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字

tlkwan

她從來也不喜歡人們叫她怡怡. 多老套, 多幼稚的一個稱呼! 我叫鄺穎怡, 要麽叫我全名, 要麽乾脆叫我怡算了.
偏偏家中老頭永遠也是「怡怡、怡怡」地稱呼她.
在家中如此, 在大庭廣眾如此, 在朋友面前也如是! 我今年十九歲了! 拜託你不要令我在人面丟臉!
她是高材生,  唸港大法律系一年級. 在炎夏的六月中, 她考完試. GPA 還沒出, intern 還沒開始. 她趕緊與姊妹們到沙灘, 歡渡青春最後的數個暑假.

在興高采烈之際, 電話響起. 她不耐煩地提起純白色的智能手機, 冷不防指尖碰了「免提」的按鍵.

「喂, 怡怡呀, 你番唔番黎食飯呀?」

同伴們霎時起哄: 「woo… 怡怡……」她的臉蛋立刻紅得像蕃茄一樣, 趕緊跑到一旁, 氣急敗壞地說: 「早就說過不回來! 都說要跟同學一起吃!」等不及父親回應, 她已掛線, 走回同伴之中.

他究竟要我在人面前失架子多久?

晚上, 她約會了男友廸, 同系三年級的學長.  身穿連身裙的她坐在高級餐館內對他舉杯; 言行間, 她彷彿又成熟了一點點. 她慢慢地用刀叉細嘗法式牛柳, 腦海中拚命想起餐桌禮儀課程的點點滴滴, 而牛扒的滋味卻不甚了了. 但她也很快樂, 欣賞著這晚的格調和氣氛. 老爸總是說這些餐廳「貴夾唔抵」, 從來只會自己家中煎牛扒. 然而, 怎能比較呢?

兩部白色的智能手機放在桌上, 熒幕背景是同一幅親密合照. 甜品來了, 她隨意拿起一部電話拍照. 忽然, 電話震動起來. 噢, 拿了廸的電話.她正想跟他說, 眼卻看到新訊息的內容.

「b, 你又跟她一起嗎? 那你今晩何時會來陪我? miss you so much  From碧 」

她把電話塞到男方面前, 不待他給反應, 拿起自己電話, 二話不說便離去.
廸沒有追出來.

她獨自走到尖沙咀海旁. 一對又一對的情侶在身邊經過. 她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 但心卻在一滴一滴的淌血.

電話又響起. 天呀, 又是老爸.

「怡……」

「都說不回來自吃飯!」接著便把手機關掉. 要冷靜一下.

她聽不到爸爸的聲音很弱, 更沒有留意他連第二個「怡」字也吭不出來.

在海邊吹了兩個小時的風, 人舒服了點, 她決定回家. 她重新啟動了電話, 發現有十五個留言. 正想翻聽之際, 電話響起. 是媽媽.

「爸爸心臟病發暈倒了! 你去了哪? 我在威爾斯!」

心臟深切治療部外, 兩母女攬作一團. 「什麼時候發生的?」她問. 「就是八時多, 我剛回家中就見他跌在地上, 手還拿著電話! 若然我不及時回來……」媽媽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她, 更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抱著媽媽的頭, 一邊安慰母親, 一邊強忍著自己的淚水……

爸爸那夜過得很慘, 被電擊了十多次.

翌日, 醫生跟她們說爸爸醒了. 母女飛奔到爸爸病塌前, 只見他無力地躺在病牀上, 使勁地從氧氣罩呼吸. 他胸口和四肢駁滿電線, 手背也插著粗粗的針. 三雙眼睛交投, 首先說話的, 竟是爸爸.

「對不起, 令你們操心了.」

她再也忍不住, 撲到爸爸面前, 捉著他手痛哭. 「對不起……」爸爸輕輕撥著她的頭髮, 細聲道: 「我從沒怪你, 我知道自己嚕嗦.」

她知道, 日後所有爸爸的所有嚕嗦, 所有嘮叨, 也是賺回來的.

哭累了, 她用紅腫的眼睛望著爸爸. 爸爸擠了個微笑, 說: 「出街食飯無益啊. 爸爸出院同你煮一餐豐富又健康既.」

她說: 「爸爸出院了, 我給你煮!」

「怡怡真乖.」爸爸滿足地咪起雙眼.

她真的很喜歡爸爸叫她做怡怡. 他永遠都要叫她做怡怡.






祝願天下父親平安快樂