者。語雲:有陰德者,必有陽報。昔長興顧氏宦成無子,娶姬妾十余人,一日與內君酌,諸姬皆侍,歎曰:「我平生事皆陰德,何以絕我嗣乎?」一姬曰:「陰德不在遠。」某悟曰:「我今行陰德,當嫁汝輩。」姬曰:「我豈自言,理因如是,我死從夫子耳!」某盡嫁十余人,已而生三子,母即言死從者。何況朝廷舉動,有關宗廟社稷,其獲報又何可量哉。
  話說羅成將到長安,叫潘美率督兵丁,護著家眷慢行,自己先入京會見秦叔寶。聞知柴紹已於去年夏間覆命,隨同叔寶進去,拜見秦老夫人,先把壽儀補送。叔寶道:「表弟遠隔幾千里,家母壽期至今不忘。」羅成便把征北一段,至同蕭後回南,賤內到女貞庵會見秦、狄、夏、李四位夫人,知是舅母八十整壽,在那裡遙祝千秋,及蕭後到揚州祭奠,撞死了王義夫妻的話來說完。秦老夫人道:「羅家甥兒,既是你二位娘子並令郎多在這裡,快叫人把轎馬去接了進來。」叔寶道:「母親,蕭後尚在旅中,待他陛見了安頓過,好接兩位表嫂來。」秦老夫人道:「既如此,且叫懷玉到城外去接蕭娘娘、二位夫人到承福寺中,暫住一二日。」懷玉如飛帶了家丁出城,去安頓蕭後及羅成家眷。
  羅成朝見過太宗,犒勞再三,賜宴旌功,早有旨意出來,差四個內監,宣蕭後進宮。竇、花二夫人到叔寶家,又獻上壽儀,拜過老夫人的壽,與張夫人交拜。單小姐亦拜見,命二子出來,與羅家二子拜見了,互相問候。袁紫煙及江、羅、賈三位夫人聞知,亦時差人饋送禮物。住了月余,羅成辭朝回去,便道到花弧墓上祭掃不題。
  卻說太宗自登極以後,四方平定,禮樂迷興。魏徵、房元齡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君臣相得。一日奉太上皇,置酒未央宮,對當秋暑,那日恰逢天氣清朗,金紫輝映。上皇命頜利可汗起舞,馮智戴詠詩,既而笑道:「胡越一家,古未有也!」太宗樟觴上壽說道:「此皆陛下教化,非臣智力所及。昔漢高祖亦從太上皇宴此宮,妄自矜大,臣不取也。」上皇大悅,問秦叔寶:「你母親好麼?今多少年紀了?」叔寶跪答道:「臣母今年八十有三,托賴上皇陛下洪福,得以粗安。」隨命眾臣自皇族以下,各依品級而坐,無得諠譁失禮。眾臣皆循序列班坐定,命黃門行酒,琴瑟齊鳴,歌聲盈耳。君臣正在歡飲,不意尉遲敬德,坐在任城王下首,忽大怒起來,便道:「汝有何功,卻坐在我上!」任城王卻不理他,他便伸出一只大拳頭打來,正中道宗左圖,眾人起身勸時,道宗目睛反轉,青腫幾砂,便逃席而出。上皇問什麼緣故,眾臣以直奏上。上皇心上不悅道:「任城王道宗,是朕宗支,不要說有功無功,就是他僭越了,今日是個良會,也該忍耐,為甚就動起手來!」太宗率眾臣謝罪,便命罷宴,奉上皇還宮。
  到了次日,太宗視朝,對眾臣道:「昨日朕同上皇君臣相樂,一時良會,敬德有失人臣之禮,朕甚不樂。況任城王實朕之親族,彼便如是行兇,況其他乎!朕之此言,甚非有私道宗也。」言未畢,左右奏敬德自縛請罪,眾臣懷懼,皆為跪請道:「敬德武臣,本不習儒雅,今無禮有忤聖旨,乞陛下念其汗馬之勞,而生全之。」太宗召敬德入,命左右去其縛,對敬德道:「朕欲與卿等共保富貴,然卿居官數犯法,朕不以過而掩卿之功,乃知漢室韓彭一旦菹醢,非高德之過也。」敬德叩頭謝罪。太宗道:「國家紀綱,惟賞與罰,非分之恩,不可數得,勉自修飾,無致後悔。」敬德再拜而出,由是強暴頓斂。
  貞觀九年五月,上皇有疾,崩於太安宮。頒詔天下,謚曰神堯。一日,太宗閒暇,與長孫皇後眾嬪妃游覽至一宮。即有許多宮女承應,看去雖多齊整,然老弱不一。太宗見了,覺有些厭憎。有幾個奉茶上來,皇後問道:「你們這些宮奴,都是幾時進宮的?」眾宮人答道:「也有近時進宮的,隋時進宮的居多。」皇後道:「隋時進宮有二十余年了。」眾宮奴道:「十二三歲進宮,今已三十五六歲了。」皇後道:「當初隋煬帝嬪妃星廣,為甚要這許多人伺候?」宮人道:「當初煬帝有夫人、美人、昭儀、充華、婕妤、才人等名,安頓各宮。安得如萬歲與娘娘仁慈儉素,合宮無不共沐天恩。」太宗道:「朕想天子一人,就是嬪御,像朕不過三四人足矣,精力有限,何苦用著這許多人伺候,使這班青春女子,終身禁錮宮中。」徐惠妃道:「看他們情景,原覺可憫。」太宗對皇後道:「御妻,朕欲將此輩放些出去,讓他們歸宗擇配,完他下半世受用。」皇後笑道:「恩威悉聽上裁,妾何敢仰參。不要說真個放他們出去,就是這點念頭,亦是一種大陰德。」太宗笑道:「朕豈戲言耶!」只見眾宮娥俱跪下謝恩,娘娘與嬪妃等都大笑起來。太宗對內侍說道:「你去對掌宮的內監說,把這些宮女,都造冊籍進呈來。」內侍對掌宮監臣魏荊玉說了,那一夜各宮中宮娥彩女,如同鼎沸。天明造完,交與魏荊玉。荊玉伺天子視朝畢,將冊籍呈上,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他們多到翠華殿來。」那魏監領旨去了。太宗回宮指著冊籍,對皇後道:「那些宮女,不知糜費了民間多少血淚,多少錢糧,今卻蔽塞在此,也得數日工夫去查點他。」皇後道:「不難,陛下點一半,妾同徐夫人點一半,頃刻就可完了。」
  太宗便同皇後登了寶輦,徐惠妃坐了平輿,到翠華殿來。見這班宮娥,擁擠在院子裡。太宗與皇後,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後旁邊。宮女均為兩處點名,點了一行,又是一行,都是搽脂抹粉,妍媸參半。太宗揀年紀二十內者,暫置各宮使喚。其年紀大者,盡行放出,約有三千餘人。叫魏監快寫告示,曉諭民間,叫他父母領去擇配。如親戚遠的,你自揀對頭,與他配合。三千宮娥,歡天喜地,叩謝了恩,攜了細軟出宮。魏監將一所舊庭院,安放這些宮女,即出榜曉諭。一月之間,那些百姓曉得了,近的領了去,遠的魏監私下受了些財禮嫁去,到也熱鬧。不上兩月,將及嫁完,只剩夭夭、小鶯兩個,他是關外人,親戚父母都不見來。又因夭夭出宮時,害起病來,小鶯伏侍他,住在魏太監寓中三四個月,依舊養得身子肥壯。
  偶然一日,魏太監有個好友,錦衣衛揮使姓韋名元貞來拜,年紀將近四句,妻子竟不生嗣,著實要替他娶妾,他竟不肯。那日魏監留在書房中小飲,說起放宮女事,魏太監道:「韋老先,你尚無子,聞得你嫂子又賢惠,前日何不來娶一個好些的,生個種兒出來,也是韋門之幸。」元貞搖手道:「妻子生得出也好,生不出也就罷了。」魏太監道:「如今剩得兩個,就像一父母所生,生得甚好,待我叫他出來,你賞鑒一賞鑒。」就對小太監說了。不一時那兩個走將出來,朝著韋官兒行禮下去。元貞如飛站起來回禮,見他兩個身材裊娜,肌膚嫩白,忙說道:「請進。」魏監道:「韋老先如何?」元貞道:「使不得,這是上用過的,我們做官兒的娶去為妾,就是失體統了。」魏太監笑道:「真是老婆子的話兒!前日那李官兒,也娶了蔡修容,張官兒也討了趙玉嬌去。偏你娶不得!」便也不題。吃完了酒,韋元貞別去了。過了一日,魏太監打聽韋揮使不在家中,便喚一個車兒,叫小鶯、夭夭坐了,對一個小太監說道:「你到韋家進去,看見他夫人,說我曉得韋老爺無子,故此公公特送這兩個美人來。」小鶯、夭夭到了韋家,見了韋夫人,韋夫人歡喜不勝。等元貞進門時,將他兩個藏在書房碧紗窗裡。元貞看見了,知是夫人美意,就在書房內睡了一回,忙同進去謝了夫人。自是妻妾相得,後來各生下子女:小鶯生一女,為中宗皇後,封元貞為上洛王,這是後話休題。
  時房元齡因諫諍之事,見上頗疏,便告老回去。貞觀十年六月間,長孫皇後疾病起來,漸覺沉重,遂囑太宗道:「妾疾甚危,料不能起,陛下宜保聖躬,以安天下。房元齡事陛下久,小心謹密,且無大故,不可棄之。妾之家族,因緣以致祿位,既非德舉,易致顛危,願陛下保全之,慎勿與之權要。妾生無益於人,若死後勿高邱□,勞費天下,因山為墳,器用瓦木可也。更願陛下親君子,遠小人,納忠諫,屏讒佞,省作役,止游敗,妾雖死亦無恨。」又對太子道:「爾宜竭盡心力,以報陛下付托之重。」太子拜道:「敢不遵母后之命。」後囑咐罷,是夜崩於仁靜宮。
  次日,官司將皇後采擇自古得失之事,為女則三十卷進呈。太宗覽之悲慟,以示近臣道:「皇後此書,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悲。但入宮不聞規諫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懷耳。」乃遣黃門召房元齡復其位。冬十一月,葬文德皇後於昭陵,近竇太后獻陵裡許。上念後不已,乃於苑中作層樓觀以望昭陵。嘗與魏徵同登,使征視之。征熟視良久道:「臣昏(目毛)不能見。」上指視之,魏徵道:「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臣固見之矣!」上泣為之毀觀,然心中終覺悲傷。
  一日,太宗忽然病起來,眾臣日夕問候,太醫勤勤看視。過四五日不能痊可,恍惚似有魔祟。惟秦瓊、尉遲恭來問安時,頗覺神清氣爽,因命圖二人之像於宮門以鎮之。及病勢沉重,乃召魏徵、李勣等入宮受顧命,李勣道:「陛下春秋正富,豈可出此不吉之言。」魏徵道:「陛下勿憂,臣能保龍體轉危為安。」太宗道:「吾病已篤,卿如何保得?」說罷轉面向壁,微微的睡去了。魏徵不敢驚動,與李勣等退至宮門前。李勣問道:「公有何術,可保聖躬轉危為安?」魏徵道:「如今地府,掌生死文簿的判官,乃先帝駕下舊臣,姓崔名玨,他生前與我有交,今夢寐中時常相敘。我若以一書致之,托他周旋,必能起死回生。」李勣聞言,口雖唯唯,心卻未信。少頃,宮人傳報皇爺氣息漸微,危在頃刻矣。魏徵即於宮門廂閣中,寫下一封書,親持至太宗榻前焚化了,吩咐宮人道:「聖體尚溫,切勿移動,靜候至明日此時定有好意。」遂與眾官住宮門前伺候。
  且說太宗睡到日暮時,覺渺渺茫茫,一靈兒竟出五風樓前。只見一只大鷂飛來,口中銜著一件東西。太宗平昔深喜佳鷂,見了歡喜,定睛一看,心上轉驚道:「奇怪!此鷂乃是魏徵奏事時,我匿死懷中之物,為甚又活起來?」忙去捉他,那鷂兒忽然不見,口中所銜之物,墜於地上。太宗拾起看時,卻是一封書柬,封面上寫著:「人曹官魏徵,書奉判兄崔公。」下注雲:「崔玨系先朝舊臣,伏乞陛下面致此書,以祈回生。」太宗看了歡喜,把書袖了,向前行去。好一個大寬轉的所在,又無山水,又無樹木,正在驚惶,見有一個人走將來,高聲叫道:「大唐皇帝往這裡來。」太宗聞言,抬頭一看,那人紗帽藍袍,手執像笏,腳穿一雙粉底皂靴,走近太宗身邊,跪拜路旁,口稱:「陛下,赦臣失誤遠迎之罪。」太宗問道:「卿是何人?是何官職?」那人道:「微臣是崔玨,存日曾在先皇駕前為禮部侍郎。今在陰司為豐都判官。」太宗大喜,忙將御手挽起來道:「先生遠勞,朕駕前魏徵有書一封,欲寄先生,卻好相遇。」崔判官問:「書在何處?」太宗在袖中取出,遞與崔玨。崔玨接來,拆開看了說道:「陛下放心,魏人曹書中,不過要臣放陛下回陽之意,且待少頃見了十王,臣送陛下還陽,重登王闕便了。」太宗稱謝。又見那邊走兩個軟翅的小官兒來,說道:「閻王有旨,請陛下暫在客館中寬坐一回,候勘定了隋煬帝一案,然後來會。」太宗道:「隋煬帝還沒有結卷麼?」二吏道:「正是。」太宗對崔玨道:「朕正要看隋煬帝這些人,煩崔先生引去一觀。」崔玨道:「這使得。」
  大家舉步前行,忽見一座大城,城門上邊寫著「幽明地府鬼門關」七個大字。崔玨道:「微臣在前引著,陛下去恐有污穢相觸。」領太宗入城,順街而行,看那些人蓬頭跣足,好似乞丐一般。走了裡許,只見道旁邊走出先帝李淵,後邊隨著故弟元霸。太宗見了,正要上前叩拜父皇,轉眼就不見了。又走了幾步,忽見建成引著元吉、黃太歲而來,大聲喝道:「世民來了,快還我們命來!」崔判官忙把像笏擎起說道:「這是十殿閻君請來的,不得無禮!」三人聽了,倏然不見。太宗問道:「翟讓、李密、王伯當、單雄信、羅士信想還在此?」崔玨道:「他們早已托生太原荊州數年矣!」還要問太穆皇後、文德皇後在何處。只見一座碧瓦樓台,甚是壯麗。外面望去,見裡面環麇叮噹,仙香奇異。正在凝眸之際,見三個長大漢子,後面有七八個青面獠牙鬼使押著。崔玨道:「陛下可認得那三個麼?」太宗道:「有些面善,只是叫他不出。」崔玨道:「那第一個披豬皮的是宇文化及。第二個穿牛皮的是宇文智及;第三個穿狗皮的是王世充。他們俱定了案,萬劫為豬牛狗,受後來的千刀萬剮,以償生前弒逆之罪。」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太宗正在那裡觀看,聽見兩邊人說道:「又是那一案人出來了?」崔玨看是何人,見一對青衣童子執著幢幡寶蓋,笑嘻嘻的引著一個後生皇帝,後面隨著十余個紗帽紅袍的,兩個官吏隨著。崔玨叫道:「張寅翁,這一宗是什麼人?」那官吏說道:「是隋煬帝的宮女朱貴兒,他生前忠烈,罵賊而死,曾與楊廣馬上定盟,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後面這些是從亡的袁寶兒、花伴鴻、謝天然、姜月仙、梁瑩娘、薛南哥、吳絳仙、妥娘、杳娘、月賓等。朱貴兒做了皇帝,那些人就是他的臣子。如今送到玉霄宮去修真一紀,然後降生王家。」太宗聽了笑道:「朕聞朱貴兒等盡難之時,表表精靈,至今述之,猶為爽快。但生為天子,不知是在那個手裡?」又見兩個鬼卒,引著一個垂頭喪氣的煬帝出來,後面跟著三四個黑臉兇神。崔玨又問跟出來的鬼吏押他到那裡去。那鬼吏答道:「帶他到轉輪殿去,有弒父弒兄一案未結,要在畜生道中受報。待四十年中,洗心改過,然後降生陽世,改形不改姓,仍到楊家為女,與朱貴兒完馬上之盟。」崔玨問道:「為何頂上白綾還未除去?」鬼吏道:「他日後托生帝后,受用二十余年,仍要如此結局。」崔玨點頭。太宗道:「煬帝一生殘虐害民,淫亂宮闈,今反得為帝后,難道淫亂殘忍,到是該的?」崔玨道:「殘忍,民之劫數;至若奸囗,此地自然降罰。今為妃後,不過完貴兒盟言。」太宗正要細問,見一吏走來對太宗道:「十王爺有請。」太宗忙走上前,早有兩對題燈,照著十位閻王降階而至,控背躬身迎接;太宗謙讓,不敢前行。十王道:「陛下是陽間人王,我等是陰間鬼王,分所當然,何須過讓?」太宗道:「朕得罪麾下,豈敢論陰陽人鬼之道。」遜之不已。
  太宗前行,竟入森羅殿上,與十王禮畢坐定。秦廣王拱手說道:「先年有個徑河老龍,告殿下許救,而終殺之何也?」太宗道:「朕當時曾夢老龍求救,實是允他生全,不期他犯罪當刑,該人曹官魏徵處斬。朕宣魏徵在殿下棋,豈知魏徵倚案一夢而斬。這是龍王罪犯當死,又是人曹官出沒神機,豈是朕之過咎。」十王聞言伏禮道:「自那老龍未生之前,南斗生死簿上已注定,該殺於魏人曹之手,我等皆知。但是他折辯定要陛下來此,三曹對質,我等將他送入輪藏轉生去了。但令兄建成、令弟元吉,旦夕在這裡哭訴陛下害他性命,要求質對,請問陛下這有何說?」太宗道:「這是他弟兄合謀,要害朕躬,假言奪槊,使黃太歲來刺朕。若非尉遲敬德相救,則朕一命休矣。又使張、尹二妃設計挑唆父皇。若非父皇仁慈,則朕一命又休矣。置鴆酒於普救禪院,滿斟歡飲若非飛燕遺穢相救,則朕一命又休矣。屢次害朕不死,那時又欲題兵殺朕,朕不得已而救死,勢不兩立,彼自陣亡,於朕何與?昔項羽置太公於附上以示漢高,漢高曰:「願分吾一杯羹。』為天下者不顧家,父且不顧,何有於兄弟,願王察之。」十王道:「吾亦對令兄令弟反覆曉諭,無奈他執訴愈堅,吾暫將他安置閒散,俟他時定奪,今勞陛下降臨,望乞恕我等催促之罪。」言畢,命掌生死簿判官:「快取簿來,看唐王陽壽天祿該有多少。」
  崔判官急轉司房,將天下萬國之王天祿總簿一看,只見南贍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貞觀一十三年。崔判官看了,吃了一驚,急取筆蘸墨將一字上添上兩畫,忙出來將文簿呈上。十王從頭一看,見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十王又問:「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已經一十三年。」十王道:「陛下還有二十年陽壽,此一來已是對案明白,請遼陽世。」太宗聽見,恭身稱謝。十三差崔判官、朱太尉送太宗還魂。
  太宗謝別出殿。朱太尉執著一枝引魂幡在前引路,只見一座陰山,覺得兇惡異常。太宗道:「這是何處?」崔判官道:「這是枉死城,前日那六十四處煙塵草寇,眾好漢頭目,枉死的鬼魂,都在裡頭,無收無管,又無錢鈔用度,不得超生。陛下該賞他些盤纏,才好過去。」太宗道:「朕空身在此,那裡有錢鈔?」崔判官道:「陛下的朝臣尉遲恭有制錢三庫,寄存在陰司,陛下苦肯出名立一契,小判作保,借他一庫,給散與這些餓鬼,到陽間還他。那些冤鬼,便得超生,陛下可安然竟過。」太宗大喜,情願出名借用。崔判官呈上紙筆,太宗遂立了文書,崔判官袖著,將到山邊,聽得神嚎鬼哭,亂哄哄擁出許多鬼來,盡是拖腰折臂,也有無頭的,也有無腳的,都喊道:「李世民來了,還我命來!」太宗嚇得膽戰心驚,拖住崔判官。崔判官道:「你們不得無禮,我替大唐皇爺借一庫銀子的票兒在此,你們去叫那魔頭來領票去支付分給便了。唐皇爺陽壽未終,到陽間去還要做水陸道場,超度你們哩!」眾鬼聽了,如飛去叫那魔頭來。崔判官吩咐了,把票兒付與魔頭,眾鬼歡喜而去。三人又走了裡許,見一條青石大橋,滑潤無比,太宗向橋上走去。剛要下橋,聽得天庭一個霹靂,吃了一驚,跌將下來。忙叫道:「跌死我也!跌死我也!」開眼看時,見太子嬪妃,都在旁伺候。
  太子忙傳魏徵等,魏徵走近御床,牽衣說道:「好了,陛下回陽了。」太宗醒了片時,太醫進定心湯吃了,站起身來。魏徵問道:「陛下到陰司可曾會見崔玨?」太宗點頭道:「虧他護持。」便將幽夢所見,細細述與眾人聽了;眾人拜賀而出。太宗即傳旨,宣隱靈山法師唐三藏、竇巨德至京。天使到時,竇巨德已圓寂四五天了。使者隨唐三藏到京,建水陸道場,超度幽魂。又命以金銀一庫還尉遲恭,恭辭不受,太宗再三勉諭,敬德拜受而出。庫吏將銀盤交敬德,照冊缺了五百貫,庫吏驚惶,只見梁上墮下一帖。取視之,乃大業十二年,敬德打鐵時,支付書生票也,聞者奇異。太宗在宮中,調養了三四天,御體比前愈黨強健,不期被火焚了大盈庫,魏徵道:「天災流行,皆由宮中陰氣抑鬱所致,乞將先帝所御老嬪妃盡行放出。」太宗見說,深以為是,即將老宮女盡數放出。復有三千餘人連張、尹二妃,亦出宮歸家,宮禁為之一空。遂差唐儉往民間點選良家女子,年十四五歲者,止許百名,預使太常少卿祖孝孫教習音樂。將近四五月,唐儉選秀女回來,太宗散給後宮,只選武媚娘為才人,安頓福綏宮,寵幸無比。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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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馬賓王香醪濯足 隋蕭後夜宴觀燈

   詩曰:
     春到王家亦太穠,錦香繡月萬千重。
     笑他金谷能多大,羞殺巫山只幾峰。
     屏鑒照來真富貴,羊車引去實從容。
     只愁雲雨終難久,若個佳人留得依。
  宋時維揚秦君昭,妙年游京師,有一好友姓鄧,載酒祖餞;界一殊色小鬟,至前令拜。鄧指之道:「某郡主事某所買妾也,幸君便航附達。」秦弗諾,鄧懇之再三,勉從之。舟至臨清,天漸熱,夜多蚊,秦納之帳中同寐,直抵都下。主事知之取去,三日方謁謝道:「足下長者也,弟昨已作簡,附謝鄧公矣!」此真不近女色之奇男子。還有商時九侯,有女色美而莊重,獻於紂,奈此女不好淫,觸紂怒,殺女而醢九侯。鄂侯諫,並烹之,此真不喜近男子之美婦人。是知男女好惡,原有解說不出的。
  太宗是個天挺豪傑,並不留情於色慾,不想長孫皇後仙逝,又選了武氏進宮,色寵傾城,歡愛無比。卻說那武氏,他父親名士囗,字行之,住居荊州。高祖時,曾任都督之職,因天性恬淡,為宦途所鄙,遂棄官回來。妻子楊氏,甚是賢能,年過四十無子,楊氏替他娶一鄰家之女張氏為妾。月余之後,張氏睡著了,覺得身上甚重,拿手一推,卻把自己推醒,自此成了娠孕。過了十月,時將分娩,行之夢見李密,特來拜訪雲:「欲借住十余年,幸好生撫視,後當相報。」醒來卻是一夢。張氏遂爾脫身,行之意是一兒,及看時卻是女兒。張氏因產中犯了怯症,隨即身亡。武行之夫婦,把這女兒萬分愛護。到了七歲,就請先生教他讀書。先生見他面貌端麗,叫做媚娘。及至十二三歲,越覺妖艷異常,便與同學讀書的相通,茶余飯罷,行步不離。又過年餘,是他運到,唐儉點選進宮,敕賜才人,性格聰敏,凡諸音樂,一習便能。敢作敢為,並不知宮中忌憚。太宗行幸之時,好像與家中知己一般,才動手就叫他、摟他、親他,媚他,太宗從沒有經過這般光景,愈久愈覺魂消,因此時刻也少他不得。
  如今且說太子承乾,是長孫皇後所生。少有囗疾,喜聲色,敗獵馳騁,有妨農事。魏王名泰,太子之弟,乃韋妃所生。多才能,有寵於帝,見皇後已崩,潛有奪位之意。折節下士,以求聲譽,密結朋黨為腹心。太子知覺,陰遣刺客紇於承基,謀殺魏王。正值吏部尚書侯君集,怨望朝廷,見太子暗劣,欲乘釁圖之。因勸太子謀反,太子欣然從之。遂將金寶厚賂中郎將季安儼等,使為內應。不意太宗聞知,便把太子承乾,廢為庶人,侯君集等典刑。時魏王泰日入侍奉,太宗面許立為太子,褚遂良、長孫無忌固請立晉王治。太宗謂侍臣道:「昨青雀投我懷雲: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臣有一子,臣死之日,當為陛下殺之,傳於晉王,朕甚憐之。」褚遂良道:「陛下失言。此國家大事,存亡所系,願熟思之。且陛下萬歲後,魏玉據天下之重,肯殺其愛子,以授晉王哉!今必立魏王,願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流涕,因起入宮,想起太子二王,不覺懊恨填胸,擊床大歎。徐惠妃、武才人問道:「陛下有何問事,發此長歎?」太宗把太子與魏玉、晉王之事說了,又道:「朕臨敵萬陣,屢犯顛危,未嘗稍掛胸臆,不意家室之間,反多狂悻,何以生為?」徐惠妃道:「陛下平定四海,征伐一統,得有今日,何苦以家政細務,常生優戚。」太宗道:「妃子豈不知向日建成、元吉,淫亂於前,二王欲步武於後,所為如此,我心誠無聊賴。」因自投於床,拔佩刀欲自刺。武氏忙上前奪住道:「陛下何輕易如此,不肖者已廢之,圖謀者亦未妥,何不收此蛤蚌,盡付漁人之利。晉王亦皇後所生,立之未為不可。」徐惠妃道:「晉王仁孝,立之為嗣,可保無虞。」太宗聞言甚悅,即御太極殿,召群臣說道:「承乾悖逆,泰亦兇險,諸子誰可立者?」眾皆歎呼道:「晉王仁孝,當為嗣。」太宗遂立晉王治為皇太子,時年十六。太宗謂侍臣道:「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世法。」晉王既立,極盡孝敬,上下相安。
  時維九月,正值秦叔寶母親九十壽誕,太宗親自臨幸,見瓊宅無堂,命輟小殿之材以構之,五日而成。手書「仁壽堂」以賜之,又賜錦屏褥幾杖等。徐惠妃賞賚亦甚厚。瓊上表申謝,太宗手詔道:「卿處至此,蓋為太上皇報德,何事過謝?」話分兩頭。卻說有清河荏平人,姓馬名周,號賓王,少孤貧好學,精於詩賦,落拓不為州裡所敬。曾補傅州助教,日飲醇醪,不以講授為務,刺史屢加咎責。周乃拂衣,游於長安,行新豐市中。主人惟供諸商販,有失款待。賓王自己無聊,把青田石製漢將李陵一牌,戰國時孫臏一牌,供在桌上,沽酒飲醉了。便擊桌大哭道:「李陵呵,汝有何負,而使汝辱及妻孥;漢王何心,而使汝終於沙漠!」哭了一番,吃一回酒。又向孫臏的牌位哭道:「孫臏呵,汝何修未得,以致結怨於好友;汝何罪見招,以致顛躓於終身!」哭了又吃酒。總是處逆境之人,若狂若癡,好像擲下了東西,坐臥不安的光景。其激烈處,恨不化為博浪椎,為秦庭築,為田將軍淚。感憤處,恨不化為斬馬劍,為散盜車,為荊軻匕首。因是不與世俗伍。
  一日遇見中郎將常何,雖是武官無學,頗有知人之職,知馬賓王必成大器,延至家中,待為上賓,一應翰墨之事,盡出其手。是時星變異常,下詔文武官,極言得失。常何遂煩馬周,代陳便宜二十余事進上。馬周旅邸無聊,袖了些杖頭,散步出門。那日恰是三月三日上已佳節,傾城士女,皆至曲江拔楔,雜劇吹彈,旗亭都張燈結彩。馬周也到那裡去閒玩。上了店中,踞了一個桌兒,在那裡獨酌暢飲。那些公侯駙馬,帝子王孫,都易服而來嬉耍。只見一個宦者,跟了幾個相知,許多僕從,也在座頭吃酒。見馬周飲得爽快,便對馬周道:「你這個狂生,獨酌村醪,這般有興;我有一瓶葡萄御酒在此,贈與你吃了罷。」家人們把一瓶酒,送與馬周。
  馬周把酒,揭開一看,卻有七八斤,香噴無比,把口對了瓶,飲了一回;飲下的,瞥見桌邊有一拌面的瓦盆兒在,便把酒傾在裡頭,口中說道:「高陽知己,不意今日見之。」一頭說,一頭將雙襪脫下,把兩足在盆內洗灌。眾人都驚喊道:「這是貴重之物,豈可如此輕褻?」馬周道:「我何敢輕褻?豈不聞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曾於雲:啟予足,啟予手,我何敢媚於上而忽於下?」洗了,抹乾了足,把盆拿起來,吃個罄盡。剛飲完時,只見七八個人,搶進店來,說道:「好了,馬相公在此了!」馬周道:「有何事來尋我?」常何家裡二人說道:「聖上宣相公進朝。」原來太宗在宮,翻閱臣僚本章,見常何所上二十條,申說詳明,有關政治。因思常何是個武臣,那有些學問,就出宮來召問常何。常何只得奏雲:「是臣喜馬周所代作。」太宗大喜,即著內監出來宣召。當時馬周見說,忙到常何寓中,換了衣衫靴帽,來到文華殿。太宗把二十條事,細細詳問,馬周抗詞質辯,一一剖悉,真個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太宗大喜,即拜他為刺史之職,賜常何彩絹二十匹出朝。
  太宗即散朝進宮,行至鳳輝宮前,只見那裡笑聲不絕。便跟了兩個宮奴,轉將進去,見垂柳拖絲,拂境清幽。奼紫嫣紅,迎風弄鳥,別有一種賞心之境。聽見笑聲將近,卻是一隊宮女奔出來,有的說打得好,竟像一只紫燕斜飛。有的說這般年紀,一些也不吃力,還似個孤鶴朝天,盤旋來往。太宗叫住一個宮奴問道:「你們那裡來?為什麼笑聲不絕?」那宮奴奏道:『在倚春軒院子裡,看蕭娘娘打秋耍子。」太宗道:「如今還在那裡打麼,可打得好?」宮奴道:「打得甚好,如今還在那裡玩。」太宗見說,即便行到風輝宮來下輦偷覷,見院子裡站著許多婦女,在那裡望著大笑。看見鞦韆架上,站著一個女人。淺色小龍團襖,一條松色長裙扣了兩邊,中間扎著大紅緞褲。翻天的飛打下來,做一個蝴蝶穿花。又打起來,做一個丹鳳朝陽。改了個饑鷹掠食勢,撲將下來。真個風流裊娜,體態輕狂。太宗正側著身子,掩在石屏間細看。只見一個宮奴瞥眼看見,忙說道:「萬歲爺來了!」那些宮奴一哄而散。
  太宗此時,不好退出,只得走將進去。蕭後如飛下了架板,小喜忙把蕭後頭上一幅塵帕,取了下來,又除下裙扣。蕭後直到太宗膝前,跪下說道:「臣妾不知聖駕降臨,有失迎接,罪該萬死。」太宗把手扶起道:「蕭娘娘有興,尋此半仙之樂。」蕭後道:「偶爾排遣,稍解岑寂,有污龍目,實在惶驚。」太宗攜著蕭後進宮,覺得異香馥郁,因坐下,蕭後泣對太宗道:「妾以衰朽之姿,得蒙思寵,實出意外。但生前常望眷顧,死後得葬於吳公台下,妾願畢矣」太宗許諾,因說:「今日清明佳節,宮中張燈設宴,娘娘可同玩賞。」蕭後道:「今日清明,民間都打掃墳墓,妾先帝墓,無人祭掃,言之痛心。」太宗道:「朕當為置守塚三百戶,並撥田五頃,以供春秋祭祀。」後隨謝恩。太宗道:「少頃朕來宣你。」又道:「為何適聞香氣,今卻寂然?」蕭後笑而不言。原來此香,乃外國制的結願香,在突厥可汗那裡帶來的。
  當下太宗回宮傳旨,宣蕭娘娘看燈。蕭後即喚小喜跟隨,來到太宗宮中,朝見畢,與徐惠妃、武才人等相見了。太宗坐首席,請蕭後坐左邊第一席。武才人因說道:「娘娘何不就與陛下同席?」蕭後道:「妾蒲柳衰質,強陪至尊,甚非所宜,就是這席還不該坐。」太宗笑道:「總是一家,不必推遜。」於是坐定,行酒奏樂,至晚合宮都張起花燈,光彩奪目。蕭後道:「清明不過小節,怎麼宮掖間這般盛設名燈?」太宗道:「朕自四方平定之後,凡遇令節與除夜上元,一樣擺設慶賞。」蕭後道:「金翠光明,燃同白晝,佳麗得緊。只是把那些燈焰之氣,消去了更妙。」
  太宗問蕭後道:「朕之施設,與隋主何如?」蕭後笑而不答。太宗固問,蕭後道:「彼乃亡國之君,陛下乃開基之主,奢儉固自不同。」太宗道:「奢儉到底,各具其一。」蕭後道:「隋主享國十余年,妾常侍從,每逢除夜,殿前與諸院,設火山數十座。每山焚沉香數車。火光若暗,則以甲煎沃之,焰起數丈,其香遠聞數十裡。一夜之中,則用沉香二百余車,甲煎二百余石。殿內宮中,不燃膏火,懸大珠一百二十顆以照之,光比白日。又有外國歲獻明月寶、夜光珠,大者六七寸,小者猶徑三寸,一珠之價,值數十萬金。今陛下所設,無此珠寶,殿中燈燭,皆是膏油,但覺煙氣薰人,實未見其清雅。然亡國之事,亦願陛下遠之。」太宗口雖不言,遙思良久,心服隋主之華麗道:「夜光珠,明月寶,改日當為娘娘致之。」於是觥籌交錯,傳杯弄盞,足有兩更天氣。武才人看那蕭後無限抑揚婉轉、豐韻關情處,竟不似五十多歲的光景,暗想:「他那種事兒,不知還有許多勾引人的伎倆。」蕭後亦只把武夫人細看,越看越覺艷麗,但無一種窈窕幽閒之意。徐惠妃與眾妃,見他三人頑成一塊,俱推更衣,各悄悄的散去。蕭後亦要辭出,太宗挽著蕭、武二人說道:「且到寢室之中,再看一回燈去。」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小弟唔易做, 大佬更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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